第105章……
吐谷浑的使者来到大周的时候,正好是元日宴前几日,元日宴向来是宫中一年最大的宴会,提前三个月便开始准备起来了,自然不会因为边关战事而就这样取消,皇帝转而将元日宴改成了鼓舞士气的“出征践行宴”。
满朝文武在前两天就知道了,这一次要出征,带着十万精锐前往西域三州迎击象雄的主帅,正是宁王李安然。
百官们面上不显,但是心里都有自己的计较——要知道自从西凉被灭国之后,李安然就很少再外出带兵打仗,她留在天京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朝堂上和皇帝一起处理政务。虽然是皇帝和宁王殿下都没有宣之于口,但是百官们都是人精,揣测君心这事,嘴上说着不敢,私底下却是揣测了一遍又一遍,几乎所有人都默认皇帝想要将储君的位置交给宁王殿下。
但是这一次不太一样,区区一个象雄,居然需要大殿下这样的主帅出征,大殿下这一走带走了十万精锐,几乎都是分散在禁军之中的赤旗旧部,又懂行的武将稍稍分析了一下这支队伍的战斗力——这么说吧,这支精锐若还是当年的那一支,足够把全胜时期的东胡再灭个三四遍。
这种级别的精锐队伍带到河西三州去,只是为了抗击区区一个象雄?这话说出来谁信啊?
原本在河西三州驻防的边防军队就属于在边防军中较为精锐的部队,挡住象雄的攻势对于他们来说并不困难,皇上派出这样一支雄师,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正当百官们纷纷猜测皇帝用意的时候,一边的章松寿却在思考别的事情。
他作为皇帝亲自指给三皇子的老师,对于他来说,三皇子栾雀是他的“奇货可居”,加上栾雀和自己很亲近,李安然离开天京,长久留在西域对于他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
——他一开始是这样想的。
但是他没有想到,李安然这一次出征,居然还和皇帝要求带了栾雀。
最离谱的是,皇帝居然还同意了。
要知道,李周王室的宗师虽然尚武,几乎人人都会弓马,但栾雀是个例外,他马术不精也就算了,因为自小身体不好,连弓术、剑术都很少修习,这把人带到西域去,这不是坑弟么?
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章松寿担心栾雀跟着长姐去边疆多呆些时日,保不住会更加亲近李安然,这样一来对于他自己来说是不利的。
虽然之前和李安然短暂握手言和,只要自己不再继续试探大殿下的底线,她就依然把自己当做长辈看待,但是章松寿太了解李安然这种性格的人,她嘴里就没有一个字是长久的,只要自己还挡在她压制世家门阀的路上,他迟早是要被李安然扳下去的。
而栾雀,是打破自己和狻猊之间这种微妙平衡的最佳砝码。
他章松寿是忠于李周王室的,只要在那个九五之尊位置上坐着的人,不是狻猊。
百官在多番猜测、思忖之下,最终还是由一些老臣出头上奏,请皇上收回成命,不要令三皇子同大殿下一起前往边关。
用的理由自然是皇帝已经是天命之年,尚且没有立下储君,大殿下又要出征在外,二皇子被废为庶人圈禁府中,三皇子作为最为年长的皇子实在是不应该再同大殿下一样前往边关了。
没想到皇帝这一次并没有听从老臣们的建议,只是将这奏疏压着,不批阅也不回复,只是权当自己没有收到过这份奏疏,另一方面紧锣密鼓的准备着运往边关的粮草。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河西三州虽然并不缺粮饷,但是骤然多了十万人马驻扎,光靠他们本地储备的粮饷必然是不够的。
老臣们见奏疏劝不动皇帝,便纷纷在朝堂之上劝谏,皇帝依然采取之前的应对方式,依然是不理不睬。
大部分的官员见皇帝这种态度,自己也就大了退堂鼓,偏偏有些上了年纪,脾气执拗的老臣,见皇帝不愿意接受他们的进谏,又觉得自己是怀着一片对李周王室,大周江山社稷的忠诚之心,依然坚持上书建言。
直到只剩下了那么几个硬骨头,皇帝才笑嘻嘻的表示:自己派遣栾雀随姐姐一起去边关,为的是多多锻炼栾雀,更何况他只是负责押运粮草,并不需要上前线去打仗——身为皇子,自然应该识战、知战,晓得一场胜仗应该怎么打才是。
这回答,又引起了朝中不少官员的猜测——什么样的皇子,需要知道一场战争打下来需要多少人力,多少物力?
莫非……皇上终于松了口,打算借着三皇子开始制衡大殿下了?
先压下官员们的猜测不提,皇帝现在却陷入了一个和政务完全无关的烦恼之中。
他年纪大了,这些年批阅奏章越发容易眼花,便养成了批阅奏疏之后,便盖着鹿绒毯在贵妃榻上小憩一会的习惯。
自从李安然找他开诚布公,把自己接下来想要长留安西大都护府的打算和他说了一通之后,他就有些魔怔了。
这几日照常批完奏章,喝一碗羊奶羹补补身子,便拉上绒毯窝在美人榻上小憩,只是翻来覆去睡不着,一连几日,整个人都变得有些暴躁。
“不行,眼不见为净。”
“不行,朕得收拾他。”
李昌脑子里循环往复的也就只有这两个想法。
一方面,他是知道李安然的,狻猊儿从小大对于男女之事向来不甚上心,她若说是喜欢那就是真喜欢,皇帝自己也十分欣赏荣枯的胆量和学识,只是作为一个老父亲,他犯了全天下老父亲都会犯的错。
——他向来是觉得自己看上的才是最好的,女儿自己看上的就不行。
而且觉得靠近自己女儿的臭小子,都是别有用心。
另一方面,他又是个冷酷,且精于算计的上位者,知道想要稳定西域这一块对于大周万分重要的土地,这个胡僧的身份、地位又是无比重要的一环。
西域大部分的国家尊佛,这和大周王室这种拿出来摆摆样子,塑造塑造慈悲良善形象的表面尊佛不一样,人家尊奉僧侣是发自内心,十分虔诚的。
荣枯作为释族之后,在身份上比普通僧侣更多了一份自带的尊贵感。
说到这个,即使李昌现在因为李安然的关系,对荣枯多了一份天然的偏见,他也得承认,此人当初若是在辩法会之前便自己宣扬自己的身世,辩法会对于他来说会变得异常简单,想要获得中原佛徒们尊敬,也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罢了。
要知道,“出身”、“血统”这样的字眼,有时候比能力更好用,中原佛徒视佛如“神”,荣枯与佛祖是同族,这件事天然就能为他招揽浅薄之人为信徒。
他却没有这么做,似乎完全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李昌是欣赏这份豁达和超然的。
然后他就立刻又想起了这人作为和尚还六根不净招惹狻猊的事情。
皇帝腾一下坐了起来,他现在处在“想要收拾这个胡僧”和“眼不见为净”的天人交战之中。
边上伺候的黄门被皇上咬牙切齿的表情给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的上前伺候道:“陛下有何吩咐?”
皇帝扭头看了他一眼。
那黄门只敢低下头,恭顺地等着皇帝发号施令。
“去,去报恩寺,把荣枯法师给朕召进宫来,朕找他下棋。”
皇帝在恼恨了半天之后,最终还是选择了从心。
荣枯此刻正坐在禅房前,李安然坐在他边上,两人之间是一盘用炭火隔着瓷盘暖着的江米红豆糕,边上还煮着红枣茶。
李安然怀里抱着荣枯养的貍奴,荣枯正眼巴巴得看着,猛然打了个喷嚏。
李安然笑道:“打了三、四个喷嚏了,着凉了不成?多裹些衣服,喝几壶姜茶吧。”
荣枯摇摇头,浅浅一笑:“你来我这,就是为了逗貍奴,蹭糕吃?”还平白打扰了他默写、翻译经文。
之前已经确定她要亲自出征河西三州,抵御象雄入侵,日程早就安排上了,现在来寻他就是忙里偷闲——只是荣枯先前也已经往祀部递了过所,这一次他也要往河西三州去。
他离开这些地方实在是太久了,如今想想,竟然有隔世之感。
李安然拈起一块糕来咬了一口,掰了一点拿去逗雀,扭头看见荣枯还是掐着佛珠盯着她怀里的打呼噜的貍奴,便笑道:“怎么?这貍奴向来是喜欢在你怀里打滚的,如今到了我怀里,你就不高兴了?没见过你这样爱吃醋的。”
她指的自然是貍奴抛却他这个主人,另外投向自己怀抱这件事。
荣枯则双手合十:“殿下非我,不知我所想。”
李安然撸猫的手顿了一下,啐了他一口:“呸,你这和尚五毒俱全。如今一张嘴越发的讨人厌起来。”
荣枯无法,被她呸了一声,只好低头认着。
恰在此时,前面有人开道通传,却见皇上身边伺候的黄门手持云扫走进来,那黄门在前殿已经知道李安然在此,连忙先对着宁王殿下行了一礼:“奴拜见宁王殿下。”
李安然喝了一口茶将嘴里的糕咽了下去:“公公为何而来?”
那黄门擡起头来,瞥了一眼边上的荣枯,便小心翼翼道:“陛下这几日午睡总是不踏实,今日心情更差些,便差奴来请法师陪圣人下棋去。”
荣枯:……
这话倒是说得很明白了。
皇帝这几天心情很不好,睡觉都不踏实,发着脾气突然想把自己叫去陪他下棋。
于是他扭头看向一边的李安然,后者似乎已经猜出了皇帝为何寻他,却只是笑着撸猫吃糕逗鸟,扭头看也不看他。
荣枯:……
你们父女俩还有完没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