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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竹秋 正文 第二百零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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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零四章

    朱昀曦见太后刁难柳竹秋,坚决反对。

    柳竹秋冷静抢话:“群臣刚刚经历动荡,人心惶惶,是该早些让他们拜见新帝。就请太后和殿下移驾前殿,待臣女宣读先帝的遗诏。”

    许太后愤愤转身先走,朱昀曦小声安慰柳竹秋:“你别怕,就算背错了,我也会保护你。”

    昨天和她在钦安殿闹了龃龉,他还很生气。刚才听说她又奋不顾身地为他做了许多事,力保他皇位不失。他不仅气消,爱意还更坚定了,决心不再辜负她。

    柳竹秋跟随朱昀曦来到前殿,现场庄严肃静,她一现身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些眼神热烈得如同火炬,急着点燃迎接新时代的礼炮。

    许太后站在龙椅旁,森严下令:“柳竹秋,快快宣旨。”

    庄世珍头皮上的栗子起了一层又一层,上午他也清清楚楚听过那篇遗诏,时隔三四个时辰只记得大意,具体语句都模糊了,真难想象有人能原封不动背出来。

    有太子在他并不担心柳竹秋背错了被砍头,只怕有人揪住遗诏中的差异作梗,给新旧权力交替的过程制造障碍。

    柳竹秋站到御台前面朝百官朗声背诵诏书:“朕以菲薄,绍承祖宗丕业二十有九年矣,敬天勤民,图惟治理,唯恐有负先帝嘱托。乃今遘疾,大渐弥留。夫生死人间常理,虽圣哲终不得免,但后继有人,宗社黎民有主,朕虽弃世亦无大憾。

    元子皇太子昀曦聪明仁孝,夙德天成,宜即皇帝位。

    在朝文武众臣齐心辅佐,共保宗社万年基业。

    凡内外事一律依从祖规,丧礼悉遵先帝遗制。

    以日易月,二十七日释服,毋禁音乐婚嫁,各处镇守总兵巡抚等官及都布按三司官员各固守疆域,安抚居民。

    宗室亲王藩屏是寄,不可辄离本国。

    闻丧之日,各止于本处朝夕哭临三日,进香遣官代行。广东广西四川云南贵州所属府州县并土官及各布政司南直隶七品以下衙门,俱免进香,诏谕中外,咸使闻知。①”

    吐字清晰、语速流畅,毫无滞涩,群臣们不知就里,还以为她专门默记过无数遍,听完正准备磕头,殿外跑来几个宦官,向太后太子急报:“找到陈阁老了!”

    许太后命百官勿动,急宣陈良机上殿。

    不一会儿,老陈被两个宦官扶进大殿。

    上午他刚出乾清宫便被几个宦官跟踪,察觉不妙,转身向弘德殿逃跑,不久被他们抓住,挟持到养心殿的佛堂内关押。

    他是首辅重臣,章皇后没想伤害他,准备囚困到颍川王登基便放出来。

    许太后安慰两句,问:“先帝的遗诏可还在你身上?”

    陈良机说:“老臣发现被人跟踪,逃跑途中将遗诏压在路边的花盆下,适才已安然取回了。”

    他掏出贴身收藏的诏书呈递,许太后命人与柳竹秋刚才背诵的内容对照,只挑出一字不符:她将诏书里的“圣贤”说成了“圣哲”。

    许太后揪住错漏,当场问罪。

    “柳竹秋,遗诏何等要紧,你焉敢随意篡改?此番当以大逆罪处置!”

    百官们不久前亲见柳竹秋率众镇压叛乱,都以为皇家会重赏她,被太后这吹毛求疵的责难震惊,醒悟老太太痛惜颍川王,要借故报复她。

    朱昀曦正要冒着忤逆之嫌袒护,柳竹秋一丝不乱跪地奏报:“太后容禀,臣女并非恶意篡改诏书内容,因那‘贤’字犯了您的名讳,故而错读避讳。”

    众人又吃一惊,许太后质问:“你怎知哀家的名讳?”

    柳竹秋说:“臣女曾在红莲庵的藏经阁里看到您出阁前捐赠的观音画像,上面的落款写着您的闺名许贤媛。”

    几十年前的旧事太后自己都记不清了,她身旁的女官深谙其意,出言苛责:“柳竹秋,你当众宣扬太后的名讳,实乃大不敬,理应罪加一等!”

    柳竹秋平静辩解:“臣女不认为让众人知晓太后的名字属于不敬,从古至今的后妃,除开个别经历犹未传奇的,其余都未在史书中留下本名。人们提到她们,只会说某后某妃,遇上姓氏相同的,则会加上前缀,说她们是某某帝的后妃。这些后妃有的非常贤德,有的甚至对国家做出过卓越贡献,却永远站在历史的阴影里,不能真正名垂青史,诸位以为这现象公平吗?太后您辅佐两朝帝王,慈圣识虑,众所不及,功绩可与宋英宗的皇后高滔滔并论,也该像她那样名载史册,受后世颂扬。”

    刚才她明知太后心存杀念,仍正面接受考验,实则是想借机为其正名,以补偿她的失亲之痛。

    许太后听完她的陈词,立刻省悟,为她这份以德报怨的用心感动羞愧。

    她大半生享尽荣光,连做皇帝的儿子都低眉顺眼敬着她,可迄今为止只有柳竹秋公开替她争取这份她自己都忽略了的利益。

    太后满含怒火的眼眶蓦地湿润,深刻领会到什么是“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长叹一声道:“罢了,你救驾有功,些许小错可以免罚。”

    朱昀曦等人欣然解忧,柳竹秋谢恩时请奏:“请太后让太子殿下登帝座,接受众臣朝拜。”

    许太后点点头,向朱昀曦招手。

    朱昀曦压制着剧烈起伏的心潮稳步登上御台,姿态庄重地在那张代表至高权力的龙椅上落座。

    初次观赏到这个位置所独有的风景,他仿佛登临险峰,远有无垠憧憬,下垂万丈深渊,心中交织着欢喜、迷茫和恐慌。

    百官三跪九叩参拜新帝,震耳的山呼声震动屋宇。

    柳竹秋跟随众人行礼,不可回避地感到一股若有所失的怅然。此后台上那人就是只可仰视的帝王了。

    朱昀曦不忍先帝名誉受损,秘令知情者缄口,将谋反的罪行尽数扣在朱昀曤身上,褫夺其封号,废为庶人。其妻薄氏赐自尽,他们年仅周岁的幼子被送往凤阳皇陵禁锢,搜捕诛杀手下乱党一千七百八十一人。

    再说章皇后,自庆德帝驾崩之日起她便被关进坤宁宫的东暖阁,只由两名朱昀曦亲自挑选的女官看守。

    坤宁宫其余宫人不加详查,全部因新帝“宁可错杀,不可纵漏”的标准获罪身死。

    偌大的宫殿一夜间死气沉沉,犹如鬼屋,时时回荡起皇后凄厉的嚎叫和哭喊声。

    锦衣卫抓获黄羽等道士,经审问那紫砂壶是章皇后通过行贿手段骗他进献给庆德帝的。

    朱昀曦不听狡辩,统统押往菜市口凌迟碎尸,捣毁其名下道观,一时天下崇道之风骤减。

    数日后先帝的守灵仪式接近尾声,朱昀曦该率群臣去祭拜天坛、太庙,举行正式的登基仪式了。

    出发前晚他身着皇帝冕服来到阴暗空旷的坤宁宫,在东暖阁见到蓬头垢面的章皇后。

    双方早已不认母子情分,只是胜者在提审阶下囚。

    章皇后看到朱昀曦的装束就知他是来耀威的,蔑笑:“你父的大殓还没过,你就急着穿上龙袍,果真是都人②之子,人贱骨头轻。”

    朱昀曦冷嗤:“我怕你没机会再看到我当皇帝的样子,特意提前穿来给你瞧瞧,好叫你彻底死心。”

    “你想杀了我?”

    “不,你做了那么多坏事,害死我那么多亲人,我不会轻易放过你。”

    章皇后已不惧怕任何威胁,仰头狂笑:“你再恨我也只能认我做生母,等我死了还得年年定时给我磕头上供。”

    朱昀曦握拳忍住恶心,冷静发问:“你恨我和其他人我都能理解,只一点不明白,父皇对你那么好,你怎么忍心对他下毒手?”

    他想对方至少会表现出一点心虚,不料章皇后笑得更放肆,由衷嫌恶道:“他对我好吗?你以为他的皇位是谁帮他抢到手的?比起我当年为他付出的,他后来的所作所为都算恩将仇报!”

    朱昀曦愤怒:“父皇给你和章家的恩宠远远超出你应得的,是你贪得无厌,一味纵容外戚作恶,他才会对你日渐失望!”

    “我应得的?哈哈哈,真要掐斤论两算账,你们朱家的江山都该归我。我冒着生命危险救过你父皇无数次,靠我的智谋胆略他才能登上并坐稳皇帝宝座。他得势前赌咒发誓要跟我平分天下,后来只因我娘家多拿了一点好处就翻脸不认账,把这一切说成对我的恩赏,凭什么!?”

    章皇后面目逐渐狰狞,冲动地手指朱昀曦。她的指甲全部断裂,又黑又脏,是连日疯狂抓挠的造成的。

    此刻她再度狂躁嗔斥:“你们父子都一个德性,背信弃义,过河拆桥,今后注定落得相同下场。不信等着瞧,柳竹秋不久就会看穿你的本性,然后狠狠报复你。我虽然很恨那丫头,但不得不说她像极了年轻时的我。”

    诅咒般的预言连同她恶毒的笑声几乎扯断朱昀曦的神经,心里越否定越着魔似的在意,恨怒瞵耽手舞足蹈的女人,不久如愿看到她四肢痉挛地跌瘫倒地。

    他嘴角刻毒上扬,走近两步,观察皇后口鼻歪斜,痛苦挣扎的惨状。

    “你这几天是不是经常出现这种症状?”

    章皇后唯一还听使唤的眼珠惊怒地转向他。

    朱昀曦笑如毒花艳丽:“我让那两个嬷嬷在你的饮食里加了点作料,以后你发病的间隙会越来越短,时间会越拖越长,直到周身瘫痪,变成盲聋暗哑的活死人。等到了那个时候,我再把你装进棺材,送进陵墓交给父皇发落。”

    他花了不少心思配制这一奇毒,力求加倍讨还这恶妇施加在父皇身上的痛苦。

    说完昂首敛色,高傲俯视任其□□的失败者,换一把刀宰割她。

    “朕的生母还活着,朕已派人去迎接她,今后她会代替你享受太后的尊荣。现在知道朕为什么会穿成这样来看你了吧?大明的新皇帝不是你的儿子。”

    作者有话说:

    ①参考模仿了明朝历代帝王的遗诏。

    ②都人:明代称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