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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竹秋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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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一十八章

    廷杖事件后朱昀曦对涉事官员追加惩罚,四品以上罚俸一年,五品以下各记六十杖,分半年领完,即接下来每个月都得去昭狱挨十棍子,伤害性不高,侮辱性极强。带头闹事的十人削职为民,充戍边疆。

    钟启宇等辞职胁迫的阁臣也吃了瘪,朱昀曦驳回其他人的辞呈,只准了钟启宇的,将原吏部右侍郎米涵升调为吏部尚书。

    浙派势力受到打压,表明皇帝坚持南方税改的决心。

    萧其臻正式担任内阁首辅,并奉命主持今年的春试。

    这意味着今年高中的两榜进士都将成为他的门生,朱昀曦此举明显在扶植他培养自己的势力,以便更有力地牵制其他派系。

    他的这些行为被外界传为“专断独行,残暴不仁”,萧其臻的名声也一落千丈,沦为文人不齿的奸臣。

    不久柳尧章擢升刑部左侍郎,成为萧其臻的副手。有三哥做梯子,柳竹秋能间接接触政务了,这想必也是朱昀曦有意为之。

    二月二十五这天皇帝发布南巡诏书,任命何玿微为浙江布政使、云杉为广州镇守太监。皇帝离京期间政务由内阁会同司礼监商讨处理。

    柳竹秋看到这份人事调动,相信朱昀曦会将税改贯彻到底,欣慰之余又因朝廷的现状倍感惆怅。

    她一直认为将权力集中在皇帝一人手中弊大于利。圣主明君几百年不定有一个,平庸之主或者昏君却很常见,由后者定夺乾坤直如以苍生存亡为儿戏。

    所以由强大的官僚体系来制约皇权很有必要,这也是本朝文官集团形成的原因。

    然而当这个强大的制约体系里奸邪之辈占据主流,处处钳制皇权,明智的君王想要有一番作为就很困难了。

    由此可见这个政体相生几率少,相克是常态,多数时候在阻碍国家发展。不论皇权独大,还是官僚集团占上风,百姓都是牺牲品。

    政体畸形的根源就在于“家天下”的封建制度。

    皇帝是天下共主,百姓是牲畜,官员是替皇帝放牧的家奴。皇位传续又奉行嫡长子制,一代不如一代乃必然趋势。

    官员都是高傲的读书人,有几个甘愿勤恳为奴?参加科举的书生大多追求颜如玉和黄金屋,做官以后怎会不贪不狠?

    而百姓们被驯化为牲畜,被动接收皇帝官僚统治,不知道他们生而为人也该受尊重,向朝廷缴纳赋税,朝廷就有照顾保护他们的义务。

    改变现状真不是“揭竿而起,改朝换代”能解决的,首先得变革人们的观念,彻底铲除旧制度生存的土壤。

    这过程至少需要几代人来完成,启动革新的先决条件是让老百姓活得有人样。

    “仓廪足而知礼仪”,温饱才是普通人眼前最迫切的需求,忍饥受冻时谁有心思听空谈大道?只会追随肯给他们饱饭吃的人。

    柳竹秋但愿南方的税改成功,先靠劫富济贫解决国库空虚,减轻农民肩上的担子,填饱他们的肚皮,防止国家动荡,之后再筹划维新,振兴民生。

    就像诸葛亮的治病之道:“人染沉疴,当先用糜粥以饮之,和药以服之;待其腑脏调和,形体渐安,然后用肉食以补之,猛药以治之:则病根尽去,人得全生也。①”

    她与柳尧章讨论朝局,最担心萧其臻的处境。

    “陛下昨日命人把当年载驰兄在东宫撞几死谏的那张桌子擡去内阁供他专用,还向其他阁臣讲述桌子的来历,说载驰兄敢冒死劝谏君王,则对其他人更是刚正不阿,定能竭忠报国,提振朝纲,引领官场风气向好。”

    朱昀曦近乎捧杀的重用已将他架到火上,谁都看得出皇帝想树个靶子为自个儿挡风遮雨。这靶子能挺多久都是未知数,一旦倒下,萧其臻必遭反对派们清算,能不能善终都难说。

    这还是后话,他已在朝中广泛树敌,时刻临渊履冰,稍有不慎就会变成第二个陈良机。

    柳竹秋听说朱昀曦已命锦衣卫去保护萧家老小,萧其臻平时出行至少有五十个侍卫跟着,昨天柳尧章去见他时也被搜了身,保卫不可谓不严密。

    三月初一,朱昀曦召开了南巡前最后一次朝会,会后在养心殿单独召见萧其臻,这次他不提国事,改谈起家事。

    “萧爱卿的儿子是属什么的?”

    “回陛下,犬子是去年五月出生的,生肖属猴。”

    朱昀曦笑道:“朕的长乐公主属马,虽比爱卿的儿子大三岁,但属相相合,朕日后想招他做个驸马,爱卿意下如何?”

    儿子做驸马,他这当爹的仕途便到头了。

    萧其臻听出皇帝在试探他有无夺权野心,恭顺道:“陛下美意,微臣深感荣幸。”

    朱昀曦点头:“两个孩子都小,至少还得等十多年才能成婚。此事我们君臣先记在心里,到时再说吧。”

    他向萧其臻给出收回大权的期限,并恩赐一张保命符。

    若萧其臻在官运无法传续的情况下还肯兢兢业业替朝廷办事,即是真心效忠。

    长乐公主是皇长女,也是朱昀曦目前唯一的女儿,自小由他亲手抚养,在子女中最受宠爱。

    不管萧其臻在官场上结下多少深仇大恨,只要长乐公主日后下嫁他的儿子,萧家的安全终有保障。

    没过河拆桥,还给臣子留好退路,朱昀曦认为自己够厚道了。

    三月初三过完上巳节,皇帝率部离京。太皇太后让他选一名妃子伴驾,他挑了僖嫔,让许应元主管南巡的护卫任务。

    柳竹秋闻讯,觉得他这么做很明智,春梨曾随她南游,了解南方风土人情,从旁协助,可使皇帝少受外界蒙蔽。

    朱昀曦乘船南下,先派人晓谕沿岸地方官员勿要惊扰百姓,除圣驾停靠的州府,其余城镇不必进献酒食供物,尽量减少对民间的滋扰,规避反对南巡的大臣们抓把柄。

    可是他不惹人,偏有人要惹他。

    他的船队将至济宁府时,特务报称有人在济宁一带散布谣言,说皇上要效仿隋炀帝,征招一万未婚民女做拉龙船的纤妇。

    当地百姓惊恐万状,都赶着嫁女儿,甚至主动送给已婚男人做妾室丫鬟。

    济宁的男子因此走俏,是个男丁上街都会被急于嫁女的人家疯抢。

    如此仓促大有饥不择食之相,待嫁女子的幸福自然没保障。许多淑女误嫁流氓,红颜错配枯骨,稀里糊涂掉进火坑误了终身,喜事办得比丧事还惨。

    朱昀曦惊怒,明白有人故意摸黑他,制造民怨。谣言策划者大约就是济宁的地方官们,若非他们推波助澜或放任自流,谣言断难引发如此大的骚动。

    他命随行的锦衣卫火速带人去逮捕济宁的大小官员,将这帮人绑到城中闹市,剥光衣物各个痛鞭。再将知府、同知、通判革职,押解回京交刑部查办。

    “行刑前先传朕口谕,朕此次南巡意在巡视各地政物民情,出发起便一再勒令各地方官不得扰民,谁敢借朕名义搜刮民财,侵害百姓,一律严惩不贷!”

    重拳出击下济宁府的风波平息了,可事情传到别处就变成:皇帝南下时沿途强抢民女,济宁知府为民请命反遭锦衣卫剥衣毒打。

    朝野受舆论影响,多反对皇帝南巡,难免偏听偏信,还以讹传讹衍生出更多败坏朱昀曦名声的谣言。

    他路过徐州时去祭拜汉高祖原庙,当地百姓主动进献特色美食供其享用。

    他本着亲民目的接受进献,并接见了一批耆老乡贤,加以赏赐。

    不料这再正常不过的事件也遭扭曲。

    那天他身穿便服,也没让侍卫驱赶围观民众。

    百姓们见这郎君生得面若皎月,辉似朝日,色若丹葩,肌如凝脂,与想象中奇伟雄壮的帝王形象相差甚远。

    事后便有歹人误导不明就里者,说那是今上的男宠,仗着皇帝宠爱来地方上敛财。

    谣言不胫而走,一些远地的官员也被迷惑了,只当确有这么个人存在。

    后来几百里外的宿迁县真冒出一伙人打着朱昀曦男宠的旗号招摇行骗,轻松敲诈知县和乡绅几万两银子。

    后来这伙人被官府逮捕,审得一群长年走江湖的骗子,那扮男宠的少年则是个唱戏的小倌,确曾当过好些达官贵人的娈童,本色演出,是以能迷惑众人。

    朱昀曦获悉案情,下旨将骗子一众凌迟。

    可他养男宠的传闻却泛滥开,途经的州县官们之前只送美女讨好,到了扬州便开始给他塞娈童了。

    他见一次怒一次,收走了不少人的乌纱帽,打烂不少人的屁股墩,谣言和恶名不退反涨。

    柳竹秋在京城关注皇帝的行程,每天都收到纷至沓来的流言。

    这无疑是反对南巡的势力恶意设障,可叹天子大权在握却把不住舆论,不设法扭转这一劣势必将演变为危及统治的大患。

    尽管南巡之路困难重重,收效却极为显着。

    六月间,四艘满载黄金白银的官船驶回京城,船上的四百两税银归入国库,解了朝廷“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窘境。

    各地的赈灾款有了,辽东、东南的军费有了,官员们的欠俸也补上了。

    这些情况大部分老百姓并不知晓,他们听到的是皇帝在南方带头横征暴敛,抄了无数有钱人的家,害无数商贾倾家荡产,还派军队镇压反抗者,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同月又传来风雷之信:皇帝打算取消对读书人的优待。

    自太、祖以来,秀才和举人、进士分别享有八十、四百、两千亩地的免税优待。

    朱昀曦想恢复对秀才征收全额赋税,举人征收一半,进士和官员的免税优待减为五百亩。

    政策将在浙江试行,当地平民赋税相应调低四成,三年后推广至全国。

    柳竹秋接到消息惊讶失语,旁边陈尚志高兴道:“陛下南巡果然起了大作用,他定是看到民间投献兼并土地太严重,才设法除弊。取消对那些书生的优待,就能追查藏匿在他们名下的逃税田地,那些家里田多的官员也不能闷声发大财,搞得官富国穷了。”

    他只看到改革的好处,没瞧出危机。

    柳竹秋眉头深锁:“陛下这一步走得太急了,他根基尚未完全稳固就逮住这条最毒的蛇拔牙,稍有不慎便会反受其害。”

    朱昀曦的初衷是缓解土地兼并,让富人多为国家出力,减少穷人负担。

    可是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穷人逼急造反还能派兵镇压,很难伤及君王。那些富人里可多得是高官权贵,有心暗算皇帝,将是无孔不入的。

    她忧心如捣,放下顾虑给朱昀曦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奏疏,劝他暂停这项举措,待回京后从长计议。

    这条戳中全国官员士绅命脉的新税改无悬念地遭到强烈抵制。

    各地府学县学的书生们公开游行示威,煽动寄付在他们名下的农民暴动,官员们消极对待,有的还怂恿学生闹事。

    京城里国子监的生员集会抗议,百官联名具书反对新税改,还自下而上地掀起怠工浪潮,衙门事务停摆,整个社会都受影响。

    混乱持续将近一个月,新旨意传来,说新税改只是皇帝的设想,等回京与群臣朝议后再决定是否实施。

    面对空前的压力,朱昀曦妥协了,但他“异想天开”、“变乱成法”的念头已惹得士绅阶层人心惶惶。

    或许是诅咒他的人太多,竟很快应验了。

    七月十一这天皇长子庆王、皇二子景王和皇三子曹王三兄弟跟随母亲梁贵妃去慈宁宫探望太皇太后。在慈宁花园一处凉亭玩耍时,亭子骤然坍塌,三位皇子和窦贵妃全部殒命。

    太皇太后受惊过度中风晕厥,经御医救治两日撒手人寰。

    噩耗传出,人们私下猜疑,都感觉这悲剧太蹊跷。

    冯皇后无子,皇长子庆王是储君的热门人选,还有一个手握重兵的舅舅做后台,太子之位唾手可得。

    由于这层原因,京里又兴起谣言,说今上忌惮窦氏,厌恶庆王三兄弟丑不类己,不愿立他们为嗣,故意使人暗中破坏凉亭,制造意外。选在慈宁花园动手是因为可以借太皇太后为由不予调查。

    柳竹秋听柳尧章讲述流言忍不住骂造谣者居心太恶。

    “陛下是不喜窦妃和梁家人,但还是疼爱那三个儿子的,而且侍奉太皇太后至孝,怎会拿她老人家做掩护杀害亲生骨肉?”

    柳尧章说:“他们造谣陛下不会追查,可现在东厂和锦衣卫都在加紧查案,我在内官监的学生说这几天宫里一大半的人都受审了,连皇后娘娘宫里的人都不例外。估计陛下收到消息即日便会赶回来为太皇太后治丧,届时宫里定会兴起大狱。”

    收到窦妃母子的死讯,柳竹秋便在琢磨案情。

    本朝以孝治天下,太皇太后居住的慈宁宫,修缮是紫禁城里最细最勤的,凉亭无故坍塌绝非意外。

    窦妃母子的死因的确可能牵扯到“立储”,目前册立呼声仅次于皇长子的是李惠妃生的皇四子胶东王,这还得益于柳竹秋当年为朱昀曦献上的“吉梦召麟儿”的计策。有庆德帝的余恩加持,更兼李家门第低微,在朝中无甚势力,大臣们也很拥护胶东王。

    而朱昀曦目前表现出最喜爱的是冒舒妃生的皇七子义安王,因为冒妃的表哥就是他倚重的五军营总兵官单仲游,为这缘故官员们反而很排斥。

    假如朱昀曦说要立皇七子为嗣,定会遭到群臣反对。

    那么杀死梁妃的会是李惠妃或冒舒妃?

    柳竹秋认为都不可能。

    李妃自生下皇四子后一度得宠,与窦妃闹过一些龃龉,但那都是朱昀曦有意扶持怂恿的,李妃对皇帝敬畏服帖,绝不敢恣意妄为。

    冒妃身后的单仲游是朱昀曦驾前第一忠仆,更不会如此悖逆。

    如果将思维越过“夺嗣”深入探究,此案似乎关联着更大阴谋。

    柳竹秋综合分析局势后得出见解:“陛下尚未立储,若遇不测,由谁继位就成了朝廷的头等大事。本来窦家势大,庆王有长子优势,陛下宾天,他可顺理成章继位。庆王若薨了,景王、曹王也可依兄终弟及的规则依次继位,皇位仍由梁氏控制。这才是凶手杀死窦妃母子的原因所在。”

    柳尧章吃惊:“你的意思是,有人想谋害陛下,不愿皇位传给庆王三兄弟,造成窦氏掌权,所以先杀死他们,窦妃只是陪葬品?”

    柳竹秋点头:“陛下剩下的四个儿子里,除义安王外,其他皇子的母家都无势力,继位后便于控制。冒妃虽有单仲游做后盾,但义安王年纪最小,按派辈轮也轮不到他。”

    照此推断,凶手已呼之欲出了,即是那些惧怕朱昀曦继续实行新税改的权贵们。

    柳尧章觉得这假设过于骇人,说:“陛下已将国事托付载驰兄,宫里也还有陈公公把持着,就算圣躬有失,时局也不会轻易随那些们的意愿走吧。”

    柳竹秋说:“他们有胆子谋害皇帝皇子,还会对萧大人和陈公公手软吗?你快将我的话转告萧大人和陈公公,要他们上书向陛下示警,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她嘴上笃定,心里也盼是她太敏感多心,比起文官集团这个恐怖的庞然大物,当年的阉党顶多算肥硕一点的螃蟹。

    但仅仅过去四天,便传来应证她设想的凶信。

    陈维远和东厂督主杨自力出宫办事,途中乘坐的马车与一辆装载火药的车相撞,引发爆炸。

    杨自力当场身亡,陈维远双腿炸断,被随从救出没多久便咽了气,死前在随从的衣衫上写下一个奇怪的字符。

    当晚,柳尧章将这个从张鲁生处得来的字符交给柳竹秋。

    一个宝盖头,当中加了一捺。

    据张鲁生说慈宁宫的血案并无进展,陈维远应该不是在暗示凶手。他最在乎的人是朱昀曦,这字符八成是留给皇帝的遗言。

    肇事车辆隶属王恭厂火药库,是去神机营送军械的。车夫、押运差役和下达转运令的官员都在车上,随爆炸一同身死,无法追查是人为还是事故。

    柳尧章怙惙道:“季瑶,你的预测似乎是对的,他们杀害了陈公公,接下来就将对陛下下手了。

    我已让张鲁生递出八百里加急再向陛下示警,加派人手去迎驾,但愿陛下回程中别出意外。”

    陈维远和杨自力死后,司礼监由排位次于杨自力的秉笔太监辛万青掌管。

    宫中的最高权威也换成了冯如月。

    她生怕皇帝回宫前再出祸事,授意辛万青联合张鲁生、单仲游和萧其臻对京城戒严,将每晚的宵禁提前了一个时辰,增派兵丁守卫皇城,提心吊胆巴望丈夫快些回来。

    八月十二,柳家人护送柳竹秋的养女璎儿到京。

    这孩子是阮玉珠为朱昀曦代孕生下的,柳竹秋认做了女儿,此前由柳邦彦夫妇照看,今年已满三岁了。

    她想父亲年事已高,范慧娘照顾他够劳神了,且璎儿渐渐晓事,该跟着爹娘生活,四月便寄信回成都,让父母派人送她来京。

    二老想是舍不得璎儿,磨蹭到六月中旬才送她动身。奴仆们怕孩子经不起颠簸,行进速度缓慢,这趟路足足走了一个半月。

    柳竹秋有两年多没见到璎儿,看她比出生时俊秀多了,五官很像朱昀曦。

    孩子认生,不愿让她抱,陈尚志接过来,哄着说:“囡囡乖,我是爹爹呀,你看我们长得多像。”

    边说边走到镜子前,一大一小两张脸并在一起让璎儿比较,连问:“像不像?像不像?”

    璎儿瞧着是很像,生出亲切感,照他教的叫了:“爹爹。”

    陈尚志再教她叫柳竹秋“娘”,她也乖乖依了。

    陪璎儿来的保姆早前听柳竹秋信上说陈尚志的傻病痊愈了,还不大相信,此刻亲眼见到,喜得直念“阿弥陀佛”,恭维柳竹秋:“只有大小姐有这么大造化,感动得老天显灵,换您一个聪明姑爷。如今看,二位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璎哥有这样的父母也是好福气。”

    柳竹秋叹道:“最近京城不太平,早知道我就不让你们过来了。”

    保姆忙说:“进城时我也觉得不对劲,城门内外上千号兵丁守卫,说皇上今天要回京。亏得我们进城早,再晚些就不让老百姓进入了。”

    没收到异情,朱昀曦想是平安抵京了。

    柳竹秋稍微放心,午饭后和陈尚志一起逗女儿,问保姆璎儿在家时可曾学过识字。

    保姆说:“老爷年纪大了,精神差,夫人也不大认识字,说等你领回去自会教,便没着人教她。”

    柳竹秋很不快,她在璎儿这年纪时已背完《诗三百》了,老父亲定是把她当前车之鉴,故意不教外孙女识字。

    陈尚志笑劝:“我看岳父是怕教岔了惹你生气,璎儿现是白纸一张,教起来更容易。”

    他抱璎儿到书案前,写下她的名字,说:“璎儿,爹先教你认你的名字。”

    璎儿只想去花园玩,不耐烦听教,陈尚志教她握笔,她抓住笔杆在名字上斜画一杠,嚷道:“我要去池塘看鲤鱼,不要认字!”

    陈尚志宠溺地应了,抱着她往外走。

    柳竹秋苦笑着摇摇头,看向被女儿画花的纸,那斜杠架在名字上,突然电光火石地给予她启发。

    陈维远死前力气将尽,只能书写简单的符号。那个宝盖头会不会是个宫字?中间那一捺代表“×”。

    他在提醒朱昀曦宫里有危险,让他别回宫!

    皇帝这会儿已进城了,柳竹秋没时间细思斟酌,急命人备车出行。

    她已怀孕九个多月,肚子高高隆起,行动笨拙了许多。陈尚志不放心,要跟去陪护。

    柳竹秋正色道:“璎儿来了,我俩不能都去冒险。你守着孩子,若我天黑还没回来,你就速去找三哥或萧大人。”

    她乘车赶到正阳门大街,听说皇帝的仪仗已过去多时。

    来到东华门,只见宫门紧闭,守卫比平时多出一倍。

    她上前向守门校尉通报身份,说有要事进奏皇上。

    校尉不肯放行,说接到上命,自今日起封锁宫门,外臣概不许入内。

    “我要见僖嫔,或者皇后娘娘,事关陛下安危,若耽误情报出了差错,诸位恐难逃罪责。”

    荥阳君的话还是很有分量的,校尉进宫传话,带着满脸忧疑返回。

    “禁宫也封锁了,卑职已将您的话报知景运门的守卫,您先去一旁等消息吧。”

    柳竹秋越感事态可疑,无奈回到车厢,左等右等不得回音,命车夫转向去许应元家。

    许应元还没回去,但已捎了消息,说酉时前到家。

    此时已是未时三刻,柳竹秋留下等待,等到一盏滚茶放到冰凉,许应元终于回来了。

    他听门人说荥阳君到访,不顾满身风尘,快步跑去接见。

    柳竹秋瞧他的神情就感觉厄运迫在眉睫,抢先问:“陛下是不是出事了?”

    许应元惊诧之后释放更多恐慌,促急道:“您真是料事如神,陛下七月间便龙体抱恙,后来收到太皇太后、窦妃和三位皇子的死讯急痛攻心,当时便吐了好多血。事后不肯休养,催促队伍还京,这一路舟车劳顿病情更重了。今早进城前已昏迷不醒,此刻正在宫中由御医们会同抢救呢。”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三国演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