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你在想什么?”
洛林的观察力非比寻常,褚潇一个凝神就被他看出疑窦。
她冷脸遮掩:“你说了那么吓人的话还不许我害怕?”
“你还会害怕?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你占了陆硕的躯壳,总得实现人家的愿望吧,还是想想怎么对付杜庆轩吧。”
一句话成功转移洛林的关注点,他忙说:“杜庆轩肯定会派人去小双井村找他家人的麻烦,我们先过去救人。”
他附身为地球人,很多神力都用不上了,开船走了一截水路,上岸打车来到位于北郊的小双井村。
之前就知道这村子是座楼龄二十年的摩天大楼,到了才知有多破旧。
年久失修,外观陈旧脏污是其一。
其二是大部分居民都搬走了,闹过大命案的房子也没人敢承租,由外望去很多空置房屋的窗户阳台都被木板封堵,看起来乱七八糟,破败萧条,活像一个满身补丁的叫花子站在马路边乞讨。
由于缺乏人气,附近的街道也很冷清,靠近大楼的商铺关门闭户,卷帘门窗和墙壁被涂鸦爱好者当做宣泄灵感的画布,作品还多是恐怖向。
经常有社会闲散人员来此倾倒情绪垃圾,无目的的打砸破坏,每扇玻璃窗都是破的,路边垃圾如山,污水横流,俨然城市死角。
正经人谁会来这儿?市民们早已默认此地是贫民窟,车辆行人路过都会快速通过,免得惹上晦气。
褚潇和洛林来到小双井村楼下,迎接他们的只有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的流浪猫狗和不时低空盘旋的乌鸦。
明媚的阳光落在大楼外斑驳的过期广告牌上,也被带累得显出颓废。
风尽量温柔地吹,外墙的钢结构和残存的壁砖仍摇摇飘下剥落的油漆渣和水泥碎屑。
渣滓有的落在地上的荒草丛里,有的积在脏兮兮的排水沟边,一起都那么无序、无助、无力,昭示着楼内住户苦寒的生活境遇。
洛林环视周围,奇道:“这里这么破败,但完全感觉不到邪能,真奇怪。”
恶灵最喜欢居住在阴暗肮脏,常有坏人出没的场所。刚才他们经过的荒废商业街就很像恶灵的窝巢,与之比邻的小双井村这么干净,必然存在外力干预。
吱吱一直藏在褚潇的衣领里,探出脑袋向主人小声讥诮:“他夺舍以后感官低了很多,连我都感觉到这栋楼设了结界,一般恶灵是进不去的。”
褚潇只关心它能不能进去,见它摇头,失望道:“只怪你杀得人太少了,来地球这么久能力还只算一般。”
洛林立刻呵斥:“这是你的心里话?你果然是恶魔之子!”
他像个质量检测员,时刻关注褚潇的道德水平,以确保她不会脱离监护人们的掌控。
褚潇的白眼找到新销路,还按亲情价送他一份最狠最大的。
“这世上有很多大恶人,比如杜庆轩,难道不该杀?我正想跟您商量,等找到那坏蛋,把他让给吱吱当零食吧,只当垃圾回收。”
洛林不置可否,撇下她走向大楼入口。
褚潇留下吱吱,快步跟上去。
穿过入口的大铁门,和外面又是两个世界。
她只在影视剧里看到过这么破陋不堪的现代公寓,不见天光的走廊上,公用电灯十之七八是坏的,□□墙返潮发霉,长满坑坑洼洼的堿壳,墙根下堆放着许多积灰的旧家具,方便老鼠筑巢,蜘蛛结网。好几户人家的房门都被木板封死了,有的人家门外的墙上用红油漆写着“还钱”、“死全家”等诅咒字样,歪歪扭扭的笔画末端淌着水滴状的痕迹,莫名的瘆人。
洛林听一户人家里传出流行音乐和切菜声响,还有一些有别其他住户的灵气,主人似乎是位修行者,便让褚潇去打听何瞎子的住处。
“知道该怎么问吗?”
“放心吧,不用你教。”
褚潇上前敲了敲门。
防盗门内一个男人粗声问:“谁啊!?”
听口气,要是来者不善,他会提着菜刀冲出来。
褚潇礼貌道:“我是陆硕的朋友,他让我带话给他师父何瞎子,您知道何瞎子住几楼吗?”
都是乡亲又是街坊,该清楚对方住哪儿吧。
过了半分钟,防盗门开了,暖黄的光线射进走廊,托出男人矮胖敦实的轮廓。
褚潇知道他在打量自己,往光亮处靠了靠,方便他看清楚。
无害少女的外表没降低男人的戒心,迎来更深入的质问:“陆硕什么时候交了你这个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他明显是陆硕的熟人,褚潇试探二人交情:“这么说您是陆大哥的好朋友?他现在遇上麻烦了,您能帮帮他吗?”
男人的肩膀登时绷紧,将铁门推开一点。
“他人在哪儿?”
“……这个不好说,得先见到他师父。”
“你先说找我们师父做什么?”
男人情急地逼上来,不慎暴露身份。
褚潇笑道:“你是陆大哥的师兄弟?那也学过法术了。太好了,我还担心你是普通人,不会相信我们的解释。”
“你到底在说什么?”
男人一把抓住她的衣领,看得出褚潇的话踩中了他的敏感神经。
褚潇推测他知道陆硕的复仇计划,大概率还是个同谋。
“今天杜庆轩在龙德集团总部召开记者会,陆大哥去找他报仇,结果中了埋伏。我也跟杜庆轩有仇,刚好遇见他被杜庆轩的人追杀,出于义愤救了他。可他被恶灵反噬,脱险时已经不行了。”
男人等不及听完,焦急地拽了拽她:“他死了?”
“这么说也行,但跟普通的死亡不太一样。”
褚潇歪头冲右边的黑幕呼喊:“曾外婆,过来吧。”
男人以为她带了帮手,立马抽出藏在身后的□□。
好家伙,私藏枪支,铁定也是个不怕死的亡命之徒了。
洛林缓步走近,让灯光扫描自身体貌。
惊讶陡然冲走男人的凶狠,不解道:“陆硕?你小子搞什么鬼……”
斥责半途而废,他已看出来人不是真正的陆硕,脸上新增了恐惧,悍然举枪瞄准。
洛林虽然能力大减,自忖还能应付这点小场面,责怪褚潇:“你的聪明劲儿去哪儿了?就不会用圆滑的方式套话?”
褚潇说:“我想这位大哥能帮到我们,见面就圆滑怎么取信于人?”
男人血压升高到危险系数,冲动吼问:“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把陆硕怎么了?”
洛林认为接下来应该亲自做解释,和气道:“你跟陆硕同出一门,该知道他会舍舍术,他临死前发动了这个法术,而我是这个丫头的祖先灵,当时刚好在场,被他的毅力和愿望打动,顺势与他达成契约,接管了这具躯壳。他许愿让我杀死杜庆轩为小双井的村民报仇,我会尽快履行这份协议。”
他把自家修饰得高尚磊落,好像在对舍舍者进行施舍,要不是会让男人起疑,褚潇定会大声冷笑。
男人能理解这番话,厉声要求:“你往前几步,然后站着别动。”
洛林照办,站到他距他两米远的位置。
男人推开褚潇,迅速掏出一只喷雾瓶对着他一顿狂喷。
洛林咳嗽着挥手拨开飘散的水雾,说:“这驱魔药水配方不错,你们的师父有点真本事。”
说完打个响指,头顶坏掉的电灯应声发光,故障处都被他用意念修复了。
“你看,我身上没有邪能,还会法术,你该相信我是善灵了吧。”
男人怔愣片刻,眼眶里滚出好些晶亮的珠子,面部身体微微抽搐,为同门的故去深感悲痛。
“这个浑小子,叫他别逞能偏不听,我就知道他活不长了,没想到这么快……”
褚潇没时间陪他感伤,催促:“杜庆轩很可能会找过来,陆大哥让我们先通知令师何瞎子,你能带我们去找他吗?”
男人还留有一份警惕,问:“你跟杜庆轩有什么仇?”
褚潇说:“他献祭自己的女儿召唤大恶灵,骗我妈妈当路引,差点害死我们母女。”
问出叶湄是她的母亲,男人肃然起敬:“原来是叶老师的女儿,我刚刚真的太失礼了。我叫徐冰,是陆硕的大师兄,我师父住在29楼,我带你们上去吧。”
褚潇瞧不起叶湄,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靠她的名头办事,像捡到便宜般开心。
徐冰领他们乘坐电梯,电梯里只有一至十七层的按钮,据说十七楼以上只剩二十多家住户。这些家庭凑不够电梯维修费,被迫放弃这份便利。
褚潇问:“何师傅岁数挺大了吧,没电梯怎么上下楼?”
徐冰说:“师父腿脚比年轻人还利索,但最近很少出门,说外面邪魔妖怪变多了,他得留在这里镇守法阵。”
末世来临,恶灵猖獗,能察觉到这点的都是真正的有道之人。
电梯慢如蜗牛爬行,冷场会引发尴尬。
褚潇笑着接话:“我们在外面就发现这里有一层很强大的结界,原来是何师傅设置的。”
随口寒暄勾起徐冰的隐痛,伤感道:“我们村很多人是被杜庆轩用邪魔害死的,那时师父在外省给人看风水,生活很富裕。收到他哥哥全家的死讯赶了回来,到现场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很自责,觉得没保护好亲人,从此再不外出,并且造了防魔阵保护大家。这法阵很耗元气,没过几年师父的眼睛就熬瞎了。”
洛林关问:“小徐,那次你也有亲人遇难吗?”
熟悉的师弟突然操起长辈口吻,徐冰很不自在,尽量礼貌回复:“我是个孤儿,从小被师父收养,以前不是小双井的人。”
褚潇估摸他年纪该在四十上下了,再按习惯观察其他特征。
狭小的轿箱很闷热,徐冰体胖怕热,拉低体恤领口透风,看到爬在他胸前的大瘢痕,褚潇双眼聚焦上去,忙问:“徐大哥,你这是烧伤吗?”
徐冰摸了摸那瘢痕,点头:“从小就有,也不知怎么弄伤的。”
“能让我看看完整的吗?”
褚潇不嫌冒昧地要求他将领头拉到最低,露出完整的伤痕。
看上去是个烙印,真正让她在意的是这形状酷似大头娃娃的烙印很像甲骨文里的“儿”字。
昨天兰焕教她认了好些甲骨文,“儿”代表婴儿,是商代常用献祭的人牲之一,杜庆轩也曾以此杀害过很多婴儿血祭恶灵。
徐冰跟这事有联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