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这幅诡异的涂鸦预示着危险。
褚潇想离开,四周景物像马赛克拼图一块块开裂翻转,组合成全新的场景。
这是一座内部装潢类似博物馆的宽敞建筑,前后各有一扇黑色的法式双开木门,左右两侧的拱形高窗泛出灰白微光,比霞光绚烂的海边阴暗多了。
眼睛适应了几秒钟视野慢慢清晰,只见半空中悬停着很多小动物的尸体。它们无一不是死于非命,断肢内脏围绕头颅躯干漂浮,都没有腐烂迹象,血液也是殷红色的。甚至有一只泰迪犬被掏出的心脏还在微微颤动,保持着死亡降临时的状态。
很像变态收集藏品的储藏室,切割动物的手法粗糙野蛮,不是专业人士,结合灯塔下的涂鸦,她判断凶手是个小孩子。
是我干的吧?
她身处自身的记忆中,所见景象或许有些脱离实际,但必定都是真实存有的衍化,也符合她的性格喜好。
假如小时候没有善意机制束缚,我一准是个小变态,每天乐此不疲地干坏事。
她酷爱血腥恐怖,又能明确推敲童年习性,目睹这光怪陆离的尸体展厅,情绪毫无起伏,沿着尸体缝隙走到正前方那扇门前,稍微观察两眼,大胆地推开。
门后连着一条长约十米的走廊,天花板上挂着吊灯,暖黄的灯光很微弱,投下浓厚阴影将事物遮挡得森暗模糊。
她双脚迈出那扇门,走廊尽头的拐角处冷不丁探出一颗扎长辫子的小脑袋,她心头一颤,接着见那穿黑色连衣裙的小女孩走到走廊中央,直勾勾盯着她,邪性的微笑搅乱气流,周围响起恍如尖叫的高亢噪音。
魏楠熙!
褚潇撑大的眼眶尚未还原,魏楠熙已迎面冲过来,她猝不及防,忙伸手格挡,间距不足两米时,魏楠熙陡然撞上一堵透明的屏障,被硬生生挡住了。
她恶狠狠拍打那面隐形墙,如同笼子里的小食人魔。
褚潇急忙退回大厅,关闭大门后飞快回头,漂浮于厅内的尸体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面椭圆、正方、长方、菱形、正圆的黑框镜子。
每面镜子都端端朝向她,镜面空白如银,没反射任何影像。
“你不是来寻找真相的?干嘛逃跑呢?”
附近钻出魏楠熙的笑声,她已来到展厅内,褚潇极目搜寻,没看到她的踪影。
正怀疑她隐身于空气中,右前方七八米开外,一面正方形镜子里出现她的半身像。
镜子像接通异空间的窗口,魏楠熙爬在窗口兴奋注视,同时怨恨窗户上固若金汤的玻璃。
褚潇移步躲开她的视角,不料魏楠熙能在镜子间自如流窜,蝙蝠般的身影飞闪几次,来到她正对面的长方形镜子里。
这面镜子高两米,能容下她整个人,褚潇感觉她再垮一步就会跳出镜子落到跟前,背上的汗毛因这冷浸浸的压迫感直竖起来。
“这次是你自己找来的,我不会再让你逃走。”
魏楠熙像饿了八百年后见到美食,眼里烧着两团漆黑的饥火。
褚潇情知斗不过她,向另一扇门逃去。
门后是座一式一样的大厅,要命的是也悬浮着无数几何形状的黑框镜子,魏楠熙借着镜子的便利如影随形,还动不动特写逼近,伸出舌头想舔她的脸。
忽远忽近的笑声也很讨厌,根本没法准确判断她所在的位置,上半秒还隔着十来米,下半秒就吸住了耳朵,肆意撕咬人的心理极限。
褚潇连续穿越五个大厅,所遇境况一成不变,明显陷入循环幻境,无止境地奔跑。
她庆幸自己不能感知恐惧,否则非被这变着方使坏的鬼魅吓死不可。
又一次经受魔音穿耳,她忍无可忍停步怒骂:“你被男人坑了尽管去报复社会,耍着我玩有什么意思!”
常规的驱魔知识介绍,遭遇恶灵时切忌慌乱,慌张心神就会失守,再加上忙乱,便让恶灵有机可趁,
她被魏楠熙逼着重复兜圈子,这时醒悟过来,试图勇敢迎战。
镜子可能是封印,专用来阻挡她的,她钻不过来就拿我没辙。
魏楠熙落到对面的圆镜子里,俏丽的小脸满含煞气,比起在四年一班教室里的凡人形象,这会儿的她就是纯正的魔鬼。
看到她虎视眈眈的怨愤,褚潇坚信她出不来,抹了抹额头脖子上的汗水,冷笑:“差点被你这只纸老虎骗到了,怪不得你会被父神坑呢,道行就差人家一大截。”
她拿风凉话试探,想查证封印是否是司渊设置的。
魏楠熙的答复风马牛不相及。
“你这个愚蠢的替身,还以为自己真的能取代我,等着瞧吧,我早晚会撕碎你,收回主宰权。”
褚潇心想她是伊兰娜制造出来毁灭地球人的工具,本性被善灵封印了,所以对方用“替身”、“主宰权”这样的词汇也算恰当,顺势激将:“你真这么能耐就先斗败封印我记忆的家伙,别只吓唬人。”
这话好像正中魏楠熙下怀,令她的凶相变为笑脸。
周围景物又似拼图翻转,带动褚潇来到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魏楠熙还站在对面的圆镜子里,擡手示意她看向身后。
褚潇警惕不动,然而后方悠悠升起母亲的低泣声,哭声分外真切,犹如冰凉的长蛇沿着她的小腿爬上背脊,来到肩头,爬在她耳畔吐信子。
她终于克制不住惊奇小心侧身查看。
叶湄就坐在数米外的墙壁下,抱着头颤颤痛哭,沉浸在莫大的哀痛惶恐中。
褚潇透过她蓬乱的长卷发分辨面容,发现这个母亲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是没在她印象里出现过的青年形象。
“妈妈。”
试着呼唤几声,叶湄没有任何反应。
这是过去的记忆,不能和她当前的意识产生联系。
魏楠熙阴险怂恿:“你想找的东西就藏在那面墙里,快去看看吧。”
褚潇不愿与真相失之交臂,明知有诈仍冒险靠近墙壁,犹疑数次,伸出的手指到底触上墙面。这下像按开了陷阱按钮,平整洁白的粉墙沿着砖缝开裂,缝隙里血如泉涌,倏忽将室内注成血池。
来不及逃跑了,圆镜逼到近处,魏楠熙狞笑着伸出双手,细长的小胳膊穿透镜面死死抓住她的后脑勺。
像戴上过电的脑箍,褚潇身体发沉,腿脚先失去知觉,死亡般的麻痹感向上延伸,呼吸难以为继。
“这具身体是我的,快还给我吧。”
魏楠熙的脑袋已钻出镜子,地狱里也找不出准确字眼形容那残忍的神态,硬往褚潇不能关闭的眼睛里凑,存心用毁灭、绝望占据她最后的意识。
呼天不应,叫地不灵之际,银发女神的声音电光火石般响彻脑海。
“快咬住右手的圣痕!”
右手的圣痕?是兰焕种下的红印吗?
褚潇不及多想,奋力举起还能活动的右手,手背塞到嘴里拼命啃咬。
齿尖嵌入红印,接壤处迸射白光,魏楠熙尖叫着弹回镜子里,周边的一切像受热的蜡烛瞬时融化了。
“潇潇!潇潇!”
听到兰焕呼喊,褚潇使劲眨了眨眼,回到现实的躯壳里。这里的她也正紧紧咬住右手背,毛孔因惊惧收缩,浑身热汗登时变凉了。
她从没受过这样大的刺激,反射性地坐起来扑进向其敞开的怀抱,宛如飓风里的树叶瑟瑟发抖。
“你在做催眠吗?都看到什么了?”
兰焕抚着她的背关问,这动作有效松弛了神经和肌肉,褚潇清醒以后赶忙推开他,微微喘息着岔话。
“你怎么回来了?”
兰焕捏着她的右手腕说:“这手背上的圣痕连接着我们的能量场,刚才我突然感觉你的能量异常波动,怕你遇上危险,立刻赶回来了。”
褚潇看到手背上渗血的深牙齿印,暗道红印还有这功效。
兰焕断定她遇上了蹊跷事,追问:“你为什么对自己催眠?”
料到她会遮掩,又问“你怎么知道咬住圣痕就能召唤我?”
“人难受时就会情不自禁咬自己,凑巧罢了。”
褚潇揉了揉手背,伤口竟没愈合,还火辣辣作痛,不禁惊讶犯疑。
兰焕解释:“圣痕上流出的是我的血,你沾到了伤口就会恢复得慢一些。”
守护神的血能助庇护者驱除恶灵,褚潇体内邪能太多,难免会受些反噬。
兰焕又叮嘱:“你要是再失去理智,咬破圣痕用我的血涂抹身体就能保持清醒。不过别喝下去,那样会起反作用。”
邪能惧怕光能,适当的圣血可以抑制邪能。物极必反,一旦过量,她的身体会出于自卫本能爆发出更多邪能。
这么看来他真是豁出命在保护她。
褚潇没感情,却能模拟出足够的情商,这时该拿出点情绪价值笼络他,而兰焕最稀罕她的信任。
她信手拈来一篇谎话:“以前伊兰娜冒充网友拐带我时让我把你教的能量控制法颠倒修炼,我感觉这样会增加邪能,刚才试着照正确方法练习,结果一开始就难受得不行。”
兰焕很高兴她能如实说出困惑,怕她为此烦恼,开导:“你不用勉强,先照适合自己的方式修炼吧,邪能再强,不失控就没事。”
褚潇了结一桩买卖,问他外面的事办得如何了。
“龙德集团最近没有特别的生意往来,他们的分支企业很多,我正让星族扩大调查范围,大概明天会有进展。”
“这么快啊。”
褚潇按住太阳穴,神思很困倦。早点解决堕神找到母亲固然好,但她没复原的身心也需要充足时间休整。
刚才的催眠加剧心力耗损,没个三五天养不回来。
兰焕明白她的需求,说要带她去好玩的地方度假。
他自有妙招支持这个荒唐的提议。
“我造一个幻境,用催眠术带你过去,在里面待上十天半月,只会花去现实世界的两三分钟。”
褚潇去过余婉宁制造的太平村,相信兰焕有同等的能力,不过这大叔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她疑心中途会出岔子。
这事兰焕敢打包票:“我在失忆以前是在太空观察站主管编程工作的,造幻境最在行了。你想体验哪种世界?凡是我了解的,都能造出来。”
褚潇来了兴致:“可以选择年代吗?我想回古代看看。”
“没问题,你想去哪个朝代?”
褚潇最想去乱世看杀人放火,可惜那样不利于休息放松,她对历史不太了解,让兰焕推荐。
兰焕让她闭上双眼,扶她平躺到地毯上。
感觉他躺到了身边,她睁眼抗议:“要一直和你这么躺着吗?我不喜欢!”
“很快就进入催眠了,幻境里我会和你保持距离的。”
兰焕哄着牵住她的右手,轻柔引导:“把所有念头排空,跟着我走。”
褚潇像中了魔咒,眼皮沉甸甸的,脑中出现一条黑色的隧道,兰焕牵着她的手带她穿过隧道,刚走出几步眼前豁然开朗。
他们站在一座绿树如云的山坡上,坡下是一座庞大热闹的海港,密密麻麻停泊着高大壮丽的船舶,有的桅杆有四层楼那么高,船身画着鲜艳的彩漆图案,蚁群般的船员正上下搬运货物。
蔚蓝海面上白帆林立,归航、启航的船只连绵不绝,数量多过天上的飞鸥。咸腥的风吹来繁华气息,天际线上方冉冉攀升的骄阳正赋予生机勃勃的港口更多辉煌,能令生在现代的人为之叹服。
褚潇新奇眺望,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宋神宗熙宁十年的广州港,中国古代最富庶的时期,很适合吃喝玩乐。”
她侧目看去,兰焕已换上宋代服饰,头戴纱巾帽,一袭淡蓝纱袍飘逸雅致,手里折扇轻摇,还真有点古代文人骚客的调调。
褚潇原计划暑假去南方沿海城市旅行,没想到先有机会游览北宋版的广州,她难得的真心露笑,鼻尖忽然作痒,重重打了个喷嚏。
她的头发都长出来了,恢复及腰的长度,正随着海风快乐飞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