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为掩饰不安,褚潇有意延续过去的进食习惯,僵着脸细嚼慢咽,这带给她极为矛盾的感受。一边体会到美味的菜肴能使人心情愉悦,一边因兰焕的注视很不自在。
后一种效力更强,导致她吃到一半便放下筷子。
“剩下的放冰箱里,我明天当早餐。”
“蔬菜隔夜会产生毒素,拿出去喂附近的流浪狗吧。”
兰焕将喂狗的任何派给吱吱,取出一块黄手帕丢给它。
“回来以后就系上头巾去照顾那个小不点,我跟她说我们这里有一位能干的精灵保姆,你好好表现,别坏自己的口碑。”
吱吱念在他不久前赠送了避雷大礼包,装出任劳任怨的样子去干活儿了。
褚潇知道兰焕支开它是想单独审问自己,昏迷期间就听他向洛林说到她身体起了变化,料想抵赖无用,不如主动招认部分情况。
“你是不是想问我在地牢里发生的事?”
她尽量镇定地注视他,明明已与那双温柔的眼睛对视过无数次,现在却发现这一习以为常的举动做起来有些困难。
兰焕依然如故,圣父光芒抵得过头顶的百瓦灯泡。
“愿意告诉我吗?”
“……不愿意。”
褚潇吐词没以前干脆了,并不害怕,而是回想起他长久以来的包容呵护,那自来与她无缘的不忍突然强势造访,逃避似的挪开视线,别扭地做出退让。
“我只能告诉你,我的痛感恢复了。”
兰焕已看到垃圾桶里沾血的纸巾,知道她刚刚试验过,轻轻握起她的双手,掰开手指查看。
褚潇本想抗拒,又觉得那样太显虚怯,硬撑着接受检查。
看她双手和小臂上都没留伤痕,速愈体质没受影响,兰焕含笑道:“以后要小心,别轻易做危险的事了。”
褚潇抽回手,没来由的想赌气,垮脸挤兑:“说得轻松,以后危险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强,你又是个半条命的猪队友,一下子少了这么重要的外挂,我铁定会倒霉死。”
“别说泄气话嘛,其实我还是挺耐用的。”
兰焕照旧打肿脸充胖子,不期被身体出卖,一阵撕裂灵魂的剧痛窜过,连褚潇都透过他平静的外表觉察到他的能量正像沙漏般细细流逝。
“你怎么了?”
“没事……”
她粗鲁地扯住他的衣领,拉开衣襟,刻在胸口上的横向血痕说明了一切。
“克洛丽儿不是带你去疗伤了?没治好吗?”
伤痕距离心脏不足三厘米,像一条守着宝物的恶龙,贪婪觊觎兰焕的生命。
设想失去这一依靠的下场,褚潇背心发凉,慌张大摇大摆爬上脸颊。
这大概就是恐惧的滋味。
终于看到她展现正常人的情感,兰焕受苦也值得,经她连续催问,轻松解释:“治疗还没结束,
我收到你的召唤,提前去救你了。”
“那还能回去接着治吗?”
“那种治疗不能中断,之后再做就没有疗效了。”
“……你还剩多少时间?”
“不清楚,得问克洛丽儿,等忙过这几天我就去找她。”
褚潇的眼眸暗了暗,慢慢低头松手。
兰焕看出她是真心难过了,忙笑嘻嘻转移视线。
“这次我去得还算及时吧?龚一航本来还想补刀,被我一脚踹飞了。后面也好好护着你,没让你再受伤,我想这下你不会骂我大话精了。”
他现在说俏皮话简直是在惩罚她,褚潇形容不出一塌糊涂的心情,再持续下去言行很可能失常,于是大步后退,拉开彼此的间距。
“少来我这儿邀功请赏,我不会给你送终的。”
别致的气话令兰焕哭笑不得,然而领会到话里的真意,又颇为暖心,上前搂住她的肩膀拥入怀中。
拥抱是传递力量和安定最有效的行为,她已是个正常人了,今后他会用正常方式和她沟通。
褚潇靠住他的胸膛,没等来应有的烦躁抵触,脸倒是擅自发烫了,慌乱下又发现一桩怪异现象。
兰焕的体味没变,还是烟草、胡椒、月桂、琥珀混合的如同醇酒般的香水味,她闻着竟没胸闷呛鼻,反而温馨亲切,仿佛蜜蜂闯进花园,欢喜地失了神。
就这样被他静静抱了半分钟,没有只言片语,她却像收到足够多的精神安慰,情绪神奇般地逐渐平复。
以前总是排斥他的能量,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他治愈。
能安然接受神的护佑,她真脱离恶魔行列了。
陈思妍来到门口,本想照教养敲一敲打开的房门,目睹房内的一幕,十分吃惊尴尬。
褚潇从窗玻璃上看到她,急忙挣脱兰焕的臂弯。
兰焕淡定地向陈思妍解释:“褚潇有点难过,我在安慰她。”
陈思妍找到台阶,笑容满面地点着头。
这下只剩褚潇独尝窘迫,往日的厚脸皮不翼而飞,还好腹黑底子打得牢,没暴露真实内心,板着脸问兰焕:“梁喆还没醒吗?我想去看他。”
陈思妍说:“我就是来叫你们的,他刚刚醒了。”
三人转移到兰焕的卧室,梁喆正半躺着接受洛林最后一次净化。
确定他体内的邪能都已清理干净,洛林停止施法,退到一旁。
褚潇走过去递毛巾给梁喆,看着他流汗疲累的情态,就想起二人从前干过的荒唐事,依旧没有羞窘,说明她的定力塌方得不算太严重,因此稍微挽回了一些心态。
梁喆看到她也觉安稳,虚弱道:“褚潇,多亏你救了我。”
褚潇还没学会温柔,直接问:“是谁把你搞成这样的?”
“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免得你说到一半再晕过去。”
梁喆眉间沟壑加深,苦闷道:“是我爸爸……”
他停顿超过三秒,看来还没接受这一残酷打击。
褚潇急于找回从前的果决,趁着感受无阻,尖刻催促:“你怎么学我曾外婆说话呢?平铺直叙就好,别设悬念。”
洛林很忌讳褚潇当着陈思妍叫他“曾外婆”,无声地啧了啧嘴。
吱吱已赶来凑热闹,有意拆他的台,对褚潇说:“你应该介绍一下洛林,让他了解我们的实力,这样能减少顾虑。”
褚潇没了善意机制,也想干点坏事试试自身底线,指着洛林对梁喆说:“他就是我的曾外婆,没做变性手术,本来就是男人转世成女人的,现在借尸还魂了。救你的人其实是他。”
洛林恨不得把她和吱吱扔出窗户,不管兰焕会做何反应,要对褚潇动粗。
陈思妍忽然轻轻拉住他的袖子,用眼神求情。
楚楚动人的神态似凉风熄灭洛林的火气,咳嗽一声,拿出长辈派头庄重地呵斥褚潇:“你别跟人家扯东扯西的,快说正事。”
梁喆靠高智商消化了褚潇那通离奇说辞,先谢过救命恩人,照她吩咐的从头讲述遭遇。
“前天跟你分别以后我就陪爸爸去治病了,没去医院,是到一个叫天一阁的风水公司。”
这句话替他节省了很多口舌。
褚潇问:“是龚一航为你爸爸治疗的?”
“嗯。”
她生气责备:“那天我跟你提过他,还说他是个危险的骗子,你当时怎么不告诉我要找他看病?”
梁喆惭愧:“那人治好了很多末期癌症患者,爸爸对他抱有很大期望,我改变不了他的决定,告诉你只会在我们之间制造矛盾。”
兰焕拍拍褚潇肩头:“事情都发生了,听他说下去吧。”
褚潇隐蔽地躲开他,告诉梁喆龚一航已经死了。
“他把我和曾外婆拐到一座道观下的地牢里,想害死我们,后来被另一伙坏人打死了。”
梁喆惊讶:“那道观是不是在金州西郊的山沟里?我也去过那下面的地牢。里面关着很多重病的孩子,他们都是用人造子宫制造的……”
他忆起当时的惊悚见闻,脑神经过电似的剧痛,双手捂额痛苦扭动。
地牢的磁场对他的身体造成了伤害,大脑提取相关信息,损伤就会显现出来。
兰焕向梁喆注入治愈之光,调整能量场,让褚潇别再细问这一段。
褚潇让梁喆说回父亲治病的事,再次要求言简意赅。
梁喆已发现仔细回顾前情身体会出现异常,尽量精简话语。
“龚一航为爸爸单独做了场法事,爸爸脑子里的肿瘤当时就消失了,可马上像换了个人,变得嗜血暴躁,也不许我跟他说话。第二天王亨的爹王友德来找我们,说要跟我们谈合作,带我们去了那个地牢,说他们和国外的大财团合作开发‘人造人’用于各种危险试验。这些年由此在医药、生物、生化核子武器方面取得了卓越成果,尤其是抗癌药研制方面进展神速。‘人造人’不受法律和伦理保护,死多少都没关系,能把企业的风险和投资降到最低,相反收益则是惊人的。他们已形成相当规模的产业链,想吸纳更多投资。爸爸同意加入他们,我觉得这件事太反人类,劝他三思。爸爸竟然动怒,举起枪要杀了我。龚一航突然出现,说我还值得挽救,把我关进一个密闭的小房间。房间里非常冷,我很快晕了过去。醒来以后思维感官都倒退回小时候的状态,控制不住想杀人。爸爸让手下押我上车带回住地,中途我抢过保镖的枪打伤他和司机,逃进森林,慌不择路地跑到那片废弃住宅。到那儿时我都快疯了,抓了些野猫虐杀发泄,你们要是晚到一会儿,我不知会变成什么样。”
不加修辞这段经历已够骇人听闻了,陈思妍揪住衣襟,庆幸自己没对那地牢留下任何印象。
褚潇问梁喆:“你爸爸接受完治疗是不是杀了人?”
梁喆恼恨闭眼:“那天晚上王友德邀请我们去他的私人会所,他和一群富豪在那里用活人做靶子练射箭和飞镖,让我爸爸参与。我本想偷偷报警,可爸爸竟爽快地接受了,用弓、弩连杀三个人……我不相信那是他,现在想定是龚一航趁法事掩护谋害了爸爸,派替身冒充他。”
褚潇询问得知被当做靶子屠杀的也是人造人,还混杂了部分流浪汉,迅速理清一些事件的关联,说:“那真是你爸爸,不过已经被恶灵附体了。我昨天才见过一个体内寄生恶灵的坏蛋,那家伙是王亨的朋友,以前八成也跟王亨一样得过绝症,靠植入恶灵吞噬体内邪能治好的。给他们治病的肯定也是龚一航。”
陈思妍忍不住惊奇:“你说叶郴吗?可他神志清醒,不像被附体的样子啊?”
“是龚一航做了不同操作吧,他受王友德一伙收买,用恶灵控制梁喆的爸爸,好吞并他的集团。”
褚潇替梁喆称幸:“他们本来还想控制你,还算你运气好没被恶灵夺舍。”
她想这是因为他曾受银发女神净化,防御力较强的缘故。
巨大的信息量使得众人稍微冷场,这时褚潇的手机铃声响了,见来电人是曹云璐,她马上接听,并且抢先开口。
“曹警官,前天你让我帮你查虐杀流浪汉的案子,现在有结果了,是王亨家带头干的。”
“……你确定?”
曹云璐吃惊极了,但当褚潇说有直接的证人时,她却促急地转开话题。
“这事后边再说,我发个网址给你,你快看看里面的人是不是你们那个学生会会长。”
褚潇点开她发来的链接,那是国外的直播平台,视频里一个鼻青脸肿的青年被绑在一间昏暗的空房间里,虽然面目有些走样,可百分百就是汪志明。
直播者正邀请观众下注,说明会用投注最多的方式处死他,还强调这不是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