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这问题对叶湄既简单又深奥,万千情愫理不到头，悲喜交加地端详女儿一会儿，反过来问她：“你刚才说的邪魔的诅咒是怎么回事？”
褚潇说：“邪魔名叫伊兰娜,原本是地球的守护神,受人类的邪能污染堕落成魔鬼。你失踪以后我遇到了曾外婆的鬼魂,她说伊兰娜在她生前对她下了诅咒,预言她的第三代子孙会灭亡人类,我就是那个预言之子。”
叶湄了然点头,恐悚之外还有几分释然：“我就知道你外婆不会狠心伤害我,原来是因为这则预言。”
褚潇出生前外婆外公都去世了，她常听叶湄念念不舍地提起他们，感情深刻又真切。何文彪若不透露外婆哄骗母亲切除输卵管,她根本不信母亲会怨恨外婆。
事实上叶湄从没恨过自己的母亲，在得知那桩骗局后只是短暂激愤,之后坚信母亲这么做必然有不得已的苦衷。
她捏了捏褚潇的手指，柔声问：“潇潇,你觉得妈妈给你爱足够多吗？”
看褚潇用力抖动下巴，她笑道：“你外婆还在的时候也是这么疼爱我的,我想成为她那样的好妈妈，一直在模仿她。”
褚潇知道母亲出生幸福家庭，在充沛关爱和良好的教育下长大，由此获得健全人格以及各种足以对抗磨难打击的优秀品质。
换个脆弱自私或者有心理缺陷的人,早被恶魔女儿逼疯了。
“妈妈，外婆和曾外婆都是外星来的高维人类，他们天性慈悲博爱,近似神明。”
“是这样吗？那能成为她们的后代妈妈太幸运了。我这一生最幸福的时期都是和父母一起度过的，虽然后来恋爱的滋味也很甜美,但始终比不上在家时那么温馨安定。真希望时间能定住，永远做他们的女儿。可惜我大学毕业没多久他们就先后去世了，我难过得几乎活不下去，是你外公临终前的一句话给了我方向。他说等我组建家庭，有了自己的孩子，就能延续曾经的幸福。他给我的建议忠告从来没错，等我怀孕生产，护士把刚出生的你送到我怀里时，那种温馨安定的感觉真的回来了。”
明白了叶湄的动机，褚潇无地自容，她毁了母亲的梦想。
“……对不起，你后来一定很失望后悔吧？”
叶湄擦去摇头时落下的泪水：“有一个时期是很绝望，尤其是你爸爸死的时候……幸好奇迹出现了。”
当时褚潇用刀片割伤她的手背，举着杀死魏启河的匕首满屋子追杀她。一个八岁的小女孩竟有着超越成年人的蛮力，她试图做法反抗，立遭反扑，被无形的怪力连续拽起砸向墙壁。
褚潇冷笑着注视这个洋溢血腥味的过程，像恶魔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正当绝望先于死亡压垮叶湄时，女儿突然倒地不起。魔法失效，她扑倒在碎片残骸中，钻心的疼痛无端消失，伤口也一齐愈合了。
一个神圣的女音在脑中高喊：“快带她远远离开，永远别回来！”
她六神失序地抱起褚潇，被催眠似的打包了一些重要物品逃出家门，开车回到娘家，走进家门便晕死过去。
醒来已是新的一天，褚潇爬在她跟前轻轻摇晃她的肩膀，眼神天真地望着她。
“妈妈，我饿了。”
叶湄回忆那决定生死的转折点，双眼泛起感慨的泪花。
“从那时起你就失忆了，只记得我是你妈妈。起初我还很害怕，小心观察几天发现你变成了正常孩子，再没出现那些危险举动，而且温顺善良，连小虫子都舍不得伤害，见了外人也很礼貌乖巧。最神奇的是你的长相也在一天天变化，不到三个月就换了张脸，我得到了崭新的女儿，自己也像重生一样欢喜。”
褚潇含着泪握紧她的手。
“我那时本质还是坏的，被神明镇压不能作恶，那位女神一直监督我，不久前才等到合适的时机，解除诅咒彻底净化了我。现在我真正痛改前非了，等我们出去后，我会学你小时候做个好女儿，陪你吃饭逛街旅游，一起聊天谈心，让你重新享受家庭温暖。”
叶湄仿佛看到了她描述的幸福景象，会心点头，泪珠纷扬，融化所有质疑、懊悔、愁苦，终于相信女儿是命运赠予的厚礼。
母女俩用怀抱温暖着彼此，相互擦拭泪水。
褚潇的求生欲空前高涨，决心竭尽所能反抗，活下去践行对母亲的承诺。
叶湄更心急，不顾她劝阻再次施法破解虚拟世界里的运行规律，因失败越发焦虑。
“何文彪要拿你的身体做实验，不赶快出去，你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褚潇找不到办法与身体建立联系，后悔来时瞒着兰焕和吱吱，多带个帮手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对不起妈妈，我怕被同伴们知道过去的真面目……不，是怕自己恢复记忆后没脸面对他们。”
罪恶感快压断她的脖子，悔恨的泪水流之不尽。
“我这么坏的人即使改过也不配被宽恕，更不配得到你们的爱。”
叶湄最清楚女儿的过往，也明白其他人不会像自己这样包容她。为了让褚潇有能力独自面对日后的审判，她扶住她的肩膀为其指明出路。
“宽容和爱需要等价的东西去交换，如果你觉得自己不配就别指望向他人索取，努力去付出，偿还罪孽。”
她没有多余的时间进行疏导，夜空蓦地转为青天白日，像对黑暗中的逃犯打出了探照灯。周围的海水急速退去，浮出混凝土浇筑的旷地。
一群群车队八方驶来，敌人追来了。
叶湄赶忙做法，一座山坡在她们跟前拔地而起，母女俩逃向坡顶。
芯片随机应变，派出直升机追踪，瞄准她们射击、轰炸。
叶湄望空抛出一只纸鹤，鹤身见风就长，变作小型飞艇，载着她和褚潇驰往高处。
一尘不染的蓝天乌云漫卷，云朵化成不计其数的怪兽形状，张牙舞爪围追堵截。
强风阻止褚潇睁眼，怪兽的咆哮近在咫尺，它们的指爪好几次勾到她的头发，飞艇连续大角度翻转，晃得她晕眩欲呕。
叶湄操控飞艇艰难躲避，搂紧她安慰：“别怕，有妈妈在！”
其实她心里比女儿还慌张，芯片的杀毒程序很强大，她的灵力所剩无几，至多还能坚持几分钟。
绝境中她唯有祷告，期盼奇迹再次出现，还会有仁慈的神前来解救女儿。
这时被困在异空间的兰焕也陷入苦战，他的能量比伊兰娜稍强，殊死搏斗本该占上风。
可是这女人只想拖延，不停狡猾地改变战术，打不过就躲，等他设法撤离时又冲出来纠缠。
兰焕看穿她的险恶用心，断定褚潇正面临极大危险。
他只想尽快确认她的位置，赶去营救，为此不惜付出任何代价。左手按住心脏的位置，一束金光透胸而过，静止后露出隐藏其间的利刃。
共生契约会在双方之间传递致命伤情，但愿褚潇感应到他的痛苦，能主动联系。
口鼻刚刚喷血，浓雾中射出蜂群般的光球，朝他身旁的结界狂轰乱炸。
伊兰娜在噪音中奚落：“多来点痴情的自残戏吧，我很喜欢！”
她在兰焕身上投射了对司渊的迷恋，所以深嫉褚潇，又因为褚潇只是她创造的卑贱傀儡，致使嫉妒翻倍，杀之不解恨，定要她先生不如死地遭一番罪。
她在“永生”组织里有好几个马甲，掌握科研、情报、行政等诸多要害部门，何文斌也在其控制下，不知不觉接受摆布。
他们在给褚潇做脑部手术时会连松果体一并切除，那是超能力的源泉，一旦摘除不可再生，没有灵魂的她今后只能做行尸走肉。
恶毒计划稳步进行着，褚潇已被安放到手术台上，一动不动任机器人剃除头发。
虚拟世界里的她则跟着叶湄逃避追捕，追兵换成若干轰炸机，炮弹似繁盛的烟花围困她们，终有一枚击中飞艇尾部。
飞艇爆炸起火，叶湄抱着她跳出机舱，施法将万丈高空压缩至两米高。
她们摔进一处沙坑，来不及站起又遭机器人部队围攻。
几双铁爪同时抓住褚潇，转眼被震断炸碎。
“休想碰我女儿！”
叶湄像护崽的母狮杀红了眼，可惜已是强弩之末，当枪林弹雨有一次射向她们，她将法力开到最大，子弹的飞行速度仍快到人体躲不开。
褚潇抱住母亲，想替她抵挡伤害，心脏猝然剧痛，似被冰冷的刀刃贯穿一般。
她一惊之下释放出能量波，子弹和机器人全散成代码。
是兰焕，他受伤了！
她惊悚得无心顾虑自身安危，叶湄从中看到转机，狂喜道：“你的大脑有自主意识了，我马上送你出去！”
她倾注剩余灵力，成功连接了褚潇的脑电波。
周围景物立刻异变，树叶树干交换材质，虫鸟长出哺乳动物的肢体头颅，地面和天空变成凹凸不平的马赛克拼图，虚拟世界的规律被打破了。
褚潇的身体迅速虚化，这是回归现实的征兆。
“妈妈！我们可以回去了！”
她看向叶湄，见母亲的身体没有变化，顿时转喜为惧。
叶湄眼中含笑又含泪，平静地道别：“妈妈早就不行了，何文彪说还能让我们母女见一面，我才用灵力吊住这口气。现在只够送你一个人回去。”
“不！”
褚潇惶急抓住她，双手穿过她的身体，像在搂抱空气。
诀别无法避免，她痛哭哀求：“妈妈，我们说好今后都在一起的，求你别离开我！”
“对不起，妈妈撒了谎。”
“我还没补偿你呢！”
“妈妈已经很开心了，看到我的女儿变得这么好，还实现了跟你手拉手散步、谈心的愿望，妈妈再没有遗憾了。”
褚潇的身体已接近透明，视野迅速模糊，无限悲痛地凝视母亲，想以此留住她。
现实世界里，何文彪看到监控仪上她的脑电波陡然活跃，芯片的抑制作用消失了，女孩即将苏醒。
“怎么回事！”
他让AI排查故障，惊觉地转视放在褚潇腰侧的叶湄，急忙上前抓住头发拎起。
叶湄的下半张脸糊满鼻血，眼珠也被血丝染得通红。
是这女人在捣鬼！
他狠狠扯断连接母女的管线，摔掉人头，拔枪射击。
褚潇猛然惊醒，刺入眼帘的是子弹击碎母亲头颅的残忍画面。
横飞的血水，炸裂的骨片与虚拟世界里叶湄最后展露的慈爱笑容重叠，枪声里还回荡着她温柔的寄语。
“潇潇，妈妈永远爱你，愿来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