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035章
第三十一章九千岁百里青(三)
她俯下身子去的时候,能感觉百里青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头顶,带着一丝兴味。
男人如果用一种兴味的眼神打量着一个女人的时候,女人会娇羞会窘迫会心中小鹿乱撞
,而这个人的眼光,只让她感到——寒冷而悚然。
但西凉茉告诉自己,她并不怕的。
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从来的黑暗世界,或许再次进入同样黑暗血腥的世界。
这样好的机会,像一个‘意外的机遇’送到她面前。
她只要选择要不要做而已。
司流风一眯眼,也没有拒绝,因为对方用了旨意,是的,这个世界上不能违抗的除了圣旨,就是百里青的旨意。
虽然这让他愤恨,但是,现在没有扳倒百里青的能耐与把握,他一日就要臣服在百里青的脚下。
若是父亲还在,若是父亲还在就好了……
百里青似乎完全不知道身后这两个人心思各异,在众人的簇拥下,他上了专属楼船。
看着九千岁离开,这只船上的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或者怜悯、或者担忧地看着那跟在百里青之后的青年与少女。
西凉丹看西凉茉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恶毒快意,百里青脾气喜怒无常,时常因为一点小事就将人处以极残酷的刑法,涮洗或者剥皮或者给手下太监玩弄到残,都是最合适西凉茉这个贱蹄子的下场了,只是小王爷……
她忍不住上前一步,但两只手已经死死抓住她,西凉丹一回头,一个是自己奶娘,一个是刘婉儿都朝着自己摇头。
她最终还是按捺下来了。
毕竟,再如何俊美男人都没有自己的性命来的重要。
但是,西凉茉忽然对着百里青的背影恭敬至极地开口:“大人,我担心四妹妹着凉,她需要梳洗一番,能否也借您贵宝船稍用?”
众人不由倒抽一口凉气,用看疯子的目光看西凉茉,这个女子是太蠢还是太大胆,先不说西凉丹如何对她,就是跟九千岁提要求,这个女子已经胆大包天。
虽然说他们乘坐的游船确实没有内室,比不得九千岁的楼船,但她怎么敢?
百里青顿了顿,头也没回,懒洋洋却极优雅地一挥手,那个穿海水江崖的蓝袍细眼太监恭敬地一弯腰,又过来了站定在西凉丹面前,阴恻恻地问:“小姐需要梳洗是么?”。
西凉丹还在莫名其妙,惊疑不定地想着西凉茉要干嘛,见这内监问话,想起他差点捏断自己的手腕,吓得无意识地点了下头,就看见那太监忽然一笑,拎住她的衣领,像甩垃圾似的把她往船外一扔。
“啊!”只听得西凉丹一声尖叫就被扔进了湖里。
第二次华丽丽地落水了。
“瞧,这梳洗得多干净?”那细眼太监手拢入袖,嘿嘿怪笑几声,就快步地上船了。
留下面面相觑,惊骇欲绝的众人。
西凉茉仿佛大惊失色,不敢置信,眼眸含泪,但又极为畏惧地赶紧也转过头上船,似乎怕下一个被扔的就是自己。
惹得众人心中叹息连连,这个丫头,虽然蠢,但确实是个心善的。
——老子是鸭子西凉丹童鞋的分界线——
上了船站定,西凉茉方才得空细看这船,果真是精工细雕,雕金包银,华美异常,却不显庸俗,鲛绡为帘,空气中带着宁神香气,细细看去桌椅皆以小叶紫檀所雕刻,小叶紫檀贵重更甚同等重量的黄金,这样的奢侈不由让她倒抽一口气。
虽然靖国公行武,素来不喜奢靡,但国公身为一等公侯,府邸里一应用度都是极好的,可与九千岁相比确实在是差了不只一截半点。
可惜这样极尽奢华的船上,船上往来的宫女、宦官或行或停,都极守规矩,宛如一尊尊上好发条的人偶,绝无多余的动作与表情,让人浑身的拘谨和不舒服的怪异。
空气里燃着极为昂贵的沉水香,让人一闻只觉得奢迷雍容,仿佛人间十丈软红,锦绣珠玉都此处。
司流风安慰地在她耳边低声道:“不要怕。”
他仿佛保护性地站在了西凉茉身边,冷眼警惕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西凉茉娇弱点头,只是眼眸光泽却极凉。
“茉小姐,九千岁请你舱房内室一叙。”那蓝袍太监又走了过来,细眯眼里闪着幽光。
司流风皱眉,随即微笑:“外头好风光,九千岁何不出来一坐赏荷?”
蓝袍太监冷冷地望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那就不是咱家能决定的了。”
说罢径自进了舱房,西凉茉有些害怕地看了司流风一眼,仿佛有千言万语,让司流风忍不住心怜:“不必怕,若有事叫我!”
西凉茉一点头,这才进了内室舱房。
九千岁正坐在窗边软塌,半斜靠着窗边——磕瓜子。
总之,西凉茉想过她见到九千岁各种阴沉,冷笑,威严等等诸多模样,就是没想过他在磕瓜子,当然底下用来接瓜子壳的是一个昂贵的翡翠玉盘,那玉盘垫在人形椅子上——一个美貌宫女。
随着九千岁磕下来的瓜子壳,那‘人形凳’不断地悄无声息地移动着接下瓜子皮,那人没有抬头,却一个不落地接了下来。
“茉小姐可要试试?”百里青似笑非笑地道比了下手边瓜子盘。
西凉茉垂眸微笑:“茉儿不敢。”
说罢,她忽然身子优雅一弯,深深地向百里青和他身后伺候的人都弯了下去:“西凉茉谢过今日长街之上,千岁爷出手相助。此恩,茉儿必报。”
第三十二章九千岁百里青(四)
百里青磕着瓜子,语气带着轻渺:“是么,茉小姐倒是个聪明人。”
他没有应,也没有否认当时的领头黑衣人是他。
但西凉茉知道一定是他,因为那双眼睛。
但是,她也没有明确地指出来,他既蒙面,便是不喜他人认出,她何必去触这霉头,只要表达出她的诚意与谢意即可。
西凉茉直起身子,不卑不亢地道:“在千岁爷面前,茉儿这等闺阁女儿心思,怎敢妄称聪明二字?”
本来该是千万人说过的拍马屁的话,在她口中说出来,如此理所当然,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所以让听的人很舒服。
百里青忽而轻笑起来,那琴弦拨鸣的声音极为好听却冰凉:“茉小姐,你可知靖国公与本座可谓政敌,至于说恩,茉小姐方才又借本座的手教训了你那四妹妹,感觉是不是很好?”
西凉茉不由觉得那如冰冷柔软的声音仿佛极为一柄极锐利而轻薄的华丽柳叶刀在自己的脖子上掠过,仿佛随时便可割开她细嫩的颈项。
让人不寒而栗。
百里青果然看出了她的伎俩,西凉茉抬起头,脸上却没有一丝不安,只莞尔一笑:“所以,茉儿便来道谢了不是么?”
她料定百里青是那种说一不二的人,更不喜欢别人在他的意旨上擅加改动,所以她故意那要请西凉丹上传,百里青明显对她的兴趣要大过西凉丹,所以他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处置西凉丹,以警告她不要擅做主张,却暂时还不会动她。
“你不怕我剥了你的皮?”百里青似乎是对她的镇定感觉有趣,一直懒洋洋地看着窗外的目光终于落在她身上,那目光近乎有实质感,仿佛有华丽而冰冷的生物游动过自己背脊,让西凉茉心中不由暗自一紧,她知道,对方说剥皮,便是真的剥皮。
她垂眸,轻叹:“茉儿当然怕,但还是要这么做。”
“哦,为什么?”
“因为茉儿有所求,有所怨。”
百里青看着她一脸温婉地说出这样锐利的话,像一把冰冷而淬了毒的剑,脸上的表情却一如既往的温柔恭谨。
“呵呵,你倒是实诚心眼的孩子。”百里青涂着朱丹的唇角微微勾起,绽开淡淡的笑意,一瞬间承托得他仿佛眉目生香,勾魂摄魄。
他喜欢诚实的孩子,因为很省事。
哪怕是西凉茉,都不得不在那样的艳色流离的笑颜中移开目光,才不会被迷惑心神,据说九千岁大人已经年近三十了,实在是让人不敢相信。
她只轻缈地道:“茉儿说了,在九千岁面前,耍伎俩是很可笑的事。”
百里青看着她,忽然似笑非笑地道:“哦,那么司流风呢,若他知道你这般对本座投诚,岂非容不下你?”
西凉茉抬头,她直视百里青那张绝丽而诡魅的容颜,微微挑眉:“那又如何?”
她仿佛全然不将此事放在心间,哪怕方才她才对司流风露出仰慕的神情,哪怕她正设计打算嫁给那人。
是啊,那又如何,这个少女,并不是那种对未来旖旎情感充满幻想的人。
百里青看着她,忽然意味深长地轻笑起来:“西凉茉,你很好。”
西凉茉微笑,大方地微笑。
这是今天,她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了。
……
等西凉茉出去以后,百里青捉了只果盘里的小石榴在手里把玩摩挲,石榴是贡品,皮嫩薄而色泽嫣红美丽,像少女娇嫩的肌肤,他忽然问:“小连子,你怎么看?”
一名穿着暗红绣海水升日锦袍的一等内侍太监上前,恭谨地道:“此女竟然敢利用千岁爷,胆大妄为,其罪当剥皮削骨,何况,她还是靖国公家之人,不得不防!”
百里青翘着指尖,用戴着修长鎏金甲套的小指优雅地划开手上的石榴皮,看着一道鲜血似红艳的汁液缓缓流下。
极长的睫毛在他白皙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上落下诡谲的阴影,他似笑非笑:“你不觉得,这小雏儿实在有趣,有趣得很么,呵呵。”
大胆又有趣小雏儿,接下来就让本千岁看看你的本事吧,可别死得太快。
听着九千岁大人轻妙的笑声,一干伺候的心腹不由自主地都是一抖。
比起让九千岁大人感兴趣,他们宁愿去死会比较好。
百里青忽然那把一个才吃了一颗的红石榴扔出仓外,挑剔地轻哼:“去,把昨日进贡的吐蕃瓜子端上来,这石榴可真酸,难吃死了。”
窗外传来重物落水的闷响。
瓜子,瓜子,瓜子是大人的命根子。
连公公看着那‘人凳’背上玉盘里堆成小山一样的瓜子皮,总是情不自禁地瞄向主子那精致艳丽的薄唇,千岁爷的嘴剥瓜子皮厉害,‘剥’人皮也很厉害。
他一转身,吩咐人去捞那个被九千岁的小石榴砸得脑浆崩裂的偷听探子。
——老子是百里青大美人的分界线——
西凉茉低着头出了舱门,司流风立刻迎了上来,不动声色地在她身上巡视了一遍:“怎么样,还好么?”
她白着脸微微摇头,努力扬起一个虚弱的笑来:“茉儿很好。”
看着她仿佛大受惊吓,如雨中娇弱风荷,司流风不由心生怜惜,警惕地看了一眼船上面无表情的太监们,随后轻拍了一下她的手:“没事了。”
西凉茉看着船边波澜起伏的湖水,她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心才慢慢地沉静下来,如果没猜错,自己方才利用百里青教训西凉丹,确实让百里青动了杀机,如果不是她后来大方承认,随机应变,那么,也许她真的会被剥皮。
百里青以为她利用他来收拾西凉丹,而她最终的目的却是用这一次的胆大妄为,来吸引百里青的注意力。
百里青此人深不可测,城府之深乃她平生所见,喜怒无常,未必不知道她心中筹谋。
但与虎谋皮,她成功了。
人心之计,辗转成败,拿捏分寸要极为准确。
她和韩氏母女不同,蓝府早已没落,那从未见过的娘是否还活着都未可知,她在府邸里没有任何真正的基底,而借助这权势滔天的百里青的反派之力,她方能乘风破浪。
西凉茉的目光落在不远处越来越近的那座郁郁葱葱,繁花似锦的湖心岛上,眸底微光闪动,如果她没有估计错,接下来在湖心岛上,才是杀机重重,就不知是百里青的考验又或者是韩氏母女的手笔了。
不管如何,这一关,她既然决定要走上这一条路,那就必定一路到黑,决不回头。
第三十三章私情上
窗外忽然‘噗通’传来落水声,西凉茉有些惊讶,但还是老老实实地仿若未知,这地界上,想活得长久,有些东西是看不得的。
司流风仿佛也没有听见一般,但心中却是一紧,暗叹,看来派出的探子又失败了,只能找个机会探询百里青到底跟茉儿说了什么。
船上的气氛极为诡谲压抑,百里青打发了西凉茉出来,似乎完全忘了船上还有司流风这位德小王爷。
司流风则望着碧波荡漾,不知在想什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西凉茉也没有心思再吸引他的注意力,她看似在观赏这座华丽楼船,却暗自将百里青房间进出的近侍太监宫人们都暗暗记在心中。
沉默间,司流风忽然抬头看了看岸上:“到了。”
西凉茉这才恍然所觉,暗暗收回目光,露出一个松一口气的神情,仿佛一只受惊的小猫儿,想要赶紧跑开一般,倒是让司流风的心略放了下来,想必百里青是对她威胁恐吓了一番,应该没有别的。
九千岁一行自然是声势浩大地下了船,司流风下得船来,怕西凉茉受惊走不稳,转身把手自然而然地伸给西凉茉,西凉茉看着他的手指,修长有力,不似常年读书人的苍白,就那么举着,她沉默着对司流风福了福,把手扶着在迎上来接她的白蕊的手臂上,下了船。
司流风眸光微微一沉,没有想到这样的娇怯少女也有这样的坚持,便也收了手,在她们身后。
这彬彬有礼的一幕在有心人的眼里,却很是刺心。
西凉仙上船早,不与西凉丹一条船,在这里已听说了上岛前的一幕,她眸光微眯地看着宛如娇荷的西凉茉,还有那看似隔着距离远,但紧跟其后的司流风,不由翘起唇角,勾出一抹柔和的笑来,迎了上去。
“丹儿如今正在换衣衫,一身狼狈,也不知会否得风寒,茉姐儿倒是与小王爷游湖自在得很。”
西凉茉看着西凉仙高贵温婉的脸,她也是淡淡地道:“喜欢寻人不自在的,自己更不自在。”
西凉仙眸光幽幽地道:“那就祝茉姐儿真能在这里一直自在下去。”
说罢,她再不看西凉茉一眼,优雅地转身离开,向不远处那些贵族小姐中走去。
那些小姐们对着西凉茉投来异样鄙夷的目光,甚至毫不客气地在那边指指点点。
“大小姐一定又是在那指鹿为马了。”白蕊忍不住低低地怒哼。
西凉茉心情却不错,对那些指点议论视若无睹,只悠悠道:“你可知道史上那指鹿为马之人的下场?”
白蕊不过一个丫头,最近才跟着西凉茉学了不少字,能用成语就不错了,哪里懂得史书上的故事。
西凉茉轻抚了下自己的发鬓,淡淡道:“那人叫赵高,虽然得意一时,最后却被五马分尸、千刀万剐。”
说罢,也径自观赏起湖心岛的风景来,白蕊想到那血腥画面忍不住打了寒颤,赶紧跟上自家小姐。
而正微笑聆听贵女们谈话的西凉仙则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心绪略显不稳,但又想到了什么,随即平静下来。
西凉茉,你能活着走出这个岛,才是真自在。
湖心岛不愧是御花园中第一乘凉的好去处,四面清风徐来,荷香四溢,岛屿上柳树成荫,不用什么遮挡的,自然就挡住了炽烈的阳光,岛中央的花园正是各色月季秋盛放的季节,早早有宫人布置下了各处饮宴的用具,一溜精致的点心、茶水送了上去。
每人面前按品级和皇帝、后妃座位近远所摆的东西也不一样,处处体现尊卑不同。
西凉茉虽然是靖国公家的小姐,却被打发到了中间靠后的位子,众勋门贵女们不少人面露嘲笑地看着她跻身一群三品官员家的小姐间,但西凉茉却似一点也不介意。
她面前就摆着一碟碧绿的凝露荷花糕、一碟翡翠椰子卷,一碟玫瑰蜜枣并一碗翠荷露,虽然东西少,但没有一样不精致,闻着诱人,看得身边的白蕊口水都流了。
至于那些贵夫人和有品级的贵女们面前各色点心更是繁复精美。
帝后都还没到,只贵妃一人先在上面招呼着,与贵夫人们唠嗑家常,韩二夫人自然少不得上去和自己亲姐团聚,西凉丹和西凉仙也跟着去露脸,西凉茉当然没份,她也乐得轻松,索性自顾自地用起点心来,不时也偷偷给绿心偷渡一块,御赐的点心不是时时都有,偶尔有功之臣,皇帝才会赏下来,或家中有位份高的娘娘也才会偶尔赏赐。
一旁的人见了,悄悄地聚在一起好奇地窃窃私语。
“听说在府邸里,下人一样……。”
“看不出那副温柔婉约模样,竟也是个狐媚的……。”
西凉茉淡然仿若无人之境,估计西凉丹和西凉仙两姐妹早早在这些熟识的贵女面前把自己说得一文不值了,她何苦费心呢。
她浑然优雅气度之下,众人的议论不由自主地淡了下去。
远处高座上的韩贵妃眉目艳若桃李,华贵灼目,一颦一笑气韵天成,甚至带着少女的味道,仿佛不过双十年华,当年和韩二夫人并称京城双姝,却比身为妹妹的韩夫人看着更显风韵无边,也难怪皇帝宠爱,得了协理六宫的权力,明面上的事都是她在打理。
只是不晓得这西凉仙若进宫了,和自己的姨妈一同伺候姨丈是什么怪异的感觉。
韩二夫人家族势大,这也是为何之前西凉茉一应伏低做小,只谋划离开的缘故,但如今……。
西凉茉正沉思,冷不防一个宫女经过时候,似踩到什么,手上一大壶酒全‘唰’地一声就往西凉茉头上倒。
西凉茉一惊之下,却只及偏开身子,虽然避开被泼得满头酒液,却还是被泼了半身湿。
她迅速看向那个仿佛无心之失的宫女,准确地抓住她眼底一闪而逝的小小失望,西凉茉危险的眯起眼。
第三十四章私情中
那种遗憾一闪而逝,宫女随即立刻伏了下去行礼,仿佛很是惶恐:“小姐赎罪,都是明月的错。”
西凉茉淡淡地看着她,没有说话,那宫女却莫名地觉得这少女的目光仿佛有一种极为锐利的东西,生生地剖开她的心,直达最深处。
宫女莫名地浑身一颤,不敢再看,只觉得是自己的错觉,她深深地伏下身去。
众人立刻投了目光过来,不少人都毫不掩饰眼里的幸灾乐祸,当然也有同情和看笑话的。
韩二夫人正在上首与几个贵夫人一起和韩贵妃娘娘叙话,仿佛被骚动所惊动,她转过头,凌厉地瞥了西凉茉一眼,似在嫌弃西凉茉给她丢脸,随即又转过头去,打发了身边的大丫头紫眉过来。
紫眉匆匆过来,扶起那个宫女,轻声笑道:“姐姐,我家大小姐向来心善,不会怪姐姐的,只是要麻烦姐姐给我家大小姐寻一个地方换身衣衫。”
那宫女向紫眉投去感激的目光,随即向西凉茉讨好地笑道:“奴婢一定伺候好小姐,小姐请随我来,为防万一,内务府早就备下各式女子衣衫。”
这句话倒是真的,临参加宫宴之前,老太太请来的教养嬷嬷曾经交代过宫里但逢大宴,必定会备下一些衣衫,以免有宾客无意脏了衣衫好调换。
西凉茉冷眼一瞥紫眉,忽然淡淡道:“原来紫眉可以代表我这个小姐的意思了,你来坐我的位子好了。”
这话毫不客气,生硬又直接,让紫眉和那宫女俱是一僵。
那宫女望望紫眉,又望望西凉茉,仿佛有些手足无措。
紫眉袖子里的手握了握拳,脸上却仍旧是温和地笑着:“大小姐,奴婢只是担心你……。”
“操心,你觉得你有这个资格么?”西凉茉仿佛并不打算挪动位置,只冷淡地去吩咐白蕊:“白蕊,去把我们放在宫门马车的衣服拿来。”
白蕊正要应是,却被紫眉打断,她忽然低头‘啪’地自己左右甩了两个巴掌,深深弯下腰,咬着牙恭谨道:“是夫人担心小姐着凉,所以请小姐赶紧先去换身衣衫。”
那两巴掌力气极大,紫眉的脸一下子就肿了起来。
有注意这边的小姐夫人们不由自主地都惊愕地看过来,这样场合发作嫡母的丫头,原是不妥当的,但是西凉茉坐在那里,哪怕是被泼湿了衣衫,却一身优雅从容,雅韵天成,冷淡着的面容,一旁恭谨受罚的丫头,却让她更显贵门大小姐的气度。
哪里有半分人们传说中的长久不得关注,连下人都敢欺辱的小家子气?
于是他们的目光都微微地变了。
尤其是一些家中有儿子未娶的贵夫人,都开始审视其西凉茉来。
这里的人都是人精,若是这位大小姐真如传说中怯懦平凡,甚至无人教养,没有地位,又怎么敢逼得嫡母丫鬟自擂脸面。
西凉茉目光平淡,仿佛没有发觉众人目光停在自己身上的改变,只是优雅地站起来柔声道:“知错便是,你是母亲面前得力的人,下次若在母亲面前如此失态,便是我也救不得你。”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目光里渐渐多了一丝欣赏,进退得宜,手腕得当,这位大小姐,当真有国公府邸大小姐的气度,当家主母必定如此,才能拿捏得住一府邸的下人。
紫眉被西凉茉整了一把,却还要感激涕零的谢过西凉茉,她心中不是不怒的,但是——
不管如何,这衣服,是一定要西凉茉去换的,若是完不成夫人安排的任务……紫眉心中一寒,不敢再想。
西凉茉仿佛没有发现她的心思般,从容起身:“走吧,先去换了这身衣衫。”
那宫女和紫眉二人交换了一个暗自欣喜的眼神,随即那宫女立刻带路:“小姐,这边请。”
紫眉刚想走,却被西凉茉忽然唤住:“白蕊要替我在这里候着,紫眉,你陪我去就是了。”
她语气柔柔,却有一种不可抗拒的意味。紫眉看了一眼坐在上首没有回头的韩二夫人,心中估摸了一番,或许她去,会更稳妥,于是紫眉便即刻恭谨地应了。
白蕊想说话,却在看到西凉茉淡然的眼神后,立刻恭敬地站在一边,只道:“大小姐,仔细小心。”
西凉茉看出白蕊的担心,她微微一笑,也没有再多话,跟着那宫女和紫眉一道离开。
湖心岛虽然从游船上看着不大,可是进来了才知道这里宫阙精巧,从花园处一路往山上连绵蜿蜒,满载奇花异树,越往山上走树木越是茂盛,每一处回廊宫阙都可以清楚地观赏到湖上和远处的景致,可见当初之人设计心思奇巧。
但是,西凉茉在欣赏景致同时,也发现了自己所去之路已经渐渐无人,到了最后只剩她们三人的脚步声在回廊上沙沙轻响。
“什么时候才到,这是要爬山还是换衣?”西凉茉冷冷地出声。
那宫女和紫眉都有心事,自然都是一惊,那宫女赶紧指着前面一处隐没在荔枝林边的琉璃碧瓦顶的宫室,笑着道:“小姐,就是那里。”
西凉茉将她们神色都看在眼里,也不说破,跟着她们走进那宫阙。
宫阙门前确实有一名宫女、一名太监在门口守着,那叫明月的宫女说明来意,那宫女领着她们进入宫内,果然在殿内有不少华衣美服,明月取来一套淡黄色的精美宽袖美衣,那美衣看似普通锦绣缎子,实际上绣满了极为精致的栩栩如生的鸟雀,衣服下摆坠着一排排美丽的米珠,外面还拢着一层薄薄白纱,人穿起来行走间,如拢在云雾间,轻灵优美。
只是她们换衣的偏殿内光线太差,让人看不清楚,又点着檀香,愈发显得有些朦胧。
那明月早早地关门退了出去。
西凉茉看了下那缎子,倒也没异议地让紫眉伺候自己在偏殿里换了衣衫,紫眉忽然捂着肚子对着西凉茉道:“大小姐,我不太舒服,想去……。”
西凉茉摆摆手,紫眉眼中闪过一喜,转身就走,却没走出两步就感觉脖子上一痛,随即眼前一黑,咚地就要往地上倒,却被西凉茉立刻接住。
西凉茉想了想,把她拖上床,正想起身,忽然听见偏殿门外响起几声细微的声音,有男子刻意压低的声音响起:“媚儿,你确定此处无人?”
女子娇柔妩媚的应:“当然,这里是我让明月守好的地方,怎么会有人。”
门上已经倒影出两个人影子,就要推门而入,西凉茉一惊,忽然间有些明白韩二夫人想要做什么了,她立刻将紫眉往床上一推,自己立刻奔入正殿,迅速隐没在那一大堆挂起来的华衣美服之间。
第三十五章私情下
就在西凉茉藏好自己的那一刻,偏门梭然打开,有男女相携而入,随即女子娇吟一声,甚至未曾等及至床榻边,两人便交缠在了一起。
衣袍瑟瑟之声掠过地面,光听衣料柔软抖动之声,便知道来者非富即贵,韩氏设计她来到此处更衣,就是想让她‘无意’撞见他人成其好事。
而在此处偷情男女,身份非凡,必定带有贴身侍卫,以防好事被撞破。
能在皇家私园,带着侍卫的人,满朝之中能有几人?
皇亲贵族,一旦被他人撞破好事,岂能留她活口?
借刀杀人,最是便利。
西凉茉眸光微深,唇角勾起冰冷弧度。
韩氏果然手腕高超,掌握了这样的秘密,不被人发觉,想必是之前要以此为把柄要挟这对偷情男女,但如今却冒着暴露自己的危险也要籍对方的手除掉她,看来,韩氏真是把自己这个不得宠的‘女儿’放在眼底,当成平生大敌了。
可真是她的荣幸。
这也有点奇怪呢,按理说,韩氏只要忍耐到把她嫁人了就是,为什么一定要极尽一切可能的踩踏她,待她连庶女都不如,就因为蓝氏压她一头的原因?
西凉茉静坐华美衣衫之间,支着下巴深思的时候,那一对男女的动作已经渐渐大了起来。
他们似乎都等不及要躺在床上,匆匆地倒在了外头一张鸡翅木的雕花春凳上,女子娇吟和男子粗重的喘息声不绝。
所以到现在,被敲晕的紫眉还没有被发现。
从衣衫的缝隙之间,还能看见隐约的一团晃动的白,春色无边。
西凉茉暗自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点儿发烫。
虽然上辈子见过不少这种事,她也有过男友,但是……
哎,哎,哎,好歹人家这辈子是未成年黄花大闺女,看这种活春宫,会长针眼啊。
那女子似乎被弄得极为舒坦,有点神志不清地吟唤:“子言,子言……我的好人,你可慢点弄,奴家要死了。”
西凉茉心中一动,皱眉,子言是谁?
现在皇族国姓为卫,当今皇帝不是太子,他一上位后,杀了自己的六个兄弟,驱逐了五个姐妹,如今留在京中同辈的只有一个亲王,一个郡王,还有一个皇帝的亲妹妹,也是大长公主,都是当初皇帝的亲信,然后就是皇帝的七个儿子,成年的有四个,她不记得其中有人叫子言啊。
难道,是她猜错了偷情之人?
男人低笑一声,动作却更为粗暴起来,将女子再次拖入欲望的漩涡中。
直到两刻钟后,才云消雨散,两人竟然都没有沾床,简单梳洗一番以后就准备离开。
西凉茉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门吱呀一声打开,那叫明月的宫女的声音传进来,带着点惊疑不定:“娘娘,您……您还好么?”
那被唤作娘娘的女子,口气有点冷:“我应该不好么,明月?”
明月偷眼看向屋内,却正巧撞上面前女子冷然肃杀的怀疑目光,立刻噤若寒蝉,她只是奇怪,明明娘娘和爷一进房门都应该发现那位靖国公家的小姐,怎么如今是一点事情都没有?
那位小姐躲到哪里去了?
明月还想再窥视,却又畏惧主子的威势,心急如焚,但是却没胆子揭破,否则无法对主子交代自己竟然放人进来!
她只好尽量低声道:“没什么,只是之前曾有位靖国公家的大小姐来换衣衫,奴婢却未曾见她下山,所以有点担心而已。”
这位娘娘看似温柔,却最是多疑和心狠手辣,更别说那一位了……。
只但愿自己能哄得过去。
“啪!”她话音刚落,两记凌厉的巴掌已经甩了上来,女子怒道:“你怎么不早说,废物!”
女子手上戴着护甲,生生刮得明月脸上几记血痕深深,明月来不及痛惜自己毁容痛楚的脸,赶紧跪地磕头求饶:“是奴婢办事不利,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那男子已经听说了,随即一挥手,令守在身边的侍卫立刻去周围探查,他的目光随即转向内殿,锐利而富含杀气的目光如刀一般扫过去。
随后停在大片的彩衫之间,他锐利眸子一眯,立刻奔过去大手一挥,拨开片片锦绣云裳,但是却没有任何发现。
此时,床上忽然传来一阵低吟,那男子立刻掠了过去,掀起幔帐,刚好对上刚刚苏醒的紫眉。
他一眼就落在此女的腰牌上,正是靖国公府邸的腰牌。
男子眼中杀机一线,大手立刻擒上紫眉的脖子,紫眉刚从昏迷中醒来,刚对上来人,下意识地想要大叫,却立刻感觉喉头一紧,再发不出声音来,她惶恐地挣扎,完全不明白怎么回事。
只听得空气中‘喀嚓’一声骨骼脆响,她嘴角淌出一道血迹,随后就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寂静迷离,飘满着香檀烟雾的空气里满是浓郁阴沉的杀机。
明月早已吓得瘫软,那男子对着女子冷冷道:“这里的事,你处理干净,哼。”说罢,转身离开。
女子知道他是怪自己没有处理好安全事宜,她心中脑怒,也只得一转身狠狠一脚踹在明月的心窝上:“没用的贱人,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明月硬生生吞下惨叫,伏在地上不敢起来,却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位靖国公家的大小姐去了哪里?
西凉茉大小姐去了哪里呢?
她在……
“紫眉,紫眉,叫你去拿布巾,你这臭丫头去哪里了!”
“有人吗,来个人啊!”
正殿后方的出恭茅厕里,响起女子娇柔羞涩却中气十足的叫唤。
站在茅厕十五米外的男子和护卫都盯着那一只伸出茅厕外不停招摇的雪白手腕,目光古怪。
“呜呜……有没有人啊……这大内是怎么回事,好好一个恭房居然没有侧巾!”那女子似乎在里面急得快哭了,小声又羞怒地抱怨着。
“主子,要不要?”那个侍卫对着自己脖子比了个‘杀’的手势。
男子沉吟片刻,还是摇摇头,如果他没猜错,这就是那个来换衣衫的国公家大小姐了,过来出恭却不想被困在里面,难怪一直没有出去。
他很有点想笑的冲动,但也觉得不合时宜。
既然对方没有发现自己的可能,就没有必要动手,毕竟对方是靖国公家的小姐,若是死于非命,恐怕还有一番善后的麻烦。
他转身离开,想了想,对侍卫道:“去让人拿些厕巾给她。”
说罢,便负手远去。
而没多久,终于有宫女送来一叠厕巾,解决了西凉茉大小姐的烦恼,宫女被这位大小姐痛骂一通,那隐身在树上的侍卫很不平地轻嗤了一声,如果不是主子突然好心,你大小姐还尴尬地困在茅厕里呢。
等那位靖国公家的大小姐寻不见送她来的紫眉,又是一通责怪后,大小姐这才‘怏怏’地被宫女送回山下。
西凉茉缓缓步出山道,冰凉的山风吹来,带着一股湖水清新之气,让她瞬间只觉得心胸开阔,方才生死一瞬出了的那身冷汗也渐渐散去。
她轻呼出一口气,看着不远处那热闹宴席,温柔清美的眉目间,闪过一丝冰雪之色,唇角勾起一丝冷笑。
韩二夫人,你今日已经连送我两份大礼,我也送回两份‘大礼’,你可要接好了。
就在西凉茉神色如常地走进了宾客之间的时候。
一封留在方才殿内的便签,也被善后打扫的贴身侍女送到了明月的主子手里。
那位娘娘看了便签,先是大惊,随后眼中闪过凶狠之色,随即又立刻着人去通知自己的情人。
她握住那张纸条,狠狠地将其撕成了碎片,从牙缝里挤出恶狠狠地一句话:“韩婉语,你真以为你自己和韩家可以一手遮天么,莫不是嫌命长!”
韩婉语,正是今日宴会主持韩贵妃的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