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6-100章
第九十六章峰回路转
静香吓得面无人色,立刻拉着西凉茉往上跑:“不好,少王妃,咱们赶快上去看看!”
可是她这大力一扯,却仿佛扯了一个石头做的人,竟然丝毫不曾扯动西凉茉分毫,倒是她自己差点一个跟头栽下楼梯,还是西凉茉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的手。
静香险险地稳住了身子,惶然地看着西凉茉,片刻后才呐呐地道:“谢谢少王妃相救,咱们还是快点儿上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吧。”
西凉茉看着她,淡淡地‘嗯’了一声,便转身上楼了。
到了塔顶层,西凉茉简单地环视了一圈,这九层玲珑塔可见视野非常广阔,能将上京的风景尽收眼底,而且顶层的布置可见当初是非常精美而奢华的,甚至还有一张精雕黄花梨牙床和梳妆镜,可见先王妃当年确实很得老王爷的宠爱,只是德王爷和先王妃都去世之后,此处就再也没有人修缮了,如今虽然因为还有打扫不显脏污,但这里的一切都显出一种极为灰败的感觉来。
西凉茉看着这样的环境,微微地挑眉,心头仿佛有什么东西一掠而过。
但是那东西的影子还没抓住,她就听见有一道男子低沉醇厚的声音响起:“咦,这不是少王妃么?”
西凉茉转头看去,不知何时窗边站了一个高挑的紫衣人,他身负长剑,容长脸、细眼、直鼻、阔口,正仿佛一脸诧异地看着少王妃。
此人不是虚无山虚无派的掌门人紫衣客,又是谁?
“先生,如何在此?”西凉茉仿佛也颇为惊讶。
而与此同时,一旁的静香陡然发出一种极为尖利恐怖的叫声:“啊——!”
“静香,你……。”西凉茉皱眉,正要说什么,却忽然听见楼下不知何时传来了纷纷脚步声,并且伴随着鼎沸人声。
“不得了,含玉郡主坠楼了!”
“快,上去看看!”
“抓住那推郡主下楼的凶手!”
不一会,楼梯口冲上来了数道人影,四处张望,其中为首的正是秦大管家,他看着西凉茉与紫衣客,眸里闪过一丝凶光,随后对着一边仿佛瑟瑟发抖的静香道:“静香,你怎么了,刚才是怎么回事,为何含玉郡主会坠楼!”
静香捂住耳朵,眼里瞬间含了泪,恐惧地拼命摇头:“我……我不知道……不知道!”
但她畏惧的目光却仿佛怯生生地看向了西凉茉,随后像是触碰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她立刻收回目光,整个人都害怕地往后退。
众人怀疑的目光瞬间都落在西凉茉身上,也有不少是落在了紫衣客的身上。
秦大管家立刻身子一横,挡住了静香的去路,一边睨着西凉茉,一边冷声对静香道:“静香,你不要怕,如今这么多人在这里,你看到了什么只管说出来,不管对方是什么人,我们都会请王妃为你做主,咱们也好为含冤而死的含玉郡主报仇!”
西凉茉若看着秦大管家,挑起眉,淡淡地道:“秦大管家也未免太武断了些,咱们这些人都是刚刚上来,方才只看见了含玉郡主坠楼,并不曾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许是郡主自己不小心失足坠楼的,你怎么知道她是被人推下去,含冤而死的呢?”
此时情境说这些话,虽然西凉茉问心无愧,但在旁人听起来便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秦大管家看着众人看向西凉茉的目光更为闪烁怀疑,心中自得,他冷笑一声:“是与不是,只要问问目击者便可知了。”
静香此时仿佛实在众人的鼓励下,终于生出了勇气,忽然一手指着西凉茉尖利地道:“是少王妃,是少王妃亲手将郡主推下楼的!”
众人哗然,不敢置信地望着西凉茉。
西凉茉则静静地看着静香,还是那种冰冷而极具穿透力的目光,仿佛要看到她心里去一般,令静香几乎不敢和她对视。
她淡淡地道:“静香,你要可要想好了,你真的看见我将含玉郡主推下楼么?”
“我……。”静香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在秦大管家鼓励的目光下,一咬牙,坚持道:“是,方才我看见少王妃将郡主推下楼了。”
“少王妃,请你不要恐吓人证!”秦大管家居高临下地睨着西凉茉,眼底闪过倨傲冷酷的光,仿佛他已经将西凉茉拿捏在手心一般。
西凉茉冷漠地看了众人一眼,并不曾辩解,只漠然道:“一同去见王妃罢。”
说罢,她转身拢手入袖,优雅地向楼梯走去,众人却不由自主地分开一条道,让这气质冷然而不容冒犯的少女款步下楼。
……
修武堂,乃是老德王当年习武与处理公务的议事堂,此处也有不少将官因为办事不利,而被就地鞭笞或者打军棍。
因此,修武堂也是德王府的刑堂。
此刻修武堂上首坐着德王妃,她一脸苍白而冰冷地支着额,看着堂下那一具已经覆盖了白布的尸体,那是她与老德王爷唯一共有的女儿——司含玉,她受尽了德王妃和司流风的宠爱,活泼大方的性子在宫里很亦得韩贵妃和皇后娘娘的青眼,所有人都说这样的天之骄女,将来必定要配一个身份高贵的皇子或者郡王。
如今这高贵活泼的少女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因为摔得身子支离破碎,鲜血染红了担架,连冰冷的冬天也不能阻止那些血液流淌,如今还在往外面一滴、一滴地渗出。
每流出一滴血,德王妃就感觉自己的心脏抽痛一下,直痛得让她难以忍受堂下那些嘈杂吵闹之声。
“都给我闭嘴!”她陡然发出尖利的怒喝,一瞬间,底下七嘴八舌地数落着西凉茉罪名的人都同时闭嘴了,呐呐地看向坐在上首的德王妃。
坐在左侧手的司流风看着站在堂上面无表情的西凉茉,他面色白了白,转过德王妃,想要说什么:“母妃,茉儿她不会……。”
“风儿!”德王妃第一次厉声厉色地看向司流风,眉目里的冰冷让司流风也不由自主地住了口,有些担忧地看向西凉茉。
他是不相信西凉茉会去推司含玉下楼这样的事,毕竟她和含玉两人关系是极好的,她有什么理由这样做呢?
德王妃目光凌厉地看着堂下那悠然立着,面色从容的少女:“贞敏,静香说是你将含玉推下楼的,这可是真的?”
西凉茉看向德王妃,淡淡地道:“当然不是真的,孩儿有什么理由要害含玉呢?”
德王妃看向一边跪着的静香,厉声道:“静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当时是什么情形,你还不一五一十地说来,若有半句虚言,本王妃就将你一家老小全部打杀了!”
德王妃深知,指控一名郡主谋杀另外一名郡主,这样大的罪名,连她都未必能处置得了这样的事,只是静香是家生子,她也没有理由要去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去陷害西凉茉,所以德王妃一定要先问个清楚明白。
静香跪在地上,仿佛极为害怕地道:“今儿早晨,含玉郡主说她想邀请少王妃下午到玲珑塔去观赏雪景,所以今天早晨她要先上塔去看看可还有什么要布置的东西,于是郡主和奴婢一起上玲珑塔了,只是走到第八层的时候,奴婢不小心扭了脚,所以郡主就让奴婢慢慢走,她就先行上去。”
静香顿了顿,似乎记起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身子颤抖了起来:“后来郡主就上去了,然后奴婢就在楼下听到了郡主惊讶地‘啊’了一声,随后就是郡主大声质问少王妃的声音,她问少王妃为何要与紫衣客在这里……在这里……。”
秦大管家立刻急急逼问:“在这里做什么?”
静香随即涨红了脸答道:“她问少王妃为何与紫衣客在塔顶私会,而且还衣衫不整……。”
众人瞬间哗然,看着西凉茉窃窃私语起来,就是司流风的脸色也瞬间铁青,他不敢置信地望向西凉茉,但在看见西凉茉冷静面容的时候,他的心却又缓缓落下。
应该不会的,茉儿怎么可能看上紫衣客那样的粗俗江湖客?
“然后呢!”德王妃目光冷冽地看着西凉茉,厉声追问静香。
她也觉得西凉茉和紫衣客之事,实在有些蹊跷,但有些事却不得不问,尤其是事关她玉儿的惨死!
静香看了司流风一眼,仿佛极为不忍地道:“少王妃说那是因为小王爷身子虚弱,不识闺中情趣,宛如废物,还不如紫衣客那样的江湖侠客……。”
此言一出,众人的异样目光都瞬间集中在了司流风身上,司流风最近身体确实因病而虚弱了些,少王妃嫁过来一个月,他几乎就没有几天是能歇在少王妃的房间里的,难道是因为如此,所以少王妃才……
司流风再也忍耐不住了,心中瞬间掠过羞辱的愤怒,拍案而起:“静香,你休得污蔑少王妃!”
静香委屈地红了眼喊道:“小王爷,静香没有污蔑少王妃,静香是因为走慢了点,所以亲眼目睹了少王妃和紫衣客因为含玉郡主不肯帮他们遮掩秘密,所以将少王妃推下了塔顶。”
在场众人都不由自主地盯住了西凉茉,眼里满是鄙夷,悄声议论着这少王妃看着明丽温婉,想不到却是个如此残忍放荡的人。
司流风气得几乎想要一掌死静香:“你还不住口!”
在司流风眼里静香这样当着众人的面指控西凉茉偷人,就是当众侮辱他,若是西凉茉真的给他戴了绿帽子也好私下处置,怎能如此公开审讯!
德王妃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风儿,你坐下,母妃不想再说第三次,此事事关你妹妹,不管是任何人,若是真如此心狠手辣地做下这样的事,母妃不会放过她,德王府也不会放过她!”
已经是一身小妇人打扮的静雨伸手拉住了司流风的手,低柔地道:“小王爷,别太难过了,静雨永远都在您的身边,不会背叛您。”
她俨然已经直接给西凉茉定了罪的模样,令西凉茉淡漠地看了她一眼:“静雨,说话要知道分寸,省得总被人道不懂家教,被掌嘴。”
静雨脸色一阵青红,看着西凉茉讥讽地道:“我若是少王妃,便老老实实地认罪求饶,或许德王妃还能看在国公府的面子上饶你一命呢。”
德王妃也肃穆森然地看着西凉茉道:“贞敏,你对静香所说的事作何解释?”
西凉茉淡漠地道:“儿媳没有要解释的,如今不过静香一张嘴,她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儿媳与紫衣客有染,也不能证明就是儿媳推了含玉下楼!”
秦大管家看着西凉茉嘿嘿冷笑一声:“少王妃,在下还是劝您老实一些,莫要到时候用了刑,才肯承认与那紫衣客有染,您年少多情,那紫衣客当初从天理教人的手中解救了您,您以身相许也在情理之中,何况当初小王爷一直都在昏迷,你们从天理教教徒手里脱身后那一个下午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不也是都凭借您一张嘴么?”
这意思已经分明是在说西凉茉当初早与那紫衣客有染了。
而且条理分明,句句在理,让听者不相信也难。
西凉茉鄙夷地看着秦大管家,轻蔑地嗤笑:“用刑,你一个卖身为奴的贱民,也配对本郡主说这样的话么,刑不上大夫,本少王妃乃陛下亲封一品郡主,谁敢轻易对本郡主用刑?”
秦大管家瞬间大怒,没有一个能上得了台面的身份,他就永远都会被这些高官贵族们鄙视,因此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在西凉茉这样身份高贵的女子身上见到那种狼狈不堪,跪地求饶的模样,却不想到了如今,她还如此傲气。
偏偏他还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只气得胸脯一鼓一鼓地,额头青筋毕露。
但坐在上首的德王妃却冷冷地开口了:“没错,秦大管家是不能对贞敏你用刑,但是本王妃却可以禀报皇后娘娘,让宗人府来处理,宗人府掌宗族名册,管理宗室内部诸事,处理上了玉碟的宗室成员所犯之罪,自然有权利对犯了大罪的贵族们用刑。”
西凉茉目光如冰,看向德王妃,毫不畏惧地与她对视了片刻,那种森冷阴沉的目光几乎让德王妃这样久浸权势间的人都感觉道彻骨的寒凉。
“母妃若是想要禀报宗人府,便自管禀报就是了。”
看着西凉茉毫不在意的模样,德王妃不禁有些怔然,她没有想到西凉茉丝毫不为自己恐吓的话语而害怕,难道真的不是她做的么?
但是西凉茉那种倨傲冷漠却让德王妃心中异常的不舒服,她看着西凉茉再次厉声道:“贞敏,你休得胡搅蛮缠!”
而这时,一道紫色的人影却出现在了堂上,瞬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正是被静香指控为少王妃‘奸夫’的紫衣客。
“德王妃,息怒,不若听本山人一言?”紫衣客施施然地上前对着德王妃拱了拱手。
德王妃冷冷地看着他:“紫衣客,你要说什么,所有人都看见你和贞敏共处一室,而且也有人方才说只有贞敏在的时候,你才回德王府居住,平日里贞敏归国公府的时候,你便在市井间四处游玩,这也未免太巧合了点。”
此言一出,西凉茉垂着冷漠的眸子里就闪过一丝讥讽,瞧瞧,被人抓了把柄了不是。
秦大管家却不免有些失色,他方才分明命人锁住了紫衣客,这人是怎么挣脱了那千年寒铁做的链子?
紫衣客看着各人脸色迥异,他却悠然一笑:“王妃,本山人云游四海,高朋满座,当初说了借住你处,便是为了等候故友归来,却不想连出去游玩也要被扯上这等事么,世间巧合之事本来就不少,比如这一位静香姑娘,口口声声说本山人与少王妃有染,本山人只问她,第一、此事除了她还有谁看见,本山人既然与少王妃有染,怎么会不带人放风呢?第二、少王妃是一个弱女子,那塔的墙高度几乎到了齐胸高,少王妃又是怎么把含玉郡主推下去的?”
此言一出,众人都齐齐望向静香,只见静香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只有些犹疑地道:“这……这事除了我,还有静言也应该看见了,因为彼时我……我和郡主是先看见静言从塔上跑下来的,郡主才有些疑惑上去一探究竟,至于那塔……那塔……。”
静香还没有想好怎么答,就有一道细细娇稚的女音响起来了:“我记得嫂嫂好像是有武艺的呢,昨日还看见嫂嫂从玲珑塔上飞了下来,好像仙女一样美呢!”
众人看去,竟然是坐在一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司含香,她一身粉嫩的袄裙,梳着双还髻,一副天真又可爱的模样,让人完全不由自主地相信了她的话。
西凉茉却冷冷地看着司含香,自己从来没有到过玲珑塔,更别说从塔上飞身而下,那么这个德王府的二小姐到底是为何也要在这事儿里参合一脚?
今儿的事倒是真真有趣,试探出来不少牛鬼蛇神。
司含香却仿佛被西凉茉的目光吓了一跳,立刻捂住嘴,慌张地看着众人:“难道香儿说错话了么?”
秦大管家心中大喜,他才不管司含香是不是真的看见了什么,但她的话证明了西凉茉是会武功的,而且不弱,那么就足以说明她有那个能力能将司含玉推下楼。
静香也立刻眼睛一亮地道:“是的,少王妃会武艺呢,我看她轻轻一提就将含玉郡主扔了下去,而且紫衣客也有在一旁帮忙。”
这事儿一定要拿死了西凉茉和紫衣客,否则倒霉的一定是她。
“哦,原来你和静言都看见了我与紫衣客有染,也看见我推了含玉下楼是么?”西凉茉再一次看向静香。
静香不敢看西凉茉的目光,只狠狠地点了头,咬死了道:“是的,少王妃,你是在太狠心了。”
西凉茉唇角微勾,没有再问了。
秦大管家站起来目露凶光,厉声道:“王妃,如今证据确凿,您可不能姑息了这对奸夫淫妇,当将他们严惩,照旧规矩,男的分尸,女的浸猪笼!”
德王府的众人都随声附和。
司流风面色晦暗不明,握住椅子的手背青筋毕露,司流云则满脸幸灾乐祸,只有司流瑾,有些担忧地看着站在众人鄙夷怒视目光中,依旧淡然如空谷幽兰的女子。
他想要为她说一句话,但是才张口,司含香就已经狠狠地一脚踩在他的脚上,让他痛得一下子出不了声。
德王妃看着那担架上了无声息的女儿,心痛得再也难以忍受,她站了起来,厉声怒喝:“来人……!”
“慢着!”西凉茉忽然再次出声了。
德王妃对着她怒目而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都到宗人府去说罢!”
西凉茉这丫头,害死了对她如此亲近的含玉,却毫无悔改之心,真是恶毒之极,无论如何,她都要这小贱人为她的含玉偿命。
看着德王妃仇恨的目光,西凉茉淡淡地道:“母妃,儿媳只是想让你见一个人。”
说着她不待德王妃的回答,便拍了拍手,不一会,就见白蕊和白玉扶着一个气色苍白,一身婢女打扮的少女进来了。
那少女一出现,瞬间满堂鸦雀无声。
几乎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有些胆小的竟然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而还有一些人已经开始浑身发抖。
“你……你是人……是鬼?”秦大管家第一次见到这样匪夷所思的的事,瞪着那少女,颤声道。
那少女面容秀美,琼鼻秀目,正是‘已死’的——司含玉。
司含玉对着秦大管家凄厉一笑:“怎么,大管家,你不知道我是人是鬼么?”
随后她挣开了白玉和白蕊的手,跌跌撞撞地跑向坐在上首已经一脸震惊又茫然的德王妃。
司含玉扑进她的怀里,泪如雨下:“母妃,含玉差点就见不到您了!”
“含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德王妃望着失而复得的女儿,瞬间有落泪的冲动。
司含玉从她怀里抬起头来,转身指着大管家,恨恨地道“是大管家,是他将我推下了玲珑塔,若非是嫂嫂和紫衣客大侠,女儿已经魂归离恨天了,如今他还要藉此来诬陷嫂嫂和紫衣客大侠!”
众人瞬间哗然,都有些不知所措,如此这般情势直转急下,让所有人都有些傻眼了。
方才的‘奸夫淫妇’此刻竟然变成了救人的恩主?
德王妃不敢置信地忘了秦大管家一眼,却在秦大管家眼里看到了一丝慌乱,她瞬间就明白了些什么,心中一寒,仿佛有什么裂开般的疼痛,但下一刻她还是沉声道:“行了,玉儿,你受惊了,且先回房歇着,请回春堂的李圣手来为你看看,明日咱们再议此事。”
西凉茉却忽然淡淡地道:“母妃,方才您才说不管如何也一定要为含玉讨一个公道,只凭借静香一人的证词和秦大管家的搓串就要将儿媳送到宗人府,如何现在含玉郡主已经指名道姓地说出了害她的人,您却要再议呢?”
德王妃脸上一僵,感受到了司流风和其他人投来的探索的目光,她心中恼怒西凉茉的不识时务,但还是道:“本王妃是看含玉受惊过度,身子虚弱所以才让含玉回去先歇息的!”
司流风在此时却开口了,他冷淡地看着德王妃道:“既然妹妹已经在这里指认了凶手,何必不一审到底呢?”
说着他看向司含玉,怜惜地道:“含玉,你可难受,要改明日再审么?”
司含玉恨毒了秦大管家和静香,怎么肯就此善罢甘休,自然尖利地道:“不,哥哥,今日本郡主就是要将那居心叵测的贼人揪出来,绳之以法!”
德王妃无奈,只得坐下了。
紫衣客看着她冷嗤一声,随后问司含玉:“含玉郡主,请你将当初之事一五一十地道来。”
含玉点点头,颤声道:“静香告诉我嫂嫂在玲珑塔上设宴,请我一同前去赏雪吟诗,我自然是应了的,谁知到了玲珑塔顶,却没有见着嫂嫂,只见着了大管家,他将我堵了嘴,捆起来吊在第八层塔脊隐蔽处。”
仿佛是想起了那危险情境,司含玉又落了两滴泪才道:“后来我便听见他吩咐静言先去将紫衣客领到塔顶上,再藏身到第八层吊住我的地方,又让静香去把嫂嫂也引上塔来,只等嫂嫂上塔之后,他便让隐身在第八层的静言割断捆住我的绳子,将我摔死,再让静香引着嫂嫂上塔顶,她好去当个所谓的‘目击证人’,然后大管家就会领着众人速速上来,抓个嫂嫂与紫衣客所谓的现行奸情。”
到底是德王爷的女儿,司含玉虽然不曾习武,但也比寻常的大家闺秀还有些胆量,还是能完整地叙述了当时的情况。
司流风想了想,又问:“那静言又去了哪里。”
众人这才发现静言不在现场。
紫衣客却笑了笑,忽然几步上前,径自去掀了覆盖着那具支离破碎尸体的布巾:“静言在此。”
他动作极快地一抹,悄无声息地将一张薄薄的东西从尸体的脸上扯进了袖子里。
众人都没有看清楚他的动作,只是顺声看去,皆是大惊,原来静言一直都在这里,只是因为摔下来后,她脑浆崩裂,脸上已经是一团扭曲血污,极为恐怖,谁还能仔细去看清楚她的脸,只凭借着一身华服就断定那摔死的是司含玉。
紫衣客冷声道:“本山人初始虽然被静言诱至塔顶,但是我有听声辨位之内家功力,很快就发现了被秦大管家捆在第八层塔脊隐蔽处的含玉郡主和准备谋害郡主的静言,所以我便将含玉郡主救下,再让静言穿上了含玉郡主的衣衫,等着那秦大管家发难时,让含玉郡主割断了绑着静言的绳子,将计就计,为的就是要揭穿这秦大管家狼子野心的真面目。”
众人听闻,只觉得此案峰回路转,跌宕起伏,让人唏嘘,看向秦大管家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带上了鄙夷而惊惧。
秦大管家站在那里,满面阴沉,一言不发,而静香早已抖如糠筛,脑子里一片混。
她若是还清醒,必定能记得当初她领着西凉茉上楼,看见摔下去的那人的脸确实是司含玉的脸,紫衣客根本是早有准备,而不是像他所说的那样是突然发现这个阴谋的。
德王妃艰涩地道:“秦大管家,他有什么理由如此做呢?”
“因为,他就是那个天理教在王府的内奸!”一道浑厚而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众人齐齐看去,竟然是五成兵马司的陈指挥和顺天府尹的章大人,他们领着手下士兵已经将这修武堂团团围住了。
德王妃她心中瞬间一沉,大惊失色:“陈指挥,章大人,你们怎么来了……。”
“母妃,两位大人,是儿媳让底下人去通知的,儿媳已经认出了那日章大人让儿媳辨认的头颅正是秦大管家的独子——秦如海,再加上此案非同小可,儿媳行得正,坐的端,不但不怕去宗人府,便是让五成兵马司和顺天府尹来查此案又如何。”西凉茉淡漠地开口。
德王妃看着西凉茉,心中又恼又急,完了就算她还想保住老秦,这都不可能了!这贞敏实在可恨!
秦大管家瞪着西凉茉,简直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他暴怒地道:“西凉茉,你分明与这紫衣客有染,如今却不肯承认了么,你们这对卑鄙的奸夫淫妇,杀了我儿,还害我至此!”
他说着提剑就要冲向西凉茉。
陈指挥和章大人一挥手指着秦大管家:“拿下那天理教的逆贼!”
数名士兵立刻朝秦大管家冲去,将他团团围住。
但秦大管家武艺高强,三两下就将那些士兵打倒,只是五成兵马司的人多,再加上了不少顺天府的衙役,所以才勉强将秦大管家围困着,但眼见着他就要图为杀将了出去。
只听得紫衣客嘿嘿冷笑一声:“待我来领教一番。”
说着只见一道紫光一闪,秦大管家就感觉迎面一股锐利罡气扑来,让他几乎不能招架,勉力运功支撑住,也只感觉浑身上下都仿佛瞬间被细小利器割破,极为疼痛。
但紫衣客招数怪异,阴狠邪门非常,完全摸不到他的去路。
他每和紫衣客过一招,身上都会多几道伤口,他甚至没有看清楚那些伤口是怎么来的,没过几招他浑身上下全都是伤口了,宛如被人凌迟一般鲜血淋漓,他不断地发出哀嚎之声,让人不忍触闻。
陈指挥和章大人等倒是很佩服秦大管家,如此凄惨,分明不是对手却还不肯服输收招,但他们哪里知道这秦大管家不是不想收招,而是他根本无法收招。
他的剑仿佛被一种很阴毒的功力吸附在紫衣客的剑上,随着紫衣客的剑势而动,他也只能拼命招架却无法逃跑,否则就会被击中要害。
他从来没有那么疼痛和恐惧过,他几乎能看见自己的肉变成一片片地落地,但他连开口求饶的机会都没有,直到紫衣客忽然嘿嘿一笑,秦大管家清楚地看清楚紫衣客眼底的轻蔑和残忍,他心中大惊,立马回身就走,什么都不顾了,只是已经迟了,只听“喀嚓”一声,寒光一闪,秦秦大管家只觉得自己右肩一冷,随即一阵剧痛来袭。
一条手臂随着紫衣客动作优雅地一挑,瞬间飞了出去,秦大管家血溅三尺。
“啊!”秦大管家惨叫着滚在倒在地,痛苦不已。
这样血腥又残忍的场面,吓得不少在场众人呆若木鸡。
连两位大人都不忍去看。
而紫衣客只是淡漠地道:“这个人就交给你们了。”
说罢,他收了剑,刚想转身离开,却又看见了缩在角落的静香,他狞笑几声,向静香走去。
静香吓得几乎瞬间就失禁了,她恐惧地四处张望,司含玉冷漠地别开了脸,最后静香的目光却落在了一脸冷然的西凉茉身上,她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抱住了西凉茉的腿,苦苦哀求:“少王妃,少王妃,您帮我向大侠求求情吧,救救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为了钱财而陷害王妃了,都是奴婢的错!”
西凉茉一伸手,拂开了她的手,冷漠地道:“本王妃在塔上已经救过你一次了,你忘了么,静香。”
静香绝望地看着西凉茉,还想要说什么,但是刚刚张嘴,她就觉得嘴里忽然一凉,随后传来一阵剧痛,她惨叫一声,昏死了过去。
众人这才发现,她的嘴里是一个血洞,而一截舌头已经被紫衣客给一剑挑出来扔在了地上。
“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了!”紫衣客狞笑两声,仿佛还不解恨,又挥剑直接在静香脸上上一挑,竟生生剥了她半张脸皮,毁了那少女的脸,才大剌剌地转身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离开。
章大人和陈大人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又想起了那日小巷子里的断肢遍地,不由齐齐叹息,果然是江湖人士的做派,睚眦必报,手段血腥。
司流风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由自主地微微眯起了眼。
为何,他觉得这人的身影如此眼熟呢?
西凉茉看了一眼已经彻底呆滞的静雨,轻笑一声,静雨回过神来,恰好对上她的眼,却忽然那觉得不寒而栗。
因为她觉得西凉茉仿佛在无声地嘲弄她,告诉她,这一切不过是个开始。
所有得罪这位郡主的人,都不会有好日子。
还有那个凶狠残忍的紫衣客……
……
回到了邀月阁之中,西凉茉今日心情非常好,她想了想,让白珍去采了梅花来,插在了窗棂之上。
今儿,就让那千年老妖得意一回好了,她是想问问他审讯秦大管家的结果,才不是想要见他。
她支着下巴嗅了嗅那梅花上的淡淡幽香,露出了个浅浅的笑容来。
只是,让西凉茉没有预料到的是,夜里,她并没有等到百里青。
不知是否因为心中有事的缘故,她起来了好几次,都没有见到那一袭优雅妖异的身影,一夜辗转难眠。
西凉茉第二日起来,睡眠不足,让她很是恼火,瞅着镜子里自己两个黑眼圈,她暗自发誓,再也不在窗棂上插梅花了,就让那大妖孽自己和自己睡去好了!
一日无话,她有些心不在焉地送走了过来千恩万谢的司含玉,也打发了提着礼物过来,一副可怜兮兮模样‘承认’自己被秦大管家‘胁迫’说那些子虚乌有的话的司含香,外带也顺便打发掉很是愧疚地支撑着病体过来的司流风。
西凉茉心不在焉地到了夜里,吹灯熄火,她以为自己一如寻常那样沾了枕头就能睡着。
只是不知道为何,眼睛很困,但是还是……睡不着。
翻来覆去到了第二日,她看着自己又重了点的黑眼圈,顿时愈发的恼了。
西凉茉想了半日,还是让白珍去采梅花来,她边把梅花插在了窗棂上,边暗自嘀咕:“我才不是要见那人,我是想知道到底事情的进展如何了。”
白蕊在一边瞅着,想要说什么到底没有说。
可是这一夜,她还是没有等到百里青,西凉茉有点坐不住了,去召了魅六和魅七过来,但他们也并不知道任何消息,只知道三日前何嬷嬷就已经回千岁府了。
西凉茉这才想起何嬷嬷是有三日都没有回来了,因为何嬷嬷走之前是过来与她报备了的。
因为何嬷嬷也偶尔会回千岁府邸,所以这一次,她也没有放在心里。
西凉茉想了想,还是决定要去千岁府上一趟,这一次,她带着白蕊,魅七去的,一同如她还在国公府邸时候一样,去国色坊里等着,换了一身衣衫,从后门用一顶魅七叫来的青布小轿一路抬到了千岁府。
只是因为不何嬷嬷带路,只能先让魅七去通报。
过了好一会功夫,等得西凉茉都有些不耐烦了,何嬷嬷才匆匆忙忙地走出来,她看着西凉茉,微微凝眉:“郡主,你怎么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么?”西凉茉看着何嬷嬷,这是她第一次在何嬷嬷的脸上看到了对自己的不欢迎。
但,这是为什么?
第九十七章谁都有秘密
西凉茉看着何嬷嬷,这是她第一次在何嬷嬷的脸上看到了对自己的不欢迎。
“郡主,千岁爷今儿不在府上,您还是回吧。”何嬷嬷直接客客气气地下了逐客令。
西凉茉看着何嬷嬷,片刻,她才淡淡道:“嬷嬷,我想听实话,若是您不方便告诉我实话,也给我一个准信,千岁爷什么时候有空,我也好做下一步的安排。”
她并不要求彼此相互坦陈,也明白自己的位置,她只是不喜欢这样毫无准备的‘意外’。
“郡主……。”何嬷嬷想要说什么,看着西凉茉凉薄的眼神,但是不知想起了什么,还是轻叹了一声:“跟我来吧。”说着她转身进府。
西凉茉则在无人发觉的时候微微松了一口气,转身上轿,两名青衣小厮默默地过来替换了轿夫,将小轿送进了府邸之内。
一路穿廊过路,小轿停下的时候,西凉茉一抬头,发现依旧是当初百里青第一次接见自己地方——雕满精致名家春宫图的紫檀书房。
何嬷嬷引着下轿了的西凉茉进了房内,打发了其他人离开,又亲自关了书房的门后,才对着西凉茉正色道:“郡主,千岁爷这几日到了闭关的时候,所以其他事情都要暂时缓缓。”
“我能见他么?”西凉茉下意识地问。
何嬷嬷犹豫了片刻,才道:“一会子,我去请示一下千岁爷,再来回您吧。”
西凉茉看着何嬷嬷转身出了房间,她默默地走到窗前,若有所思地看着百里青最常栖着的那张软榻。
若是真如何嬷嬷说的百里青到了练功需要闭关的时候,那么为何何嬷嬷却回禀自己,这几百里青都有正常前往御书房露面,但却连通知自己他另有安排的时间都没有?
这是一个悖论,以这些日子她对百里青与何嬷嬷的了解,出现这种情况只说明了两件事。
要么他必定有事瞒着她在进行,而且此事说不定是对自己不利的,要么就是他身上发生了一件紧急的事,迫使他不得不临时离开处理,闭关不过是个托词,而那个出现在御书房的人——根本是个假货。
西凉茉静静地坐着,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何嬷嬷过来的时候,脸色并不是太好,只是告知她:“千岁爷正值练功要紧的时候,恐怕无暇间郡主了。”
西凉茉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没关系,我等得起,我出来的时候就让人告诉了王府里,今儿是到各个庄子上去巡视,若是不及回府,便会着人回去通报。”
如今德王妃正是忙着想法子解救自个儿情人,同时恨不得从未将她这媳妇娶回去,如今巴不得不要看见自个儿。
何嬷嬷一怔,有点不解地看着西凉茉。
西凉茉在该识时务的时候,是比谁都要清醒明白的人,如何今次,她已经下了这样明显的逐客令,但西凉茉却仿若未觉一般,出乎寻常的固执。
“既然嬷嬷已经将我放了进来,那就是说嬷嬷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不是么?”西凉茉淡淡地道。
“郡主……。”何嬷嬷有点后悔将西凉茉放了进来,但是如今也只得无奈地低叹一声,准备离开。
西凉茉忽然开口唤住了她,神色间泛出些倦怠:“嬷嬷。”
何嬷嬷回头看她,关心地问:“郡主,怎么了?”
西凉茉半靠着紫檀椅的扶手,揉揉眉心道:“今日出门早,有些倦了,我想歇一会。”
何嬷嬷闻言,立刻道:“既然如此,郡主不如回……。”
“不,我就在这里歇一会子,你只撤几个人离开,留两个人在门口伺候就是了,什么事报与白蕊知道就是了。”她淡淡地打断了何嬷嬷的话。
何嬷嬷只得暗自叹了一声:“好。”
她令人取来被褥交给白蕊后,她便恭敬地退了出去,同时吩咐底下人一个时辰内不要随意进来打扰西凉茉。
看着何嬷嬷远去的背影,白蕊忽然唤住了一个端着茶托子准备离开的小太监:“小玉子,且等等。”
那小太监立刻讨好地转过脸朝白蕊笑道:“蕊姑娘,什么事?”
白蕊随着西凉茉过来了好几次,这些子贴身伺候百里青的人都认识了白蕊。
白蕊忽然举起衣袖朝小玉子鼻间一拂,同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没什么,就是请你睡一会子。”
小玉子脸上的笑容就瞬间僵了一僵,下一秒,他就“噗通”一声软倒在了地上。
白蕊眼明手快地接住了茶托,同时立刻向西凉茉道:“小姐,可以了。”
西凉茉立刻上前,与白蕊一起将小玉子拖上了软炕,又拆了他的头发,解下了他的衣服,以最快的速度换上,拆了自己头发的钗环,将头发全部罩进了帽子里。
一个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小太监就出现了。
白蕊给小玉子盖上了何嬷嬷之前拿来的被褥,远远看去,仿佛是西凉茉睡在了床上。
“大小姐,你去吧,这里有我。”白蕊对着西凉茉道。
西凉茉收拾好自己后,看向白蕊慎重地道:“你且小心些,不要在魅七面前露了马脚,但若有人发现了,你只管去找来何嬷嬷和魅七,相信他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白蕊微微涨红了脸:“大小姐,你放心!”
西凉茉点点头,拿了茶盘,立刻低着头向门外而去。
因为她低着头,身形与小玉子又差不多,门口的人也不曾留意,这‘小玉子’已然换了一个人。
西凉茉匆匆出得门去,直直走到一处拐角,四周无人后,她才松了一口气,她从脖子上掏出一只外形奇特的小哨子,对着空中吹了几声,一种奇异的鸟鸣声就从那哨子里发了出来。
不一会,空中忽然传来振翅声,一只浑身暗红华美羽毛的,头上一朵白羽若扇的鸟儿扑棱棱地飞了下来,跳上西凉茉的手臂。
正是肥鸟小白。
西凉茉摸摸小白的羽毛,轻声道:“去,带我去找何嬷嬷。”
小白立刻振翅而起,绕着空中飞了三圈后,便向着一条林间小道飞去,西凉茉立刻跟了上去。
自从那一次香山野外获救后,西凉茉就从百里青那里知道了小白似是能通人性,更有一种堪媲美最灵的狗鼻子的追踪之能。
于是,她便让白嬷嬷想办法弄些训鸟之术来,恰好当初她救下的杂耍团里的李氏兄妹中的大哥李维会一手极好的驯兽术,白嬷嬷便让李维私下过来教授了西凉茉一套简单的训鸟术,又帮她做了个哨子,只要吹响这个哨子,小白就会乖乖地飞过来。
小白原本就极有灵性,自然不需要西凉茉太费功夫,很快就心领神会了,只要有特殊的引香,不管那人走到哪里,小白都能追踪到那人的踪迹。
今日,西凉茉看着何嬷嬷颦眉的模样,不知为什么,她忽然冒出一种诡异的直觉,这种直觉告诉她,这一次或许她会有特殊的收获。
于是,她便鬼使神差地做了一件事——将一种她自己研制出来的引香悄悄下在了何嬷嬷身上,再混了出来,让小白带着她去找何嬷嬷。
一开始顺着这条路走的时候,西凉茉还担心被发现,以为自己走不了多久就会被司礼监的暗卫发现,但很快,她就发现这条路上一开始还能遇到那么一两个宫娥和太监,但越往下走,人就越少,甚至她以为会随时跳出来拦住自己的暗卫都不见踪影。
这路越走越荒芜,路边杂草丛生与一向精致华美的千岁府邸其他地方完全不同,但这样的情形却让西凉茉有些不安地微微拧眉。
事有反常则为妖,百里青素来追求完美奢华,每一处细节都无一不精致,无一不奢侈,怎么会容忍自己的府邸出现这样的荒芜凌乱之地?
但一种诡谲的直觉,却还是让西凉茉不由自主地跟着小白飞翔的路线,走了下去。
直到远远地看见了一处白墙青瓦的房子,西凉茉慢慢地走近,那房子看着有些年头了,白墙发黄,青苔横呈,爬山虎爬了一墙壁。
而那屋子只有两扇极小的窗,却非常高,与其说那是窗,倒不如说那是两扇透气口,门上更是一扇极为厚重的精钢纯铁打造的厚重大门。
西凉茉走到了房前不远处,眯起眼打量了一会子,下一个判断。
这里不是一处居所,而是一处——囚禁的监狱。
只是,这样的地方囚禁着什么人呢?
没有守卫,听不见里面囚犯发出的惨叫。
与她想象中的司礼监禁狱不同,又或者,这里根本不是司礼监的禁狱?
奇异的寂静,连寻常能听到的鸟鸣虫语都不再响起,有一种奇异的危险的气息。
但她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白嬷嬷一定进了这所房子里。
西凉茉看了看小白,小白站在那房子的屋顶檐角之上,也正盯着她看。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不知是不是小白察觉了她的想法,忽然飞了起来,低低地叫唤了两声:“嘎嘎……。”
然后就展翅飞向了房子的后面,西凉茉没有多想,下意识地就跟着匆匆地走了过去。
她以为自己会见到一扇门或者一扇意外的窗,但是当她好容易越过重重杂草荆棘,绕到了房子的后面,却发现这里根本没有窗,也没有门,只有更多的疯长的杂草和蔓藤,西凉茉寻摸了半天,不得其门而入,反而沾了满头刺果子,外带头上顶了一只肥硕的青虫,西凉茉大怒,抬头瞪着树上的小白。
你丫的小肥鸟,耍我呢,小心你那身毛!
小白抖抖翅膀,小黑眼里闪过高傲的光芒,顺带一撅屁股拉了泡屎,以此表示了身为苍鹰与凤凰所生后裔对这种威胁的不屑。
西凉茉冷笑,在自己丰盈的胸口比画了一下。
再装逼,就一辈子没有大胸部可以睡!
小白再次抖抖翅膀——震翅飞了下来,先叼走那只悲催的肥青虫,然后停在西凉茉的肩膀上极为讨好地蹭蹭西凉茉的脸,以此表示了身为苍鹰与凤凰所生后裔的“谄媚”。
随后飞向一了一处草窝子里,“嘎嘎”地嘶鸣了两声。
西凉茉立刻翻腾了过去,仔细地摸了摸,终于发现了蔓藤草窝间一处别有洞天——一狗洞一个。
西凉茉犹豫了一下,随后低下头,用一只草杆子拨了一下那个洞上的蜘蛛网,正是考虑着到底要不要钻进去的时候,小白已经毫不犹豫地从那洞里飞了过去。
这表示暂时还是安全的么?
西凉茉她低下头,先是警惕地从洞口往房子里面看,却发现洞口所对的是一处类似杂物房的地方,里面除了堆满了成堆,成堆的铁链子,空无一人,小白正站在铁链子堆上梳理它的鸟毛。
西凉茉终于放心,这才爬了进去。
她发现这一处的铁链子有些是新的,有些是陈旧生锈的,还有不少链子的裂口都非常的整齐,像是被人用非常锋利的刀刃切断的,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这些链子都非常的粗。
西凉茉打量了一下这些链子,隐约只觉得这些东西粗得不像用来锁人的,倒是极像《山海经》传说中用来锁住诸如穷奇、饕餮等上古凶兽。
她没有再深究,只慢慢地顺着这房间向外面探寻而去。
这个房间外是一条深邃的走廊,走廊很黑,只有几个很小的气窗透露出一点微光,让人看清走廊上大约有四五个房间。
西凉茉慢慢地向走廊深处走去,小心地看向那些房间,却发现每一个房间门上都是粗大的铁栅栏,房间里都是空的,没有床,没有桌子,墙壁上垂着方才看见的那种粗大的锁链,仿佛都曾经关押过什么人,墙壁上有仿佛猛兽抓挠过的痕迹。
西凉茉微微凝眉,不管这些锁链曾经锁住的是人还是兽,绝对都是极其危险的东西。
西凉茉一直慢慢地向下走,就在她以为这里都是空的房间,几乎彻底放松了警惕的时候,最深处拐角的房间里却传来了锁链碰撞的声音。
她一惊,手扶上了自己的腰间,那里有百里青为她专门打造的一种暗器——暴雨梨花针,面对强敌的时候,只要一按隐蔽的按钮,就会从那特殊的腰带上喷出细如牛毛,却如喷雨一般的毒针,中者即使没有立即身亡,也会瞬间丧失了追杀她的能力。
西凉茉慢慢地向那个房间走去,只是当她走到房间门口,悄悄地向里面探寻地望去的时候,却正好对上了一双眼睛。
西凉茉不禁彻底地愣住了。
这是怎样的一双眼睛,线条柔婉绮丽,眼尾斜斜地飞起,极长的睫羽下,是极为幽深漆黑的眸子,但是那样的眸子里,却仿佛九天之上的银河,天下间所有的星光都落在了里面,如月圆月缺,斗转星移般变幻莫测,绚美异常。
却又——纯净无比。
除了不识人间世事的稚儿,西凉茉从来没有在人的脸上见到过这样的一双干净眼睛,那双眼睛属于一个少年,一个奇异的白衣少年,美丽到让人完全无法形容,让人在看见他的瞬间只能屏住呼吸。
若要勉强形容,便只有初夏的若晨曦之露,中秋的九天明月——剔透明媚,以至于在天窗那种蒙昧灰败的光芒下,他的皮肤都显露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莹润来,以至于他身上的白衣都黯然失色。
那少年怔怔地看着她,忽然露出一朵笑容来,那朵笑颜透明而美丽,仿佛天山上千年不华的最美丽的雪。
“姐姐,你是谁?”
西凉茉只感觉呼吸瞬间一窒,连心脏都因为一种奇异的悸动而瞬间抽了一下。
她微微红了脸,片刻之后,才理顺了呼吸,轻声道:“我……我是……。”
西凉茉瞬间一惊,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穿着太监服,而百里青身边所有伺候的人都只有一个要求——美,所以那些小太监们大部分都是眉清目秀,皮肤雪白,雌雄莫辩的。
那么——他是怎么发现她是女子的?
西凉茉立即敏锐地发现那少年手脚上都穿着那种硕大沉重的锁链,她瞬间警惕起来,一边观察着少年和周围的环境,一边微笑着反问:“小弟弟,你又是谁,为什么在这呢?”
那少年歪着头,忽然那双大而美丽的丹凤眼里瞬间涌满了泪水,极为委屈地道:“我一直在这里啊,有坏人把我关在这里了,我想要爹娘!”
说着,他就呜呜哭了起来。
西凉茉瞬间就无语了,这孩子怎么说哭就哭啊,她有些手忙脚乱地道:“好了,好了,别哭了!”
但那美少年却只呜呜地越哭越伤心,声音也越来越大,让西凉茉不由地紧张起来,万一被人听到了怎么办?
她随口就道:“好了,别哭了,姐姐有糖给你吃。”
那少年就顿住了哭泣,立即抬头,睁着明丽透明的大眼睛纯真地望着她:“真的吗,洛儿要吃糖!”
看着少年期待的眼神,西凉茉大囧,她只是随便这么一说而已,却没有想到这少年竟然真的就不哭了,这孩子怎么看着像是脑子有问题呢?
她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叫洛儿的少年并非装出来,只是这样一个纯真傻气的美少年,为什么要用这样的锁链将他关起来?
难道……
西凉茉忽然想起百里青后院里养的那些美貌公子,那些公子没有一个人的容貌能及得上这少年的百分之一,莫非这少年是百里青从哪家达官贵人家掳来的禁脔?
怕被那些贵人家中发现,所以锁在这里?
西凉茉也注意到这间房子的墙面确实很平滑,并没有那种抓挠的痕迹,于是对自己的推测又确定了两分。
洛儿等了好一会,只见面前的女子仿佛在思索什么,却是一点也没有掏出糖来的样子,他立刻嘴一撇,大颗大颗的泪珠如珍珠一样滚下他瓷白剔透的脸颊,委屈之极:“姐姐,你骗人!”
西凉茉莫名其妙地又有些慌张起来:“喂……你别哭……。”
话音未落,她就听见了人的脚步声和交谈之声,正由数人从另外一边的长廊拐向这个角落,西凉茉一惊,立即一转身子,就向原来来的那个堆放杂物的房间匆匆而去。
“姐姐,姐姐,你去哪?”洛儿见她要走,立即在她身后不满又委屈地叫了起来。
西凉茉暗骂了一声‘该死’,运起轻功加快脚步向那个房间飞驰而去。
小白也慌里慌张地跟着她往那房间飞。
但是到底还是迟了一步,身后传来有人的凌厉大喝:“是谁,站住!”
西凉茉瞬间认出了那个声音,那是魅一的声音,她虽然没有见过魅部武功最高者,但是却不止一次听见过这把仿佛总如虚空中传来的声音。
她大急,眼看就要冲进那个房间,她脚腕上却一凉,西凉茉低头一看,一条材质奇异的软鞭已经缠绕上了自己的脚腕,随后她的身子就不受控制地往后飞去。
西凉茉立刻运起内力,一个千斤坠就直直地向下压去,百里青当初用了十年内力为她打通了任督二脉,西凉茉的功力早已不是当初那种菜鸟,这么一坠,她就稳住了脚步,震开了锁住自己脚腕的软鞭,再一次低着头就往那房间冲。
这也是那条软鞭材质特殊,水火不惧,否则西凉茉这运足功力一震,就能将那软鞭给震断了。
魅一没有料到来人的内里超过了自己想象的强悍,而且完全不回头,只顾着逃跑,他随即冷笑一声,手腕一抖,那条软鞭再次无情地缠绕上了西凉茉的纤细腰肢。
这一次,西凉茉还想故技重施再震开那软鞭,但是却没用了,魅一的功力到底比她高深,而且临战经验极多,他竟借着西凉茉震力发出之刻一抽鞭子,借着西凉茉自己的内力将她直接震飞向自己的方向。
西凉茉不防,一下子就从背面朝人,变成了正面朝人,她一慌,啥功也用了,直接抬了袖子去遮脸。
魅一正五指成爪,捏向来犯者的肩头,这让他一捏,来人必定被捏穿了琵琶骨,武功尽废,却忽然听见何嬷嬷在一边厉声大喝:“魅一,住手,那是郡主!”
魅一大惊,立刻收手,但是发出的内力却收不回来,只好猛地划向了墙壁,一下子将那厚实的砖墙抓出五道深深的印子来。
西凉茉暗暗叫糟,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被魅一的鞭子给拖到了几人的面前。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她也没打算再遮掩,西凉茉抬起头对着何嬷嬷等人轻咳两声:“各位,早。”
“郡主,你不是在歇息么,为何在此?”何嬷嬷看着面前一身太监打扮的少女,面无表情地道。
西凉茉目光微闪:“那个……我只是……。”她顿了顿,索性说了老实话:“我只是想知道师傅在哪里。”
何嬷嬷看着面前一副理直气壮模样的少女,顿时有些头疼起来,若是寻常千岁爷后院那些宠物,如此作为,也不过打死就是了,可偏偏却是郡主,这该如何是好?
“嬷嬷,既然我已经出现在这里了,你也无非就是两个选择,要么杀了我灭口,要么……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西凉茉看着何嬷嬷淡淡地道。
何嬷嬷看着完全没有畏惧感,目光锐利的少女,她沉默了片刻,长叹一声:“好,你要见千岁爷,那就见一见吧,只是以后,郡主切切不可再做如此危险之事。”
魅一蒙着脸,让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是他眼中瞬间闪过不赞同却异常清晰:“嬷嬷,如此不妥,你没有问过千岁爷的意思……。”
何嬷嬷摇摇头,冷静地道:“郡主既然已经是我们的人,她与千岁爷的关系,你我等人都知道,既然如此,这个事情她迟早也会知道的。”
魅一与魅二相互想换了一个眼神,挣扎了片刻,随后还是同意了,不再做声。
何嬷嬷看着西凉茉有些无奈,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定:“郡主,你先跟我来吧。”
说罢,她便领着西凉茉向另外一个拐角走去。
经过那间关着洛儿的房间的时候,何嬷嬷的脚步未停,而洛儿仿佛很是畏惧何嬷嬷他们,立刻躲到了一个角落,瑟瑟发抖,西凉茉忍不住问:“这少年是千岁爷的……爱宠么?”
何嬷嬷一边走,一边有些奇异地看向西凉茉:“少年?”
西凉茉一愣:“难道洛儿是女的?”
何嬷嬷沉默了一会子,才轻声道:“他的自称全部应该百里洛才对。”
百里洛?
百里……
“他是师傅偷偷生的儿子吗?”西凉茉大惊,原来这就是百里青的秘密吗?
何嬷嬷脚步一个踉跄,差点一头栽倒,西凉茉赶紧拉住她,何嬷嬷随后有些无语地苦笑:“千岁爷没有儿子,他是千岁爷的孪生哥哥,只是许多年前就已经傻了。”
哥哥?
“嬷嬷,你在开玩笑么?”西凉茉大惊,这个消息实在太具有震撼力了,她一脸震惊地失声道:“师傅长得那么老,可是洛儿……百里洛分明看起来就是一个少年啊,师傅说是洛儿的爹,还有可能!”
而且,百里青妖异诡魅如修炼千年的妖魔,百里洛却是佛珠眼里的那一颗最剔透纯净的泪珠子。
如果非要说百里青和百里洛之间勉强能算上共同点的就是——他们的容貌都不似凡间应有的。
“咳咳咳……。”跟在后头的魅一忍不住被自己的口水呛道,咳嗽起来。
老?
这个话如果被千岁爷听到,大概会被气得暴跳如雷吧,要把说这话的人剥皮抽筋,不过说这话的人是郡主,大概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何嬷嬷苦笑:“不管郡主信不信,这都是真的。”
西凉茉仿佛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她投靠百里青也有大半年了,自然知道他的忌讳,她有些不自在地转移了话题:“嬷嬷,你们为何要百里洛锁起来呢,我看他似很害怕你们的样子。”
何嬷嬷迟疑了一会子,才有些黯然无奈地道:“郡主,你别看洛公子如今这般模样,但是他若发起狂来,恐怕世间没几人能制得住他,司礼监曾经为制服他折损过好几个高手了。”
“发狂?他是脑子有问题么?”西凉茉若有所悟,心中也有一丝后怕,还好,她没有遇上他发狂的时候,也没有贸然地太靠近他。
何嬷嬷摇摇头,神色间掠过一声几乎可以称之为怨毒的东西:“不,洛公子是被人下了毒。”
下毒?
因为会无法控制自己的兄长,既担心他会造成无法挽回的破坏,又担心他会成为敌人威胁自己的软肋,所以才将之锁在这样暗无天日的地方么?
“这倒是稀奇,我以为师傅会毫不犹豫地杀掉百里洛呢,像他那样的人怎么能容忍有一个这样的累赘弱点存在。”西凉茉轻声嘀咕,这倒是不像那千年老妖的作风。
何嬷嬷忽然停住了脚步,转头看着西凉茉,冷冽地道:“郡主,你不要忘了,如今你不也算得上千岁爷的累赘么!”
西凉茉脚步也一顿,按着何嬷嬷,何嬷嬷从来没有用这样凌厉得几乎可以说是愤怒的目光看着她,而她竟然会在这样的目光下感觉心虚。
西凉茉呐呐地苦笑道:“嗯,也是……。”
百里青对她,确实——不同。
只是,她并不知道这种不同的意义在哪里。
何嬷嬷收敛了那种目光,只是转过身沉默地领着她在房子里转了一个又一个的弯,最后停在了一间铁门前,淡淡地道:“郡主,老身可以领你来这里,但是千岁爷愿不愿意与你说,便是要看千岁爷的意思了。”
她顿了顿,定定地看向西凉茉道:“郡主,你确定你要推开这一扇门么?”
看着何嬷嬷郑重而带着警告的目光,西凉茉沉默了片刻,她应该立刻掉头就走的,但此刻她竟然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何嬷嬷没有再看她,只是转过身轻轻地敲敲门:“千岁爷,郡主还是找来了。”
还是找来了?
西凉茉觉得这话有点怪怪的,竟然有种千里寻夫的味道。
随即,她又有些自嘲,她也有点不能理解素来冷静又从来醒目的自己怎么会有如此固执的行为。
许久,门里传来幽幽的声音:“进来吧。”
那道声音正是百里青的,虽然听着有些微的虚弱,但却确实是那个人的,于是莫名其妙的,西凉茉便感觉心上松了一口气。
她有些莫名地迫不及待地伸手推开那扇门,然后走了进去。
她刚进门,那门就被何嬷嬷在外头关上了。
西凉茉有些不适应地微微眯起眼,以让自己的视线适应这房内的环境。
这个房间非常简单,简单得一点都不像百里青的风格,不过是一张石头床,石头凳,外带床上最简单的青布棉被一床,一盏幽暗的油灯上一点豆大的烛火跳动着,晃出满是幽幽的暗影,也将床上盘膝而坐的人的脸映照的异常模糊。
但西凉茉还是一眼确定了,那正在仿佛打坐练功的人,就是几日不见的百里青。
不管光线如何昏暗,但他雪白的脸也如百里洛一样,总是呈现一种仿佛会发光的白来,眉目精致妖娆,艳色倾国,眼角眉梢那层层晕染的华美重紫色如开在鬓角上的一朵重瓣曼陀罗,令他的五官带上一种诡谲华美的气息。
西凉茉以为自己见到他,会想要问他一些问题,但此刻她却不知道自己该问什么。
问,为何你夜里不曾出现?
问,你不来为何也不告诉我一声?
这些话不管怎么问出口,未免都有一种奇怪的哀怨气息,仿佛久候情人而不至的少女,在见到情人之后发出的抱怨。
甚至有一种撒娇的意味,但西凉茉不认为她和他是这样的关系。
她和他可以是师徒,是彼此利用的合作者,是敌人,甚至是床伴,但是……情人?
她暗自摇摇头,完全摈弃这种词语。
于是两人间出现了奇异的沉默
虽然西凉茉问不出口,但是百里青却是问了的,他闭着眼,仿佛不知西凉茉的尴尬,只是淡淡地道:“为师知道你在窗棂上插了梅花,只是为师这些日子不能出关,倒是叫你白等了。”
这一句话不若百里青寻常那样总是似笑非笑,让人觉得他说什么都别有深意,这句话没有任何讽刺的意味,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西凉茉有些诧异地看着他,随后下意识地低声问:“你……你这没有什么事吧?”
百里青睫羽微微颤了一下,随后他缓缓地睁开眼,看向西凉茉,目光晦暗不明:“为师能理解为你是在关心为师么?”
西凉茉低哼了一声,一脸淡漠地道:“谁关心你,只是我想知道你下一步的安排罢了。”
“是么?”百里青微微地勾了一下唇角:“所以你放弃自己的冷静,然后冒险深入一个完全不熟悉的地方,只为探查为师的下落?”
西凉茉没有接话,只是转了个话题:“你身体不好是么?”
如果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一个人的话,或者是一个连自己都没有答案的问题的时候,最好的方式就是提出另外一个尖锐的问题,用问题来避开对方的问题。
何况,百里青的状况似乎并不那么好,他说话间有一种细不可闻的虚弱。
百里青也没有再纠缠上一个问题,只是淡淡地道:“爱徒的眼睛果然还是如此锐利,若为师说为师忽然练功走火入魔,功力全失,所以把自己关在这个房间里面,以躲避仇人的暗杀,你信么?”
西凉茉狐疑地看着百里青,他到现在为止都坐在一个角落,并不曾动弹,烛光太过幽微,令他的面容看起来明暗不定,幽诡异常。
若是百里青说的话是真的,那么他这几日的突然失踪的理由似乎听起来异常充分了。
只是,他说的话是真的么,若是如此,现在他岂非是最脆弱的时候?
西凉茉眯起眼,警惕又怀疑地看着他笑道:“师傅,那么说你是真的如此信任我么,你放我进来,就不怕徒儿一时起了歹意,对你不利么?”
百里青这样的人从不轻易信任人,为何会将自己最脆弱的样子展现在她面前?
她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也不是没有想过以后事成,她会为了摆脱百里青的掣肘而杀掉他。
莫非,他想要试探她的忠心?
不,他应该早就知道她根本就没有什么忠心可言,彼此不过是为利益结合,她用蓝氏的令牌和自己的头脑、身体交换他对自己通往权势之路和铲除异己提供支持。
她和他在某一种程度上都具有最纯粹的政客意识,没有纯粹的忠诚,只有最牢固的利益链。
既然利益链没有破裂之前,彼此都还有利用价值,他又怎么会做试探这种事?
百里青垂着眸子,没有回答她的话,向她伸出了白皙修长的手:“你过来,丫头。”
西凉茉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过去,并且将自己的手交到他的手上,也同时警惕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任何一个微妙的表情。
百里青握住了西凉茉的手,唇角忽然那弯出一抹勾魂摄魄的笑来,色如春晓之花,绮美绚丽,即使西凉茉与他熟识半年,同床共枕数月,依旧在那惊艳的笑容里瞬间失神。
然而就是她失神的霎那,百里青左手忽然一抬,毫不客气狠狠一掌向西凉茉的胸前拍去。
西凉茉瞬间回身,大惊失色,百里青何等功力,这一掌拍下来还得了,极度危险的感觉让她立刻下意识地灌注了内力一掌挡向百里青的掌风。
他竟然要杀她!
为什么!
西凉茉又惊又怒,她知道自己现在即使打通了任督二脉也根本不是百里青的对手,最多也就能在他手下走过几招就要彻底落败。
她却不得不硬抗了上去!
但是下一刻,情势却完全地出乎了她的意料,两人双掌相对的那一刻,西凉茉根本没有感受到他掌心中吐出任何内劲。
可是如此情形下之下,情况太过突然,西凉茉根本已经完全来不及收掌,她就只能这么看着百里青一掌被她击中后,宛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硬生生地撞向了后墙,随后他闷哼了一声,滑落在床上,吐出一口血来,颤抖不止。
第九十八章都没好货
西凉茉彻底愣住了,她可以想象这个男人一掌下来,自己学溅三尺的模样,但是怎么也没有想过。他在自己掌下受伤的模样。
她看见他苍白艳丽的脸,颤抖的身体,还有他精致薄唇上淌下的嫣红,仿佛垂死的美丽又奇异的妖魔。
“怎么样……本座没有骗你吧……呵呵……。”百里青慢慢地支撑起身体,他抬起头,漫不经心地用袖子抹掉自己唇上的血,即使虚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昏迷过去,他依旧是淡漠从容、优雅冷静的,仿佛这具受了重伤的身体并不是他的一般。
西凉茉分不清楚自己的心里的感觉,只觉得有一种奇异的愤怒与惶然交织而成的复杂情绪堵住胸口,让她不可自抑的对着他低吼:“你是想死么,明知道自己身体这个样子,为何还要做出攻击别人的样子!”
虽然怒叱着对方,但西凉茉的身子已经下意识地就上去扶住了百里青的身体,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体上。
百里青并没有拒绝她的支撑,现在的他确实也勉力坐出不了多久。
“因为爱徒你的脸上,分明就是一副‘你这个坏人又打算骗人了,或者对我做什么坏事’的模样,身为师傅,自然有责任取信自己爱徒不是么?”百里青一边低低地笑着,一边轻咳着,仿佛在说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情一般。
西凉冷眼睨着百里青,这从牙缝里恶狠狠地挤出一句话:“师傅,你有病,得治!”
哪里会有人拿自己的生死也当做儿戏,西凉茉是一个很珍惜自己性命的人,所以她完全无法理解百里青这种轻率又疯狂的举动。
百里青靠在她的身上,懒洋洋地闭着眼道:“你生什么气,爱徒你不是一直很憎恶为师在你头上作威作福,逼迫你做为师‘对食’之人么,如今这可是你的大好时机,怎么,要不要杀了为师,一泄你心中之恨,这样的机会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足以让你名垂千古。”
西凉茉一愣,垂眸看着靠在肩上的人,乌黑如檀木的头发衬映得他眉目如画,苍白荏弱,连着他眉目间的暴佞阴霾之气仿佛都淡去了许多。
这个男人,到底真是将她的心思看得透透的。
他太危险了,像一把极为锋利的刃,若是拿不住,就会伤了自己。
要不要……杀了他呢?
这算是千年难逢的机会吧……
西凉茉犹豫间,只觉得怀里的人仿佛越来越重,他像是把全身的重量都靠在她的身上,竟仿佛没了声息一般。
她顾不得多想,心中起了诡谲莫名的慌张,下意识地就伸手去摸他的鼻间,静心细闻,方才感觉到皮肤上传来微弱的喘息。
西凉茉方才陡然松了一口气,顺手抚上他的额头,一摸竟已是一手冷汗,可见自己那一掌必定让他受了极重的内伤,分明如此疼痛,以至于几乎昏迷过去,却还与她这般谈笑自若,直到无法支撑才陷入昏迷。
西凉茉只觉得心中又气又无奈,这厮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以众生喜怒为玩物,连自己的性命也可以只当指尖砂。
她真是彻底拜服。
她立刻起身,小心地将百里青放在床上,转身就去拍那扇铁门,试图唤来何嬷嬷或者魅一等人:“嬷嬷,嬷嬷,你们在不在!”
西凉茉告诉自己,百里青这个时候,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还是不能死,她还需要他,至少他不该死在自己手上。
奈何不论她怎么喊叫,门外却没有传来任何人的声息,一片死寂,仿佛天地间只剩了他与她。
西凉茉喊得嗓子都冒烟了,外带踢踹门,那扇大铁门牢牢如沉默铁将军,丝毫不为所动。
而床上百里青的呼吸却越来越微弱,昏迷间仍旧不断咳嗽,每一次咳嗽就有新的暗红从他嘴角涌出。
西凉茉大急,她不知道为什么何嬷嬷他们竟然没有一个人回应,只得来回踱步,忽然想起那日自己在温泉之中倦怠至半昏睡之时,百里青为自己打通任督二脉的情景,她一咬牙,便立即几步上前,扶起百里青靠在墙壁上。
她坐到了百里青的身前,自己抱元守一,调动内息,以手贴上百里的胸口心脉,一边回忆着当初百里青的内息进入自己体内游走百穴的样子,引动自己的内息也顺着他心脉大穴缓缓吐进他筋脉之中,游走于他体内奇筋八脉之内。
西凉茉引动内息进入百里青的体内,方才发现他丹田之中竟然真的一丝内息都没有,仿佛完全没有武功内力的寻常人,而且除了内附受伤之外,他血脉气息极为狂乱,毫无章法地在他经络之中倒行逆施,她不由满腹狐疑,难道这千年老妖真的走火入魔而导致内力全失?
但是,他虚空的丹田之中却仿佛极为干旱的田地,如今遇到了她的内力,竟然像是极为饥渴一般,如同吸水一般不断地吸附着她的内力。
西凉茉暗暗错愕不已,但是却没有收回自己的内力,因为她发现随着自己内力灌注于百里青的体内,他的血脉气息仿佛渐渐地平顺了下去,如大禹凿开了山川河道,渐渐的地万水归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冷汗一点点地从西凉茉的鼻尖滴了下来,她知道自己应该撤回内力了,否则一会子自己的内息也彻底被吸附光而至丹田空虚,好长时间才能恢复内力,没了内力,如今德王府内情势诡谲,天理教不知何时会向她展开报复,自己会面临危险。
但是……
她犹豫着,她怕自己这一回撤内力,恐怕刚刚调顺的百里青的内息又会暴乱逆施,恐怕真的会让百里青筋脉爆裂而亡。
她虽然讨厌他,却没想过在百里青没有对自己造成实质性伤害的情况下,害死他。
而且……
西凉茉看着他苍白如雪的容颜,心头莫名其妙地软了一软,还是没有收回自己的内力,直到她丹田里几乎一片空虚,百里青的血脉顺行,不再现出那种诡谲疯狂之相,西凉茉才勉力收回自己的内息,撤掌守元,调理内息,扶着百里青躺回床上。
她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想要站起来,却一阵头晕目眩,差点一头栽倒。
好在她一手扶着床,才没有让自己栽倒在百里青的身上,西凉茉闭着眼,等着那一阵眩晕过去了之后,才坐在床边,目光落在了百里青身上,感觉他脸色仿佛比之前要稍好一些的时候,她悬着的心才微微地放松下来。
还剩了一成功力,她如今也不过比寻常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稍微好一些罢了。
西凉茉叹了一口气,目光幽幽地在了百里青身上来回扫了一圈。
她从来没有见到过百里青如此毫无防备地躺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从一开始认识他到现在,她和他同床共枕的日子也不见得少,但是一直以来,他永远都比她先醒来。
哪怕睡到半夜,她无意间醒来转身想打量一下他的时候,他都会在她呼吸稍微有些凌乱的时候,第一时间睁开眼,以至于让西凉茉总有一种错觉,这个男人,也许就是一个不用睡觉的妖怪,他仿佛从来没有睡着过一般。
他的敌人大概很多吧。
所以连睡觉,都要睁着眼。
就如三国时的枭雄曹操一般,睡时睁眼,以剑抱于怀,有仆从靠之,则起而杀之,曰其好梦中杀人,以此警告和防备天下想要刺杀他的人。
她忽然想起曾经让白嬷嬷去打听到关于百里青的传说,传说他极为年少的时候就以美貌而被皇帝纳入宫中,皇帝极为宠爱于他,却又担心他渐渐成长之后,会成如唐时纳兰敏之之祸,惑乱宫廷,所以便在他十三岁的时候让人将他阉割,以充后宫娈宠之用。
后来他借机上位,能力也极为凸显,以十五岁之龄得任司礼监副座,不久之后在皇帝的宠信之下绞杀了原来嫉妒他的司礼监首座,自己夺得了司礼监掌印太监之位,从此以后他不断铲除异己,平步青云,权势日盛,终于历任太子太傅,锦衣卫指挥使,得封九千岁,权倾天下,再无人能挡。
他杀人如麻,百官闻其名而两股站站,想要杀他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而今,百里青却毫无防备地静静沉在自己面前。
苍白、荏弱,却依旧美丽得惊心动魄。
她心中忽然生出一种诡异的想法来,也许,或者,自己可以求证一下某个传说,毕竟天下间还有谁敢拉开九千岁的裤裆一看究竟呢?
西凉茉清楚地记得不管是那日野泉之中,又或者是后来床底之间,他从来没有真正全然袒露过身体。
西凉茉是那种下了决心就要干到底的人。
她只犹豫了不到几秒,便伸手去解百里青的腰带,不一会子,腰带便松了,她再掀开了他的衣袍袍,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气,有些颤抖地挑起了百里青的亵裤带子……
数十秒之后,西凉茉红着脸,松了手,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果然如此’的情绪涌上她的心头。
呃……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所谓“天阉之身”这种事,那些传说还是不能尽信。
但是,不管是先天,还是后天,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百里青倒真是个太监,确实不假。
美丽的东西总不会是完美的。
西凉茉楞了好一会子,才想起要帮他把衣衫给穿好,若是这大妖孽醒来发现自己趁机偷看,那就一点都不好玩了。
她扶着仍旧昏睡的百里青穿衣衫的时候,手无意地掠过他的背脊,一种奇怪的触感让西凉茉不由顿住了动作,她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百里青的背上,忽然目光一凝,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百里青的背脊线条优美,皮肤色泽白细如玉,但那上面无数纵横交错的狰狞的伤痕,却破坏了那整块玉一样的美感,从他的颈项到柔韧结实的腰肢上面密密麻麻,仿佛被什么野兽曾经撕裂又拼合过一般,层层叠叠,甚至还有类似火烙一样的痕迹。
光是看着,她就已经觉得疼痛,简直不能想象当初什么人能下这样的手,有多大的仇恨才能这样残忍。
什么人能承受这样的疼痛,一次又一次地……
她有点不忍猝睹地将衣服给百里青拉上,扶着他躺下,忍不住低低暗叹:“能忍人之所不能忍,方能行人之所不能行之事,能得人之所不能得之一切。”
他的美丽与百里洛的纯真无邪让人怜惜不同,他靡丽的美过分具有侵略性和感染性,强大的时候让人不敢直视,心生畏惧,而如今虚弱之时,却让人看着便有一种想要对他犯罪与掠夺的欲望。
西凉茉微微拧眉,这样的美貌于任何人身上都是一种祸事,所以许多年前,不知他需要靠着什么样的手段才能保全自己,而不是成为别人的禁脔,甚至能走到如今这样天下间万人仰望的地步。
西凉茉静静地看着面前完美安静的睡美人,百味杂陈,她从来没有想过去触碰他的世界,更没有想过自己会和他生出一段那样畸形的关系来。
她忍不住伸手轻轻地触了一下他的脸颊,从他饱满的额头,挺直精致的鼻,睫羽华美的眸,再到滟涟的唇。
有一种美丽,也许生来就是要给人破坏掉的。
仿佛是昏迷中的人对暖意特别敏感,百里青无意识地用脸蹭了蹭她的手,仿佛总是拢着着深远的阴霾与冷寂的眉宇微微拧了拧,他低低地呢喃了一声:“阿姐……娘呢……。”
像一个孩子般的呓语,让西凉茉的手忽然僵了一僵,心中却泛起一丝一缕的轻软,想要抽回的手却依旧留在他的脸颊边。
算了……
西凉茉轻叹一声,她已经太多的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她并不想去进入任何人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上,她应该只要守护好自己就够了,这个人比谁都强大不,又怎么会需要别人的怜悯,不是么?
原本以为自己查知他的下落,能得到什么好处,却不想反倒是陪上自己的九成内力,还真是不划算的买卖呢!
西凉茉强行收敛了心思,半靠着墙,闭上眼慢慢地调息。
谁知她内息不足,方才疲劳过度,靠着墙壁,竟然一不留神就睡了过去。
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偶尔间只见黑暗之中流水潺潺,落花无数,有魅狐化做人形,却看不清脸,只在在幽暗的水边轻歌,有宽而华美的衣袖掠过流水迢迢,浸湿花纹繁复的衣摆,却看不清它容颜,只听那狐姬轻唱:谁见天边露色浓,锦瑟流年不知归路,却把华年抛……
也不知过了多久,西凉茉是被口中干渴给旱醒的,她揉揉眼,看着床上那一抹幽幽豆似的灯火,好一会子才回过神来,自己身在何处。
房内没有窗,也不知到底过了多少时间。
她下意识地看向床上,却见百里青依旧静静卧于床上,只是脸色在昏黄的烛光下虽然依旧苍白,却似已经好了许多。
西凉茉伸手拿着放在石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觉得稍微缓解了一下喉咙间的干渴,便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看看有没有发烧,打算再将杯子里的水渡一点给他喝。
只是手刚抬至上他的唇,就忽然被人抓住,然后毫不客气地咬了一口。
指尖上传来的锐痛,让西凉茉忍不住没好气地对着床上的人冷骂:“今儿我算见识了什么叫恩将仇报,农夫与蛇的故事了。”
救了他,倒是惹来他咬一口!
床上那人睫毛微颤了一下,果然缓缓地睁开了眼,幽幽魅眸笼着西凉茉,他唇角微微勾起一丝嘲谑的弧度:“怎么,难道爱徒对于擅自脱了你衣衫,将你看得精光的人,不但不怒,反而要以身相许么?”
百里青的声音仍旧是慢悠悠的,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虚弱。
但,到底是醒来了。
西凉茉先是微微松了一口气,随即一楞,这人刚才分明是昏迷着的,怎么会知道她剥了他的衣衫?
“为师是没法睁开眼睛,也没法子动弹,却不代表什么都不知道。”百里青淡淡地道,顺带解释了她的疑惑。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西凉茉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与不自在,更别说担心他大怒的害怕,西凉茉只是挑了一下眉,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师傅不是早将徒儿看过了,那么徒儿看看师傅,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吧,不过礼尚往来而已。至于以身相许,徒儿看就不必了吧,若是看过师傅身子的人就要对你负责,那么您后院那些夫人公子大概要将您大卸八块也不够分了。”
百里青一愣,看着她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不由失笑,这丫头还真是与他一般,越来越——无耻了。
他挑了一下眉,握住手中的柔荑,送到唇上,又咬了一口。
西凉茉眉头一皱,这人属狗么,她索性抽回自己的手,但是这一抽之下,却恰好被他一把抓住了手一扯,西凉茉就感觉一股子大力将她给拖上了床,滚进了他的怀里。
西凉茉脑海里掠过一丝灵光,忽然眼一眯,一把揪住了百里青的衣襟,盯着他的眼睛,微笑着一字一顿地问:“师傅,你的伤好了,功力恢复了,不虚弱了,身手如此灵巧,真是让徒儿佩服不已啊。”
百里青睨着怀里的少女,魅眸幽幽,轻笑道:“是啊,托徒儿的福,如今倒是恢复得差不多了,但却还差一味药引子,不知徒儿肯借否?”
西凉茉危险地眯起眼:“哦,什么药引子,且说来听听。”
百里青修长的手指掠过她细腻的脸颊,雪白的脖颈,最后停在她的胸口上,似笑非笑:“还差一味拥有为师阴寒内息的处子血。”
西凉茉气得笑了,咬牙切齿:“好,好,原来都是我自己笨,千辛万苦,自行送上门来做别人的药引子。”
在方才他忽然将她扯在身下的那一霎那,不知是否因为她的内力气息都源自百里青那种极为阴寒又诡谲强悍的内力,又或者早前她为他运功疗伤,而内息相通,她方才无意间一触碰上百里青的脉门,她就能感觉到百里青的内息仿佛一下子基本都恢复了,那种汹涌滂湃的气息一下子冲进她的虎门脉咯,让她几乎有点承受不住。
于是她忽然有些明白了,百里青这种内力全失的诡异情况如果不是因为提升修炼他的毒功,走火入魔,就是他中毒了,如今看起来倒像是第二种居多。
而且刚好,度过此劫的必备之物就是她这与他拥有的同源内力之体。
她这笨蛋,竟然自己找上门来,给人家当药引。
百里青温柔地抚过西凉茉的发鬓,淡淡道:“为师每一年都有五日会因为体内毒发而彻底失去内力,今年不知为何忽然时间提前了,所以来不及通知你,便回到此处闭关,等着清除余毒,但是过程极为麻烦,因为毒发之际身体缺乏暖血,所以需要新鲜血液来渡过这些日子,但若是有同源内力之体能为为师架桥引脉,行经渡气,便能将余毒提早压制住,若有对方同脉的纯阴处子血连着饮三年,便能将体内的毒清除掉。”
西凉茉冷笑着一手拍开他的手腕:“所以,从一开始你助我修炼武艺,甚至不惜耗费十年内力为我打通任督二脉就是为了今日是么。”
她早就怀疑,他对自己如此细心栽培的居心何在,原来不过是为了给他培育药人、药引罢了。
枉费她今日还如此自作多情!
百里青低头睨着她,忽然挑眉问:“为师问你,可是为师让你来这司礼监的,可是为师让你离开书房,擅自闯入司礼监的禁地的?可是为师强迫你进入为师闭关的房间的?”
西凉茉瞬间哑然,胸口只觉得一股子气被堵得不上不下,她垂下眸子,冷然而笑里满是自嘲:“是,是我太过好奇,是我自己犯贱,所以自己送上门来做药引子,真是不好意思,委屈你了,千岁爷!”
她别开脸,眼眶子莫名其妙地就泛起红来,闭上眼不去看那张脸,仿佛这样就能缓解自己满心挫败与羞辱以及……委屈的情绪。
百里青看着身下愤怒得死死地咬着自己嘴唇的少女,他用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下巴,慢慢地一按,逼着她松开咬住下唇的贝齿,手指抚摸上她柔软的受伤的唇,温声道:“为什么要生气呢,因为这一次毒发太突然,为师原本没有想过这一次就要用上你,所以为师还是很高兴你会亲自找来。”
他抵着她唇,轻舔一下,将她唇间的鲜血一边卷进口中,一边道:“为师很欢喜呢,为师虽然毒发之时不能动弹,但是为师能感觉到你的尽心,如今为师好了,难道你不欢喜么,为何要去计较前因后果,那是过去的事了,为师素来不做便宜买卖,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的血好甜,可别浪费了。
他明明能感觉到她几次触碰自己de额头和鼻间,确定自己没事后,她肌肉的放松之感。
她分明是在意他的不是么?
“欢喜个屁,徒儿只后悔方才为什么没杀了大名鼎鼎的九千岁,如此我必定能因为惩奸除恶,流芳千古!”西凉茉咬牙切齿地道。
是,她和他是一样的人,无利不早起,包括今儿过来,她也不能不说别有用心,但是她就是不高兴,不高兴什么都仿佛掌控在他手心里,不高兴自己因为他的受伤而自作多情的心疼,不高兴自己因为他的荏弱有了不该有的情绪!
不高兴,她就是不高兴!
百里青看着怀里红了眼的小狐狸,委屈得那个样子,眼眶子都红了,心底生出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柔软来。
“口是心非的小东西。”他叹了一声,温柔地把她抱起来,也不顾她的挣扎,将西凉茉圈在自己怀里,仿佛强大的大妖兽在替自己欢喜的小兽梳毛一般,拿了梳子慢慢地替她梳头。
“为师说了,今儿是你千载难逢的机会,你若要杀了我,动手就是,既然你没能杀了我,那么在你再次有那本事下手前,你就还是为师的,为师还是要有空就睡你的,得闲自然会与你双修练功,让你提升功力的。”他慢条斯理地道。
“你不要脸!”西凉茉又羞又恼,羞的是这人说话从来没底线,无下限!
恼的是,自己竟然放过了一脚踩在这无耻妖孽脸上,让他死得彻彻底的机会。
百里青手指一翻,为她挽了个发髻,轻笑:“若你真的那么恼,明年此时,为师还需要你的血与内力的时候,必定让爱徒过来为为师护法,你若想要取了为师的命,还有四次机会,如何?”
西凉茉一怔,她能听得出,他并非在开玩笑。
这人,竟然是说——真的。
“……这人世间真的让你如此厌倦么?”西凉茉定定地看着百里青,忽然问。
百里青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后又淡淡地道:“徒儿,你看月色正好,一会子,咱们出去痛饮几杯可好,饮痛快了,为师今儿就不睡你了。”
西凉茉看着他,知道他并不想谈这个话题,他甚至懒得掩饰他的拒绝。
她的心莫名地微微一颤,暗自长叹一声,忽然间,她的不悦就释然了,至少与自己烦躁不安的情绪相对的,他愿意将自己的命交到她的手里,这也算是一种等价交换。
西凉茉拿了一面铜镜过来看看,发现镜子里自己的发髻样式新颖又颇称自己的气质,他的手艺倒是真不错。
忽然心情好了不少,她微微一笑,对着他道:“师傅,你只用徒儿这一点血可够,别毒没解完,遇上强敌,还要徒儿保护你。”
百里青睨着怀里的不知为什么又不再生气的小狐狸,也微笑:“徒儿再借一点子血给为师可好?”
西凉茉看着他头越来越低,在他慢慢地覆上自己的唇之前,轻声道:“好,师傅别玩了记得用你的命来换就好。”
百里青轻笑:“好。”
随后,深深地吮上她柔嫩的唇,并不意外在她唇里尝到了浓浓的血腥气,这丫头竟然大方到咬破了舌尖呢……
倒是个够狠的,不过如果死在她手里,大概也不错吧。
——我是正常的分界线,大家好,初次见面——
“父亲召见?”西凉靖停下正在练剑的动作,看向来向他传话的董氏,随后道:“好,我马上去。”
西凉靖便进屋去换身衣裳,没见着那董氏眼里的讥诮。
西凉靖却不想方才进了屋子,他便觉得不对,靖国公屋子门边上站着不是素日看见的小厮,倒是六个面无表情的男子,看着穿着是爵爷手下的贴身侍卫,看样子竟然将屋子附近几个出口都围了个严实。
西凉靖拧了眉,没说什么只管进去了,进了屋子才发现,屋子里冷冷清清,除了董氏的贴身丫头外竟然一个仆婢都没有,董氏也不说什么只带着西凉靖往里间而去。
西凉靖就知道必定有大事,否则爵爷不会将四周围都封锁了,想必暗处还有不少人。
一进内堂就见靖国公面无表情的坐着,董氏则看着他笑了笑,仿佛很是赞赏的模样打量着他:“大少爷人逢喜事精神爽,到底是贵人看中的人,有了依仗就是不同。”
西凉靖心中警钟大响,瞥了眼靖国公,口中只冷然道:“姨娘自重,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本世子能依仗的只有国公府邸,何曾依靠什么外人?”
靖国公听着这话,脸上的冷肃到底缓和一点,却还是冷声道:“你明白这个理就好,可别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
“国公爷,我看世子爷虽然心气儿高,但总不是那种背父弃母之人,说不得只是受了奸人蒙蔽。”董氏一脸担忧地对着靖国公道。
看似开解的话,却似落定了他的罪名,西凉靖虽然一头雾水,但却哪里肯担负背父弃母这样大的罪名,顿时冷了脸,咬了唇一脸震惊的模样,扑通一声跪在靖国公面前:“父亲,孩儿虽然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孩儿怎么可能做出那样畜生不如的事。”
靖国公定定看着他,目光如炬,片刻才道:“是么,那为父且问你,十五日之前,你可是去过柳侍郎的府邸?”
“是,柳侍郎与孩儿是几面之交,孩儿去那里一游罢了。”西凉靖点点头。
“那为何这几日却不再过去?”
“孩儿为何要常常去,我和他不过寻常交往。”
“哦,是么,寻常交往需要半夜里而去吗?”
“这……是柳侍郎说他府邸上有一柄夜明刀,请我夜里去看。”西凉靖想了想道,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也只小心的如实回答。
“那柳侍郎是谁的心腹,你可知道?”靖国公声音索然冷厉起来,那种常年于千军之中杀伐决断的血腥之气,瞬间释放出来,他身边还站着两个面无表情浑身杀气的侍卫也冷冷地盯着她,就像下一刻得了令就会把他拖出去千刀万剐一样,令西凉靖不由一惊,靖国公分明是将他军中审讯那套拿出来了。
“孩儿不知……。”
董氏在一旁冷笑道:“不甚熟悉的一个大臣怎么会送您一把如此名贵的夜明刀?说得好听的是莫逆之交,不知道的以为您一个边疆守将与内臣私自结交!”
“姨娘,你最好注意说话的分寸!”西凉靖何曾被一个姨娘如此责问过,顿时脸色阴沉下来,怒道。
却见靖国公手上不知拿了什么东西朝她他砸过来,额头上顿时一疼。
“你且看看这是什么,可是你身上的东西!”
西凉靖低头一看,地上一只绣着紫色千爪菊的小小香囊,他拾了起来,看了看,镇定分辩:“没错,这是孩儿的,但是却不知怎么……。”
“不知怎么到了外人那里,是吧?”董氏截断他的话,叹了一口气,对着靖国公安抚道:“国公爷,那宁吉不过是个二等的小厮,说不定他意外捡了世子爷的香囊,妾身相信世子爷绝对不会和外人勾结,窃取府中机密的,爵爷只要将前院加强些戒备不让宵小有可乘之机就是了!”
靖国公皱着眉冷道:“妇人之见,前院乃是军机要地,失窃任何东西都是事关家国社稷!”
西凉靖这才如梦方醒,震惊地看着董氏,只见她看似温柔的脸上,笑意里却透着狡诈冷酷。
西凉靖心凉如冰,冷厉地瞪着董氏:“姨娘,冬日风大,你也不怕闪了舌头!”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可要人进来对质!”靖国公已经是不耐,眼中满是冷厉,行兵打仗这么多年,他最恨的不是敌人的探子,却是最恨自己人里的叛徒。
“不用,想必有人都将证据准备齐全了……。”西凉靖冷笑着摇头,董氏能摆下这个局,必定是将人证、物证都准备好了,何必浪费这个时间。
“咚!”
靖国公怒极,一脚踹出去,将西凉靖踹得飞跌出去,撞倒了桌椅才滚在地上:“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怎么我会生出你这个叛家逆子!竟然充当司礼监的爪牙,行此等下作之事!”
胸口剧痛袭来,西凉靖喉头一甜,一股子腥甜气猛地从嘴角涌出来。
第九十九章利诱
西凉靖喉头一甜,一股子腥甜气猛地从嘴角涌出来。他捂住嘴,擦去唇角的猩红,心头一片寒凉,他定定看着靖国公的眼底闪过不敢置信的痛楚与一片悲凉。
“父亲,孩儿到底做了什么事,让您如此愤怒,甚至不相信孩儿!”
董氏轻抚着靖国公的肩,仿佛很是遗憾似的看着西凉靖轻叹:“世子爷,虽然这些年九千岁势大,横行朝野,陛下宠幸奸佞,国公爷与一众清流们在朝内被奸佞打压,但是国公爷一片丹心在玉壶,从不曾向九岁低头,所以,即便边关苦寒,您也不该为了前程而投靠九千岁,这让国公爷如何自处,如何在同僚之间抬头?”
西凉靖怒道:“孩儿没有,孩儿真的不知那柳侍郎是九千岁的人!”
西凉靖前些日子因为母亲大丧心情就极差,再加上西凉仙和西凉丹一直都试图证明母亲是西凉茉设计害死的,但是他真的不想相信大妹妹会与母亲的死有关。
所以前些日子,他心情一直不大好,过了头七之后便偶尔会去天下第一楼里坐坐,饮酒浇愁。
就在那时候,他遇到了工部侍郎柳如是,年轻俊秀,才华横溢,虽然是工部侍郎,却有一身不错的好武艺,他虽然也曾心有防范过,但柳如是性情爽朗,磊落大方,酒量极大,让他想起边关那些兄弟,所以他便渐渐与柳如是有了交情。
某日,酒后,柳如是说宝刀配英雄,要赠他一柄罕见夜明刀,他推拒了,只是出于好奇才夜里前去柳府观摩品鉴一番。
哪里能够想到柳如是竟然是九千岁百里青的人?
“何况就算柳如是是百里青的人,又如何断定孩儿从父亲的书房里偷窃了军机情报交给他!”西凉靖捂住胸口,直挺挺地再次跪回了靖国公面前,捂住胸口咬牙道,目光冷冷地睨着董姨娘。
在西凉靖的心中,与其说西凉茉心怀不轨,他倒是更怀疑眼前这个董姨娘,年轻貌美,一个出身青楼的贱妾,竟然能从母亲那样手段凌厉的贵族小姐手里成功夺走了父亲的宠爱,如今这般字字句句又都是针对他而来的诛心之言,三言两语竟然能挑拨了他们父子之情,分明才是个心机深沉,不得不提防之辈。
靖国公看着儿子脸色苍白,目光冷酷地盯着董姨娘,他也脸色极差地看了董氏一眼。
靖国公并不是一个糊涂之辈,他这里有些东西是不适合董姨娘这样身份的妾氏应该听的,方才他也有些后悔因为董姨娘三言两语,一下子气得失了理智,竟然将爱子踢伤。
董氏立刻乖巧地道:“国公爷与世子爷慢谈,妾身的小厨房里还熬着一锅儿松茸热鸡汤,这天冷的紧,迟些给国公爷和世子爷送来。”
说罢,她恭敬谦卑地福了福,然后悄然退了出去。
她出身青楼,寻常男子一个眼神,她都能猜出对方的喜怒哀乐,所以才如此快地爬上花魁之位,如今见靖国公脸色不妙,她当然立刻见好就收,毕竟她当然知道自己不过一个妾氏,怎么也比不上自小长在身边的骨肉血脉。
至于以后,等她怀上一个孩子,手里有足够的筹码,就会一切大不同了。
看着董姨娘如此识时务,靖国公看着她的眼神也稍微宽和了一些。
等着大门关上,靖国公也遣开了其他侍卫,才冷冷地对着跪在地上的西凉靖道:“为父今日才接到九千岁替陛下拟下的旨意,要提调你前往京都骁骑营任骁骑营副都统。”
西凉靖一愣,他原本也只是边关一个小小参将,不过四品而已,骁骑营的副统领统掌管京畿西六营,是三品武将,这个职位乃是既有实权又有品秩的肥差事,向来都是百里青的人在任职,如何竟然轮得到他的头上?
虽然在听到这个消息后,西凉靖的眼底掠过一丝异色,心中也不是没有瞬间的惊喜,但是他很快就明白为什么靖国公会如此大怒了。
他看向靖国公,有些迟疑地道:“父亲,雁门关那边……。”
“原本雁门关的四品以上武将的正职全部都调动至东北津门和调回京城,与你一样打散分入骁骑营和虎贲营,其中只有你是升职了的,其他人看似平调,实则全部都降低了职权!”靖国公冷冷地道。
西凉靖大惊,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靖国公:“什么,九千岁疯了么,犬戎如今在雁门关外虎视眈眈,他竟然将我们的人全部都调回来?”
他忽然想起什么,随后大惊:“莫非是咱们的计划被他知悉了!”
靖国公阴沉着脸,一双剑眉拧起,盯着西凉靖冷笑:“是啊,你说奇怪不奇怪呢?你一回来没有几日,便步步高升,手掌京畿西六营的大权,而咱们的人都被掉回来,原本安排好的计划全部都被打散了!”
虽然一直以来,前线一直传来犬戎人不断步步进犯,屡屡骚扰天朝国境,边关粮草告急的消息,但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所领的兵团完全可以大败犬戎人,将他们全部都驱逐出国境之外,但是一旦犬戎人前来求和,那么他们好不容易在雁门关培养起来势力就要被九千岁的人接管,甚至他们精心训练的兵团就要再次被九千岁派往南面,去面对更强大的西狄。
西狄人和那些蛮夷之辈不同,西狄靠海,多年前原本属于中原王朝的沿海放逐凶犯与朝廷罪人之地,后来那些人与沿海原住民结合之后,代代繁衍,渐渐地据岛为王,成为为祸一方专门打劫官船和富人海运货船的数股海盗。
再后来,他们趁着中原改朝换代,烽烟四起之时,为首最强悍的头领海盗收服了千百岛屿上的其他海盗们,乘机攻上陆地,也划地为王,占据了东南广袤之地竟然最后成立了西狄王朝。
天朝太祖立国之后也曾试图收回西狄,亲征三次,都功败垂成,最后甚至死在了远征之途。
而西狄人他们对外大力发展海军,与海外国度经营贸易,赚取钱财,对中原天朝更是毫不客气,西狄人性情凶猛彪悍,时常劫掠两国边境。
若非天朝如今国势不弱,恐怕当习惯了海盗的西狄人,会长驱直入,抢杀进中原来。
谁去守着两国之间的玉门关,都要倾尽十二分心力。
若是他们西凉家的嫡系兵团若是被派去西狄人周旋,属于靖国公府的有生力量不断被九千岁名正言顺的消耗光后,他们就只能任九千岁宰割。
靖国公清楚地记得当初蓝大元帅究竟是怎么死的。
他绝不打算让自己的家族也步上蓝家的后尘,何况,百里青那阉人凶残冷酷,手腕血腥,如今陛下不知被他灌了什么迷药,竟然如此宠幸他,若是没有人牵制他,朝廷迟早有一天会毁在他的手里!
西凉靖瞬间明白了为什么连自己的父亲都如此怀疑他,从前时候,九千岁虽然要三催四请才勉强拨调粮草给雁门关,但总归是不敢太过分,但如今他不顾‘军情紧急’,竟然直接抽调了半数以上熟悉雁门关敌我军情的将领换防和,他们的计划分明已经被九千岁察觉了。
不管九千岁是怎么察觉的,如今看起来,除了自己,还有谁的嫌疑最大?
若是换了自己,看到这样的事,必定也难免起了疑心!
“你这逆子,若是还不说实话,就休怪为父无情!”靖国公看着有些失神发怔的西凉靖,怒喝一声。
想起今日朝堂之上,宣旨太监颁布了旨意之后,那些同袍看着自己的眼神,或者猜疑,或者怨恨,或者讥讽,靖国公就气得几乎要吐血三升。
西凉靖终于回过神来,他一咬牙正色地看向靖国公,一字一顿地道“父亲,不管别人如何看孩儿,如何说孩儿,但是孩儿问心无愧,自问从未曾做过对不起我雁门将士的事,父亲,你自小养育孩儿,别人不知,难道你也不知孩儿是什么人么!”
说到激动处,他忍不住咳了了好几声,胸口一阵门痛,唇角淌下几丝血来。
靖国公看着西凉靖难受的模样,竟然是一怔,方才觉得自己出手有多重,他那一脚竟然是用了三成功力的,一般人如何受得住,就有些不自在地低咳了一声:“你真的没有出卖情报与司礼监的人么?”
这句话的声音已经软了不少。
西凉靖看着靖国公,苦笑一声:“若是孩儿有做出违背祖训,为求荣华富贵而攀附奸人的举动,必定天打五雷轰,从此永坠阿鼻地狱,不得好死!”
古人最重生死誓言,轻易不得发下。
只恐一日苍天有眼,应了毒誓。
靖国公没有想到西凉靖竟然这样毫不犹豫地发了毒誓,心中不由一紧,又想起了韩氏刚死,孩子们刚刚失去了娘亲。
他沉默了片刻,长叹了一声:“罢了,你那些叔叔伯伯那里,便由为父去解释就是了,此事待为父细细查明之后再议,这些时日你不要随意再出府了!”
说罢他便起身,负手向门外走去,没走两步,又顿下了脚步,冷淡地道:“还有,你的伤,让宁安请李圣手来给你看一看。”
说罢,他不再犹豫,离开了房内。
西凉靖看着靖国公离开的身影,不由心中一叹,也罢,此事与他无关,迟早会证明这一点的,虽然父亲将他软禁,但这未必不是好事,若是再发生什么军机泄露之事,自己的嫌疑也能摘个干净。
只是……他眸光里掠过一丝阴沉,到底是什么人泄露了军中机密,又害得他被软禁府邸之中,若是让他抓到此人,必定将这细作给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
他的脑海里,瞬间掠过董姨娘那张含笑的俏丽脸孔,脸色又阴沉了几分。
……
而此时,董姨娘正坐在自己的院子里,慢悠悠地边赏雪,边品着松茸鸡汤,大丫头青衣正在为她的金雕暖炉里放银丝碳球。
今日她心情极好,若是世子爷失去了国公爷的信任,那么她未来的孩儿就极为有希望的了。
一名小丫头忽然匆匆地跑进房间,附在青衣耳边说了什么,青衣一愣,随后摆摆手,抛给那小丫鬟一吊钱,打发她走。
小丫鬟接了钱,兴高采烈地离开了。
青衣便对着董氏低声道:“国公爷软禁了世子爷,但是允他在自己的房内处理公务,再过些时日,等朝里风声平静一些,再将世子爷给放出来。”
董姨娘瞬间手一顿,随后心中腾起一股子愤怒的火气,她扣紧了手上的碗筷,尖利地冷笑道:“果然是父子情深啊!如此这般都扳不倒咱们的世子爷!”
随后,她忽然想起靖国公方才因为自己的几句挑拨离间之语,对她的脸色也非常不好的模样,董姨娘将就有些着慌了。
当初都是贞敏郡主告诉她,如果想要自己有一天能衣食无忧,无人敢轻贱,那么就必定要让自己的儿子坐上国公爷的宝座,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愿意一搏。
若是如今,不能挑拨得他们父子失和,世子爷恨上她,她若是连国公爷也不喜她在此事上的多嘴,失了国公爷的心,可就不好办了。
都怪那个贞敏郡主!
自己原本可以隔岸观火,任由他们斗个你死我活,自己再坐收渔利的!
董姨娘懊恼地将手里的茶碗哐当地一摔,破裂的茶碗顿时响起了尖利刺耳的声音。
“哟,怎么了,这样好的景致,也不能让咱们的董姨娘一笑么,可真是罪过呢。”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吓了董姨娘一大跳,有些惶惑地看向来人。
却见着一个窈窕的美丽少女,披着雪白的狐裘大麾正笑吟吟地站在门边。
不是西凉茉又是谁?
“郡主,你……你何时回来的?”董姨娘错愕地看着西凉茉,随后立刻反应过来,上前恭恭敬敬地对着西凉茉福了福。
“属下见过郡主,郡主万福。”
不管她是什么身份,在西凉茉面前,她都要自称属下。
西凉茉看着她,等着她行礼完了,才淡淡地道:“姨娘不必多礼,且起来吧。”
董姨娘看着西凉茉脸上神色莫测,她心中诺诺,脸上却不动声色地道:“郡主,您吩咐属下做的事,属下已经做了,分明是板上钉钉的事,不知为何国公爷竟然还是放过了世子爷。”
说到最后,她脸上已经闪过一丝羞恼不安之色。
西凉茉进了门,毫不客气地坐在了主座之上,看着她冷淡地道:“你也不用太心急,如今你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过才一个多月,日子还长着呢,到底我那哥哥是国公爷一手带大,情分自然比得不别人的,咱们只是要借用此事在国公爷心里种下一根刺罢了,如今咱们要做的就是慢慢让这跟刺长进国公爷的心里,总有一日,这事儿会如咱们所愿的,没了我那大哥哥,你的孩子就有成为了国公爷最疼爱的孩子么。”
“这……真的么?”董姨娘有些呐呐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脸上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李圣手前些日子来过呢,说我肚子里的孩子长得可好了,未来必定是个强壮的小子。”
“哦,是么,那真是恭喜姨娘了。”西凉茉看着她,露出一丝浅笑来。
董姨娘又犹豫地看向西凉茉道:“妾身真的不能把这个孩子的事告诉国公爷么?”
西凉茉看着自己手里的银色手炉,不可置否地道:“若是姨娘很想冒一下失去弟弟的危险,也要让父亲高兴的话,便自去说就是了,反正咱们国公府邸里这些年能顺利生下来的孩子就没几个。”
董姨娘脸色一白,随后咬了唇,眼里闪过一丝狠色:“谁敢动妾身的孩子,妾身必定跟那人拼命!”
西凉茉看了她一眼,仿佛在嘲笑她的无知:“若是老太太呢,你能把老太太怎么样?”
“老太太?”董姨娘有点不敢相信地道:“郡主若说是其他姨娘,甚至县主等会对妾身的孩儿不利,妾身倒是相信的,可是老太太怎么会对自个的孙儿不利!”
正是因为肚子里有了孩子,李圣手又信誓旦旦地说这个孩子是个男孩,所以她才放弃了原本中立的立场,想要为自己的孩子一搏。
西凉茉嘲弄地看着董姨娘,这个女人真是看着精明过人,却到底出身下贱,根本不知道这宅门内院里面的潜规则。
她冷哼一声,有些不耐地道:“因为我那大哥哥出身高贵,为人精明强干,其母韩氏虽然身死,但是他的外祖家却是嫔后世家的韩家,因为宫里还有一个深得圣眷的韩贵,因为与其期待一个母亲出身不好的幼稚婴孩能将国公府邸发扬光大,不如期待一个已经立有军功的成年孙子更有可能!”
这番毫不留情的话,刺得董姨娘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唇颤抖着,呐呐不能言。
看着董姨娘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西凉茉唇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容,再次给她心头泼上一瓢冷水:“所以,即使牺牲掉那么一两个出身一般的孙子,换取她最疼爱的高贵大孙子一帆风顺,对于老太太而言根本就是一件很划算的事。”
董姨娘咚地一声跌坐在凳子上,脸色青白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眼里瞬间满是慌张和无措的泪水:“那……我……我今日已经将世子爷给彻底得罪了,怎么办,老太太会不会……。”
西凉茉走近她,居高临下的微微一笑,语气温柔而充满了诱惑力:“别担心,这不是还有我么,只要你乖乖地听我的话,本郡主确保今后姨娘肚子里的弟弟,今后衣食无忧,必定有朝一日能坐上世子之位。”
董姨娘看着西凉茉,忽然抓住她的手,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真的么,郡主,您可不能骗我!”
西凉茉轻笑着,拍拍她的手道:“姨娘放心,您如今既然已经和大哥哥翻脸了,就不必再瞻前顾后,总要分个胜负才是,我还有三婶婶都会帮你的。”
董姨娘一顿,仿佛若有所悟一般,咬牙道:“是,奴婢知道了。”
郡主说得没有错,不管如何,她已经和世子爷闹翻了,老太太那里已经容不下她了,既然如此,她索性一条道走到黑!
看着董姨娘的神色,西凉茉眼底掠过一丝冷笑。
董姨娘起身送西凉茉出门的时候,仿佛不经意地问:“郡主,您是认识司礼监的人么,既然能够让世子爷入套一次,为何咱们不再设计一次呢,说不定这一次世子爷就会真的彻底失去国公爷的信任?”
西凉茉转脸,冷冷地睨着她:“一招用老,还有用么,别给本郡主犯这种低级错误,若是老太太真的非要当着所有人处置你,休怪本郡主保不住你。”
说罢,也不理会满脸僵色和羞恼的董姨娘,西凉茉拂袖而去。
直到走出远远,白玉都能感觉得到董姨娘那种闪烁不明的眼神跟在她们身后。
“郡主,董姨娘的身子没几个月就要显怀了,这事儿如何瞒得住人,且不说老太太,就是二姑娘那里恐怕第一个容不下的就是她,迟早要对姨娘动手的,何况董姨娘又是个心大的,郡主真的要重用她么?”白玉还是忍不住低声地询问西凉茉。
西凉茉慢悠悠地走在雪地上,轻拂衣袖道:“那就动手呗,咱们还巴不得西凉仙对董姨娘动手呢。”
白玉一愣,有些不解地看向西凉茉。
西凉茉一边走,一边淡淡地道:“你觉得董姨娘真的怀上了么?”
白玉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忽然间,她脑子里闪过一丝光芒,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西凉茉:“郡主,你是说董姨娘她根本就没有……没有怀上孩子!”
西凉茉轻哼,也不怕冷地顺手捏了树上的雪在手里轻揉成团:“她早前被韩氏悄悄下了极寒的落胎药物,这辈子想要有孩子恐怕难了。”
“那为什么……。”白玉还是有些不能理解,她想了想道:“郡主,你为什么让李圣手大夫告诉董姨娘她有身孕呢?”
西凉茉悠然道:“不如此,她怎么肯死心塌地为咱们做事,你也知道她原本是出身青楼,人人都道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偏偏咱们的董姨娘不但是红极一时的花魁,又唱得一手好折子戏,这戏里的小姐、贵妃、皇后演多了,恐怕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真以为自己是个角儿了,不但忘记了她到底是靠着谁才能进得这国公府邸,享受荣华富贵,过多了这纸醉金迷的奢侈日子,恐怕连当初她进这府邸是为了自己的弟弟报仇的目的都忘了,只想着做个墙头草两边倒。”
白玉顿时想起前些日子董姨娘身边的大丫头青衣给给她们递来的消息,说是这董姨娘似乎与西凉仙两姐妹走得近了些,韩氏头七那日郡主从韩氏灵堂出来,就是董氏约了郡主在那林荫道上见一面的。
谁知她们一行人没有等到董姨娘,却等来了满路上埋伏的上百弓箭手!
也不知道是真巧合,还是有人暗中出卖。
这董姨娘若非是已经出卖郡主投靠了西凉仙她们,就是打算做个墙头草,两边吃银子。
真真是不要脸!
白玉心中愤愤,随后道:“郡主,您又何苦还要支持她,照奴婢看,这等无耻叛徒,早早地一条草绳送她上西天去也就是了。”
西凉茉看着白玉义愤填膺的模样,忽然轻笑:“我的玉儿,也不知是不是和魅六走得太近,瞧瞧这一身杀气腾腾,倒似个打家劫舍的女大王。”
白玉大窘,咬着唇羞道:“郡主,咱们在说正事呢,您少打趣奴婢了!”
西凉茉打趣完了白玉,才道:“我到底已经不在这家里了,三婶婶如今除了韩氏,便有些心灰意懒,只宁愿草草地主持着国公府邸的事宜,平静度日也就罢了,恐怕没那么多心思放在西凉靖兄妹身上,且不说西凉靖,只是那西凉仙姐妹,太过悠闲的日子,恐怕她们迟早要整出些幺蛾子,既然如此,我便给她们一个对手,让她们忙些好了。”
从韩氏头七那日,她就让李圣手给了青衣一些药物,服用了药物的妇人,看起来就会像怀孕了似的,不但有怀孕的反应,甚至腹部也会鼓胀出来。
那董姨娘若是有了孩子,自然只会为她自己的私下打算更精细,也会生出更大的野心,而她要的就是董姨娘这样的野心,才好请君入瓮。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眸光阴惊地道:“若是我那二妹妹或者老太太真的对董姨娘下点儿什么药或者使些什么手段,让她没了孩子,那才是真真的好了,董姨娘这把刀子,虽然是把小刀子,但她疯起来,也总能在那些人身上开几个口子的。”
墙头草可不是这么好当的,方才董氏居然还想借机打探她和司礼监的关系,既然董氏不想好好地在她麾下做个老实的马前卒,求个现世安稳,非要寻着那荣华富贵而上,她也总是要好好地成全董氏才是。
至于西凉靖,董姨娘这把刀子或许不能伤了他的根本,但是他总要倒霉一些时日的,没了世子爷这个强势后盾,西凉仙姐妹两个恐怕日子总要不那么顺心的。
“是了,你让魅六这些日子小心些,就不要再行动了,我那父亲的军机书房可不是这么好进去的,就是我也只能冒这么一次险,若是让人怀疑了我与司礼监的关系,以后做什么事儿恐怕都要不方便。”西凉茉忽然想起什么,对着白蕊吩咐道。
白蕊神色凝重地点头:“是。”
西凉茉看着阴沉的天空,唇角勾起一抹嘲谑的弧度,出卖靖国公秘密的根本不是西凉靖,却是她一介女流之辈。
不管靖国公看似再如何大义凛然的模样,都不能改变他一片私心的真实目的。
朝臣们都只私下议论九千岁祸国殃民,为了朝廷党争,竟然不顾边关不断传来催促粮草的文书,犬戎进犯的时刻,还私下扣押下军中粮草,寒了边关将士的心。
但事实的真相又是什么?
不过是最寻常可见的政治争斗罢了,一方想要保存实力夺权,一方想要消磨对方的实力以保自己的统治。
谁又比谁高尚?
只是百里青这人,从来懒得辩解自己,只一味放人世人误会,甚至有时候还有意将自己的名声弄得更加恶臭不堪,仿佛不如此,不能满足他变态的恶趣味。
西凉茉想起前几日在司礼监密室里那大妖孽,很是无耻地顺带又睡了她一回,粉嫩的脸上就忍不住泛起了红晕。
娇羞清美的模样,仿佛月下盛开的晚香玉,让人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的身影。
“大妹妹。”一道男子清朗而略带嘶哑的声音忽然在西凉茉的身后响起。
西凉茉一顿,瞬间警惕地看向站在不远处雪松下那道挺拔的人影,他方才可听见了多少自己说的话?
“大哥,听闻父亲让你回房好好歇息,如何此刻却在这里呢?”西凉茉看着他,淡淡地道。
西凉靖看着面前的少女,目光掠过她嫣红仍旧未曾退去的脸颊,轻声道:“大妹妹恨母亲是么?”
西凉茉立刻就明白眼前的男子应该没有完全听到她的话,因为她虽然功力只剩下一成,但是却依然能够辨识出四周多远的距离会有人,但他应该还是听到了只言片语,足以猜测出了一些事来。
西凉茉看着他,脸色漠然地道:“世子爷,你想说什么呢?”
听见她不再唤他大哥哥,西凉靖心中百味杂陈,有一丝难以言语的滋味,他还是看着她,目光晦涩难明地落在她美丽婉约的容颜上:“仙儿她们说的是真的么,母亲是死在大妹妹的手上。”
西凉茉看着他,片刻之后,不可置否地道:“若是世子爷心里有了答案,又何必来问我呢。”
西凉靖忍不住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腕,低头看着面前的少女,咬牙道:“为什么,为什么你那么残忍!”
西凉茉仿佛听见什么稀奇事一样,抬眼看了他一眼,唇角勾起嘲讽的笑:“哦,世子爷,我想你应该知道为什么才对,怎么,因为我的母亲是蓝氏,所以我就是一颗碍眼的钉子,就该悄无声息的死去,或者成为和亲赫赫的祭品,再不然成为比父亲还要年老好色的虞侯之妻?”
“你……女子当心思纯正,以德抱怨,如此这般歹毒心思,你不怕做恶梦么,你可知错!”西凉靖眉头一拧,他当然知道西凉茉那么多年以来,在国公府邸上过的是什么日子,但是在他的心中,女子便该如水一般纯净温柔。
他实在接受不了,如西凉茉这样柔婉美丽的人儿,竟然是害死自己母亲的真凶!
如今还可能是挑拨了董姨娘来对付他的恶人!
“你扪心自问,世子爷,若是你在战场上看见一次次地想要置你于死地的敌人,你会以德报怨么?”西凉茉很是觉得荒谬地看着他一眼,冷笑:“何况,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妹妹我不过是按孔圣人的话去做罢了,何错之有。”
男人真是可笑,就如她那便宜父亲一样,总该觉得女子忍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妻妾之间便是和和睦睦的,哪怕面对所有的不公,女子也该默默承受么?
西凉靖哑然,他当然知道,若是面对那样的敌人,他必定一剑砍落对方的头颅,一泻心头之恨。
可是……
“你就不怕我告诉父亲么!”西凉靖看着面前的毫无歉疚之意的人儿,心中一股子气血翻腾,却只能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
西凉茉冷漠地看着他,丝毫不曾畏惧他眼里的恨意和怒意:“世子爷,你别忘了,我已经是嫁出去的女儿了,如今我的名字写在的是德王府的玉碟之上,与国公府还有什么关系呢?”
随后,她手腕一番,一个巧劲,从西凉靖的手里挣脱出自己的手腕来,又似笑非笑地补充了一句:“还有,如果您有证据的话,只管去和父亲说就是了,你且看看父亲是信你还是信我!”
被陌生的男人握住手腕的感觉,还真是一点都不好。
西凉茉说完话,领着白玉转身就走。
西凉靖看着她眼底的冷漠,手里没了她细腻柔滑,软若无骨的手腕,心头只觉得空虚,再加上她那一句‘嫁出去的女儿’像是一点火星,瞬间点燃了他心底的怒气。
他盯着西凉茉的背影,一脸阴郁地森然道:“当初,本世子就该听了仙儿她们的话,下令万箭齐发,杀了你这卑鄙的丫头!”
西凉茉闻言,顿住了脚步,转过头,盯着他,目光里满是阴森冷意,直盯得西凉靖身上莫名其妙一阵发寒。
他看惯了少女眼里的羞涩与爱慕,却从来没有在一个少女的眼睛里看到这样冷酷阴惊带着血腥的目光,让人不寒而栗。
在战场上搏杀数年的经历,让他瞬间仿佛面对强大的敌人,戒备全开。
西凉茉微微眯起眼,终于说话了,她说得很慢:“哦,是么,那可真是遗憾,既然世子爷没有杀成我一次,不妨再来试试第二次,咱们看看谁先砍下谁的头颅,可好?”
说罢,她甚至向他露出了一个灿烂迷人的笑容,慢慢地转身离开。
留下一脸震惊与心底发寒的西凉靖,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路上已经看不见西凉茉的人影,他方才回过神。
西凉靖有些茫然与失落地看着夜空的漫漫阴云,他今晚不过是想悄悄到董姨娘那里去探听一番消息,却不想在路上看见了西凉茉,她们说话声音很低,他听不太清楚,但唯一明白的是,她和母亲的死,以及今日自己遭到陷害的事有关。
这样突如其来的信息,让他彻底陷入一种奇异的愤怒与沮丧之中。
手里握住那少女的手腕那种柔软细腻仿佛还在,但下一刻,她和他成为死敌了么?
他不知道她哪里来的那样自信,但是他知道她并不怕他。
敢做出这些大逆不道,甚至毫无愧疚的少女,每一件事的谋划必定是算无遗策,心机缜密。
她不输给他在战场上遇见的任何一个强敌。
甚至,她比他们还要狡诈狠毒。
可是,如果面对的是那些敌人,他可以毫不犹豫地下狠手。
但若是他面对的是她呢?
他真的可以毫不犹豫地砍下她的头颅,来祭祀母亲的在天之灵么?
想起自己在西凉仙姐妹面前发下的誓言,西凉靖失魂落魄地转过身,向自己的来时路走去。
——老子是无聊的分界线——
“郡主,您真的就这么让世子爷走了?”白玉有些着急地看着西凉茉。
若是世子爷真的将这些事情告诉了国公爷该如何是好?
西凉茉淡漠地道:“怕什么,他根本没有任何证据,何况这种事情,你以为他现在不知道,以后就不知道么?”
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她也没想着这个事情能瞒住西凉靖多久,他可不是那种没有头脑的男人。
“郡主,要不要属下现在就去了结了他?”一道诡异的声音忽然在黑暗的阴影之中响起,却没有人看见他的影子。
西凉茉冷冷地摇摇头:“不,且不说西凉靖的武艺得到了父亲的亲传,你就算擅长杀人的技巧,也未必能在一招之内击杀了他,若是和他缠斗起来,惊动了府兵不说,也平白让他从勾结外敌的嫌疑地洗脱了去!”
她不是没有想过直接召唤出魅六和魅七出来,直接杀了西凉靖灭口,但是这样太冒险,没有必要。
“行了,反正迟早有这一日,不过迟一日,早一日和咱们的世子爷对上的问题罢了。”西凉茉看着自己手心里的雪球已经融化成一汪水,随后淡漠地一甩手,将那汪水甩干,径自擦了擦手,与白玉一起款步向前院的灵堂而去。
昨日就是韩氏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出殡下葬了,韩氏虽然不是她的亲生母亲,她又已经是外嫁之女,但到底还是要回来上一炷香祭拜一番的。
而且她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韩氏,自己明天就要送韩氏最疼爱的女儿——西凉仙,一份终生难忘的大礼。
第一百章
西凉茉到灵堂的时候,里面只剩下几个看守灵堂的小厮,躲在那角落里偷懒闲聊。
韩氏虽然是一府主母,又出身一门宫嫔的韩家,但人死如灯灭,何况如今掌家的是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的黎氏,又怎么会真的尽心为她打理身后事。
所以西凉茉一点都不意外会看到这样的情形,倒是那几个小厮吓了一跳,连忙慌里慌张地站起来,畏惧地看着西凉茉。
西凉茉自然是不会罚他们的,她看了白玉一眼,白玉就心领神会,立刻打赏了他们几个钱,笑道:“几位小哥儿都辛苦了,这是郡主的赏赐,且去外头切点肉吃酒去。”
几个小厮互看一眼,便拿了钱千恩万谢地走了。
西凉茉随手抽了几只香点了,在她的灵前插了,又捏了几张纸钱,随手扔进火盆里,懒洋洋地道:“二娘,你也走了些日子了,茉儿还没谢过你过往时常关照,今儿来呢,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不知你想听哪一个。”
冷风梭然吹起灵幡,烛火跳跃闪烁着幽冷的光芒,仿佛是谁眼里不甘心的光芒。
西凉茉轻笑:“想必二娘还是愿意听些好消息的,好消息就是二妹妹倒真是个有真本事的,以养病之名进了宫,那样的身子竟然也能勾搭上了陛下,听说陛下赞二妹妹”姿容娇美,婉转郎膝头,何处不可怜“,如今就等着二娘你入土后,迎进宫里,连跳三级要封个嫔呢,据说陛下连名号都想好了叫——婉嫔。”
西凉仙的身子已经废了,既是跛子又是个没了清白的,若是按照正常的程序进宫,恐怕在最基本的验身的那一关就要被那些体检嬷嬷们刷下,如今这样‘进宫养病’之后‘偶遇陛下’,再意外承宠,这样倒是名正言顺了。
也不知道西凉仙用了什么方法让皇帝以为她还是个处子之身,不但不嫌弃她是个跛子,还因此多加怜惜。
“毕竟韩家素来出美人,是宫嫔世家,色供之臣,争宠邀媚,自然最是擅长,如今二妹妹也如了二娘所愿,想必二娘地下有知,一定会很高兴呢。”西凉茉捏了一个金元宝扔进火盆里,看着它烧成灰沫子,又叹了一口气,仿佛闲聊似的道。
“不过呢,接下来茉儿又要告诉二娘一个不大好的消息了,茉儿一向心胸狭窄,小肚鸡肠,卑鄙无耻,二妹妹从小就比茉儿得宠,比茉儿风光,所以茉儿还真就是看不得二妹妹在我眼前风光得意,所以另行给她安排了个去处,二娘,你在地下有知,说不定会‘开心’得活过来。”
说完,她拍拍手,一脸诡谲笑意地慢悠悠地领着白玉转身离开了灵堂。
只余下一室凄凄当当的冷风,低啸着穿堂而过,像是谁无奈又怨恨的低泣。
——老子是九爷没有大胸部的分界线——
“郡主,您可准备好了,陛下这几日身子都不大好,一会子出了三清殿的后殿,您尽量长话短说。”连公公领着西凉茉穿过长长的宫巷,抬头看看远处的三清殿快到了,他仍旧有些不放心地低声交代着西凉茉。
连公公除了是司礼监的副座,同时也是宫内的御前总管大太监,虽然平日皇帝都好呆在三清殿之内的打坐炼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他大部分的时间还是必须呆在三清殿听候皇帝召唤。
三日前陛下夜里被魇住了,也不知是天寒地冻,邪气入侵,陛下醒来后,头上就烧了起来,然后就迷迷糊糊地喃着要见蓝大夫人和郡主,他把这事儿报了在前殿批阅奏折的督公。
督公却完全不当一回事,后来回去千岁府之后,回来却改了主意,不知与陛下说了些什么,陛下下诏,宣郡主进宫觐见。
如今陛下身子总是时好,时坏的,他真是不得不担心,万一一会子见了风,又着凉了,怎么了得。
“连公公,我自然会谨慎小心的,你放心就是。”西凉茉看着连公公,有些奇异地一笑:“还真看不出,连公公对陛下倒是颇为忠心呢。”
连公公看着西凉茉脸上神奇,他顿时有点儿紧张,虽然不知督公能对这小郡主的兴趣持续多久,但目前瞅着小郡主可是督公心尖上的人儿,万一小郡主说的话让督公误会了什么,可了得不。
连公公立刻一挥手将那些跟着的宫娥和小太监都打发得远远地,再左右看看,确定无人跟着的时候,他才边走边在西凉茉的耳边压低了声音道:“您是不知道,咱们东宫里的那位主子,别看着在咱们督公面前恭恭敬敬的,低头还要叫督公一声太傅,但他和陛下不同,东宫里那位主子的心可和咱们督公不是一条呢,私底下和咱们司礼监对着干的事儿可不少,前些日子才和德小王爷一同摆了咱们一道,竟然先斩后奏地将咱们在大运河漕运上的人都抓了,安了个贪污受贿的罪名关了大狱,安插上了他们自己的人。”
“哦?”西凉茉闻言,挑了下眉,她这位夫君前些日子不一直都病得昏昏沉沉的么,想不到就是躺在病床上,也能和太子爷搞了这么一出好戏。
“小王爷和司礼监作对,很多年了么,怎么突然想着插手漕运了?”西凉茉沉吟着问。
连公公似乎忽然想起面前这一位可是正宗的小德王妃,顿时有些尴尬,竟然一下子不知当说不当说了。
仿佛看出了连公公的犹豫,西凉茉微微一笑,眸光幽幽:“怎么,连公公是担心我会顾忌着小德王妃的身份么?”
连公公忽然想起面前这位也是个心狠手黑的主,那是相当地对督公的胃口,小郡主连自己的亲爹靖国公都卖了,利用她曾进过靖国公书房的机会,指引着魅六窃得了国公的军机密记,司礼监立刻因此得以彻底地毁了靖国公布置三年多的计划,这样的小郡主自然更不会为了那个小王爷而心软。
“您这是不知道,别看今圣似不管事儿,但钱这东西抓得很紧,户部的那位卢尚书大人就是陛下亲自指派的,就是千岁爷要大批量的用银子也要经过那位尚书大人用印,千岁爷倒还好,手上营生多了去了,咱们司礼监一不戍边,二不修路架桥的,自然不缺银子,但那位太子爷可不一样,这年头,想要人为自己做事,没有银子怎么成事?他是削尖了脑袋也要在那赚钱的营生上插一手!”连公公脸上掠过一丝不知是得意,还是不屑的神色。
西凉茉被连公公那惟妙惟肖的形容逗得一乐:“削尖了脑袋?咱们太子爷可是真穷啊……。”
她还真想不出司承乾那副俊酷板板的死人脸,露出一副市侩贪婪的奸商模样。
不过……穷?
西凉茉忽然微微眯起眼,可真是巧啊,她那名义上的相公穷得叮当响,如今连太子爷也是穷酸一个?
“既然太子爷不与师傅一条心,师傅何必不重新换一个来坐坐这东宫之位呢?”西凉茉忽然道。
看着西凉茉一副完全毫不避讳说出这样大逆不道之话来,把连公公吓了一大跳,他有些慌张地四处看看,随后翘着兰花指拍拍自己胸口:“小祖宗哎,这话也是这里能说的,若是旁人听去了,可了不得!”
西凉茉挑挑眉:“连公公,您就别装了,这附近都跟着司礼监的暗卫,就是别人想要偷听也得有那命。”
连公公一愣,随后还是苦笑着摇头:“总之小心为上,咱们司礼监和锦衣卫树敌太多,保不齐就有那艺高人胆大的,不过您这话倒是说得在理,但咱们督公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反正如今东宫那位是位子坐得稳稳的。”
所以,他才对如今陛下的身子特别在意,就怕陛下垮了,他们这些人恐怕也有迟早倒霉的一日。
西凉茉闻言,沉思起来。
司承乾性子沉稳内敛,颇富才华,从小就是皇后娘娘精心栽培的帝国未来继承人。
所有人也都认为司承乾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是未来板上钉钉的皇帝。
司承乾是有本事的,她也相信他必定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如此敛财,必定是另有所用。
但是只要百里青愿意,什么板上钉钉,她相信他绝对能让司承乾出无数次‘意外’。
那么,他到底为什么留下一个日渐威胁自己地位的隐患在这里?
西凉茉相信司承乾若是成为新帝,上位第一件事就是打压宦党,失去了老皇帝的庇护,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怕如今他手掌大权,但若是新皇坚持收回大权,身为皇者弄臣的百里青绝对没有什么好日子过。
他总不能造反吧,一个太监,就是造反了,也是名不正言不顺,何况司礼监和锦衣卫的名声在民间也是血腥与残酷的代名词,他是得不到民心支持的。
“哎,到三清殿了。”连公公忽然出声,顺带招呼着其他的宫娥和小太监快步跟上,随后敛了声息,静静地领着西凉茉进殿。
西凉茉自然也是个识趣的,随着他进殿后,静静地立在阶下。
皇帝已经坐在了玉案之后,似有些倦怠的闭目养神,连公公恭谨地禀报皇帝:“陛下,贞敏郡主既德小王妃到了。”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西凉茉伏身行了大礼。
皇帝便缓缓睁了眼,看着西凉茉,唇角便弯起一丝难得的笑容来:“丫头,起来吧。”
说罢他又吩咐连公公:“还不去扶起郡主,傻愣着作甚!”
连公公立刻下去扶起了西凉茉。
西凉茉对于皇帝这样亲近的态度,心中虽然疑惑,但是她想起了临见驾之前,百里青似笑非笑地嘱咐——你若有什么要求,只要不过分,陛下必定会应承于你。
她虽然心中疑惑,也曾询问于百里青,但百里青只笑而不答,竟告诉她,只管当做一个游戏就是了。
西凉茉顺从地起身,谢过了皇帝,便静静的站着,只因为她也不知道皇帝到底召见她作甚。
皇帝看着面前的少女,垂着臻首,亭亭玉立,秀雅柔婉,不由眼底掠过一丝欣慰与惆怅,但还是温声问道:“贞敏,嫁到德王府也有些日子了,朕那侄儿对你可还好,可有人为难于你?听说前些日子,你和流风那孩子回门的时候遇上了天理教徒的袭击,可有受到惊吓?”
皇帝一连串毫不掩饰着关心的话语,不似一个高高再上的帝王,倒似一个慈父一般,让西凉茉心中疑惑更甚,但她还是恭敬地一一回答了。
听着西凉茉说到那德王府的大管家竟然就是天理教的内应,皇帝顿时勃然大怒,‘哐当’一声竟拍案而起:“真是岂有此理,这天理教,也实在太过大胆放肆,这简直是谋逆!”
在场的众人不由一惊,就是西凉茉也心中诧异,如她这般洞若观火地知晓天理教真正本质与危险性的人,恐怕是不多的,在不知内情的人眼中,天理教徒虽然径行放肆嚣张,但看起来他们最多也就是些装神弄鬼的乌合之众,与打家劫舍的流民盗匪无异,说起来也还够不上‘谋逆’这样的大罪。
难道皇帝……
也知道天理教其实确实会威胁到朝廷根基?
“父皇息怒,这样的时气,为了黎民百姓,您可要好好保养身子。”
一道冷静沉稳的声音忽然从殿门口传来,众人回头看去,正见着一道高壮修挺的身影从门外款步而入。
他一身黑色缂丝绣四爪金龙袍,赤金玉带缠腰,剑眉星目,面孔冷俊,正是东宫太子司承乾。
西凉茉心中掠过一丝嘲意,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众人都恭敬地对着司承乾行了礼,司承乾则微微颔首示意众人平身后,对着上首的皇帝恭敬地拱手行礼:“父皇,请恕儿臣莽撞,实是儿臣前来三清殿给父皇请安之际,在殿外听闻父皇大怒,实在忧心父皇身子,所以便未等宫人通报,便擅自进来了,请父皇恕罪。”
皇帝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原本恼怒的神色也微微平静了一些,低低地咳嗽了几声:“咳咳……行了,你也是一片孝心,父皇不会怪罪你的。”
司承乾方才直起了身子,目光掠过了正站在玉阶前的那道窈窕的身上,顿了一顿,原本幽暗沉静的眸子里瞬间掠过一丝飞火流星的般的光芒。
贞敏,竟然是她?
算算,其实距离香山历险之夜,也不过相距短短数月,曾经也执手共患难,他还曾许诺要娶她为妃,只是如今却已经物是人非,她一转眼,却已经成了他人妇。
如今嫁做了她人妇的少女,如今挽着宫髻,头上并无太多装饰,只簪了一只华美的三尾凤凰穿牡丹的金簪,凤嘴里衔着一串红宝石穿成的细碎流苏,愈发承托得她面容娇美,气质高贵,原本少女青涩稚嫩的气息间,如今已经隐约有了小妇人的妩媚,宛如经过雕琢的宝玉一般。
虽然还算不上稀世奇珍,艳光四射,却已经隐约地让人移不开眼了。
司承乾身居深宫,身边佳丽无数,他自然知道只有经历过情事的少女才会有那样的妩媚。
是司流风让她变成如今的模样么?
司承乾心中陡然闪过烦闷,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
“贞敏见过太子爷。”西凉茉见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神色复杂,她虽然心中不知所以然,但还是大大方方地对着他又行了一礼。
司承乾便迅速地收敛了神色,淡淡地道:“郡主不必多礼。”
皇帝在上面见着自己儿子看着西凉茉,便微笑着对司承乾道:“太子,可是曾经见过贞敏了,贞敏性子温柔婉约,最是良善,以后,你这做哥哥的可要时常照拂做贞敏,看着司流风那小子,若是他有甚对不住贞敏的,可要好好地敲打,敲打。”
太子和西凉茉心中都是暗暗一惊,司承乾惊的是他这父皇,素来是个冷漠的性子,对后宫妃嫔甚少有极为留恋的,韩贵妃虽然得宠,但也不过是一月里头多分些雨露恩宠而已,父皇绝不曾答应她一些非分要求,就是对他们这些皇子公主,也素来都是淡淡的,说不上疼爱,也说不上冷漠。
但那种距离感,仿佛一直都存在,让他甚至觉得,父皇或许天生就是这样冷漠的性子。
只是,如今怎么会几乎没见过几面的贞敏,如此……怜爱?
那种慈父一般的神色,还有宠溺的话语,让司承乾不由自主地眯起眼打量起西凉茉来。
他似乎记得当初贞敏进宫谢恩的时候,父皇赏赐了不少东西,当时虽然宫里也有不少议论的,但自己也并未曾往心里去。
只是如今,看来父皇真的对贞敏青眼有加,这是为何?
西凉茉则惊的是,皇帝这番言语,连靖国公都未曾对自己说过,皇帝也未免对一个不曾见过几面的自己太上心了?
她倒是想起了百里青的话,和他那诡异的神色,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西凉茉忽然抬头看向皇帝,露出个婉约羞涩,却又仿佛鼓足了勇气的表情来:“贞敏谢过陛下厚爱,但贞敏何德何能让太子殿下认贞敏为妹妹呢,至于天理教徒,他们或许只是一时糊涂,才试图劫持了夫君与贞敏的座驾,贞敏虽然受了大惊吓,但若是要将天理教以谋逆罪论处,岂非得将他们满教诛灭?”
她想知道皇帝可以为她做到什么地步。
比如彻底——诛灭天理教?
司承乾心中一惊,立时对皇帝拱手道:“父皇,不可,天理教发源西南,那一处是西狄与我天朝交界之处,西狄时常侵扰我国国境,乃至当地边民民不聊生,方才自发聚集在一起祈求上苍开眼,存天理之道,拯救他们。父皇乃真龙天子,朝廷就是施行天理之道的地方,咱们应当予以疏导那些流民,周济他们,以安抚民心,如何能够以谋逆这样的大罪绞杀,如此波及面太广,恐伤了阴和,若是激起民变,反倒不美。”
西凉茉却仿佛有些好奇地懵懂地看着皇帝:“激起民变?陛下一向施行仁政,如今不是天下太平吗,今年下的雪那么大,人人都说瑞雪兆丰年,明年可是个大丰收的年头,为什么会有那么大规模的民变呢,莫不是有人在里面图谋不轨,煽风点火?”
此言一出,不说司承乾,就是皇帝的脸色也瞬间阴沉下去。
前些日子,钦天监的首座星官还来报了个瑞雪兆丰年的吉祥预兆,一直以来也没有听说何处有大规模的流民,小小西南边陲之处,竟然能成天理教之患,如今还祸害到了京城。
谁说里面就一定没有猫腻呢?
司承乾看着皇帝猜疑的神色,他的心也瞬间冷沉下去,随后目光如电地射向西凉茉。
这贞敏字字句句看似无心妇人之言,却恰好处处都戳在事情的关键点上,她看似为天理教开脱的言论,如今看来倒是让父皇越加的猜忌天理教。
这可真是太巧合了!
但是,贞敏为什么一定要剿灭天理教呢,就因为那日与司流风受到天理教的袭击?
又或者,这真的只是个巧合?
不管如何,皇帝素来猜疑心极重,如今西凉茉这么一说,恐怕皇帝就要真的对天理教不利了。
司承乾还想要再说什么,打些圆场:“父皇……。”
但皇帝已经一扬手打断了他的话,阴沉地道:“罢了,父皇知道你宅心仁厚,但天理教之事,就交由司礼监去调查就是了,且不说别的,就是袭击皇族一事,便已经是大逆不道了,如今也是看在贞敏没有受伤的份上,才没有直接下令剿灭他们,太子你就不必再管了。”
他顿了顿,看着西凉茉娇美温婉的面容,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又温和了不少,他的唇角甚至浮现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来:“至于贞敏,朕看着她极像朕已经逝去的姐姐——庆元公主,她们同样善良温柔,只是庆元长姐未及出嫁就已经逝世,朕看着贞敏就想起了长姐,有心认贞敏做个义女,她自然有资格称太子你一身哥哥,不是么?”
此言一出,不要说司承乾与西凉茉,就是连公公等伺候皇帝多年的人,都忍不住惊愕地瞪大了眼。
庆元公主是皇帝亲姐,尚在闺中就已经病逝,听着皇帝的意思,竟然因为庆元公主而对贞敏郡主生出了慈心,甚至要认贞敏郡主当义女,这简直就是天大的恩宠了!
众人不由对西凉茉都侧目,这少女在一年之内从默默无闻的国公府不得宠的女儿,一跃以救驾之功荣封贞敏郡主,嫁得京城第一佳公子司流风,如今又因为相貌酷似庆元公主,竟然甚至还要进一步册封公主么?
实在是一步登天,荣宠之极。
就在众人以为西凉茉会立刻毫不犹豫地谢恩之时,西凉茉却仿佛呆滞住了,好一会,她却微微颦眉,随后却‘噗通’一声跪在了玉阶之前,对着皇帝轻声道:“贞敏谢过陛下恩宠,但是贞敏却恐怕要婉谢陛下的厚爱与垂怜了。”
众人不由惊愕,这贞敏郡主是疯了么,如此大的恩宠,任由傻子都看得出皇帝对她的特别,她竟然要婉拒?
司承乾则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心中惊讶之余,却不得不怀疑起西凉茉来,一个小小女子究竟有什么本事能这样平步青云,如今做出这幅模样来,是真的打算婉拒,还是欲擒故纵呢?
若是欲擒故纵,她也就未免太矫情了些,都要晋封公主了,还想做什么?
而且,父皇炼丹,服食那些丹药后,性情极为不稳定,喜怒无常,不管她是欲擒故纵还是不识抬举,都必定会惹怒
父皇。
这也是众人的想法,就是连公公眼睛里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色。
这小郡主,是恃宠而骄了么?
但出乎众人意料的是,皇帝竟仿佛完全不生气的模样,他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只是疑惑地看向西凉茉:“哦,丫头,这是为何,且说来与朕听听?”
皇帝的反应,又让一群人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西凉茉却恍若未觉一般,只是犹豫了片刻就道:“陛下,听说您最近要册封一名女子为后宫嫔妃?”
皇帝一愣,仿佛没有想起来这么回事,微微颦眉。
倒是小连子立刻上前低声道:“您前些日子在韩贵妃那里宠幸过的那个姑娘,不是今日已经册封为正三品的婉嫔了娘娘,赐住裕华宫么,婉嫔娘娘正在裕华宫里等您今夜过去呢。”
皇帝这才记起来,是了,他前些日子去韩贵妃宫里过夜,去后殿沐浴的时候,曾经无意间撞见了一个美貌少女在池子里沐浴。
也不知怎么地,那少女娇怯惊慌的模样,就激起了他身体里的痒热来,再加上平日这种宫妃举荐自己的宫女陪寝的事也不少,所以他就临幸了那少女。
后来才知道,那少女竟然是韩贵妃的侄女儿——仙儿,并非贵妃派来伺候他的,只是在贵妃宫里养病的。
他虽然有些尴尬,但是既然此事已经发生了,他便也无所谓,索性给了那仙儿一个名分就是。
但仙儿拒而不受,问之,她也只是伏在他膝头上泪如雨下,倒是异常的婉转可怜。
他再三追问下,仙儿才说出原委,原来她曾经是准备进宫的秀女,只是后来的御花园上无意惊驾,便被责打了板子,结果却被打伤了腿,从此便有些跛了。
所以她不愿意进宫伴驾,只道是她配不上宫嫔之名,恐招非议。
韩贵妃又在一边也拭泪道仙儿失去了进宫的资格后,遭受的种种非议,异常可怜,让他一时生出极为怜惜与歉疚之情,再加上那仙儿确实在伺候人之上有她一段销魂处,所以他便直接跃级封了仙儿做婉嫔,赐住裕华宫,确实是今日进宫。
他这几日有些发烧,脑子里胀痛得厉害,竟然忘了此事。
皇帝颦眉,忽然想起了什么,有些惊讶地看着西凉茉道:“朕记得,仙儿是靖国公府上的端阳县主,莫非……。”
西凉茉咬了咬唇,垂着眸子,仿佛很是委屈地道:“是,婉嫔正是贞敏的二妹妹,如今二妹妹要进宫伴驾,茉儿若是认了陛下当义父,这岂非……茉儿不敢让陛下妄受非议,虽然茉儿对陛下心中满是孺慕之情,却也是做不成陛下的义女了。”
皇帝和众人顿时愣住了,确实妹妹进宫伴驾,姐姐却是成了公主,这……这以后见面,要怎么称呼呢?
是称呼母妃,还是称呼妹妹?
皇帝犹豫了,但是他又看见了西凉茉悄悄看向自己,仿佛真的充满孺慕之情的眸子,那张俏丽的脸儿让他瞬间又想起了另外一张镌刻在心头的面容。
这,难道要撤掉婉嫔的位份么?
可是圣旨已经下了,这……
皇帝对西凉仙并没有什么真的非要不可的感情,只是在犹豫着自己不知该如何处置,这西凉仙毕竟不是寻常人家女儿,不但是靖国公的嫡女,也是贞敏的妹妹,若是处理不好……
西凉茉看了一眼连公公,连公公自然是心领神会,便仿佛有些犹豫地对着皇帝道:“陛下,若要认下郡主当义女,又不必对不起婉嫔娘娘,只要您给婉嫔娘娘寻个好归宿,不就解决了么?”
皇帝一愣,寻个好归属,这是要将婉嫔另嫁他人?
西凉茉立刻仿佛想要阻止连公公似地,有些慌张地道:“陛下不可,虽然我西凉本家已经获罪戴查,如今尚且需要西凉家女儿和亲赫赫,成为赫赫王妃,但是那赫赫地处遥远,如何使得?”
此言一出,皇帝眼底瞬间亮了起来,是,他如何忘了,最近赫赫也来书,道是他们的新可汗已经登基,如今尚且缺正妃,若是将婉嫔嫁到赫赫去,她既是西凉家的女儿,又能得个赫赫王妃的名位,岂非是个最好的归宿?
而且皇家嫔妃和亲外族,也不是没有过的。
正是顺理成章的事!
在皇帝的眼中,没有任何事情比他自己想要做的事情重要,他怜惜西凉仙的时候,便可以不顾她跛脚,在外头坏了名声的风言风语,而册封她为高阶嫔妃。
如今,他更想要认回西凉茉来做个女儿,自然要将前面的障碍一扫而清。
至于赫赫那些恐怖而龌龊的风俗,如今皇帝根本不会去考虑在内,反正只要这名正言顺,听起来也是眼一个高贵的身份,就算是他对西凉仙莫大的恩典了。
更别说去考虑西凉仙的心情了。
这件事对皇帝而言是一举两得之事。
看着皇帝脸上的那丝兴奋,西凉茉眼底掠过一丝嘲讽。
西凉仙,你且慢慢做你的宫妃,皇后的春秋大梦罢,她原本还在想此事要怎么提起,会不那么突兀,却不想如今皇帝竟然要认她做个义女,这可真是再好不过的了。
简直顺理成章地把她想送给西凉丹这个‘赫赫王妃’大礼圆满完成。
果然,皇帝立刻抚须一笑:“很好,就这样,就让婉嫔和亲赫赫,小胜子,你立刻去让百里爱卿准备相关事宜和圣旨,待朕盖上玉玺,也好把这个好消息通知靖国公和婉嫔。”
好消息?
恐怕只有皇帝一个人觉得这是个好消息呢。
众人心思各异,却都不由在腹中同时暗叹。
小胜子自然是应了的,他悄无声息地和西凉茉交欢了一个只有彼此才知道的诡谲眼神,就匆匆低头进了三清殿后。
“好了,朕不日再下旨册封你为公主,封号也用贞敏可好?”皇帝满意地捋着胡须,慈爱地看着西凉茉笑道。
就在众人以为西凉茉这时会欣然领受的时候,西凉茉却仍旧跪在地上,对着皇帝深深一拜,垂着眸,哽咽道:“陛下厚爱,天恩厚重,茉儿铭感五内,只是如今妹妹原本满怀入宫之梦,能得以陪伴在陛下身边,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如今却因为茉儿而让妹妹不得不离家去国三千里,茉儿心中有愧,若是领受了陛下天恩,让人道贞敏刻薄姐妹,也就罢了,若是让御史言官们言及陛下岂非贞敏大罪,。”
她顿了顿,又以袖拭泪,忽然抬起臻首看着皇帝道:“贞敏铭感陛下天恩,早已视陛下如父,若真有父女天伦情意,又何必拘着这公主不公主的名分,贞敏也不需要这些荣华富贵的虚名,只要日后义父垂爱贞敏,贞敏孝顺义父,有这份真情真意,便足以了。”
一番话情真意切,让人闻之唏嘘感叹。
只能道是这贞敏郡主果真是个真情,真性,心底慈软善良的女儿家,堪称典范。
只是若细细品味,便发现她的话里有话了,若是西凉仙真是巧遇皇帝,那么西凉茉又怎么会说她“满怀入宫之梦,能得以陪伴在陛下身边,不知费了多少心思”?
也就是说西凉仙和皇帝一番偶遇,根本就是一出精心策划好的戏罢了。
那么皇帝信么?
皇帝为何不信?
这样的话若是其他宫妃说出来,尚且可以说是为了争夺皇恩雨露,居心叵测。
但这话偏偏却是西凉茉说出来的,在皇帝眼里,西凉茉这样温柔善良的小女儿,字字句句都是在为自己的姐妹着想,又怎么会害自己的妹妹?
那就是说——西凉仙根本才是居心叵测,刻意邀宠。
这种巧遇原本就是一种情趣,调剂皇帝生活的,如今这样的情趣一下子变成了谋划争宠,让皇帝瞬间想起西凉仙那跛脚,原本的十分怜惜,竟然一下子变成了十分厌恶了。
更是打定了要将西凉仙远远地赶走,最好让她死在赫赫永不归国的主意。
但对西凉茉,他却自然是极为感动的,立刻走下去,亲自扶起了西凉茉,一番赞叹抚慰,又许以无数赏赐。
一幅父女情深的模样,不知让多少人眼红,不说别的,即使是素来沉稳的太子司承乾,也不由自主地眼底阴沉了好几分。
他看向西凉茉的目光更是复杂了,他觉得自己有点看不透面前的女子了,他以为她寻求富贵荣华,所以不到他养好伤,就迫不及待地嫁给了司流风,如今又来皇帝面前惺惺作态,以与庆元公主相似的容貌博取公主的高位。
但是谁知,她却婉拒了这样的荣宠,认了父皇当义父,却只宁愿当一个郡主,这实在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西凉茉可不管她是否百思不得其解,她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心情很好,她甚至要求亲自筹备西凉仙的备嫁事宜。
皇帝自然是毫不犹豫地应允了,甚至又做了一件让众人下巴跌落地的事,他让西凉茉到后殿去找百里青商量西凉仙的备嫁事宜。
于是西凉茉就在众人羡慕嫉妒的目光下,走进了那从来不允许除了皇帝自己、百里青、道士和伺候的太监们以外进入的后殿。
皇帝则留在前殿与司承乾再商量他事。
而百里青在后殿见到西凉茉的时候,一眼就看见她眼底再不掩饰的愉悦之意。
百里青打发了其他人出去,让小连子去看着门,他伸出白皙手朝她勾了勾手指,对着西凉茉懒洋洋地一笑:“乖丫头,怎么地,可是如愿以偿了,为师不曾骗你吧。”
西凉茉今儿心情极好,也没有如寻常那般躲避百里青的手,径自窝进了百里青的怀里,笑眯眯地道:“是啊,师傅何曾骗过徒儿呢?”
看着难得如此乖巧的西凉茉,百里青摸了摸她的头发,又拍拍她的小屁屁:“瞧你的这得意样子,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的。”
西凉茉扯扯百里青的头发,勾起唇:“师傅,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告诉我,比如我那亲生娘亲是不是和咱们的皇帝陛下有一腿,又比如我根本就不是我那父亲亲生的?”
百里青眼底掠过一丝异芒,正要说什么,忽然小连子轻咳嗽一声,躬身进来了,垂着眼不去看那软榻上滚做一团的两人,只低声道:“千岁爷,赫赫使节在城里闹将起来,他们已经在城里呆得不耐烦,要进宫觐见陛下了。”
西凉茉一愣,赫赫使节已经到了么?
难怪皇帝应得那么爽快。
百里青已经抱着她放到一边,随后整理了一下衣衫,淡淡道:“好罢,那就升殿罢,本座一会子过去去,宣召百官入殿,再请陛下上朝。”
说着,他正要起身,忽然摸到了什么,便递给了西凉茉,微笑:“作为答谢,你不觉得应该帮着为师把你的礼物系上么?”
这本该是一个深情款款,再不济,也是柔情四溢的场景。
奈何西凉茉也看到他手上的“眼罩”后,瞬间楞了一下,随后她微笑着,果然柔情款款地为百里青戴上了自己亲手制作的‘眼罩’,甚至细心地为他在下巴上打了个蝴蝶结
“师傅,你戴上徒儿的心意,果真是风姿高洁,宛如谪仙呢,必定要那赫赫粗蛮人看看咱们千岁爷的威风。”
目送着百里青满意地远去,西凉茉摸着下巴,估摸着,她应该要去洛阳了。
如果她没猜测,赫赫使节最近都住在红袖招附近,而且他们很喜欢青楼里的姑娘,想必对这‘眼罩’一定无比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