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妃 第011-015章
宦妻第十一章
细细的,低声的呢喃在室内轻转,飞扬的轻纱幔帐掩去满室春色。
轻怜蜜意,羞涩放肆交织成一片网将她和他紧紧地笼在其间,忘却前生来世,只求一夕之欢。
魅一捧着新酒赶紧悄悄地退出了出去,顺带将门锁好。
但是无意间从幔帐之间惊鸿一瞥见了西凉茉闭着眼儿承欢的妩媚容颜,令他忍不住微微红了脸,暗想,原来郡主之美一点也不比千岁爷的差。
魅二忽然仿佛凭空出现一般,鬼魅一样附在魅一的身后,一脸诡谲地瞅着他:“你发呆个什么劲?”
魅一轻咳一声:“没什么。”
魅二瞅着他,古怪地一笑:“怎么,是不是看了什么不该看见的,比如夫人什么的……。”
本来这也不奇怪,身为主子身边的贴身影子,一直都要跟着主子,以前洗澡什么的,都要在浴房屏风外头站岗。
只是主子对夫人格外上心,平日里和夫人相处都不喜他们跟着。
魅一赶紧摇手:“得,你可别害我,我可什么都没看见,只是看见了夫人在千岁爷的怀里,而且还只是脸!”
魅二笑嘻嘻地把手搭在他肩膀上:“行了,紧张个什么劲,开玩笑的嘛!”
魅一没好气地道:“行了,你开个玩笑,我可不想倒霉。”
千岁爷的那种性子,想想都怕。
两人索性都纵身蹲在房梁之上,一边警戒,一边悄声插科打诨。
而房外的魅一和魅而不曾发现,而房内沉浸再彼此的世界里的两人,也同样没有留意到一道修长的人影揪住了紫纱幔帐,正定定地看着房内的踉跄着在内房里怔怔地看着花厅里的春色温情。
他捂住自己的胸口,那里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痛,好像有什么裂开了,是伤口么,他的胸口为什么会有伤呢?
他捂住胸口慢慢地蹲在了地上,有大颗的泪珠滚出眼眶。
翎姐姐……
烛火幽幽,照不过冥河的两岸,只能照往久远的时光之中。
夜风不晓人心思,吹散了星光,天边渐渐地泛起了鱼肚白。
“啊——!”直到房外一声尖叫惊醒了卧在花厅软榻床上交颈的鸳鸯。
西凉茉陡然一惊,立刻坐了起来:“怎么了?”
清晨的凉风陡然一吹,令她忍不住一抖,打了个喷嚏。
随后身后有宽阔胸膛触在她光裸雪白的脊背上,一件带着百里青身上凉薄香气的衣衫随后披在了她的身上。
“小心着凉,先躺着,我去看看。”百里青随后扯了件宽松的紫袍披上下地。
声音是从房内发出来的,难道是百里洛的病情不好?
西凉茉想了想,还是也扯了自己的衣衫披在了自己的身上,随后也跟着下地跟着百里青一同朝内房而去。
“洛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都是奴婢不好,奴婢竟没发现……您起来了!”刚进内房,一道带着哭腔和恐惧的女音迎面而来。
西凉茉看过去,百里洛不知道什么时候爬起来了,现如今竟然昏倒在花厅和内房之间,胸口的伤已经裂开,有暗红早已浸润了胸口的衣衫,百里青脸色阴沉地快步过去将他抱起向病床上走去,都没有看瘫软在地上的那个宫女,只冷冷地对着外头呵道:“都死绝了么,还不去把那个老头子和血婆婆叫来!”
随后,西凉茉便听到窗外有慌张而仓促的脚步声匆匆离开。
西凉茉看着躺在床上,面若金纸的百里洛,不由微微挑眉,百里洛的伤竟然好得那么快,竟然能下床了?
老医正和血婆婆匆匆赶来,一人伸手在百里洛的头上一探,一人握住他的脉搏,仔细地诊察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血婆婆冷冷地瞪着百里青,随后目光掠过西凉茉的时候停了停,西凉茉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心中有点虚,自己披头散发的模样,一看就不是刚才赶来,而是宿在这里的。
但是血婆婆也只是没好气地对她摇摇头,随后又转过头去为百里洛诊治。
而那个跪在地上睡着了的小宫女也被拖走了。
西凉茉看着房内的样子,也不是自己能插手的,索性便悄悄地退出了房间,百里青看着她的背影,又看看躺在床上的百里洛,眸光幽幽,让人看不透他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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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洛的病情有些反复,但是在血婆婆和老医正的联手医治下,他很快也稍微好了些,能睁开眼吃东西了,但是自打某日西凉茉过来探望他,顺带给他喂药之后,渐渐恢复了神志的百里洛就像一只雏鸟一样,只肯吃西凉茉喂给他的药和食物,否则便哭闹不止。
弄得西凉茉一个头两个大,只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多了个儿子,而百里青也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他也没法子。
西凉茉也只好主动承担起照顾百里洛的责任。
好在身边都有人可以搭把手,而且百里洛只要看到西凉茉就会乖巧许多,甚至看着西凉茉的时候,都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
有时候他的那种模样,甚至都让西凉茉莫名地感到一丝心酸,百里洛有着一张与百里青素颜时候一模一样的脸。
西凉茉无意间从老医正那里知道了,百里洛和百里青身上都有两种毒,一种是当年宣文帝给他们下的,一种是蓝翎给他们下的,两种蛊毒长久地在他们体内存在,而百里青因为有了她,再加上蓝翎的血做成的药丸,所以身上的毒已经解了。
但是百里洛却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服用了同样的药物,但是身上的毒却没有解。
这让老医正和血婆婆都很头疼,查了许久才发现,当初宣文帝下的那种蛊毒,在失去了蓝翎夫人下蛊毒的制衡之后,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变异,让血婆婆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明明就是一模一样的体质、一模一样的毒,而百里青的毒解,而百里洛身上的毒却产生了异变。
血婆婆和老医正研究了许久。只能解释而百里青体内的毒,因为有了西凉茉的血,所以药力加倍了,直接在那日就已经彻底被清除了。
而如今的办法,就只有拿到宣文帝手上的母蛊,才能彻底地毁灭那变异的子蛊。
但是听到此事之后,百里青眼底闪过一丝阴郁,却没有说什么。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宣文帝将那母蛊中在了自己的体内,早已与他的身体合二为一,所以除非杀了宣文帝,否则百里洛根本无药可救。
但是若宣文帝死了,百里青如今身处局势之微妙,必定是太子登基,或者数不管哪位皇子登基,司礼监都会成为新帝要对付的对象。
而百里青身为宦官之首,就算真的要揭竿而起,也没有一个像样的理由。
所谓名不正而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但百里青若是真要打压其他皇子,扶持最小的皇子登基,挟天子以令诸侯,也完全可以的。
只是要面对更多的杀戮与绵延不绝的内乱。
原本的西凉茉曾经以为百里青根本不会在乎这些事,但是与他在一起这么久,她却笃定至少此刻,百里青是不会做这种事的,他对这个国家有一种奇怪的又爱又恨的矛盾情绪,这让西凉茉并不能理解。
但此刻的局面就演变成了百里洛暂时只能靠着血婆婆和老医正暂时联手用各种方法压制他体内的毒性。
“姐姐,你看,小白又在我的衣衫上拉屎了!”百里洛看着西凉茉端着一小碗粥进来,立刻哭丧着一张精致无暇的面容对着西凉茉告状。
小白正站在书橱之上,听着百里洛告状,顿时跳着爪子,把自己光秃秃的屁股撅起来给西凉茉看。并且鄙夷地“嘎嘎”叫唤了两声,你这臭小子,恶人先告状,不是你扒拉我的尾巴,我会拉屎嘛?
老子的尾巴好不容易才长出两根毛,被你这么薅没了,算是怎么回事!
西凉茉看着百里洛涨红了的脸,偷偷地看自己,不由好笑,只能安抚地拍拍小白背,再坐到百里洛的身边,一边喂给他喝粥,一边道:“你们两个差不多一点,特别是洛儿,你的身子都没有好完,怎么能这么不听话呢?”
如今对着百里洛,西凉茉已经练就了一身哄孩子的好本领。
百里洛偷偷拿眼儿去窥西凉茉,乖乖地张开嘴让她喂粥,同时鼓着腮帮子道:“洛儿只是一个人老这么躺着太无趣了,所以才想和小白一起玩玩,不是真想要揪它尾巴的。”
西凉茉看着面前的美貌无双的少年巴巴儿地看着自己的模样,像足一只讨好主子的小狗,心下好笑,便也柔声道:“好,你且自己注意点,不要让我和爷担心。”
百里洛听见百里青的名字,露出一丝怯意,乖巧地点头:“好的。”
每次百里洛发疯的时候,只有百里青才能在瞬间就制服他,因此即使他醒来后不知道自己狂性大发到底做了什么事情,但是对百里青却生出来一种与生俱来的畏惧感。
喂完了百里洛吃粥,外头忽然传来白珍的声音:“郡主,你在不在?”
西凉茉安抚了百里洛,哄他躺下休息,自己往花厅去了,让已经在门外候着的白珍进来。,
“郡主,宫里最近传出来了一些新的消息,贵妃娘娘和皇后娘娘之间又出事了。”白珍轻声道。
“哦,是么,出了什么事?”西凉茉倒是并不惊讶,因为这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内,颇有兴致地问道。
若是两个寂寞又骄傲的女人,除了上半辈子为了一个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争得死去活来,倒是正常的,若是两人同时都看上了一个低贱的男宠,那才是一件有趣的事,特别是当对方发现了自己上了同一个男宠的床,想必反应一定是极为有趣的。
不知道两人是不是还会为争一个男人死去活来?
白珍轻声道:“皇后娘娘最近被人发现在长门宫里行巫蛊之事,诅咒皇帝陛下和贵妃娘娘!”
西凉茉挑眉,哟,她这位贵妃姨妈果然是狠毒呢,竟然要对皇后娘娘斩草除根。
巫蛊?
凡是宫闱之中的人牵扯巫蛊之事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即使那个人是皇后。当年汉武帝的陈皇后虽然行了巫蛊之事却没有被弄死,是因为她的身份特殊,背后靠着的本来就是皇族血脉势力。
而如今的陆皇后可没那么好运气,陆相爷就算想要帮助她,恐怕也要掂量一下自己的乌纱帽会不会因此被牵连,还有太子!
历史上太子被巫蛊牵连而废掉的,也不是没有。
看来芳官的魅力还真是大呢。
西凉茉嘲谑地冷嗤一声。
“陆相爷和陆家的人一定会为皇后娘娘竭力洗脱,说不定这一次皇后娘娘也能顺利摆脱嫌疑也未可知。”
白珍闻言,脸上忽然飞起一抹淡淡赧色,有些犹豫地道:“恐怕皇后娘娘这一次要逃脱贵妃娘娘的手心并不容易呢。”
“哦?是么?’”
“是的。”白珍点点头:“听说皇后娘娘不甘寂寞,与那行巫蛊之事的女巫吕夫儿有苟且之事。”
“什么?”这倒是让西凉茉颇为惊讶,随后很感兴趣地挑眉道:“这事儿竟然与当初汉武陈皇后的事儿一模一样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吕夫儿,是北地人,原本就生的身材修长,听说极为善于骑射,而且做祭祀的时候,要穿上男巫的服装,看起来就像一个美貌少年一般,所以传闻皇后就此动了心,与那女巫勾搭在了一起,是皇后娘娘宫里的大宫女亲自指正皇后娘娘呢。”白珍轻声道。
西凉茉沉吟了片刻,这事儿,可没看起来那么简单,贵妃不过两个女儿,若是对皇后做下这么大手笔的动作,对她而言太过冒险,而且太子势力并不小,若是太子登基之后要对她报复,完全不是什么难事。
那么说,这事儿背后必定还有其他势力插手,就是不知道是九皇子还是六皇子了。
“我要进宫,准备一下吧。”西凉茉忽然道。
“郡主,这是?”白珍一愣。
西凉茉轻抚着手上的杯子,露出一个诡谲的笑容来:“当然是要救救咱们的皇后娘娘,否则,她岂非太可怜了。”
正文宦妻第十二章往事
芳官闻言,顿了顿,看着西凉茉半晌,忽然以袖掩唇笑得花枝乱颤:“呵呵,果然还是瞒不住你呢,郡主。”
西凉茉睨着他,微微眯起眼,眼底闪过一丝嘲谑,这个芳官分明拥有与百里青很相似的面容,只是在她的眼里阿九的气质更阴郁惑人,而芳官……虽然没有那么阴森,那双眼睛的目光看起倒是更像司承乾,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让她觉得一点都不舒服。
这个男人让她觉得有一种奇异的危险感。
若是他在完事之后没有乖乖拿钱滚蛋,那么他是真的留不得了。
芳官仿若没有察觉西凉茉的想法,只是松了袖子,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道:“贵妃娘娘其实早有打算,其实芳官只是告诉贵妃娘娘,有些事要早做决断。”
西凉茉看着芳官,唇角微扬起一丝莫测的笑:“芳官,果然是天字一号的角儿,这戏演得贵妃娘娘芳心沉醉,连这些攸关全族生死大事都敢告诉你,果然不负我的期望呢。”
说罢,她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包袱来,扔给芳官。
芳官凌空接了,笑道:“谢郡主赏赐。”
但是眼里闪过一丝不屑,他知道她会给他什么,金银珠宝,地契屋契,但是这些东西只要他想要,不管是贵妃还是皇后都能给他。
西凉茉自然是看出了他的轻蔑与不屑的,但是并没有多说什么。
芳官原本都懒得打开来看,但是想起这位郡主可不是韩贵妃和皇后那些被他耍弄在掌心的女子,她说翻脸就翻脸,和太平大长公主一个德行,难怪两人能成为‘莫逆之交’。
他便随手打开来看,只做个意思好了。
顺手打开了包袱,他随意地瞥了一眼,随后不由愣住了,那里面是一份全新的通关文牒和身份路引,还有一块直通边关的军士令牌,自然也有一份数额相当优厚的银票,但他留意到银票面额并不大,最大也不过一百两而已,而且是好几个大银庄的银票。
不但足以保证拥有这些银票的人在各地都能如实领取银子,而且基本不需要担心因为银票面额太大而被人追踪到自己的行踪,当然这也保证了给出这些银票的人本身的安全和不可追溯性。
足以见西凉茉心思之细腻与谨慎。
芳官看着这些东西,随后又看向西凉茉:“看来郡主都已经为芳官打算好了呢。”
西凉茉负手而立,看着他淡淡地道:“没错,这个令牌是所有下级军士出入城门和边境关口所用,每日里出入边关的军士不知凡几,难以巡查,你可以不用担心我会杀人灭口,当然这个令牌也只有通行一次的作用。”
“也就是说郡主希望我永远不要再踏入天朝的土地么?”芳官挑眉,叹了一声:“郡主果真是心思缜密,只是芳官若是说舍不得这里的荣华富贵,温香软玉呢,要知道人都有贪欲的,比如,我还会舍不得见不到郡主。”
西凉茉看着芳官微微一笑,眸子里仿若一潭碧水幽幽,却让芳官瞬间觉得寒意浸骨:“那你就留下来吧。”
说着她没有再多说,只是淡淡地转了个话题道:“对了,韩贵妃很快就会发现怀上了你的孩子,你自己注意点,小心在贵妃娘娘手上没了性命。”
说罢,她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
芳官一愣,看着西凉茉凉薄的背影半晌,随后微微颦眉。
他想了想,随后拍了拍手,不一会,就见一边的林子里有人攒动,上次那个高阶太监恭恭敬敬地站在芳官身后作揖:“芳爷。”
“你查出来太医院里,谁是郡主的人么?”芳官问。
那太监犹豫了一会子,随后摇摇头:“没有。”
芳官挥挥手,让那太监离开,没有说什么,心中却莫名地有了不妙的预感
……
虽然宫里看似四处风声鹤唳,但唯独韩贵妃的宫里却依旧欢声笑语一片。
大小宫女们都争相向韩贵妃献媚,贵妃身边的大宫女荷儿捧着一只精美的满是异国风情的盒子在韩贵妃面前讨好地道:“娘娘您看,这是暹罗新进贡的螺子黛,颜色极好,这宫里可独您得一份呢!”
“那是,咱们宫里今后也就娘娘独占鳌头,说不定明日就要身穿九尾凤袍,母仪天下了呢。”另外一名大宫女紫儿忍不住得意地道。
“这话也是能随便乱说的么,也不怕被人说你轻狂,小心连脑袋都要没有了。”韩贵妃涂着鲜艳蔻丹的指尖戳上紫儿的脑门,笑骂道。
看似责备的话,但谁都能看得出韩贵妃的春风得意。
没了皇后,她韩婉语未必不能问鼎中宫之外,这样不论哪位皇子登基,她永远都是母后皇太后,太子要对她动手也要顾忌三分。
紫儿赶紧讨好地道:“为了娘娘,紫儿就是肝脑涂地那也是甘愿的。”
“就你这丫头跟个猴儿精……呕……。”韩贵妃刚想说什么,却忽然觉得腹中一阵翻腾,终于是忍不住,一下子全都吐了起来。
一股子酸腐的气息瞬间蔓延在宫里,让人难以忍受。
但是宫人们哪里能顾得上这些,立刻涌上来扶住韩贵妃,还有不少人手忙脚乱地递来热茶。
韩贵妃吃了一口茶,将口中茶水吐出,随后稍微感觉才好一点,但忽然闻见宫人们身上的香气,又是忍不住一阵大吐特吐。
她差点把胃水都吐了出来,方才软绵绵地靠在了贵妃榻上,摆摆手:“太医呢,作死么,还不去请太医。”
一下子突然起来的天旋地转的难受让她连骂人都没了气力。
紫儿一边指挥其他小宫女收拾地上的污秽物,一边赶紧道:“娘娘,已经去请了,一会子就到了。”
果然,不一会子,就见荷儿拽着个中年太医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紫儿立刻上前道:“卢太医,快点替咱们娘娘看看,是不是今儿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卢太医赶紧赔笑上前替这位金玉做的娘娘诊脉,连口气都顾不得喘,这位娘娘如今是风头正盛,可是得罪不起。
众人都摒息,过了好一会子,卢太医脸上先是露出疑惑之色,随后又神色凝重地再细细诊脉,那模样让众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
连韩贵妃的心里都打鼓,难道她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在这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容宠时分,可千万别出这些事。
但是没一会子,卢太医忽然笑了起来,朝着韩贵妃拱手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您这是喜脉,如今已经是第二个月了。”
韩贵妃宫里众人一听都楞了一会子,随后全都脸上露出了惊喜之色,纷纷向韩贵妃恭喜,如今韩贵妃已经是宫里头一个把交椅,这喜上添喜,韩贵妃若能诞育龙子,必定一飞冲天,后座也是十拿九稳了。
但是却没有人留意到韩贵妃的脸色瞬间苍白,眸光里全是震惊,甚至还有一丝慌张,都只以为她是身子虚弱,太过高兴,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韩贵妃不愧是宫中浸淫多年的人精,立刻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来:“赏,重重有赏,所有人都有赏。”
众人齐齐拜谢。
但是片刻之后韩贵妃又有些羞涩和忧虑地地看向卢太医:“如今宫里正是多事之秋,本宫只想亲自将这些消息告知陛下,而且如今正在三个月内,最是不稳的时候,若是被有心人知道,小人作祟,恐怕本宫肚子里的孩子就……。”
这样的忧虑很是正常,尤其是太子爷听说为了他母后之事,正上下游走,查证真相。
卢太医一向是韩贵妃宫里的当值太医,也是韩贵妃精心挑选的自己人,所以自然是立刻若有所悟的点头称是:“下官自然省得,贵妃娘娘只管放心就是了。”
等着卢太医被送走之后,韩贵妃看向自己所有的宫人,神色凝重阴沉,让原本面露喜色的宫人们都大气不敢出,随后韩贵妃冷冷地扔下一句:“今儿的事若有泄漏半句,你们现在在场的所有人不问缘由全部打死,都给本宫仔细了。”
此言一出,顿时令方才缭绕宫中的欣喜之色全部都一扫而空,众宫人都齐齐打了个寒战,随后跪地伏首称是。
韩贵妃什么也没说,只是一转身向自己的寝殿而去。
打发了所有的宫人之后,韩贵妃进了寝殿,忽然就是脚上一软,噗通一声地跪在了地上。
她颤抖着伸出手抚住自己的小肚子,眼底全都是痛苦、茫然、惶恐。
只有她自己知道,皇帝陛下已经有两个月都没有召幸过了,若是往日里,她必定会想办法收拾金婕妤那个小狐狸精,夺回皇帝宠爱,但是最近这段时间,她都与忙着与皇后斗法,仔细布局,联系其他的皇子,对皇后动手。
而且,她享受过芳官那样俊美温柔的男子的柔情似水之后,对皇帝那里自然是淡了许多,毕竟皇帝那样的身子骨早已不复当年的英武。
只是……
只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怀上了孩子!
怎么办?
现在要怎么办?
杀光所有的宫人么?
“娘娘?”一道低柔清朗的男子声音忽然子韩贵妃面前响起,韩贵妃抬头一看,一张俊美而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她眼底却没了以往的惊喜和柔情,而是闪过一丝杀意。
虽然她很快就掩饰住了,勉力笑道:“没什么,只是有点不舒服而已。”
芳官何等聪明之人,怎么会看不出她眼底一闪而逝的杀意,便也不动声色,只是上前,忽然伸手将韩贵妃拦腰一抱,将她抱向华美的绣床。
韩贵妃一下子红了脸颊,这人一向霸道,从来不管她是否贵妃身份,也不管自己是否身份低微,总是温柔间掩饰不住他掠夺的本性。
但就是这种属于雄性的掠夺气息,让韩贵妃完全不能自拔地沉陷下去。
但她还是伸手去推拒他的胸膛,犹豫地道:“别,我不想……。”
芳官没理会她如猫爪似乎的手腕,只是将她小心地放在绣床之上,随后淡淡地道:“语儿,你有了孩子是不是?”
他忽然换了称呼,而说话的内容让韩贵妃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芳官:“你……你怎么知道?”
“我不但知道你可能怀了我的孩子,而且还知道你想杀了我是么?”芳官看着她轻声道,面容上却是一片波澜不惊。
“你……你胡说……!”韩贵妃慌张地揪住了自己身下的软垫,心中乱成一团,
芳官握住她的纤长玉手,淡淡地道:“语儿,你若是想动手,我一点都不怪你,到底是我误了你的前程,你本该是九天之上的凤凰,不是么?”
芳官越是从容淡然,越是让韩贵妃心中矛盾与不舍,虽然所有的理智都在告诉她,要对芳官动手,但是……但是……。
看着年轻情人的面容,她怎么也下不了这样的决心要对他动手。
尤其是他的眼睛,深邃无边,仿佛一团丝网将她笼罩在其间,永无挣扎出去的日子。
最终她缓缓地闭上眼,大颗大颗的泪珠滚下了苍白的脸:“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芳官,我们要怎么办?”
看着韩贵妃的模样,芳官就知道她彻底地放弃了那种想要对他不利以保全自己的念头,他眼底闪过一丝近乎狰狞的笑意,但是随后他又很快地掩饰好,将韩贵妃揽在怀里,柔声蜜意地道:“先不要着急,语儿你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平日里又注重身子的保养,怎么会突然怀上呢?说不定是有人陷害你也不一定。”
他可不想让西凉茉那么轻而易举地就将此事落定。
而且他真的不相信这世间有那么巧的事,西凉茉说韩贵妃就要怀上了,他一回来就看见了韩贵妃在孕吐。
“你是说卢太医他被人收买了?”韩贵妃一惊,眼底闪过阴狠,但下一刻她又自言自语地道:“不,不可能,卢太医原本是哥哥推荐给本宫的人,他一家老小都在我哥哥的手里,怎么可能被人收买?”
芳官闻言,不由颦眉,随后还是轻声宽慰:“别急,我来给你想想办法,我认识一位花园里的花匠,他原本也是出身杏林世家,只是后来因为医治了一个武林中人,就被那人的敌人追杀,不得不改头换面地做了花匠,他医术一向高明,不若让他来看看,总是保险一点!”
看见韩贵妃脸上的阴郁和犹疑,芳官柔声宽慰:“别怕,那花匠原本欠我一个救命之恩,绝对不会出卖我们的,而且他也有敌人在外,若是不想被宫外仇家弄死,自然是要在宫里闭紧嘴巴。”
韩贵妃闻言,也顾不得他话里那些明显的疑点,立刻焦急点头:“好,本宫等着你。”
芳官动作极快,不一会子就领了那花匠打扮的人进来,为坐在帘子后的韩贵妃诊脉。
他紧紧地盯着那花匠的脸色。
那人细细诊脉了一阵,看向芳官点了点头。
芳官的脸色瞬间也阴沉下去,这‘花匠’原本就是他幕僚之中的能人,向来在江湖上也是颇有名气的大夫,如今连他都这么说,难道韩婉语这个女人真的有了他的骨肉?
这时间真有那么巧合的事么?
打发了花匠,韩贵妃忍不住一下子伏在芳官身上,那些担忧与恐惧一下全都释放了出来,她泪如雨下:“怎么办,芳官,我们要怎么办,若是这事被人知道,恐怕我们都……。”
“别担心……。”芳官刚要说什么,忽然一道似笑非笑的女音忽然在房内响起。
“原本是想着过来看看我的贵妃姨母最近可好,不想竟这么巧地见着这一幕柔情蜜意的事,姨母不会怪罪茉儿棒打鸳鸯吧?”
韩贵妃看着西凉茉款步从幔帐间款步而出,不禁瞬间如遭雷击,不敢置信地看着西凉茉,竟然连推开芳官,故作掩饰都忘记了。
芳官看着西凉茉出现不由微微眯起了眼,这位郡主……到底想要做什么?
西凉茉看着韩贵妃点点头,随后自行在紫檀雕花几边的凳子上坐下:“贵妃姨母这是怎么了,身怀有孕,总该是件喜事呢。”
她顿了顿,看向韩贵妃震惊之后闪过浓浓杀意的面容,轻笑:“姨母这副表情,怎么看起来竟是想要茉儿的命呢,茉儿可真是害怕呢,只是端看您有没有这样的本事了。”
随着此语落地,两道身穿司礼监厂卫黑底绣金红莲花制式衣衫的影子几乎像凭空出现一般地落在了西凉茉的身后,令韩贵妃惊出了一身冷汗,忍不住瑟瑟发抖地揪住了身边的芳官。
她是知道百里青的性子的,对宫嫔是想杀就杀,从来不管对方的位阶的,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西凉茉身边竟然会跟着司礼监厂卫,九千岁怎么会对她如此上心?
芳官感受到了韩贵妃的恐惧,看着西凉茉身后的那两道沉默而杀气浓重的影子,眼底不由闪过一丝微光。
他这位表哥真是让人羡慕啊,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不但驯服了西凉茉这样一个难以掌控的女子,连身边的这些影卫都比他自己手下的人强上数倍。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韩贵妃强自打起精神来,对着西凉茉冷笑道:“不要忘了,韩家怎么也算是国公府邸的姻亲,若是本宫出了事,你以为国公府邸能逃得过么?”
西凉茉挑眉看着她,忽然仿佛听到什么有趣的事一样,轻笑起来:“贵妃娘娘是忘记了什么叫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么,何况就算国公府邸出事又与我何干?”
韩贵妃不敢置信地看着西凉茉,随后咬牙道:“你到底想要怎么样,说出来,既然你能坐在这里而不是直接去找陛下告状,必定是有所求吧!”
这个臭丫头,还真是可恶!
却又不能动她,要如何是好?
西凉茉看着她,露出个看似欣赏的笑容来:“贵妃娘娘到底是贵妃娘娘,浸淫宫闱多年,终究是不同凡响。”
她顿了顿,慢悠悠地道:“很简单呢,茉儿只是想知道究竟是九皇子还是六皇子与贵妃娘娘有了很好的默契呢?”
韩贵妃脸色一冷,随后看着她硬声硬气地道:“本宫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九皇子、六皇子的,宫妃勾结皇子是死罪!”
西凉茉唇角勾起一抹嘲谑的弧度:“贵妃姨母不要忘记了,您这惑乱宫闱更是诛九族的大罪。”
韩贵妃脸色白了白,沉默了好一会,才咬牙切齿地道:“是六皇子。”
西凉茉闻言,挑了下眉:“是么,若是我没有记错,六皇子的母妃可是死在你手里,怎么,你就不怕六皇子殿下登基之后对你不利么?”
韩贵妃轻蔑的冷嗤:“天下当权的利益当前,一个死人算什么?”
西凉茉看了韩贵妃半晌,直看得韩贵妃的心头发毛,但却见她忽然嗤笑了一声:“不管是与六皇子还是九皇子结盟都无所谓,因为贵妃姨母,你最后支持的人必定是十六皇子。”
“十六皇子,你开什么玩笑,一个襁褓里的奶娃娃,母亲还是……还是金婕妤那个贱人,本宫凭什么去听你的。”韩贵妃鄙夷地嗤笑道。
就金氏那个贱人,凭什么与她平起平坐,不过是寻常宫女出身的贱婢。
想起最近金婕妤与她互别苗头的得意样子,韩贵妃就恨不得扒了她的皮。
西凉茉用茶盖轻轻拨了一会子手里的茶杯,淡淡一笑:“姨母是真老糊涂了么,金婕妤就是因为出身卑微,所以身后无有力的外戚,而是十六皇子更是要依附于你,依附于韩家才能坐稳了皇位不是么?”
韩贵妃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深思的目光,随后冷冷地道:“你说了这么多,也不过是为了想要让九千岁继续在皇帝大行之后,继续挟天子以令诸侯而来。”
她宁愿与六皇子合作,都不愿意百里青那个阉人再骑在她的头上作威作福。
西凉茉冷笑:“姨母以为你有选择的机会么,怎么,不心疼您的这位俊美温柔的情人了么,惑乱宫闱可是要被去势之后,被处以千刀万剐之刑的。”
韩贵妃顿时脸上大惊失色,紧紧地抓着芳官。
芳官看向她,想要说什么,但是对上西凉茉冰冷如刀的眸子,顿时立刻心中一震,随后垂下眸子,不再出声。
只是默默地握住了韩贵妃。
这默默一握,却让韩贵妃一下子就下了决心:“好,我可以选择帮六皇子,但是……。”
“但是您的这位俊美情人就要暂时跟侄女儿走一趟了。”西凉茉淡淡地打断她。
芳官一怔,狐疑地看向她。
而芳官身体的僵硬顿时让韩贵妃以为他在担忧,朝着西凉茉怒吼:“你休想,别欺人太甚了,你这贱丫头逼死我妹妹的事还没跟你算账呢!”
不管是出于任何原因,她都不会让芳官这么个大把柄交到西凉茉的手上。
何况从小韩二夫人与韩贵妃就相互扶持,姐妹情深,西凉仙曾经在她面前一五一十地告了西凉茉的状,她自然知道西凉茉做了什么。
只是奈何西凉茉身份不同往日,所以才一而再再二三地忍耐着,试图从别的地方对西凉茉动手。
西凉茉看着她忽然冷笑一声:“没错,贵妃娘娘若是识相点就乖乖合作,否则我那二娘和二妹妹一定很乐意在地下等你去团聚,溺毙粪桶的滋味一定不错!”
有些人跟她废话根本没有用。
韩贵妃被西凉茉嚣张的话气得几乎要吐血,这些年来何曾有人敢这个当面顶撞她,听到自己妹妹死去的惨状,再加上今日一件件的事逼得她精神几乎到了极限,立刻跳下床,拿了一个桌子上的粉彩双耳花瓶就狠狠地朝西凉茉砸去。
芳官心中暗骂她蠢女人,竟然在这个时候惹怒西凉茉那个狠毒的丫头,她是真不想要命了么。
但是他却来不及拉住韩贵妃。
那花瓶就这么直直朝西凉茉飞了过去,西凉茉冷眼一眯正想直接击破花瓶,却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忽然身子一偏,就让那花瓶砸到了自己头上,当然她伸手挡了挡,花瓶自然没有什么威力的,但是西凉茉应声一下子倒在了软塌之上。
韩贵妃没想到自己竟然能砸到西凉茉,顿时傻了眼,立刻想要走过去看看她是否真的死了。
却不想忽然殿门外传来一声喑哑的怒吼:“韩婉语,你这贱人到底在做什么?!”
韩贵妃对这个带给她无数荣华富贵的声音再熟悉不过,一转脸看见了宣文帝那张阴郁苍白的脸,顿时如觉得五雷轰顶,一下子就软倒在了地上。
满脑子都是,完了,完了,陛下知道了一切了。
她浑身瑟瑟发抖起来。
而宣文帝走过她旁边根本没有看她一眼,只是匆匆地去将西凉茉扶起,看着她额头上那一抹瘀青,顿时满眼心疼地道:“茉丫头,你怎么不躲开呢,你明明就是有武艺的!”
西凉茉看着宣文帝,苍白地一笑:“贵妃是茉儿的姨母,所谓长者赐不可辞,茉儿怎么能违逆姨母?”
宣文帝揽住西凉茉,长叹:“你这个傻丫头啊!”
随后他恶狠狠地瞪着韩贵妃:“你这个毒妇,茉儿是何等的至纯至孝的丫头,你怎么能对她下得去手!”
韩贵妃抖抖索索地,根本说不出话,她只是怨毒地看西凉茉,这个贱丫头,竟然拿出了那种借口,把会武受伤其实有问题的破绽都堵住了,让她根本无法反驳。
而且如今她脑子一乱,根本不知道要如何是好,芳官还站在她的后面,皇帝陛下可曾发现了呢?
芳官早已经远远地站到了床脚边,冒充他的执事太监,只是瞧着西凉茉做戏,忍不住垂下眸子暗自冷嘲,
至纯至孝?
至为卑鄙无耻才是真的!
“陛下不必怪罪姨母,她只是无心的。”西凉茉看着韩贵妃,仿佛很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无心什么,她和韩氏那个贱人都是毒妇,当初韩氏对你就不好,如今这贱人自然与她是一丘之貉!”宣文帝心中不是不对西凉茉有所愧疚的,再加上蓝翎夫人已逝,他对西凉茉就更为怜惜了,就是这份怜惜与愧疚,让他对韩贵妃的行为愈发的不能容忍,只觉得以前这位美貌宠妃如今看着是哪里都不顺眼。
“陛下……我伺候您那么多年,您就是这个么看我的么?”韩贵妃颤抖着想要说什么,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只能泪如雨下。
西凉茉那个小贱人怎么就成了皇帝陛下的命根子?
韩贵妃只知道西凉茉或许是皇帝的私生女,但是区区一个女儿而已,又能看重到哪里去?
韩二夫人一向心高气傲,不肯将自己夫君和蓝翎夫人之间的生死纠葛告诉过她的这个姐姐,让韩贵妃一直都以为蓝翎夫人不过是个水性杨花,又在宅门斗争之中输给了自己妹妹的失败女人而已。
宣文帝冷笑:“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这毒妇也不必多费口舌了,念在你韩家向来对朕还算忠心的份上,朕就只削你一等贵妃之位,将为韩妃,以儆效尤!”
“陛下,难道臣妾伺候你那么多年,您就一点都不念着情分么,怎么能为了西凉茉那个小贱人……。”韩贵妃对皇帝不是没有一点子心的,毕竟相处那么多年,就算是条猫狗也都养出了感情,所以越发地不能接受宣文帝为了西凉茉竟然要削去她的贵妃之位!
让她从即将一步登天的地方瞬间落在了淑妃和贤妃之下了!
“怎么,还不知收敛么?”宣文帝冷笑,除了蓝翎夫人之外,所有的女人对他而言不过都是玩物而已,端看谁更对他的胃口/
见着韩贵妃这般模样,他阴森森地睨着她:“既然你不愿意被削掉贵妃之位,那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从今日起,只要茉儿进宫,你就要为她……。”
他原本想说让她在西凉茉面前执臣礼的,但是目光忽然落在一个描金的夜壶之上,他冷笑一声:“你就为茉儿伺候夜壶恭桶一个月吧!”
这会子不光是韩贵妃彻底傻住了,连西凉茉都愣了,差点忍不住低笑出声,好容易才忍耐住了,便轻声道:“这样不好……。”
虽然她很想看着韩贵妃伺候她恭桶夜壶的样子,但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
宣文帝没好气地摆摆手:“行了,朕的主意已经定了!”
说罢他扶起西凉茉向外走去,一边念叨:“这砸着头的事可大可小,一会子一定要多叫几个太医过来看看。”
西凉茉感觉到背后传来一道怨毒又绝望的视线,她转头对着韩贵妃忽然一笑,那种冷酷的笑容几乎宛如一把刀子一样插进韩贵妃的心中,令她忽然想起了被百里青盯住的样子,一下子脚就软了下去,哪里还敢跟西凉茉对视。
她知道西凉茉那一眼的目光是什么意思,她无力反抗,如今就是别人砧板上的肉。
芳官冷眼看着方才的一切,随后若有所思地看垂下了眸子。
——老子是韩贵妃要倒尿壶的分界线——
清幽的小院子里,身形矍铄的中年男子正挥毫泼墨在宣纸上作画,那是一幅雄鹰飞跃悬崖图,笔力之浑厚让一边的冷峻年青人不由眼底闪过一丝赞色。
仿佛察觉到他眼底的波动,陆相一边画一边忽然道:“太子殿下觉得这副图如何?”
“大鹏展翅,日翔千里,俯瞰天下,舅舅的笔力自然是不同凡响,原本您就是书画三子不是么?”太子司承乾沉吟着道,陆相的墨宝在如今的黑市上已经炒到数百金一幅,是赫赫有名的大画家。
陆相淡淡地道:“太子也莫要忘了,大鹏展翅也是必须从万丈悬崖上飞落。”
司承乾沉默不语,眼底闪过一丝烦忧之色,如今母后之事根本到现在都没有着落,他实在没有心思欣赏画作。
陆相爷瞥了他一眼,依旧淡漠地忽然换了个话题:“你觉得最近宫中传言韩贵妃上个月无意伤了贞敏郡主,却被陛下逼着给贞敏郡主倒夜壶的事么?”
司承乾听到这个名字,心中一动,随后微微点头:“贞敏之势,在宫中无人敢掠起锋头。”
“那你觉得九千岁对贞敏郡主又抱持什么心态?”陆相又问。
听到九千岁这三个字,司承乾眼底闪过森冷杀意,随后冷冷地道:“那阉人根本就是为了亵玩女子,方才逼着贞敏嫁给他,能对贞敏好到哪里去。”
“是么,呵呵。”陆相淡淡地道:“你不知道的是当年九千岁曾与蓝翎夫人有过一段纠缠吧。”
陆相爷并不晓得其中的具体牵扯,但是当年的传闻,他也是多有耳闻的。
司承乾一愣,随后疑惑地道:“您是说九千岁强取贞敏,只是移情作用?”
陆相爷眸子里闪过一丝冷光:“没错,不管于情于理,蓝翎夫人临死前都很有可能托付了百里青照顾贞敏。”
那夜蓝翎死的时候,百里青可也是去了的。
司承乾听着西凉茉与百里青之间的纠葛就只觉得烦闷,他颦眉:“舅舅,您说这些做什么,在怎么样百里青都是一个阉人,还能给贞敏后半生幸福么?”
他没什么兴趣听百里青会对西凉茉好之类的这些话。
陆相爷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你这个孩子怎么就不会转个弯想事情呢,想要救你的母亲,咱们这些人说话并没有什么用处,倒是九千岁说话比较有可能。”
虽然他最近对这个妹妹很失望,但是身为皇后的分量绝对不是
司承乾顿时不以为然地冷笑起来:“先别说本宫绝对不会去求那个阉人,就是那个阉人对本宫也不是真有什么师徒情分,总有一日,本宫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陆相爷看着太子爷,摇摇头,冷笑:“舅舅怎么会让你去求他,舅舅是说让他不得不去救你母亲!”
司承乾一愣:“这……。”
“陛下对西凉茉的疼爱不过是基于她是蓝翎夫人与陛下之女的份上,但若是西凉茉根本就是靖国公与蓝翎夫人的女儿,与陛下一点关系都没有,你猜陛下会对自己被欺骗那么久有什么反应?”陆相抚摸着自己唇上的短髯,眸光里闪过一丝阴冷。
“但是咱们怎么证明贞敏不是蓝翎夫人与陛下的关系,滴血验亲么,何况这与九千岁会不会对母亲出手相救有什么关系?”司承乾听到要对西凉茉动手,不知为何下意识地生出一种怪异的情绪,他有些不明所以地道。
陆相慢悠悠地在画卷上描绘着大鹏之羽:“怎么证明舅舅自然有方法,到时候陛下对贞敏郡主心存疑虑的时候,就是咱们逼着九千岁救你母亲的时机,若是他愿意对你母亲出手相救,那么也许咱们手上证明贞敏郡主不是陛下亲女的证据就有可能无效,若是他不肯,那么咱们手里的证据就会证明西凉茉根本不是陛下之女,被欺骗了那么久,皇帝陛下怎么可能轻饶了西凉茉,希望越发失望越大,而九千岁看在蓝翎夫人的份上,也不可能不对你母亲施以援手。”
司承乾看着陆相,心中不知为何总是有一些难以说出口的话,让他虽然知道这个主意剑走偏锋,却有极大的希望,但是……
他沉默了下去。
陆相看着他,淡淡地道:“承乾,你记住,你是太子,不要像你的父亲一样,为了一个女人误国误民误了自己,何况,你若是想要贞敏郡主,首先就要打败九千岁,打败一切阻止你登上九五至尊之位的人。”
司承乾冷峻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狼狈的神色,但随后他垂下眸子,拱手沉声道:“是!”
夜色阑干,这一夜,夏雨磅礴。
三清殿内也失去了往日的幽静。
连公公站在门外有些担忧地看着紧闭的大门,陆相爷领着不知道什么人进了门内,皇帝陛下将他也遣了出来,到如今都一个时辰了!
这让他心中有点不安,却说不上是为什么会有这种诡谲的不安感。
一扇茶盏破碎的声音忽然惊了公公一跳,不一会子,他就见朱红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陆相爷领着一个戴着兜帽的女子走了出来。
“您这是。”连公公看着陆相爷,讨好地攀谈,试图想要看出点什么。
陆相却只是眸光莫测地看了他一会子,冷笑了一声:“连公公辛苦了,万岁在里头等你伺候呢。”
说罢,他转身离开。
而连公公看着那兜帽女子,大风忽然刮起她的兜帽,露出一张堪称绝丽的脸。
他不由一怔,那女子好生面熟,他苦苦思索,忽然间想了起来,那个女子与韩贵妃长得极为肖似,仿佛……仿佛是靖国公府邸上韩二夫人所出的四小姐——西凉丹?!
前些日子听说她已经与德小王爷有意联姻,一个败坏了名声,一个白衣公子却沦为弃夫,还有前缘,也算是匹配了。
但是后来司流风领人闯入了宫里,闹出了火烧宫禁,意图谋反的事,虽然后来在千岁爷手上走脱了,但也是被全境通缉。
如今这位丹姐儿进宫来是作甚?
连公公有些猜疑,却想不出个所以然,只是望着三清殿狂肆飞舞的柳,他心中忽然有一种风雨欲来的不安感。
就在连公公想要进去伺候皇帝陛下,顺便探查一点事的时候,忽然听见殿内宣文帝阴沉冷郁的声音传来:“去,去把九千岁给请来,朕有要事与他相商。”
连公公一愣,只得惴惴不安地称是,随后退了出去。
接到宣召的时候,西凉茉还在百里青的身边沉睡,迷迷糊糊地感觉身边有悉挲之声,她下意识地拉住他的袖子,迷迷糊糊地嘟哝:“阿九,你去哪?”
那模样看得百里青心中生出一股子难得的怜惜之意来,他低头在她额前吻了吻:“没事,乖丫头,好好睡,为夫一会子就回来。”
西凉茉又不满意地嘟哝几句,转过背去又睡了。
百里青失笑,转身起身,换了衣衫进宫。
一路上他听了连公公的描述,不由冷笑:“那老匹夫又打什么主意,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哼。”
他真当他百里青是吃素的么!
只是这一次,连百里青和陆相爷都没有想到事情最后的发展走向完全脱离了他们的预料。
百里青款步走进了三清殿,皇帝正坐在位子上,怔怔地一如既往地看着那一副墙壁上真人高的画卷,里面的蓝翎夫人依旧是美貌少女的模样。
“你来了?”听见百里青的脚步声,皇帝忽然喑哑地道。
“是,不知陛下宣微臣连夜入宫可是有什么大事?”百里青慵懒地道,对于皇帝陛下,他一向没有什么尊敬之心。
皇帝忽然转过脸,看向百里青,忽然怔怔地道:“茉儿还好么?”
百里青心中有些怪异,但还是淡淡地道:“托陛下鸿福,茉儿很好。”
皇帝看了他半天,忽然冒出一句话:“朕,要让茉儿进宫。”
百里青挑眉:“贞敏郡主不是时常进宫么?”
皇帝忽然笑了,笑得极为古怪:“不,朕要茉儿成为朕的妃子,赐号为宸,位比中宫。”
此话一出,空气里忽然凝滞起来。百里青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宣文帝说的话。
但随后,百里青一愣,眸光里闪过一丝阴郁,冷笑道:“陛下莫非是失心疯了么,茉儿是你的女儿!”
皇帝脸上怪异的笑容更甚,他忽然伸手一把揪住那一副绘着蓝翎夫人容貌的画像,阴森森地道:“她真是朕的女儿么,还是蓝翎与西凉靖的女儿呢?”
百里青看着宣文帝,一字一顿地道:“她自然是陛下与蓝翎夫人的女儿,微臣不知道陛下如今是受了何人的蛊惑,竟然说出这种骇人听闻的话语来。”
皇帝眯起眼,忽然站了起来,歇斯底里地哈哈大笑起来:“你们都是骗子,你们所有人都想骗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么,茉儿根本不是我的女儿,我都知道了,我知道了所有的事情!”
他歇斯底里地揪住了那副画像,仿佛揪住了蓝翎夫人一般,目光血红地嘶吼:“蓝翎,你骗我,你骗得我好苦,你让我以为我们之间还有可以追忆的过往,原来你所做的一切,哪怕到死都是为了西凉靖那个混蛋,他有哪里好,他哪里比我强,我是天下至尊,我为你做的还不够多么!”
百里青看着宣文帝在那里几乎陷入癫狂的状态,连朕都不用做自称了,不由颦眉,厉声道:“陛下,您还没告诉微臣,您凭借什么认为茉儿不是你的孩子,就算是隋炀帝也曾道其所生者和生其者是不可的,陛下这是要做出违逆天伦的事么!”
皇帝忽然扭过头,死死地盯着百里青,好一会忽然露出个了然的怪笑来:“怎么,爱卿,你也忘不了蓝翎么,我知道你也忘不了他,不光是,我们所有人都忘不了她是不是?”
百里青冷冷地道:“陛下多虑了,微臣早已经不记得过去了,只是陛下还在过去里不肯出来。”
皇帝忽然‘嘿嘿’地怪笑起来,仿佛没有听见百里青的话,只自顾自地道:“就算得不到蓝翎,得到她的女儿也是一样的!”
百里青不知道皇帝怎么会忽然如此这般疯狂,他冷漠地道:“陛下忘了么,茉儿是微臣的妻子,您若要动她是不想用白灵粉了么?”
听到白灵粉,皇帝忽然止住了笑,脸色泛白。
但随后他一步步地从龙椅上走下来,一直走到百里青的面前,眸光里闪过冷芒:“是么,爱卿别忘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帅土之滨莫非王臣!”
随后,他的手指忽然轻佻地拉起百里青的垂落在胸前的长发,轻嗅了一下上面的冷香,诡谲一笑:“就连你,我的青儿,你也是我的,你忘了么,我可爱的弟弟,我可是记得你在床上伺候得为兄有多销魂,不输女子呢。”
正文宦妻第十三章
百里青闻言,身子瞬间僵硬起来,他只是阴冷地看着皇帝,并没有说话。
宣文帝看着他,忽然轻笑起来:“青儿,你知道我需要白灵粉,但你也别忘了洛儿,他需要什么。”
百里青目光冰冷仿若瞬间漫出暴佞的杀气,一下子笼罩上宣文帝:“你说什么!”
宣文帝被那种目光一看,也忍不住退了一步,随后阴沉地冷笑起来:“我说蓝翎死的时候是割腕而死的吧,她的血都给你和血婆婆做了药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吃了蓝翎的解药以后并没有什么感觉,但是洛儿未必如你这般好运气吧,听说最近他发作的次数渐渐多了,嘿嘿?”
百里洛在千岁府上发作的事多少人都看在眼里,自然是瞒不住的。
百里青眸光阴森地睨着他,一字一顿地道:“你对我们做了什么?”
看着百里青浑身释放出几乎让人不能呼吸的阴郁沉窒之感,仿佛地狱的持刀修罗,随时都有可能化作万千把利刃将他活剐了,宣文帝双手死死地一捏,负手别开脸道:“你们以为那蛊就是只能简单地蚕食人的血脉而已么,哼,别以为我不知道蓝翎用了自己的血给你们做解药的时候在她的血里也下了毒,就想借由床弟之事来对付我,我只是顺水推舟让人在那蛊毒之上做了点手脚罢了,若是你们有一天服用了足量的蓝翎的血,彻底解毒了,岂非是一件危险的事?”
宣文帝能顺利夺取王位,不单只是靠着蓝大元帅的支持,当年自然是极为敏锐并且非常有眼光的,他素来在看人之上极为准确,不管是对蓝大元帅和西凉靖的武才之选,还是对百里青、陆相爷的文臣之拔,都自有他用人的一套。
“我……朕敢用你,自然是要保证朕的安全,虽然你已经去了势,自然不会威胁到朕的皇位,朕总要留一手,省得你会对朕的江山不利。”宣文帝看着百里青的模样,忽然呵呵地笑了起来,一手又地去撩起他胸前的长发,一字一顿地道:“青儿,朕能给你无上的荣华富贵,能给你万般荣宠,能任由你随意打杀朕的爱妃宠妾,发落百官众臣,也算是遵寻了蓝翎的话,对你们好一点了,说来朕虽然利用你来为朕守着这江山天下,但是给你的也不算少,至少比蓝翎给你们的多吧,她明知道朕碰你和洛儿,是为了什么,却还利用为你们制下解药之机,在你们的药里下蛊,等于是逼着你们承欢朕的龙榻之上不是么?”
宣文帝原本还算清俊的脸孔扭曲起来,原本当年的皇帝陛下亦是京城知名的美男子,只是多年以来服食丹药和对蓝翎夫人求之不得的痛与恨,在所爱之人死后的悲早已让侵蚀了他的面容和心,让他看起来带着一种诡异而疯狂的神经质。
百里青的手早已在华美的宽袖里握成了拳,狭长精致的魅眸微微垂下,长若黑凤翎羽的睫毛泛着美丽的光华,也在他白皙的脸上烙印下淡淡的阴影,让人看不出他的心思,但是微微颤抖的睫羽毛却终还是泄露了他的心绪。
宣文帝看着他嘿嘿一笑,看着他的模样,不怕死地伸手去捏百里青的下巴:“你看你,就是这种样子,当年才让为兄看了真是讨厌,长了这样的脸,根本就是祸国殃民的妖孽,跟你那出身下贱的母亲一样,什么西狄公主,真是可笑,一群被天朝流放边境的罪民,仗着天朝铁蹄无处可及,一群海盗、贼子竟然妄自称皇室,称公主,你娘那个贱人还凭着这样的一张妖异的脸去蛊惑父皇,让父皇冷落朕的母亲,甚至想把皇位传给你,双生子本是不详,父皇真是老糊涂了,不知道他看到最疼爱的一双幼子变成现在这种男不男,女不女在朕身下呻吟的模样,会不会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哈哈哈哈!”
他对百里青和百里洛的折磨除了是对蓝翎的报复之外,还夹杂了当年对先帝的极度怨恨,那种种怨恨与不甘早已扭曲了他的神智与心灵,再配以至高无上的地位让他拥有为所欲为的绝对权力,他根本不在乎自己所做所为是否天理不容,是否扭曲人伦,是否泯灭了良知。
他近乎癫狂的笑声,陡然终止,喉咙间梭然被捏紧的剧痛,让他一下子喘不上气来。
“说够了没有?”百里青单手捏住宣文帝的喉咙,将他一把按在柱子上,狭长阴魅的眸子里一片猩红,隐藏着的那些毁天灭地的黑暗煞气仿佛让整个三清殿全部都笼罩一片黑暗沉郁之间。
若是寻常人恐怕早已经吓破了胆子,但是宣文帝此刻因为吸食了过多的白灵粉,此刻脑子虽然下意识地感觉到死亡的逼近,极度的恐惧却令他有一种诡异的兴奋,他死命地掰着百里青掐住自己颈项的手:“难道……朕说错了么……
没有你那卑贱的娘和你之前,朕才是……才是……父皇最寄予厚望的皇子……你……们母子原本就非我族类……朕只可惜当年母后没有将你们母子产草除根,竟然让你们跑了。”
百里青五指渐渐收紧,直到宣文帝真的完全透不过气来,死命颤抖起来,他原本也曾习武,武艺并不弱,只是十几年都沉迷丹药,早已荒废武艺内力多年,哪里还能与百里青抗衡,在百里青冰冷修长五指下,他的脸渐渐憋得紫涨,他忽然觉得自己不过是一只蝼蚁,渐渐体会到死亡的阴云已经彻底笼罩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忽然生出恐惧之心来,拼尽全力为自己挣扎出了一点子呼吸的空间,同时歇斯底里地叫道:“你……你不想……不想要百里洛……的……解药了吗。”
此言一出,果然,宣文帝立刻感觉到了百里青捏住自己的五指瞬间一僵。
他眼底闪过一丝喜色,立刻接着挣扎道:“你若是想……想百里洛……疯癫的死去……你就杀了朕。”
百里青看着他,眸光阴郁,他陡然松了手。
宣文帝一个不防,陡然掉坐在了地上。
从死神的手里脱得身来,宣文帝坐在地上不停地狼狈咳嗽:“咳咳……咳咳……。”
“说,解药在哪里!”百里青阴沉冰冷而压抑的声音在宣文帝头上响起。
宣文帝一边咳嗽,一边看着他露出个诡异的笑来:“嘿嘿,你想要解药,那就把茉儿给送到宫里来。”
百里青睨着他,咬牙切齿地道:“你休想!”
宣文帝扶着柱子踉跄着爬起来,不怕死地一把扯住百里青的衣襟,直勾勾地看着他:“你和我一样,是不是,看见茉儿就想到当年的蓝翎,怎么,你想保护她?是蓝翎让你这么做的?”
百里青眼底闪过厌恶,他一把拂开宣文帝的手,声音冰冷阴沉:“本座要解药,茉儿也不会交给你。”
宣文帝看着他,古怪地笑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选一个罢。”
他顿了顿,忽然想起别的什么折磨人的主意,他又打量起这百里青片刻,原本浑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诡谲的光芒。
仿佛混沌了许久,他又成了当年那个不择手段终登帝位的精明阴险的年轻帝王。
“朕倒是许多年都未曾注意,爱卿最近越来越生得风华绝代了。”
宣文帝凑近百里青的耳边低声说了什么,百里青的眸子瞬间紧缩,随后一拳毫不客气恶狠狠地揍在宣文帝的脸上。
这一拳他没有用任何内力,纯粹以自己全身的力气瞬间揍上宣文帝的脸。
宣文帝冷笑着,忽然一抬手,竟勉强住了大部分百里青的拳风,但还是有不好的力道一下子撞在他的下巴上,让他踉跄着退了几步,但他竟也不怒不恼,只是抬起头慢条斯理地擦掉自己唇角的血,冷笑:“你知道,朕一向喜你知情达意,也念你这么多年为朕摄政之辛劳,洛儿疯了以后,朕已经很多年没有再碰你们了,爱卿也知道朕有多倚重你,但朕需要你向朕证明你不管未来如何,你对朕永不会变的忠心。”
两人对视良久,宣文帝别开头,不敢直视百里青那种阴沉黑暗的眸光时候。
百里青忽然慢慢地闭上了阴魅的眼,掩去里面滔天的恨意与几乎能毁天灭地的杀气。
他阴冷的声音在空旷的宫殿里响起:“茉儿过些日子就要去律方葬母,你答应过她什么,休得食言。”
宣文帝眉头微微一挑,随后点头道:“那是自然,蓝翎……。”他顿了顿,补充道:“不管茉儿是谁的女儿,她身上终归有蓝翎的血,蓝翎的愿望,朕自然是要达成的。”
百里青沉默了许久,随后淡漠地转身向三清殿外走去,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来:“陛下,且记得今日之诺。”
宣文帝看着他的背影,冷嗤:“证明自己的忠诚,本就是身为臣子的本分,何况朕对爱卿食言过么?”
百里青脚步顿了顿,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
“轰隆——。”
一阵雷声隆隆瞬间令西凉茉从梦中被惊醒,她一下子坐了起来,望着窗外不知何时已经暴雨如倾。
她轻喘了一口气,捂着胸,总觉得心口有一种奇异的窒息与不安,她随手一摸,身边的床上已经是一片冰冷。
西凉茉不由微微颦眉,今夜初初歇下不久,百里青就已经被唤去了宫里,如何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她挑帘而起,顺口唤道:“白荷,如今这是什么时辰了,爷走了多久了?”
白荷是何嬷嬷最近提拔起来的几个二等丫头之一,性子与白玉颇有几分相似,素来沉稳。
白荷刚刚去关了窗回来,听着主子唤,便立刻点燃一盏小玉灯过来,一边替西凉茉撩起床帘,一边轻声道:“主子,如今是寅时一刻了,天还未亮,您身子弱,不弱再歇着点,爷尚且未回,或许宫里还有什么要事呢。”
西凉茉微微颦眉,他走了快两个时辰了,宫里到底有什么大事?
她起了身子坐在圆桌前,让白荷倒了杯茶喝上几口,温暖的茶水暖了冰冷的心窝子,她随意地抬头看向窗外,窗纸上倒映出斑驳的树影,在狂风暴雨间不停摇晃,仿佛张牙舞爪的恶鬼,让人看了心生畏惧。
但是西凉茉不知为何,心忽然漏跳了一拍,她梭然起身,在白荷不明所以的目光前,忽然走到门前,犹豫了一会子,忽然伸手拉开了门。
白荷一看,赶紧上前阻止:“夫人,外头风大,您可千万别……。”
话音到了一半瞬间窒住了。
西凉茉看着站在长廊之上修长的人影,不由一震。
狂暴的风雨淋透了他修长的身子,宽大美丽的紫色官袍紧紧地贴在了他的身上,长长的如流水一般的乌发不停地滴着水,他静静地闭着眼,嫣红的薄唇紧紧地抿着,雨水从他白皙的脸颊上不断淌落,让西凉茉有瞬间的错觉,几乎以为那是泪水。
但他静静地负手而立,仿佛天地之间,只有那一抹孤傲的、不驯的深紫色身影,只他一人站在那里,连天地间最狂暴的风雨,最狰狞的雷电都不过是为勾勒他存在的背景。
让人只能静静地看着连呼吸都凝滞。
仿佛感觉到身后的目光,他微微侧过脸,看见了站在门内的那一抹娇婉倩影,便是那一瞬间的目光相触,让他脸上冰冷的线条微微放柔。
他看着她淡淡一笑:“怎么出来了,天色尚早,多睡一会子。”
西凉茉看了他片刻,冷嗤:“我若不出来,还不知道有人打算在这狂风暴雨见淋多久。”
随后,她朝他伸出手:“回来吧。”
百里青看着那伸在夜空之中的雪白柔荑,指尖微粉,骨骼纤细,肌肤莹润,他却知道,那一只柔荑若是握剑,也不吝沾染鲜血,
但此刻,它像一只含苞待放的粉荷,却又似凝结了人世间最温软的那一抹色泽。
他沉默了一会子,朝她微微一笑:“好。”
随后,他走过来,伸手握住了她的纤手。
西凉茉触碰到他的手的那一刻,不由微微一颤,他的手那么冰冷,冷得就像来自地狱,可是在握住他的手的那一刻,她却觉得心中陡然松了一口气。
他站在那狂烈的风雨中的那一刻,几乎让她有一种怪异的错觉,几乎以为他就要在这风雨中,化为最锐利闪电,又或者如他身上锦绣官袍上张牙舞爪的龙一般,破开压抑而黑暗的天际飞腾而去,。
一路湿润的水渍蜿蜒随着他进了室内,西凉茉打发了白荷立刻去叫其他人起来烧下热水。
她替他解开外头湿透的深紫色八龙绣袍,端过一碗姜茶递给他,又拿了毛巾过来为他擦头发。
姜茶带着热气蒸腾在百里青的脸上,让他瞬间有了一丝暖意,他轻品了一口,从水银镜里看着西凉茉在身后为自己慢慢地揉搓着发丝,一点点地帮他擦干满头的雨水,烛光落在她的脸上,有一种奇异的温柔。
他眸光微动,静静地这么看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西凉茉忽然一边替他搓发尾,一边忽然淡淡地问:“我好看么,让爷从镜子里看了那么久。”
百里青微微一笑,眸光幽幽:“本座的夫人,自然是极好看的,你不问我为何要站在雨中么?”
她似乎一点都没有要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意思。
这时,门忽然被人轻轻叩响,西凉茉知道是底下人已经送了热水进来,便过去开门,让他们将水送进来,再将人都打发出去。
她转身回来,一边替百里青将身上的白色中衣解了,一边道:“爷若是想说,自然有说的时候,爷若是不想说,茉儿何必求一个假的答案。”
百里青看着面前的女子,容色荡然,不由心中微微一动,大手抚上她的脸,轻笑出声:“丫头,你有时候真是聪明得让人觉得讨厌。”
西凉茉握住他的手,抬首一笑,换了称呼:“阿九,你讨厌我么?”
“自然失败……非常讨厌的。”百里青低笑,低头,让自己的额抵在她的额上,轻嗅着她诱惑迷人的女子芬芳。
他抬手将她的柔荑放在自己光洁宽阔的胸膛上。
烛火下,不着寸缕的百里青,宽肩修腰,每一寸的线条都恰到好处,柔韧而充满了力量,肌理分明,在烛火下泛着莹润的光明,性感得让人窒息。
西凉茉红了脸,忍不住微微退了一步,但下一刻就被他忽然抱在怀里,脸颊直接贴上他冰冷的肌肤。
“阿九,你先去洗,小心得风寒……。”
百里青却在她耳边魅惑地道:“抱紧我。”
西凉茉脸颊更烫,却还是伸手抱住了他,指尖触摸到他的背,只感觉手下的触感满是熟悉的粗糙。
那是他背上密密麻麻的鞭痕还有烙铁的痕迹,甚至有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痕迹,像是一种被野兽撕扯过的不规则伤痕。曾经她只是惊讶,但是不知从什么开始,每一次触碰到他背后的这些伤痕,她开始会觉得心疼。
感觉到怀里的小妻子正在伸手触碰他的背后,带着一种近乎怜惜和心疼的触摸。
百里青忽然问:“这些疤很丑,是么?”
西凉茉轻声道:“是啊,真丑,这些伤不该出现在你的身上,看样子也该是旧伤了,当年你还没那么罪大恶极的时候,光是凭着你的容貌,都很难想象怎么会有人舍得对你下这样的手。”
百里青一顿,最后忍不住把脸埋在她肩头咬牙切齿地闷笑:“你这丫头除了有时候聪明得讨厌,嘴巴也毒得让人想一巴掌拍死你。”
凭借容貌……
这是在说他是色贡之臣么?
虽然,这未必不是实话,可这丫头说得理所当然的模样,倒是让他觉得,也许同样身为利己主义者的她真的不会介意他那样卑鄙又恶心的过往。
西凉茉挑眉:“承让,您可是师傅,徒儿只是得您真传而已,您不若说说这些伤到底是怎么来的。”
百里青沉默了一会,忽然道:“这样的伤在洛儿的背后也有一模一样的。”
西凉茉一愣,微微颦眉,忽然心中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百里青淡淡地道:“其实宫中朝野曾流传的那些传说是真的,我能走到今日,最初确实靠了魅惑主上,身为一个玩物,自然是要满足主子的一切需求,让主子开心,鞭打、火烧、针刺、刀割、扔进猛兽园子里与野兽相斗,博取主子一笑,甚至……。”
他顿了顿,声音轻而冷:“床第之间取悦主子,熟悉各种奇淫巧技。”
百里青说完,随后自嘲似地轻笑:“所以第一次看见你跪在我的面前,那种看似温驯讨好,曲意奉承,底下却满是野心和倔强眼睛,就让我在第一时间就觉得异常的眼熟,异常的感兴趣,直到许久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我在你的身上看见了如此相似而卑微的自己。”
感觉怀里的娇躯忽然变得僵硬,他眼底闪过浓郁的阴霾,随后忽然森然冷笑道:“怎么,觉得我很恶心么,可惜,不管如何,你已经是我的了……。”
威胁的话没有说完,西凉茉忽然伸手一把紧紧地扣住他的背,死死地抱住他,力气大得几乎像是要把自己嵌入他的怀里一样:“活下来很不容易吧,没关系的,那都是过去了,没有人会再能威胁到你了,阿九,我们在一起了。”
百里青一愣,狭长幽深的魅眸子里闪过波涛惊澜,搁在她细腰上的指尖微微颤抖,声音却极为冷淡平静:“丫头,你要是有一天离开我,我一定会拖着你下地狱的。”
她不介意么?
她在用她的方式,告诉他,她不会去触碰他的过往,更不介意他的过往。
西凉茉把脸埋在他胸前闷闷地叹了一声:“我以为我已经身在地狱了,要不怎么会遇上你呢,师傅!”
这个人,说甜言蜜语的方式,还真是……让人不敢恭维。
百里青轻笑,手紧紧地扣紧了西凉茉纤细的腰肢,忽然将怀中闻香软玉打横抱起,一步跨进那硕大的浴桶之中。
突如其来的热水浸润,一下子让西凉茉惊了一下:“我的衣衫湿了……。”
剩下的话全都消融在他霸道又冰冷的薄唇间。
百里青邪笑:“没关系,我帮你脱就是了。”
西凉茉酡红了脸儿,忍不住低下头轻叹了一声。
幽幽烛火轻轻跳跃,一室温情如春水缠绵,流淌过暴风雨交织的夜。
——老子是锅盖,无数个锅盖的分界线——
日升月落,云起云散。
短短的一月的时光过得极快,仿佛眨眼间就从手指间流走。
或者说……
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留恋这些时日,留恋有人相伴,十指交缠的日子。
西凉茉研磨着石墨,看着嫣红姹紫的芳香汁液缓缓流淌出来,不由轻叹了一声。
这就是所为恋爱的人么?
只是,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眷恋归属竟然是那样的一个人。
但是那又如何?
他和她其实是一种人,所以才能在彼此身上看到熟悉,看到欢喜,憎恶。
“翎姐姐,这个可以吃吗,看起来好香,好漂亮!”百里洛在一边支着漂亮的脸蛋儿看着西凉茉磨花瓣,忽然伸手就去那些花汁里一捞就往嘴巴里塞。
西凉茉眼明手快地一把点住他的手腕,责备地看着百里洛轻斥:“做什么呢,姐姐让你吃了么,也不怕拉痢疾。”
百里洛立刻收手,讨好地笑笑:“好嘛,人家不吃就是了,但是姐姐说了要给人家吃糯米团子的。”
“吃吃吃,你就会吃,再吃你迟早要变成一只糯米团子。”西凉茉好笑地摇摇头,百里洛长着一张漂亮的人神共愤的脸蛋,不发疯的时候,性子确实又可爱得紧,只是不知道山珍海味那么多,为什么百里洛特别喜欢吃糯米团子。
还是那种一点滋味都没有的糯米团子。
但她还是点头道:“好,你乖乖跟白荷姐姐去洗手,一会子姐姐就给你拿糯米团子可好?”
百里洛点点头,眼儿笑成两道弯弯的月亮:“好。”
白荷便牵着百里洛下去了。
西凉茉看着百里洛的背影,不由暗自一叹,还好后来百里青一直都还是习惯用重紫胭脂,自己也只是那夜偶尔一瞥罢了,否则面对九千岁点下同样一张阴魅诡冷的脸总做出这种可爱的表情,还真是——诡异。
“怎么样,东西都收拾好了么,明日就要去律方了。”百里青依旧悦耳却异常阴冷的声音在西凉茉身后响起。
西凉茉转过脸,点点头:“都收拾好了。”
百里青沉默了一会子,忽然道:“是了,皇帝今夜为你摆下践行之宴,一会子咱们就过去吧。”
西凉茉不疑有他,只是应了一声,便回屋去换衣衫。
百里青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他抬头看向夕阳,淡淡地道:“黄昏又到了,又逢魔时刻。”
夕阳的火烧云落在他精致的脸上晕开一层模糊不清却又异常冰冷迷茫的光影。
宫中的夜宴,太液殿上席开三十六台,所到皆为朝中重臣。
今夜的宴,就是为了如今皇帝的心尖之人——贞敏郡主。
据说陛下最近这段时间身子不适,贞敏郡主为了替皇帝陛下去五台山祈福,新婚不过一个月就要启程了。
但是众人都只道郡主这是为了避开九千岁的折磨,不得不想出来的法子,皇帝陛下对自己的这个死生女儿有愧疚,所以也帮着她应了。
听说贞敏郡主喜欢海鲜,筵席上全是今年快马加鞭,一路不断加冰块,从海边八百里加急快马日夜不停送来的各种海鲜。
各种海蟹、贝类、鱼、海螺、虾、海藻,全都是大臣们偶尔在巡视沿海的时候才能吃得上的珍贵货色,可见皇帝陛下有多宠爱自己的这个女儿。
只是再宠爱又有什么用呢?
一干人等正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的时候。
陆相和太子,甚至靖国公都只是冷冷地坐着,慢悠悠地品着酒,仿佛没有听见身边的任何议论。
丝竹曲乐之声和着种种对贞敏郡主至孝的赞颂一直持续到了月上中天,而皇帝陛下仿佛也从前些日子里怪异的颓废中醒过神来,他用乌紫草染黑了发丝,不知道是否服用了什么新的金丹碧药,容貌也显得精神焕发起来。
倒是颇有点十数年前那位年纪轻轻就君临天下的青年帝王的味道。
又或者说——回光返照更合适。
西凉茉第五次不动声色地收回被皇帝握住的手,心中冷嗤。
但是也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皇帝最近到底是怎么了,今日看着她的目光异常的炽烈和诡异,看得她浑身不舒服,只想挖出皇帝那对眼珠子。
而且最奇怪的,他竟然让自己坐在皇后的位子上,也不怕惹来非议。
同时下意识地搜寻百里青的踪迹。
这人真是可恶。
竟然将她独自一人丢在了宴席上一个时辰!
而皇帝对于西凉茉的冷淡与心不在焉却仿佛不以为意,只忽然抬头看了看天色,拍了拍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今日夜色极好,只有酒水和这些凡夫俗女的舞,岂非玷污这般明月,朕有一宝,或者说许久已经未曾得见的只因天上有而人间却难得几回见的妙舞,不知众卿家们可想一见?”
一干重臣们自然无人想在这宴会上扫皇帝陛下的兴,自然都是纷纷点头的。
皇帝摸着刮得干净的下巴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诡光,随后扬声道:“爱卿,请。”
就在众人都转脸过去期待着什么美人上场的时候,却忽然都齐齐愣住了。
朱漆大门忽然缓缓地打开,一道纯白修长的人影缓缓地一步步地从台阶上走来。
他一身银色月光素缎束腰长袍,流水一般的宽袖拖曳在地上,一如他脑后以红色精致的绸绳挽起的乌黑长发瀑布一般地垂落在身后。
红色的锦缎束腰勾勒出他劲瘦修长的腰肢,再垂落在白色的袍子上。
他垂着眸子,精致得仿佛上天最出色的杰作的面容上,眉梢眼角勾勒着同样深红、淡绯的胭脂,一如他唇上的丹朱。
极艳、极美。
白与红的相交,却仿佛勾画出了世间最美丽多彩的颜色,是暗夜间绽放的最艳丽迷人的深红彼岸花。
所谓人间绝色,不过如此。
众人都齐齐地屏住了呼吸。
只是……
这样世所罕见的绝世美人,怎么看着如此眼熟?
只见美人款步上台,优雅地一步步站定在了宣文帝的面前,随后,他慢慢地跪了下去。
“陛下,万岁,万岁,万岁。”
众人一听,彻底愕然,这是……这是九千岁?!
宣文帝看着他一身装扮,很是满意,一抬手:“百里爱卿请起,许多年不得见爱卿身着这身衣衫,真是令人怀念啊。”
宣文帝看着他一身装扮,很是满意,一抬手:“百里爱卿请起,许多年不得见爱卿身着这身衣衫,真是令人怀念啊。”
百里青垂着眸子,淡淡地道:“微臣是陛下的臣子,陛下要微臣何时穿,微臣自然是要侍奉陛下的。”宣文帝看着他一身装扮,很是满意,一抬手:“百里爱卿请起,许多年不得见爱卿身着这身衣衫,真是令人怀念啊。”
百里青垂着眸子,淡淡地道:“微臣是陛下的臣子,陛下要微臣何时穿,微臣自然是要侍奉陛下的。”
随后,他起身,走到了西凉茉的面前,忽然抽出了她腰上的那把长剑,对着她微微一笑:“夫人,也没有见过本座的舞吧,今日就当是为夫人践行了。”
西凉茉一愣,随后紧紧地颦眉,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百里青竟然会穿成这副模样来献舞?!
这是怎么回事?后,他起身,走到了西凉茉的面前,忽然抽出了她腰上的那把长剑,对着她微微一笑:“夫人,也没有见过本座的舞吧,今日就当是为夫人践行了。”
西凉茉一愣,随后紧紧地颦眉,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百里青竟然会穿成这副模样来献舞?!
这是怎么回事?
这种事情,根本不是她印象中的九千岁会去做的事!
廷前献舞,还是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臣,做出这种事情不但自失身份,而且是等于将自己牢牢的钉死在佞臣的位子之上!
等于诏告天下,他以色侍君。
就算曾经有这样的传闻,但那也是许多年前流传到了如今的,如今的九千岁根本就不应该是回去做这种事情的人。
百里青今日是疯了么!
但是西凉茉没有想到的是,这不过只是今夜她最难挨的一个开始而已。
百里青似乎完全没有看到她眼底的疑惑、愤怒和不赞同。
他只是微微一笑:“我想,夫人也会喜欢的。”
那种笑容里带着一种近乎轻佻的神色,让西凉茉不由自主咬紧了唇。
说完之后,他便一转身,提着刀向大殿之中走去。
奇异的萧声响起,悠长绵延,却仿佛暗夜里冥河黑暗水畔边之间陡然开放的一朵花。
随后便是七弦琴拨动的声音。
他慢慢地张开了双臂,长剑雪亮,在他手中泛出幽冷的光芒。
正文宦妻第十四章不疯魔不成活
不疯魔不成活。
百里青的歌声,就如他的人一样,给人一种冰凉又幽诡迷离的感觉,仿佛黑暗中淌过漆黑水面的花朵。
伴着他的歌声,渺渺箫声悠然再起,仿佛一抹冰冷的月光落在雪地里,落在他翻飞的白色宽袖之上,他手握长刀,慢慢地横过自己的精致得让人窒息的面容,雪亮冰冷的刀光折射在他的眸上,有一种妖异森冷漆黑,几乎让人看不见眼睛的白色。
窄如寻常中原剑身的长刀,散发着冰冷的而肃杀的冷光,映衬着他的脸,浓郁到极致的美丽与森冷到极致的刀刃交错,如此矛盾,却如此蛊惑人心。
百里青用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仿佛在欣赏着自己眼前的破天剑,随后手腕托平,一震,足尖在地面上一划,交错旋转起来,手中的剑也瞬间在身边舞成一片冰冷的光芒。
他轻唱出第二句歌词:“念早青梅伴相思,怎知红丝错千重。”
一团团、一片片银光闪耀过众人的眼前,姿态却若行云流水。
他不断地旋转,宽袖飞袍仿若开在黑暗冥河上冰冷的与人骨同样苍白的白色彼岸花的重重花瓣。
姿态极尽妍雅,婉转妩媚间也带着一种让人不敢触碰的诡魅,却让人不能移开目光,只能痴痴地看着那飞跃的猩红与苍白。
西凉茉冷冷地看着他,明明是那样忧伤的歌,在他的唇间却唱出了一种令人刻骨铭心的寒意。
他的人极美、极艳、连着歌声、身姿、手中冷光四射的破天剑都无一不惑人。
尤其身边的皇帝陛下,早已经痴痴迷迷,目光紧紧地盯着百里青,却不知道他是在看那妖异的身影舞姿但是她却不能如众人一般入戏,还是已经被摄取了魂魄。
西凉茉垂下眸子轻品了一口茶,今日的百里青像什么呢?
她思索了片刻,暗自轻叹,他像一只忽然会自己动了精美昂贵的诡谲偶人,不知道寄存了何方幽魂银灵。
冥河之畔,踟躇幽幽而行的纸做偶人。
他精致朱唇轻启,清唱
“怎知红丝错千重,路同归不同。”
“荣华年,梦无休,忘却今夕是何夕”
“踏遍江山方始休,回首已是天尽头。”
“引魂香燃处,丹砂透骨祭,只求君来归……。”
只求君来归……只求君来归……
水袖三千丈在殿中飞舞,与幽冷歌声相交织成一片奇诡的幻境。仿佛让人看见了黄泉路上的声声招魂铃,彼岸花下白骨奇哭,亦有纤细美人骨缓缓从冥河之间的万千亡灵骨之间攀爬而出,空洞的眼窝里仿佛正痴痴地看着冥河彼岸,有鲜艳的血泪从白骨上蜿蜒而下。
化作血肉、筋脉、皮肤、毛发,渐渐重塑出绝世美人红衣静静茫然地张望,仿佛满眼情深无处可寻,向看着自己的人伸出雪白柔荑来。
仿佛是前世的美丽情人在冥河间已是等候了三生三世,等待着自己今生相认,相许。
幽冷歌声仿佛从渺渺天边而来,令人迷惑,催发着人心之下最冰冷的欲念与最炽热的情意。
让人忍不住向那绝色少女伸出手去,握住了她惨白冰冷的手。
美人终于露出释然美丽的笑容,闭眼的霎那,有朱砂色的泪顺着脸颊淌落,让人心痛,忍不住紧紧将美人搂在怀中,低头吻上那一滴美人。
但就是霎那,腐败的肉味与糜烂香气瞬间冲入鼻间,低头看去,怀中美人正朝着自己甜蜜微笑,只是满脸都是腐烂的肉,蛆虫点点,森森发臭的口齿间还能见半截舌头,一身红衣哪里能掩盖住身上白骨森森,狰狞异常!
“啊——!”
“啊——!”
满殿内是瞬间发出此起彼伏的惊恐尖叫,一声接着一声,连绵不绝,让人头皮发麻。
吓得外头的御林军瞬间持刀枪冲了进来:“不好,有刺客,护驾,护驾!”
“刺客在哪!”
“拿下刺客!”但是当御林军们冲进来的时候,却发现面前的场景几乎让他们瞬间窘迫茫然,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面前的一切都已经已经彻底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范围。
这是……
为什么御史王大人和户部的张大人‘亲密’地抱在一起?他们不是政敌么?
为什么礼部尚书会和骁骑大将军‘甜蜜’倒在地上?他们倒是听说关系极好。
为什陆相爷面色苍白地死死抱着太子爷?这一对又是什么关系?
稍微好点的就是靖国公了,但也是脸色铁青,一手死死地按在靖国公世子爷的天灵盖之上,几乎是要用尽全力一般地将世子爷给钉在了地上?
为什么宫女们都是一脸痴呆地看着面前主子们的模样,却又像是什么都没看见。
太多的为什么,实在是……让他们错愕之后,瞬间脸色也跟着铁青起来,莫非,他们打扰了什么不该打扰的好事?
这一次当值的御林军副统领,乃是一个极为机灵的人,尤其善于钻研如何巴结上司。
他立刻朝着殿中与靖国公一样一脸铁青的皇帝陛下一拱手:“陛下,微臣只是无意巡逻到此,现如今就领着人去其他地方巡逻,万望陛下恕罪!”
说罢,他立刻自作聪明地起身,弓着身子也全当什么都没有看见一般速速地退出殿门外,顺带把门关上。
殿中立刻陷入一种诡异的极度沉静之中。
幽箫声声陡然而止的时候,所有人都瞬间从迷离幻境之中清醒了过来。
他们终于发现除了如鬼狐传说之中抱着画皮妖鬼,亲吻红粉骷髅更恐怖的一件事情——拥抱亲吻自己的同僚。
若是对方唇红齿白,俊美青年与秀气少年也就罢了。
问题是,对方明明就是自己昨日里还恨不得要把对方全家祖宗十八代都拖出来鞭尸的政敌,或者关系极好的一个派系官员!
这他大爷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喝多了?
一干大臣们在呆愣了几秒钟后,迅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各自归位,做款款自若微笑,或者酒醉迷离状态。
心中却无一不是在自我咆哮当中。
而皇帝陛下精心修饰过的脸上闪过一丝
太液殿上众人都陷入诡谲万分的气氛之中的时候,唯独有一个人忍不住压抑着悄然翘起了唇角,手悄悄揉了揉自己憋笑憋得发痛的小腹。
她悄然看向那傲然站立在万众之中的修长人影,他依旧是一袭红白相见的妩媚华丽舞衣,脸上仿佛仍旧是那种近乎轻佻的神色。
但西凉茉却知道他在诏告所有的人,本千岁的舞是那么好看的么,既然看了,就一起入戏陪着老子一起疯魔好了。
心中不知道为什么悄然地松了一点子莫名的不安。
她才有心情慢慢地欣赏他的那一身装扮,方才发现,他身上的那身衣衫,与其说是舞衣,倒不如说更像是是一种祭祀中大神官或者大祭司在施行祭祀或者别的什么诅咒之类的礼仪所穿的祭袍。
红与白,在不管什么民族宗教之中都是最常见,用得最多的颜色。
百里青方才的那一段剑舞,虽然眉梢眼角之间尽是冰凉鬼魅的妩色,而身段点、挑、抬腿,翻袖、旋转之间如行云流水,伴随这幽幽诡魅曲子之间的停顿起合,都像是一种祭舞。
或者说引魂舞。
里面不知道是他飞舞旋转时,散发出来的幽幽催情香的作用的,或者是他内力,又或者别的什么方法,至少她看见了靖国公死死按住西凉靖的天灵盖,灌输下无尽的内力,就是为了保护他不被魔音附体,疯魔一般走出来,要么抱住其他大臣出丑,要么就是把自己的脖颈送到百里青的剑下。
一如陆相爷,也死死地在位子上抱住了已经脸色一片苍白的太子爷司承乾。
而其他没有武艺或者意志不够坚定的人就根本没有法子逃脱了。
西凉茉并不了解,却不得不承认,他的舞姿果然是人间难得几回见,这般鬼魅妖异,摄人魂魄。
而皇帝陛下仿佛是最晚从那种状态醒来,但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隐约之中,他自然还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
宣文帝的连从青到红,再从红到白,最后再次变成了铁青。
他瞬间大怒,就要拍案而起:“百里……。”
“呵呵……。”忽然一声空灵的笑声响了起来,不但打断了宣文帝的吼声,也令众人纷纷悄然侧目,这是谁,竟然如此不怕死,但在看到座位上的那美丽女子以掩唇,便立刻不再出身。
除了九千岁,敢在皇帝面前如此放肆的只有另外一个人了——贞敏郡主。
宣文帝的一股子怒气被生生憋回去,没一下子发泄出去,自然心中很不好受,但是侧过头来看见原本是西凉茉在笑,见她眸子里闪着晶莹剔透的光,又仿佛是碧水幽幽,羞涩间又多了几分开心的模样。
宣文帝几乎很少看见西凉茉笑,这一笑,瞬间让他的心一下子就柔软了下去。
他看着西凉茉轻笑道:“怎么了,笑得如此开心。”
西凉茉看着宣文帝,露出个浅浅的笑来:“茉儿只是觉得夫君的舞蹈是极有意思的呢!”
“怎么,茉儿中意他跳舞么?”宣文帝闻言,赶紧问道。
西凉茉点点头。
宣文帝立刻道:“好,迟点日子再让百里爱卿经常为咱们单独跳一个舞。”
西凉茉一愣,看向百里青,微微挑眉。
百里青是这种人么?
为何宣文帝今日会如此气势咄咄逼人?
竟仿佛真当百里青是寻常色供之臣一般。
就在这个时候,百里青那道诡冷的声音伴随着他幽深的眸子直勾勾地落在了宣文帝与西凉茉的身上,
“陛下,您还有何吩咐,微臣需要先去准备。”
宣文帝被百里青的声音再次打断了自己想要说的话,再开看着西凉茉,却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他眼底闪过一丝森冷的怒火,
“没有了,爱卿下去吧,朕饮宴完毕之后会去找你。”
再吩咐他跳舞?
他不过吩咐了一次,百里青就让他看了一场美则美矣但‘触目惊心’的舞,如今再行此事,还不知道这混账东西要做出什么事情来。
真当他奈何不了他一个天阉么?
宣文帝冷冷地看着百里青,眼中闪过一丝狰狞,但很快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看着百里青露出个诡异到凶狠的笑来,但下一刻宣文帝的脸上又恢复了正常。
百里青看着他半晌,唇角露出个似笑非笑的弧度,随后垂下眸子,冷淡地拱手行礼,随后走过来,将剑一把插回了刀鞘,对着西凉茉轻道了声——等我。
西凉茉一愣,随后却也只能看着那一抹雪白修长的凉薄背影消失在门外,随后眼底闪过一丝幽暗的冷光。
在那一场诡异‘恐怖’的舞蹈结束,众臣们虽然看起来仿佛都若无其事地推杯换盏,但是眼底闪烁者恐惧与防备还是让宴会的气氛看起来极为怪异。
就是陆相爷和太子司承乾也沉默着,一言不发,只简单地喝了几杯酒,甚至没有与同袍们有任何交流。
于是这种勉励维持的推杯换盏就很快结束了,一众大臣们纷纷表示自己不胜酒力,请辞告退。
靖国公看向西凉茉露出点些微疑惑,但随后他亦轻轻摇摇头,转身离开。
有宫人过来禀报西凉茉,九千岁今夜要留在宫里与陛下叙事,请贞敏郡主在这里休息到明日,再一同送郡主出关。
西凉茉看着过来禀报的大宫女,冰冷的目光几乎要瞬间刺透了她的灵魂,就在那个宫女深觉得切切不安的时候,西凉茉忽然笑了笑,淡淡的令人如沐春风。
“好,本郡主知道。”
那宫女立刻如蒙大赦一般,迅速地退出了长平殿。
西凉茉静静地坐在了桌子前,伸手取了一只酒壶为自己斟酒。
淡淡的酒香蔓延开,被夜晚的清风一吹,幽幽飘散开。
她抬首,看着窗外明月高悬,月光如水一般在台阶前撒了一片银白,忽然让她想起他的衣袂翩然如雪
西凉茉垂下眸子,捏着酒杯,慢慢地将那辛辣的液体一点点地饮落喉中。
随后,她又拿起银白的玉壶再往自己的杯子里斟酒,慢悠悠地再次喝了起来,她饮酒的速度虽然并不快,甚至可以说和闲逸,但是却一杯接一杯,并没有停过。
一道窈窕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宫门之外,她看着西凉茉在月光下孤寂的身影,互看一眼,眼底同样闪过复杂的情绪。
西凉茉在为自己倒第五杯酒的时候,一只涂着鲜艳蔻丹的手忽然按住了她的酒壶。
“怎么忽然一个人喝起闷酒来了,一个人也未免太没意思了。”太平大长公主傲气的声音在空中响起。
西凉茉抬眼看着她,仿若已经有了一片微熏,仿佛有些看不清楚来人的模样,随后微微眯起眼,看着她轻笑:“原来是大长公主殿下,快请,正所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太平大长公主看了她片刻,随后叹了一声,难得地露出个僵硬的笑来:“也好,今日月色正好,陪你喝几杯就是了。”
她坐下之后,西凉茉忽然扬声道:“去,把酒杯换成大的,今夜我要与大长公主不醉不归!”
西凉茉说完后,白荷立刻端上来了两只海碗。
大长公主看着那碗一愣,随后看向西凉茉,却见她微微一笑,笑容里满是挑衅:“怎么,长公主殿下不敢了么?”
大长公主看着她迥异于往常的模样,随后微微颦眉:“你是不是在为皇兄和九千岁的事……他们就……。”
话音未落,西凉茉已经直接将一海碗的酒递到她的面前:“公主,若你是来陪我喝酒,我很欢迎,但若不是,那就请回!”
太平大长公主看着她似已经有醉意,便叹了一声,顺手接过那一海碗的酒,颦着眉,凑在嘴边一咬牙,全往自己的嘴里灌了下去。
西凉茉在一边看着她,迷蒙的眸光里露出一丝浅笑来,随后也拿起了酒壶往自己的碗里倒酒,也一饮而尽。
太平大长公主已经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什么时候喝醉的,只是依稀之间醉卧在那皎洁月光之下。
而最后唤醒她的是无数的仓促脚步声和一声声掺杂着惶恐的尖叫。
“啊——!”
“不好了,长平殿着火了!”
“快,快去通知禁军,叫火龙队来!”
“……。”
长平殿着火?!
太平大长公主支撑着隐隐作痛的头,踉踉跄跄地起来,随手抓住了一个人:“贞敏呢,贞敏郡主呢?”
模糊中不知道是谁带着哭腔响起:“郡主……郡主喝醉了,睡在在殿内,没有逃出来!”
太平大长公主瞬间如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立刻瞪大了猩红的眼,望着已经是陷入一片火海间的长平殿,随后颤抖地抓住身边最近的一个宫人:“去……去通知皇兄……去啊!快去!”
“早就已经去了,陛下正在往这里赶!”那宫人带着哭腔道,贞敏郡主是皇帝的心尖,谁人不知?
这到底是什么时辰了,为什么她一醒来,就面临这一片焦土炽热,火星纷飞,烧焦的气味和灼热的烟雾让太平大长公主几乎再也无法站立,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而与她有同样反应的同样还有不少人,宣文帝从三清殿疯狂地冲出去的时候,另外一道人影早已先于他数倍宛如一道白色的箭光瞬间消失在夜色之中,只余下宽大的翻飞衣袍让人几乎疑心见到了鬼魅。
百里青到达长平殿不远处的时候,就已经能感受到那炽热的烈焰几乎以吞噬一切的姿态嚣张狂肆地燃烧着,那种灼热的疼痛几乎让他瞬间记起了洞房花烛的那一夜,他阴魅的眼底一片冰凉,紧紧拽住自己的衣袖,正要直接闯进去的时候。
忽然一只手从暗处生出来狠狠地一把拽过他曳地的华美宽袖。
“放肆!”百里青煞气全开,一挥手就要置对方于死地,却在看到那一张火光瞬间映出的脸的霎那,顿住了,眼底露出狂喜。
她微微一笑,伸出了手,他一张双臂,狠狠地将她抱在怀里。拥抱对付的姿态,但是手上却毫不客气地恶狠狠地以十足的力道一拳狠狠揍在了百里青的小腹之上。
正文宦妻第十五章爱别离
百里青虽然功夫深不可测,但他完全没有想到在如此时刻,西凉茉会对自己出手。
而西凉茉虽然是女子,手上的功夫力道到了如今却也不是寻常力道,如此一拳下去,顿时让百里青闷哼一声,直接往她身上软倒。
西凉茉自然是早有准备,双手穿过他的腋下,扶住了他。
百里青伏在她的肩头,一手捂住腹部,一手紧紧地扣住她的细腰,白着脸道:“你这臭丫头,你担心的方式未免太特别了。
西凉茉抱住他,不阴不阳地轻哼:”夫君下一次再做这种事不知会妾身,让妾身如此担忧伤神,只唯恐夫君被人占了便宜去,或者是出了别的什么事,妾身心中焦虑无处发泄,也只能以如此手法来稍作排遣了。“
这是在威胁他么?
百里青靠着她的肩头闷笑:”你不是说不该问的你不会问么,怎么却做起这样秋后算帐的事来?“
西凉茉笑道:”妾身是不会去问,却也没说不会秋后算帐呢,若是夫君早有二心,想要爬别人的床,或者让别人来爬床,一定要提前告知妾身,妾身定会做个温柔娴熟的妻子,不闻不问或自行求去,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和离了。“
百里青慢慢直起身子,美艳的脸上还有一丝苍白,他挑眉睨着怀里的女子,阴阳怪气地道:”怎么,为夫这是为谁牺牲为谁忙,你难道不该感激涕零,抱着为夫感伤心疼才是?!“
西凉茉嗤了一声,看着他片刻,忽然伸手就揪住他胸前的发丝,拉着他的头再次低下头,水媚大眼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道:”我已经不小了,有自己处理事情的能力,没有人可以代替我自己做主,若是面对自己果真无法解决的困难,我自然会向你寻求帮助,或者其他的解决途径,但是首先你要相信我,我不光是你的妻子,也是你的同伴,所谓同伴就是拥有共同的核心利益和目标的人,任何事都要一起解决和面对,寻求我们的利益最大化,这就是所谓团队的协作。
你今日就算牺牲自己替我挡下皇帝的召宠,那么明日呢,后日呢?我们是一体的,你的行为并不代表你的个人,一样会伤害我们的‘核心利益’我会为你难过,为你伤心,甚至也许会失去理智,做一些不应该做的事情,你明白么!“
西凉茉不知道自己要怎么用这个时代的语言来表达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但是前生身为一个政治团队的负责人,有些东西是团队运作之中的基本的守则。
各司其职,互为协力,互为提携,取长补短,绝不轻易地越俎代庖,才是一个能够持续和谐发展的团队的基本。
即使再强大的作战力和拥有最快速度的头脑反应的人,都可以提出协助同伴,可以给予建议,但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轻易代替别人做决定,因为你不是那个人,不在对方的位置上,是不明白对方的心态和做出的决定的。
而有些理性的规律与守则,她觉得,即使在夫妻两人之间相处时候也应当遵循的。
百里青看着怀里的小丫头,听着她有些怪诞并且似乎不甚近乎人情的理论,这些东西,听起来更像是一种战场上高明的作战方式。
张开利益,闭口团队,以此来比拟夫妻、情人之间的情形,怎么都感觉很是违背世俗常理的。
但是百里青本身就是一个惊世骇俗的人,并非拘泥于寻常世俗规矩常理的人,他细细地沉思,却不得不承认她的话是非常有道理的。
若用俗语言就是夫妻本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挑眉笑了笑,顺带在她粉嫩的唇上咬了一口:”怎么,不再一口一个妾身的了?你这丫头到底去哪里冒出来这些奇怪的想法,你觉得我需要沦落到再走以前那种色供之臣的老路子才能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十几年卧薪尝胆,他若是还需要走以前的老路子才能得一世荣华,护得自己心上那一抹朱砂的周全,他倒不若直接引颈一刀。
西凉茉微微红着脸,把自己的脸靠在他怀里,叹了一声:”阿九,你身为司礼监和锦衣卫之首多年,总该明白决定一队伍的优秀程度不在于其中最强的那一员,而是最弱的那一个人。“
这些都是现代管理理论最基础的东西,只是不晓得他明白么?
百里青一顿,仿若有点什么豁然开朗一般,低头看着她,眸光幽幽若深不见底的大海:”你这丫头从哪里学来那么些东西,可别告诉我是你那个爹教你的,他若有此等本事,坐在我的位置上的人怕就是他了。“
西凉茉很想说,其实没有几个男人会羡慕爷您的位置的。
但是她还是精乖地没说,只是微微一笑:”是啊,是神仙教我的,不管是谁教的,只要是对的就好。“
说什么?
说她是孤魂转身,夺人身体?
算了,这种话听起来更没有说服力,这种无关紧要的事还要解释上大半日,她想想就头疼。
百里青见她不愿意回答,便也不强求,只淡淡地道:”这倒是,只是……。“
他忽然逼近她,诡谲地眯起眼,阴气森森:”臭丫头,你既早看出了什么,为何当初却如此不动如山,嗯?“
西凉茉才不惧他,只冷哼:”我若是与你说这些东西,你为必定能听得进去。“
她之前就看出了百里青的不对劲,她不说不代表什么都不懂,尤其是在今日看见他那一身完全不符合他嚣张骚包气质的装扮出现,而皇帝对她又是那种奇怪态度的时候,她就隐约猜到了此事与宣文帝有关,也与自己有关。
既然如此,她自然是要好好地回馈一番了。
哪怕是自己的猜测有误,也无所谓。
宣文帝在乎的人是她,不,应该说是她的母亲蓝翎,那么她就一把火烧了长平殿,让贞敏郡主深陷火海,不管宣文帝想要做什么卑鄙的事,也会在第一时刻被迫停手。
当然,这事儿,她也没和某人提前打招呼,就是为了让他体会一下自己的感受。
她一向是言传不如身教的蓦定信仰者。”你……。“百里青看着面前一脸老成的小丫头,不由哭笑不得:”你也不怕万一这个时候,我有什么重要的事在进行么?“
西凉茉露出个温柔的笑来:”什么事,被上吗?“
百里青:”……。“
西凉茉的笑容里带了疑惑:”或者是……上皇帝陛下?“
百里青:”——!“
西凉茉冷笑:”那不就结了,管你做什么,被破坏了也是咎由自取啊,我这不是在身体力行地告诉千岁你,团队合作不到位会产生各种后果嘛?“
百里青看着西凉茉那种一副‘你活该’的模样,不由暗自恼火,阴沉着脸咬牙道:”你这个丫头……。“
西凉茉看着大妖孽被激得差不多要变身暴走了,方才小意温柔安抚地抱住他的修长腰肢,顺带转回正题:”先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西凉茉向来难得主动,百里青还是比较吃她这一套的,便只捏了把她的纤纤腰肢,方才一摆手,让跟着自己来的魅部影卫们稍离远点,这才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了西凉茉。
西凉茉听完之后,看着百里青仍旧是那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不由压下心中奇异的苦涩,继续问”那你……跟着那个老混帐回了三清殿那么久在做什么?“
百里青自然是知道她想问什么的,便看向那一大片燃着熊熊烈焰的宫室,幽幽道:”他终归是能打败所有对手登上一国之君之位的人,哪怕这些年沉迷白灵粉,早已消磨了大多数雄心壮志,但是意志力并不弱,今夜我用了引念香,原本打算趁着他意乱神迷和神智最为松懈的时候,问出阿洛身上蛊毒的解法,但是……。“
西凉茉顿了顿,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我不会道歉的。“
百里青看着她,摇摇头,轻笑:”这次不行,总有下次机会的。“
西凉茉听到白灵粉,忽然想起什么来,随口问:”白灵粉是不是罂粟花之类的植物提炼出来的东西?“
百里青一愣,看向她:”罂粟?“
西凉茉想想,也许这个世界之中,那种花并不叫罂粟?
但是她一时间也想不到怎么描述,只记得罂粟那艳丽的花朵极为美丽。
百里青微微颦眉道:”你怎么知道这种花的,我记得那是高棉人的大祭司秘密奉送的秘药,你怎么会知道!“
西凉茉想要解释的动作一顿,原来,他知道罂粟。
只是高棉人……大祭司送来的秘药?
她想了想:”如果我没有猜错,一开始那种秘药是用来止痛镇定的吧?“
百里青点点头:”是的,最开始的时候是用来镇痛的,效果极好,一开始甚至打算在军队推广,但是药物太少太珍贵,所以就没有推广,后来血婆婆又发现那药物不但能够镇痛,而且食用之后,渐渐地会依赖上那种药物,而服药之人的身体会渐渐瘦弱,但精神会经常处于极度萎靡与亢奋之间,性子也会改变。“”没错,所以你就用在了皇帝陛下的身上?“西凉茉挑眉。”那种药物一旦断掉的话,可是会生不如死。“”丫头,你,果然不简单,嗯。“百里青伸出冰凉的指尖挑起她的小下巴,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
西凉茉点点头,顺带扯开他的指尖,一本正经地道:”请叫我江湖百晓生,谢谢。“”江湖百晓生?“百里青轻笑,把不老实的小丫头一把拽进自己怀里,咬她耳朵:”好一个百晓生,不若猜猜,你今晚会不会被你师傅睡得下不了床,明日是抬着去边城的?“
说着,手指暧昧地在她腰上滑动。
西凉茉不知是被那跳跃的火光烧红了粉脸,还是羞窘,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这人,就没个正经,我要走了。“
百里青哪里可能让她真的跑了,只笑:”你走了,老匹夫那里,不去通报一声么?或者,干脆就让‘贞敏郡主’死在了火场里算了,也深的那么些人总惦记着你这块小肥肉。“
肥肉?
西凉茉忍不住又朝他翻了个白眼:”你才是肥肉,你全家都是肥肉!“
陡然想起貌似自己确实也属于他家一员,西凉茉又郁闷了。”若是‘贞敏郡主’真的‘死’在火海里就万事大吉,倒是件好事,只是恐怕没那么简单,如今我算是风口浪尖上,今夜的事原本就是临时起意,所以留下太多破绽,有心人一查就知了。“
她顿了顿,轻叹了一声:”倒是不如正正常常地一如之前的计划一样,至于皇帝那里,一会子我还是走一趟就是了。“
百里青不可置否,只道:”也行,一会子我在涑玉殿等你就是了。“
反正今晚他也是问不出来了,索性改下回再想点什么法子,引得那老匹夫神智再松懈的时候再动手好了。
两人商议既定,便分头离开了。
而宣文帝在以为自己又要再一次失去‘蓝翎’的时候,再次见到了西凉茉顿时欣喜若狂。
西凉茉只随意找了点什么借口将自己失踪的事情掩饰了过去,再将长平殿着火的原因归结为了有人看她不顺眼,想要取她的性命。
皇帝顿时大怒,当即下令彻查,同时表示希望她能留在宫里养精神,暂时推后去律方。
但西凉茉既然知道他对自己抱着这种龌龊心思,又怎么会肯再留下,只寻了借口道内宫与京都危机重重,自己又在风口浪尖上,索性先离开一段时日避开分风头也好。”如今长平殿都烧了,倒不如离开,等着京城中想要置茉儿于死地的人歇了那些心思,也好过在这里连累了陛下。“西凉茉叹了一声,看着已经烧成一片断壁残垣的地方,心中暗自道,从西凉世家开始到如今的长平殿,她与火真是有缘分,她都成了纵火惯犯了
皇帝闻言,想想,也有道理,便只好忍痛同意了,同时大怒着令人彻查,究竟是什么人竟然敢火烧贞敏郡主的寝殿。”丫头,放心,等你回来的时候,朕一定给你一座比这里更美几十倍的宫殿。“皇帝信誓旦旦地握着西凉茉的手,对着她保证。
西凉茉看着他,忍耐着恶心,略用巧力抽回了手,眼底却闪过一丝诡色:”是么,陛下能给我这人世间最美丽的宫室?有多美丽,像皇后娘娘的中宫之殿一样美丽么?“
宣文帝闻言,眼睛里闪过一丝奇异的亢奋:”当然,只要是朕的茉儿想要的,朕都给。“
都给?
若是我要你的天朝万里河山呢?
西凉茉不可置否地一笑,径自告退转身离开。
只是这一日的她,并未曾想到原来终有一日,她真会会倾覆了这万里山河。
——老子是九爷谢过妞儿们的月票的分界线——
楚江微雨里,建业暮钟时。漠漠帆来重,冥冥鸟去迟。
海门深不见,浦树远含滋。相送情无限,沾襟比散丝。”唔……阿九,我要走了。“西凉茉挣扎着从百里青的怀里爬起来,面色绯红地拉好自己的衣襟,掩盖去自己胸前的风光无限。”啧,这路真短。“他意犹未尽地舔了下薄唇。
百里青还是昨夜的那一身白衣红腰带的祭衣,只是脸上的胭脂红是寻常的脂粉,因此散淡了许多,如今慵懒地半躺在在深红华丽车内软丝绸垫子上的人,看起来年轻了不少,乌黑的发丝落在他大开的衣襟露出的雪白胸膛上,左胸前一点玫红茱萸若隐若现,还带着一种雌雄莫辨的惑人妩色。
西凉茉唾了他一口,别开绯红的脸儿,打开镜子,自己梳起妆来。
欲往边关送别常常只能到灞上,再往下走就需要通关文牒了,虽然这对于百里青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她并不希望因为被人怀疑百里青和她之间的关系不简单。
毕竟如今在外人眼底,他们是一对‘假夫妻’。
即使大部分人都以为她去了五台山为皇帝祈福,但是除了皇帝之外,一定有人知道她的‘真正’目的是去为边。
百里青这一次没有再如方才那般地总来骚扰她,只是一腿伸直,一腿屈膝,修长的手臂搁在屈起的膝盖上支着脸颊,静静地在一边看着她梳妆,眸光幽深莫测,却又极为专注。
西凉茉透过镜子的反射看着他的模样,莫名其妙的心中忽然涌起一种酸涩不舍之感。
动作不由也慢了下来,也从镜中静静地看着他。
仿佛这样便可以将这一刻留得更久。
但是,最后一根玉钗插在乌发之上后,西凉茉已经换好了一身白底罩黑纱的男式胡服。
镜子里倒映出俊美的少年模样。
西凉茉忽然对着镜子问:”我好看么?“话刚出口,她就忍不住暗自嘲笑自己,这位千岁爷一向自认天下除他之外无美人的,这不是自找调侃么?
但是,这一次,百里青伸出指尖抚过她的额头鬓角,淡淡地道:”很好看。“
西凉茉一愣,几乎不敢去看他素来宛如深海,此刻却带着同样溺毙人温柔狭长魅眸,只怕自己永舍不得离开,匆匆地转身下了车。
见着她逃也似的下车,百里青也没有说什么,却也没有下车。”主子,一切都准备好了。“白珍也是一身男装打扮,上前对着西凉茉道。
西凉茉看着打扮成商旅模样的队伍,里面蒙着脸的镖师模样的人,不少都是魅部的杀神和擅长于追踪的风部、擅长于买卖的庶部的人马,心中不由叹息,他果然都替她设想周到了。
到了灞上,风已经大了,西凉茉披上一件薄锦披风,戴好兜帽,看向那精致华美的马车,即使隔着看似厚重的帘子,她仿佛依旧可以看得见他的模样。
她顿了顿,轻声道:”我走了,等我,等我回来的时候,一定会拥有与你并肩而立的资格。“
甚至拥有能够保护你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