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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佳丽心悦我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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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宁县城门大开,西魏铁骑如狼,即便步六孤宏大喊着不得抢掠,也没有人听从他。

    因为拓跋乌没有这样的吩咐。

    身处乱军中,步六孤宏就像一头被遗弃了的孤狼,城头上,还有因相信了投降而被杀掉的牟县令。

    战争中没有信誉和仁慈可言,无论是敌人还是己方。

    胡人进入汉人城池,往往克制不住抢掠的冲动。尤其去年冬天的苦战,两边经历了漫长的拉锯战,西魏几乎没有占到什么便宜。于是这一遭,从西关到关宁,沿途都被抢了一道,能抢多少是多少,连牲畜都没有放过。

    这些粮食和牲畜,是汉人赖以为生的命根,若失去了,全家都会饿死,自然不肯任人抢掠,于是杀戮又开始了,来得那样快,那样措手不及。

    挥着扁担农具挡在院子前的人,怎么抵得过骑在马上挥刀的胡匪?

    关宁县因为抢掠杀戮,彻底乱了。这里是小县城,一共南北两个主城门,东西两侧还有两道小门,通行不了几个人,常年锁闭。

    南门原本也是紧闭的,许多民众堵在这里哭天抢地,负责守门的衙吏,听说县北杀起来了,早就逃得不见踪影。

    当白婉仪用带血的钥匙打开城门大锁时,挤在门口的人合力,将厚重的大门打开,就像绝境尽头推开了一条生路,所有人争先恐后地涌出去。

    白婉仪站在门前,脸上和衣服上的血都风干了,糊得有点难受,还有血腥味。她这副模样,竟奇异地给了那些惶恐至极的人一丝抚慰,他们跟在她身后,一传十十传百地喊道:

    “南门开着,往南逃!”

    青楼也有一些女子跑出来,灰扑扑的阁楼上,一双枯瘦的手打开窗子,手的主人很淡然地从高处俯视他们逃命,好像生死于她而言都无谓。逃出来的官妓擡头冲她喊道:“你还傻着干什么,胡人杀来了!不想再被他们侮辱,就快走!”

    这个小县城不宽的街道上,头一次如此拥挤,人们弃家、弃财,为了躲避胡人的屠刀,为了生来不易的性命。

    而城外,遥遥看得到人群队列往南奔逃。

    数月来,白婉仪都是奉和济局的令,在几个边境驻地营奔走,她熟知四方道路。关宁县是从朔方补给到西关的必经之地,从南门而出,一路上有数个镇子,几十个村落。

    还有韦氏的祖坟,坐落于前方不远。早些年韦氏发家,坟冢迁于此是听了高人指点。韦不宣被处刑后,她偷偷为他收尸,将他葬回了祖坟上。

    县城东南,是已经荒废的鸡鹿塞,汉代时是通塞北的隘口,由于地势风貌已变,这几百年前的古老要塞风化彻底,已经摇摇欲坠,成了附近村民放牧时歇脚栓羊的地方。

    想要逃命,等朔方出兵来救援,唯有退守鸡鹿塞。不能往朔方逃,也不能往村落里躲,否则他们跑不过胡人,路上就会被杀干净!

    白婉仪一早将自己的马牵了出来,飞驰到鸡鹿塞下,观察四周地势。鸡鹿塞据点极高,强攻不易,严防死守,大概可撑一天。

    虽说是汉代时遗留的古塞,但咸泰年间还曾经在此处对垒过西凉人,因此坑道里有累累白骨,以及不少生锈铁具——韦不宣曾经在这里藏了些兵器,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后来没派上用场。

    她半放下心,可又抓紧了缰绳,指节泛白。

    她心中有一个迟疑,有一个挣扎。这分挣扎纠缠不下,可恨她总是更理智的,那挣扎矛盾的心情全都被压下去,一丝缝隙也不留。

    鸡鹿塞的附近是几个村子,大概早闻关宁县的动静,村子里也慌了,四处躲避。废弃墙堡在山头,要绕过山弯上坡。从关宁县逃出来的人,神情慌张不安地聚集到鸡鹿塞下,好像待宰的羊缩在圈里。

    “胡匪还在后面……”

    “娘,我害怕……”

    “不要怕,不会有事的,会有人来救……”

    鸡鹿塞里乱糟糟的,白婉仪开始清点人数,有些怔住,这才发现,这一片密密麻麻的人群,放目望去,除了小孩子,几乎全是女人。

    关宁县本来男人就少,方才西魏人进城烧杀抢掠时,为了保护妻儿和邻里,不少男人死在了最前面。鸡鹿塞的村子里也是如此,壮劳力都去当兵或跑商去了。

    好在西魏人占下了西关和关宁两个据点,要花时间排布兵力,以应对接下来并州的主军。暂时没有功夫追上来。

    空气里弥漫着躁动不安,不时有孩子的哭声,还能闻到各种混杂的污浊气味。

    有个方才在城变时受了惊吓的老头,在人群中跑来跑去,喊着:“西魏人会来把我们都杀掉的!你,你,还有你……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虽然知道他是吓疯了,然而已经恐慌压抑至极的气氛,依旧被这危言耸听点燃。

    忽然有人啜泣出声,随即,小片抽泣声传递开来,这种绝望又哀戚、甚至是憎恨愤怒的情绪,最容易弥漫,很快鸡鹿塞内陷入了暗潮汹涌的躁动中。

    白婉仪没有这种经验,她也不知该怎么办。甚至心里并没有底,能带她们躲到什么地步。她仅有的一点战场经验,都是从韦不宣那里听来的。

    她只知道关宁县不可失,城门不可弃,这是萧怀瑾与何贵妃她们拼尽全力保住的国土,要设法夺回来。

    可如今她只能沉默地听着这片嚎啕哭声。医队里的几个女孩在城乱时也跟着逃了出来,此刻凑到她身边:“婉娘子,你说怎么做,我们听着。”

    “要安抚她们吗?再哭下去,西魏人来了,大家都要……唔……”那女孩儿话未说完,被另一个女孩儿眼疾手快捂住了嘴,嫌弃不吉。

    白婉仪看了她们一眼,可心中有道被指引的念头,在逐渐清晰。

    ——人少也罢,妇人居多也罢,事已至此。而战祸逢临,避无可避。如今退缩也是一死,迎敌也是一死,就不妨死个痛快,死得其所。

    从小哥哥就说,死的意义,比生的意义,更重要。人可以平庸而生,但不可混沌而死。

    这句话被她铭记在心,教她长大,如今又教她学会选择。

    她手中的匕首一直没有放下,在乌泱泱的恸哭声中,她径自去了旁边村民家,借了片瓦罐。身后的女孩儿帮她用匕首敲击,她扬声道:

    “若不想死于胡人之手的,走到我左手边来!若是觉得无望,想被胡人杀的,就出城去哭!”

    总有一些坎儿,不得不去迈。这是他们所有人都将面对的。

    她重复了几遍,清脆的声音在城内回荡,四下哭声渐渐低下去,陷入悲恸中的民众擡起头望向她,一时反应迟缓,眼神还在懵懂间。

    她们就这样眼巴巴地望着她。

    白婉仪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怎么动员她们。

    可忽然有个影子,冒上了心头,悄无声息,猝不及防。

    甚至少年时期,她曾经为了那个人,和韦不宣争执过。

    这一时心潮澎湃,她抓住了心底的震颤,问道:“你们可还记得,从小到大听的《张女传》?”

    不止是民间赶集时候有皮影戏,连平时的民谣,乐府的词,都有张将军的传说。距离她死去,也才五十年时间,中原人听的不多,但北地民众全不陌生。

    “听、听过……”有个细弱的声音响起,她循声看去,是个十三四岁的女子。在并州,这年纪已经可以持家做活,算不得女孩了。“她是了不起的人。”

    白婉仪目光掠过全城,她们衣着灰扑扑,站在风尘中,枯黄的发丝被吹起,懵懂的双眼怔怔看她。

    那风沙吹寂了千年,却总有新芽在贫瘠中蓬勃萌发。

    “你们比她幸运,你们未必会死。”她一字一顿道:“但你们也有机会,成为像她一样的人——被边境传唱,被后世铭记。”

    “……”所有人都愣住了。她们从未想过,从小到大听到的传说,会与她们有什么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