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付乔大锤,只能顺毛摸,以柔克刚,要是有人跟她耍横的,那她指定比你横一万倍。
皇帝显然明白这个道理,就这么慢慢接近一点,再接近一点,逐渐将她的防范心消弭掉,长久努力下来,已经可以时不时的摸摸大锤脑袋,又或者是亲亲抱抱了。
乔毓还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儿,把该办的事儿都安排下去,跟孔蕴说了声,便准备回长安去向母亲和哥哥姐姐告别。
“要不要跟阿琰他们告别?”她有些犹豫:“这次一走,好久都见不到了。”
“有什么好说的?”皇帝淡淡道:“阿琰跟阿昱都已经成年,又不是没断奶,再拘泥于儿女情长,搂着母亲依依不舍,像什么样子?至于那两个小的,或许会缠着你要一道跟去,可我们此次出长安,难道是为了游山玩水吗?”
乔毓听得连连颔首:“既然如此,还是什么都别说了。”
皇帝听得眯起眼来,旋即又笑了。
他年过而立,正是一个男人最有魅力的时候,面孔英俊,身姿挺拔,肃然不语时,整个人似乎都透着悍利,微微笑起来时,却又自生一股雍容气度。
乔毓扭头去看,竟有转瞬失神,略微顿了顿,才道:“我这就去收拾东西。”
皇帝道:“我与你一起。”
乔毓并非喜好奢侈之人,出行在外,行囊里也不过几件换洗衣裳,些许杂物罢了,不过两刻钟,便归置妥当。
皇帝见她案上摆着几本书,都被翻得卷边儿了,心下不禁奇怪:他们大锤可不是爱看书的人。
乔毓正将墙上佩刀取下,悬在腰间,他走上前去,信手翻了翻那几本书,却见都是医经,眉头微微一蹙,旋即又会意过来。
“虽然都说是没办法,但我总觉得天无绝人之路,”乔毓的包袱还敞着,到书案前来寻这几本书,见他在这儿,神情微黯,语气却很坚定:“我会治好世南哥哥的!”
萧世南对妻子的心思,皇帝一直都知道,前者也知道他对此心知肚明,只是两人都没有在乔毓面前点破。
一个是发乎情止乎礼,从没有越矩的温文君子,一个是爱护妻子,与她举案齐眉的良人夫君,他们只是同时爱上了一个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彼此会针锋相对,相反的,反倒是惺惺相惜。
萧世南身体不佳,颇为钦佩皇帝横扫千军,所向睥睨的骁勇,皇帝人在军中,反倒敬慕萧世南运筹帷幄之中,决策千里之外的统筹能力。
萧世南若真的英年早逝,皇帝心里恐怕也不会比乔毓好受多少,同样,皇帝早年若真是战死沙场,萧世南也不会因此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得了机会。
这是男人的胸襟与气度,与儿女情长无关。
皇帝轻轻叹一口气,将那几本书递过去,鼓励道:“阿毓,勉之。”
乔毓郑重点头,应道:“我会的。”
……
乔老夫人听说乔毓要跟魏玄一道往冀州去的时候,便知道她是去做什么的,目光禁不住染上了几分感伤。
对于乔毓而言,那里的族人只是一个陌生的符号,但对于她而言,那是切切实实见过面,吃过酒,有亲戚情分的。
乔老夫人嘴唇动了动,想要叫女儿届时手下留情,然而想起之前那份记录乔家族亲在地方上肆意妄为的文书,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放手去做吧,”最后,她叹道:“被虫子蛀坏的枝干,早些修剪掉,其实也是好事。不要顾忌阿娘,依从法理做事即可。”
乔毓虽与族亲不甚亲近,却也能猜到乔老夫人此刻心中的煎熬,埋头在母亲怀里,轻轻的说了声:“谢谢阿娘。”
再亲的族亲,也不可能比自己的骨肉亲,乔老夫人拍了拍她的肩,又悄声道:“圣上与你一起去?”
得到乔毓的肯定回答之后,又慈爱的笑道:“也好,有人看着你,免得你闯祸,再则,他心里有你,也是几个孩子的父亲,怎么可能真的划分开?你如若有意,再嫁一回便是了……”
“我才十六岁,终身大事还远着呢,”乔毓摇头道:“再说,儿女情长这种东西,很影响我行走江湖的。”
乔老夫人给逗笑了,在她脑门儿上弹了下,又语重心长道:“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该懂的其实都懂。圣上心里有你,他待你好,你都得记在心里,若真是一点这意思都没有,就趁早否了,可不能吊着人……”
“我知道,”乔毓少见的有点不好意思,低了低头,然后又抬起来,悄声道:“我们好着呢。”
乔老夫人听得一怔,回过神后,脸上的笑意便深了起来:“怨不得圣上要带你往冀州去,你个傻孩子……”
乔毓没听清楚:“什么?”
“没什么,”乔老夫人欣慰的摸了摸她的头,道:“去跟你哥哥姐姐们道别吧,有日子见不到,他们也会惦记的。”
“嗳。”乔毓不明所以,却还是应了一声,向母亲见礼,出门去寻哥哥姐姐了。
……
第二日清晨,乔毓起个大早,装扮成一个俊朗郎君,带着白露和立夏,精神振奋的往城门口处去了。
魏玄原本只想带着至尊武器乔大锤同行的,没想到还买一赠一,送了个皇帝出来。
他有点儿头大,又不能说“圣上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心口堵了大半日,终于闷着脸道:“出发。”
皇帝此次出行,并没有大张旗鼓的宣扬,除去几个宰辅重臣与“被知道”的皇太子,便再没人知晓。
皇帝登基之初,政务繁杂,便是一日一朝,到了贞观三年,又改成三日一朝,皇帝离开长安,自然该由皇太子监国。
临行前,皇帝特意嘱咐内侍,直到自己离开长安之后,再去万年宣旨,内侍心里虽觉奇怪,却也不敢反驳。
这一日,内侍与侍中赵融一道抵达万年时,皇太子正在翻阅许樟拟定的下乡法例,约莫翻了一半,却听人说长安有圣旨到了。
皇帝既然令皇太子在万年开辟特区,那素日里便很少再对他加以钳制,这样一声不吭就降下圣旨,更是稀罕。
皇太子心里纳闷,走出门去,便遇见了同样面带不解的秦王,兄弟俩对视一眼,走上前去。
内侍将皇帝令皇太子监国的圣旨宣读完,皇太子脑子还在嗡嗡响,侍中赵融躬身施礼道:“圣上既然离京,皇太子殿下便该返回长安,主持内政……”
皇太子心里边儿轰隆隆跑过一群草泥马,怔楞一会儿,方才道:“父皇他,他真的离京了吗?”
“是啊,”赵融哪知道皇帝压根就没跟儿子说过这事,见皇太子这般反应,还在心里感叹天家父子情深:“圣上说天下初定,世家豪强把持地方,他要亲自去看看,才能真正了解局势如何。”
皇太子默然良久,道:“赵侍中,你也这么想?”
“……”赵融远目:“我觉得,他只是想抛开政务,去陪大锤哥游山玩水。”
“……”皇太子与秦王弱弱的道:“我们也这么觉得。”
……
皇太子满头黑线的往回赶时,乔毓等人早已经出了长安。
八月的天气仍旧是热,却不像七月时那般酷烈,上午的清风和畅,扬鞭催马时拂过面庞,舒适宜人。
乔毓马术精湛,人坐在马背上,就跟自己也生了四条腿似的,端是自在,皇帝是在马背上打的天下,自然毫不逊色,只是苦了魏玄这个长于谋略的文官,虽然也能骑马赶路,但在这两个强人和一众禁军的衬托下,活生生就变成了拖后腿的瘸子。
最开始的时候,乔毓还耐得住性子,跟随大部队慢行,如此走了几日,便有些蔫哒哒的,皇帝见状,便催马到她身边去,笑着提议道:“咱们动作快些,往前边山上去打猎,中午就烤了吃,好不好?”
乔毓眼睛亮了:“好!”
说干就干,两人跟随从招呼一声,便扬鞭远去,霎时间将身后人甩开。
魏玄吃了一嘴尘土,又跟着赶了这么久的路,就跟被薅了缨子的萝卜似的,整个人都无精打采,摇头苦笑道:“早知如此,我还揽这份差事做什么。”
乔毓弓马娴熟,皇帝也是如此,二人往山林里转了一圈儿,就拎了几只野鸡出来,点火拔毛,清理干净之后,又寻了点野果山菜,拧出汁水来,涂抹在野鸡上边。
如此烤了几刻钟,鸡肉的鲜香味便出来了,试着撕开一点儿皮肉,就有肉汁往下滴。
魏玄等人过来的时候,乔大锤正吃得满嘴油,皇帝取了帕子帮她擦嘴,又将点着的火泼灭。
乔毓伸个懒腰,站起身道:“你们怎么才来。”
魏玄赶路都快累死了,马背上颠的屁股疼,看他们闲适的跟郊游一样,忍不住磨了磨牙,勉强挤出个笑来。
皇帝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捧开的正盛的野花来,笑吟吟的递给乔毓:“拿着吧。”
乔毓也不扭捏,伸手接过,掐下一朵,簪在了鬓边。
魏玄觉得他们身上散发出的光芒比太阳还要刺眼,扭过头去不忍再看,闷头静默一会儿,肚子忽然咕咕叫了起来。
他忍着心酸,道:“还有吃的吗?”
乔毓一怔,道:“我不吃鸡头鸡爪……”
魏玄心里的酸涩“咕嘟咕嘟”冒起泡儿来,不多时,就沸腾了,声音艰涩道:“有口热的就行……”
乔毓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别这样,叫花鸡,给你留着呢。”她指了指刚刚烧过火的地方,道:“自己去挖。”
魏玄心里总算是舒服了点,道了声谢,拿着铲子“哼哧哼哧”的去挖,将叫花鸡外边儿的黄泥打碎,露出里边儿被荷叶裹着的鸡肉来,嗅着那浓重的香气,忽然间涌出一种泪流满面的冲动来。
他出行在外,自然带着吃食,只是再好的吃食,此时都不如一顿热饭,一只香鸡。
热气腾腾,还有点烫手,魏玄小心翼翼的将那层变了色的荷叶拨开一层,皇帝伸手过去,帮着他将里边儿那层也掀开了。
魏玄忍不住感慨一句“人间自有真情在”,却听皇帝道:“阿毓,这儿还有两个鸡翅膀,你吃不吃?”
魏玄:“???”
乔毓摸了摸肚子,遗憾道:“我吃饱了。”
“这样,”皇帝友好的向魏玄笑了笑:“那你吃吧。”
魏玄:“???”
乔毓是坐不住的,取出水囊来喝了几口,又道:“我回来时,看见山林边有枣树,咱们去摘点吧,只吃肉,有点腻。”
皇帝自无不应:“好。”
魏玄目光怨毒的看着他们,咽下一口鸡肉,疯狂明示道:“我也想吃枣!”
皇帝置若罔闻,看着自家沐浴阳光茁壮成长的乔大锤,笑道:“咱们这就走?”
离开长安之后,乔毓有种野马脱缰的感觉,心灵自由,连空气都是自在的。
她也知道,这都是因为皇帝的包容与体谅。
能遇上这么一个人,其实是她的福气。
皇帝见她久久不语,只是看着自己,不免摸了摸自己面颊:“我脸上有东西?”
乔毓笑着摇头。
皇帝有些诧异,却也笑了:“那是怎么了?”
乔毓从他送给自己的那束野花中抽了一支递过去:“这朵小花送给你。”
皇帝先是一怔,旋即笑意愈深:“真的送给我?”
乔毓大大方方的点头:“嗯。”
皇帝伸手过去,却没有接花,而是握住了她的手,低下头去,在她手背上亲了一下。
魏玄忙转过头去,恨恨的在鸡腿儿上咬了口。
禁卫们驻扎在远处,各自警戒,忽然有人别过头去,看向另一边儿。
同行者警惕道:“怎么了?”
“大概是我听错了,”那人道:“有狗哭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