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听闻陆屿然回来还需要点时间,温禾安不再喂鱼了,她又去了趟珍宝阁。
回来时怀里抱着用牛油纸包起来的蝉兽皮。蝉兽皮是种滋补的药材,最受厨子们青睐,常用剪子剪成条状下到汤里炖煮,老少皆宜,用来制作面具的用途很少有人知道。
林十鸢一听她要,毫不犹豫地挥挥手送了她一堆。
金乌西坠,暮霭沧沧。
温禾安慢悠悠混迹在萝州城的五街三市中,足足转了一整圈,耳边是晚市贩夫走卒们兀自高昂的吆喝声,有时候她会被这长长的声音拉得停下来,买上一个热腾腾才出炉的烤饼,等商贩们手脚麻利的给她包扎时,再弯弯笑眼,随意东问几句,西问几句。
似她这般年龄的修士大多高傲,自命不凡,蝉衫麟带,头颅高昂,生怕别人看不出自己的来历,温禾安却喜欢把自己完全缩起来,混迹进任何人群中,成为一点炊烟,一片晚风。
那样可以得知很多新的消息。
温禾安如今和陆屿然,商淮等人走得近,交集不浅,能聊的话也是越来越多,但她很有分寸感,知道两边能交流的界限在哪里,萝州城内的情况,三家的布署,探墟镜里发生的事,她都缄口不言。
唯一的消息来源是林十鸢。
但那不够。
她需要知道更多的,更细的事,哪怕是常人眼中琐碎无比的事。
给她烤饼的是对年过五旬的夫妻,因为常年劳作,男的腰背弯得有些厉害,女的头上包着汗巾,腰间系着块布挡油,眼睛花,人需要站到眼前很近的地方才能看清,但都有一手练了一辈子的手艺,堆粉,和面,揉团,一气呵成,佐料一撒,散发出的香气成为一家人赖以生存的来源。
温禾安说要买饼的时候,夫妻两正要收摊准备回家,她拿了三枚铜钱出来,将其中两个递过去,笑得很是招人喜欢:“来两个饼。”
待他们听清了,她又将剩下的那枚铜板也压在面板边上,比划着道:“烦劳多加点馅。”
女的于是从盆里拿个面团出来用擀面杖擀成饼状,团在掌心中,挖上大大一勺肉馅,撑得整张饼成了个球,在干枯皲裂的手中转了几圈,又回到砧板上,用擀面杖压回饼状,被火钳夹着丢进了烤炉里。
现烤的饼要等上至少一刻钟。
等待的时间,温禾安在邻边支起的摊子上看了看,发现这边卖的是香糖果子,只剩下最后五六盒。香糖果子是用小木匣子封装起来的甜食,里面有金丝枣,蜜糕,蜜饯,看起来精致小巧,对喜好甜食的人有着非比寻常的诱惑。
她要了一份拎在手里。
烤饼摊子这边,男的沉默寡言,只闷声不吭干活,女的嗓门嘹亮,性格外向,吆喝和闲聊都归她来,不过一会,就和温禾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
晚市比早市人更多,温禾安连着往边上避了好几下,不由得问:“萝州竟如此繁盛吗?”
“哪里能呢。”
妇人立马撇了下嘴,露出一种若真那样就好的神情,道:“也就是这几日,因着城中大人们的事,看热闹的人多起来,才有这样的光景,若是从前——就说三年前,赵巍大人没来之前,我们州里都只有街两边星星零零的铺面,谁敢出来摆弄小生意?”
温禾安勾着香糖果子的手指在捕捉到某个耳熟的名字时僵了下,转眼好奇地问:“赵巍大人……是萝州城的城主?”
妇人飞快冲她使了个眼色,心中也知道这群外来的公子小姐养得精贵,个个都有不小的来头,口无遮拦,她只得囫囵提醒:“不是城主,是王,禅王。”
这年头许多人马起义时,个个自立为王,被三家招安,仰人鼻息被安排上那个位置的,才叫城主,可比不上一个“王”字威风凛然。
温禾安也就从善如流地跟着改口,称为禅王。
心中思忖,犹疑不定。
这个赵巍,会不会是她认识的那个。
但再深入问起,妇人就只有茫然摇头的份了,和他们聊天大多数情况都是这样,你往往只能得到个头,再要自己去寻那个尾。
温禾安擡眼去看街道两边一盏接一盏亮起的灯笼,当下有点想掏出四方镜联系林十鸢,转念一想又压下去了。说白了她和林十鸢现在是有合作在身,但合作总有散伙,甚至反目的时候。
她不喜欢被外人窥见太多秘密。
等月流到了再说吧,也没几天了。
眼见着空气中传来芝麻和烤饼的香气,温禾安眼珠转了下,好似临时起意,漫不经心地提起一桩事:“在禅王来之前,难不成萝州就无人看管?此地虽离归墟近了些,大家都不爱往这边跑,可这离九洞十窟也不远呐,他们不管?”
她用着被家里宠坏的小修士口吻,却掐着度,眼睛明亮无辜,藏有不谙世事的明媚,加之很有礼貌,给的钱多,所以不叫人讨厌。
妇人伸手扒了扒两鬓霜白的发丝,又用湿布条擦了擦手,一个劲摇头,心中想,修士哪懂他们的苦,嘴上却不能这样说:“这早些年啊,九洞十窟是会每年来看看,只是他们如今内乱了,门中弟子今日杀这个,明日打那个,那是自顾不暇,我们呐哪敢再搭腔上去,只盼着他们可千万别乱到我们这来。”
她嘀咕:“好容易过上几天安生日子。”
温禾安默了默,接着问:“城中这样热闹,九洞十窟也是大门派,他们难道也不过来?”
妇人原本不该知道这些,可萝州距离九洞十窟实在是不远,城中百姓从前也受其恩惠过,平时难免有消息流通进来,加之这几日街道上鱼目混杂,每日听两句,他们这等贩夫走卒知道的,反而比那些酒楼修士要全面。
她拿着火钳将饼翻了个面,估摸着再考会就差不多了,这是今日最后一位客人,烤完这个也就回家了,今日进项不错,待到开春暖和了,或许可以给家里小的裁一件衣裳。
如是想着,她心情也好,接话道:“小女郎见笑,我们这等平头百姓也是平日听来往的客人们说起过,自己可不知道其中底细。”
“我们萝州凋敝,九洞十窟能好到哪里去?从前的名气大,现在则不然,适合修行,天资高的小郎君小女郎都优先考虑了别家,纵使是我们当地有才能的孩子,家里都是可着劲要送出去拜师学艺……这些年下来,只出了一个像样的小郎君,你们应该也听过,叫李逾,传得可厉害呢。”
“但他对这些压根不感兴趣,整日有空了就奔波,听人说是喜欢查什么诡异阴毒之案。”
温禾安呼吸顿静。
听了这样久,终于引入正题。
如水夜色中,她半张了张唇,还想再问什么,但那妇人已是将自己所有知道的都吐露出来了,此时饼也好了,妇人用牛油纸包着,用细线捆好交到温禾安手中,转身风风火火招呼自己的男人收拾摊子去了。
温禾安顺着这条路走了一会,这个时节的风仍带凉意,吹在脸颊上,吹得久了,能将人心头泛起的涟漪都封住。
她眨眨眼,情绪平静下来,将手里提的东西换做一只手提着,另一只手翻出四方镜,点进第一道气息中。
自从上次陆屿然表示过不满,而且发现他回消息的速度真的不比商淮慢后,她每次都直接找他。
和商淮聊天,已经是几天之前的事了。
【我在巷口等你们。】
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陆屿然,商淮和罗青山已经通过空间裂隙到了府宅里,此刻又折返着从府门口出来,一路从巷子一头往另一头的深处走,商淮很好奇地问:“她怎么不走回来呢。”
陆屿然大步流星朝前走,背影冷肃修长,一个字都懒得回他。
商淮又开始唉声叹息。
今日他父亲对肖谙施展第八感探心时,地牢里全是天纵队的熟面孔,包括幕一与宿澄在内。见识到这位天悬家家主的本事后,俱是心中一凛,送商誉回酒楼时那是毕恭毕敬,对他那叫一个退避三舍。
至于罗青山,他看了看远远坠在后面,恨不得拿头巾给自己裹起来遮蔽他视线的人,心中梗起一阵邪火。
好不容易才培养出一点感情。
现在又回到原点,比原点还不如呢!
很快,商淮就知道温禾安为什么叫他们来巷口了。
搅起萝州城一半风浪的天都二少主慢吞吞地往府宅的方向走,手里提着许多东西,都用细麻绳绑着,勾在手里一晃一晃的,见到他们,将它们提起来示意,唇角绽出一抹笑意:“给你们带了东西。”
陆屿然伸手,她就一样一样将东西都塞给他,自己手里只剩个小匣子,没有交出来的意思。
陆屿然被各种不同的食物香味迎了满怀,垂眸一看,有才烤出来的栗子,梅子姜,炒银杏,肉芽枣,芭蕉干,还有两包渗出油,热辣滚烫的烤饼,被这些东西压住,任是再料峭的寒意,也不由自主散去一半。
他对这些没有兴趣,略略扫一眼后交给了商淮,商淮又是惊讶又是惊喜,见温禾安眉眼弯弯看过来,说:“特意买的,趁热吃,那些排队买过的都说味道不错。”
他当即拆了包饼表示自己对伙伴的在意。
陆屿然看了她一会,问:“不准备吃饭了?”
“吃的。”
温禾安在这个问题上极为认真,她指了指落在商淮手里,让罗青山也磨磨蹭蹭分了一点的小零嘴,低声说:“我去找林十鸢拿了点蝉兽,出来前我看过二娘今日采买的菜,有鸡,黄雀,豆腐,大骨和鱼,都新鲜着,做起来怎么也得一个时辰。又恰巧见人在摊前排队,就想买了来先垫一垫。”
“我没吃多少。”
陆屿然一直都知道,她很有一套说话和与人相处的技巧,纵使她这个人就是满身棘手的谜团,却偏偏能给人种坦荡真诚之意,让她跟任何性格的人都能打得火热。
因为从一开始,她就先自己抛出了最无关紧要的一些东西,比如蝉兽,就是她自己直言不讳说出来的。
面对熟悉的人,除非你真的紧追不舍惹到她的底线上去了,不然她宁可顾左右而言其他,也不会想对你说谎话。
这是一份需要细心观察才会发现的特别待遇。
证明她不想和耍蠢货一样的瞒哄你,证明对她而言,你多少有些特殊。
这份特殊,实在太吸引人了。
温禾安与陆屿然肩并肩往回走,商淮和罗青山走在前面,现在倒着走路,说起肖谙的时候牙齿咬得咯咯响,将前因后果道了一遍后,又怒又无奈,问她:“二少主在外岛有发现吗?”
“我将松灵带回来了。”
温禾安听得眉心微蹙,从他们接触外岛开始,明里暗里,抽丝剥茧,每次以为事情就发展到这了,下一刻又被猝不及防拉入更深的漩涡。
想他们最开始去外岛的时候,连村民都没怎么接触,若不是阴差阳错遇见闻梁他们,连岛上情况都不知道,只想着如何将山里人一锅端,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的目标竟是山民。
塘沽计划比想象中更为凶险复杂,牵扯越来越多。
她从袖子里摸出两颗松灵,留下一颗供自己捣鼓,道:“先前村民卖给我们的是假的,这三个是真的,我没见过这种东西,灵气也催发不了它,你们看看。”
陆屿然拿了一颗放在掌心中。
松灵的样子有点像松果,但表里纹路不糙,不是天然形成,而是后来用手段铸就而成的,表面有无数个细孔,孔只有针眼大,密密麻麻布列着,摸着质感很像铜,沉甸甸的趁手。
温禾安凑过来一点,隔空指了指,温声说:“我们昨日到的时候,三颗松灵被无数傀线吊了起来,这些孔应当是专为容纳傀线打磨出来的,但我看着不像是傀阵师家的东西。”
“他们将这东西分给村民,让他们日夜供着,里面少不了有玄机。”
陆屿然将手中的松灵抛给罗青山,后者手忙脚乱地接过,听到了命令:“让你妹妹试试,把它完整拆开,研究里面的东西,尽快。”
罗青山应了声是。
温禾安脸上有一点迷茫,她仰着脸问陆屿然,声音压低,很是好奇:“罗青山还有妹妹?”
“有。”
说话时,他们已经到了宅院门前,跨进去,正遇见一脸严肃的幕一,看样子也是才过来,找陆屿然有急事商议,陆屿然朝他微一颔首,两人径直去了他的小院。
商淮心知今天厨房里这顿操劳怕是少不了了,他扭向厨房,想了想觉得不甘心,想叫罗青山进来陪自己说话。罗青山朝他摊了摊手,手心里放着两颗松灵,示意自己有任务在身,爱莫能助。
庭院中灯影摇曳,温禾安在原地静站了一会,影子被拉得孤而长,她婉拒了商淮的盛情邀请,转身回了自己的庭院。
合上房门和窗户,小心揭下已经用了一段时日的蝉兽皮,铜镜里露出一张毫无瑕疵的脸。
因为在面具里闷了一段时间,肤色闷出更冷的白,像是大病初愈,左脸下那一片碎瓷印记完全消散,什么痕迹也没留下,五官灵巧,肌肤剔透,唇珠不点而红。
她扯了扯嘴角,心中的喜悦慢腾腾跃上来,将手中捏着的面皮揉作一团,丢在纸篓里,又起身打了盆水,将今日买的蝉兽皮挑出两张浸进去,才甩了甩手中的水珠,用手帕擦干净。
做完这些,她将窗子推开,在夜色中握住伸进来的那片狭长芭蕉叶,摸了满手的露珠也不介意,心情很好地擦干,任由窗子敞着通风,自己则推开门,准备下去陪在厨房里忙碌的商淮说话。
或许能再得知一点关于禁术的东西。
陆屿然倚在窗前,才挥手将幕一屏退,就见温禾安从小拱桥那边到另一边去了,方向是厨房。
他不由皱了下眉,须臾,迈开步子也跟着推门下去了。
温禾安的到来让商淮无比感动,同时倒开了话匣子,她很能接话,懂的就接,不懂的就听,被那双眼睛安静地注视着,会在极偶尔时生出种自己无所不知的瓢飘然来。
陆屿然悄无声息靠在门边上掀眼往里边看时,话题终于和禁术沾了点边,商淮才开始做第一道菜,他端着切好洗好的肉,从砧板前挪到大口砌着架好的锅前。
温禾安离他尤其近,也从左边转到右边,眼睛里皆是无声的催促。
陆屿然看了一会,在温禾安第二次跟着商淮乱转的时候用指节敲了下门边,漆黑的眼瞳扫视着商淮,示意他出去,他自己则解下大氅丢给他,举手投足间沁出一种冷松气色。
商淮有点愣,下意识将手里装肉的碟子递给他,陆屿然还真接了,冷飕飕地看了他一眼,让他赶紧滚。
温禾安很是讶异,又因为没有听到下文有点遗憾,当下和他对视,难得卡了一下:“你、你来做啊?”
“嗯。”
陆屿然唇线冷直,通身矜傲,与这样的烟火之地最不般配,本该互相排斥,竟生生融在一起,弯腰间有种弥足珍惜的柔和之色,声音有些哑:“等下还要出门。”
他与温禾安对视,清冷瞳仁中能看出一点不算愉悦的东西:“你们接着聊下去,明天这个时候,饭都上不了桌。”
她和商淮好像被迁怒了。
这是温禾安的第一反应。
她静站了会,轻声问他:“事情很棘手吗?”
今日地牢里发生的事事关巫山,他看上去很是厌烦憎恶。
“有点。”
陆屿然还是喜欢她自己的脸,目光停留一霎,颔首:“会很忙。”
可以说是几桩难办的需要耗费大量心神的事同时都聚在了他手里,其他人不敢轻举妄动,一点细枝末节都要他来决定。
有关巫山内政,温禾安并不再问。
半个时辰后,几道菜上了桌,五味焙鸡,蜜炙黄雀,蜜渍豆腐,糟琼枝和一盆香苏汤,香气扑鼻,商淮和罗青山拿了筷子和碗挨个摆好,后者拘谨地杵着,盯着那几道菜晃神,无论如何也不敢置信。
陆屿然不落座,没人敢动筷子。
温禾安很喜欢那道蜜渍豆腐,她吃得慢,倒是陆屿然早早放下了筷子,翻看着四方镜沉思,根本没什么食欲的样子,她于是咽下一口荔枝水,看向他,道:“你们有事先去忙吧。”
她凑近了点,唇瓣润泽鲜亮,苦恼地叹息:“不用等我,你们等得我不好意思吃。”
温禾安在外面不是这样的,她一点不会露出这种撤下所有危险性的表情。
陆屿然心中被王庭越过雷池的阴毒手段逼出来的戾气因此散去一点,他颔首,抓着四方镜起身,商淮匆匆忙忙扒了口饭,感叹自己命途多舛,一边在心中骂骂咧咧,一边火烧眉毛一样跟着起身了。
人都走了,温禾安视线不由得扫向陆屿然的碗筷,从做饭那会开始,他的四方镜几乎没有停止过闪烁。
说是约好了一起用膳,实际上他连口饭都没动,反而跑回来给大家做了顿饭。
这给她的感觉像是。
有求于人的人是他一样。
温禾安将碗筷收拾好,回了自己房间。
深夜,陆屿然回来拿东西,才踏进自己院门,就见温禾安坐在一楼正堂里端着茶看几张旧纸。她没有挽发,青丝自然垂在前胸后间,面颊透白,不施粉黛,手边放着今晚的木匣子。
一堆东西里,她自己就留下了这个。
陆屿然驻足,问她:“怎么不睡?”
“准备睡了,罗青山说你这会要回来一趟。”
温禾安拎起小匣子给他,记起他有些特别的比较欲,低声说:“特意给你买的,别人没有。都是比较甜的糕点,但不腻,你不是喜欢这个?”
陆屿然猜到她有事找自己,但没想到是这个,他倏的擡眼看她,眼里荒芜晦色暗涌,须臾,喉结微动:“你记得?”
温禾安顿了顿,无奈地道:“三年也没有很久。”
那两年陪着外人眼中最为烟火不沾,谪仙样子的帝嗣吃过的一碟又一碟,裹着厚厚糖霜的糕点,哪有那么容易就忘。
她眼睛明亮,烛光清影灿盈盈被揉碎,缓声吐字:“你们巫山的事,我不好问,现在也暂时没有特别的能耐还你解封的恩情,如果这些东西能让帝嗣心情好一点的话,记得要告诉我,我可以一日买十回,不嫌麻烦。”
“若是需要人陪你静站面壁,也可以找我,骂人我大概不擅长,但静站能站很久。”
多多少少,有点哄人的意思。
陆屿然接过小匣子,没有说话,半晌,才颇为冷淡地从喉咙里嗯了一声。
温禾安去看这位帝嗣的眼睛。
发现冷色褪去好多。
她扯了扯唇角,放心了似的,捏着几张旧纸出去了。
接下来一天,萝州城里关于温流光约战温禾安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当事人恍若未闻,自始至终没有给出答复,整日待在院子里,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期间,陆屿然等人忙得不行,用商淮的话来说,就跟用鞭子抽出去的陀螺似的,怎么忙都停不下来。
温禾安没和他们碰过面。
再次见面,是在第三日的凌晨,天将明,但雾气与夜色还没褪去,仍旧猖獗地笼罩着这座州城,温禾安还没醒来,却听到了叩门声。
她捏着剩下的最后一颗松灵走到陆屿然的院门口,商淮在屋里冲她猛的招手,她只得打起一点精神往里走。
走近一看,天悬家的小公子面色苍白,眼下两团深深的乌青,青到有些发紫,像中了毒,精神也不太正常,奔走在崩溃边缘。他深深吸了口气,用手指撑着太阳穴防止自己站着睡着,开口第一句话就颇为暴躁,充满控诉:“陆屿然不是人!”
温禾安还有点困,她将松灵递过去,转身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抿了两口,方醒了神。
“怎么了?”
商淮扯出个比哭还难过的笑容,恨不得用木签将自己的眼皮戳开:“我就知道陆屿然的饭没那么好吃,肯定要付出惨痛的代价!自从吃了那顿,一直到现在,我眼睛都没阖过一下。”
“跟着陆屿然做事怎么这么苦!”
没到圣者境之前,修士也还是需要休息的,温禾安啊了一声,去看他有些水肿的眼睛,附和了声:“是熬得狠了一点,陆屿然也没休息吗?”
商淮满脸凄色摇头:“他对自己狠,对我们更狠!”
陆屿然从廊下走过来,听到的就是这一句,他摁了摁眉骨,站在原地冷静地听他又要告些什么状。
商淮接着道:“二少主,你当初是怎么想不开同意和他结契的?”
话音落下,他想起来了,一拍脑袋,低声喃喃:“温家偏心温流光,肯定是他们做的决定。”
这样一来,他看温禾安时,多少带上了些同病相怜的意味。
温禾安安静听他说完,才有点好笑地摇了摇头,她还没完全醒,声音里带着点困倦的鼻音,就事论事地否认商淮的推测:“不是的。”
“是我自己想和他结契的。”
门外,陆屿然掀了掀睫毛,眼中风雪俱寂。
哪怕清楚的知道,彼时她心怀不轨,别有所图。
但此时此刻,她那么玩笑的一说,一反驳。
陆屿然还是感觉到。
——他贴在腰间麒麟绣样上的指骨莫名麻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