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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渣后和前夫破镜重圆了 正文 第97章

    第97章

    弯月如钩,结界中散有萤尘和火光,蕴镜碎裂后掉到地面上,琉璃般的光泽被鲜血洇透,温禾安将结界收了,朝陆屿然走去。

    他掐着最后几句话到的,踩着晃动烛影踩进来时悄无声息,衣袍纯白,发带绸黑,才到时姿态绷得有些肃直,现在松懈下来,因为来得急,身上还携着未散的夏夜青竹和露珠香气。

    “两位八境,他自己没现身。”温禾安擡睫看他,从垂地的袍尾到松垮的衣领,意识到某件事,问:“你看到消息就过来了?”

    陆屿然朝她伸出手,并不否认:“嗯。”

    温禾安顿了下,没怎么想就将自己的手交到他掌心中,次数多了,她能察觉出他某种自相矛盾的隐忧,想了想,低声说:“你处理手边的事重要,不用着急过来,我会等你的。”

    “除非圣者出手,别人伤不到我。”

    她又说:“除非你来,我不会跟其他人走。”

    陆屿然被这种氛围和字眼润得愉悦地摩挲了下腕骨,也知道自己的毛病,应了声,说:“后面会好点。”

    想到方才听到的话,他撩撩眼皮,不经然问起:“故人是谁?”

    温禾安沉默了会,半晌,吐出两个字:“李逾。”

    李逾。

    九洞十窟的少门主,陆屿然对他有印象,不太好的印象,也知道最近温禾安在跟此人接触,但:“你与他很熟?”

    只有关系相当不错,才会因为相似这个原因而去救一个棘手的存在。

    “我前段时间想和你说这件事。”温禾安缓慢低息一声,觉得有些头疼,含糊着说:“当时我问过商淮,知道李逾还在巫山的追杀榜上……那天不知道怎么开口。”

    温禾安擡睫,看向他:“他是我阿兄。”

    “……?”

    陆屿然极为罕见地怔住,眼睛眯起来,将这两个字眼重复了遍。

    “对。当年祖母将我带回家时,家里已经有一个了,他与我一样,被祖母收养。我们一起长大。”温禾安声音有些闷,大致和他讲了讲情况:“……李逾脾气特别臭,认定的事谁也拉不回来,我们经常吵架,一吵架关系就很恶劣,他打不过我,也说不过我,经常自己气到自己,一气就不理人,我也懒得理他。”

    她抓着他的袖子避开血和碎片,接着说:“我去温家之后,他被带到了九洞十窟,百年里我们只见过几回,都以他单方面大吵和扬言断绝关系为结束。”

    话里有没有感情起伏,带没带情绪,陆屿然自然听得出来。

    她很少说小时候的事,那好像是个不太好愈合的伤疤,她不想说,陆屿然也不会问,但乐意倾听了解,此刻听到某个字眼,他若有所思:“你和他打架?”

    “打啊。”

    “小时候打,长大了也打。他打不过我,小时候还爱告状,打输了就和祖母哭,告状,说我会变脸,平时是乖小孩,面对他就成了山里的小狼。”

    陆屿然挑挑眉,缓声问:“还会和人吵架呢?”

    她打架的场面现在是谁都看过,但性格温吞慢热,想象不出跟谁吵得面红耳赤的时候,温禾安点头,坦然承认:“吵。互相戳痛处,看谁先自乱阵脚。”

    他们说话时,徐远思察觉到结界收拢,猫着腰从芭蕉叶下出来,轻手轻脚攀上了窗,想问现在是什么情况,结果迎面见到了陆屿然。

    那张脸太有辨识度了。

    然而此时此刻的问题是,他一个九境傀阵师,就在窗下躲着,屏声凝息,眼也不眨地注视着二楼的动静,这位是怎么从他眼皮底下进来的?这得有多强的掌控力才能做到?!

    徐远思下意识退了一步,直到手肘无意识抵着窗边的墙面,意识到再退只能转身原路跳下去了,只得正面扬出个笑容,手指紧张地一搓,发现渗汗了。

    嗓子还有些发痒:“帝嗣。”

    陆屿然朝他瞥来一眼,相当冷淡。

    这没事,在传闻中,帝嗣也是这个性情,没有杀意就成,徐远思转而看向地面,发现没自己想象中被大卸八块的残肢断髓,只有一点血,几捧灰和十几块碎片,温禾安还很有人性,用清尘术将血和灰收拾了,指着碎片说:“丢到你的阵法里去,处理干净。”

    徐远思很快将这件事做好了,再次回来时,大致了解发生了什么,很是好奇地问:“他想卖你个人情?什么人情,给的什么消息?”

    有消息不用白不用啊,甭管江召和温禾安以往什么恩怨,人家现在总归负责整个九州风云会,手里总得有些他们不知道的东西,说不准就是他们如今最需要的。

    “说天都圣者这次要对我出手。”

    徐远思脸色霎时难看起来,圣者出手,跟九境巅峰对战又不是一回事了,圣者出手真能抹杀一切这个境界以下的存在,温禾安现在是自身难保,徐家的事还能不能成?

    但她的语气太平静了,好像早就猜到了这回事并且有了万全之策一样。

    他小声吸着气:“能应对吗?”

    “我也没跟圣者打过,对上了才知道。”

    两人同时看她,温禾安只察觉到陆屿然的视线,朝他浅浅抿了抿唇,补上后半句,不知道是在安谁的心:“拿穆勒的那天就算到她会出手。她不允许任何人挑衅天都威严。我有准备……小塔吃了不少东西,不出意外的话,不会有什么问题。”

    她也已经知道了圣者能在别家地盘出手的最长时间。

    徐远思松了口气,方才在下面也没干看着白蹲那么一会,温禾安交代下来的事他一直在做,现在将手中六根傀线交叉一错,奇异的错成十二根,细若藕丝,摆在她面前展示,但也不敢靠得太近:“我下的那根傀线,找到了。”

    温禾安没想到事情进展会这么顺利:“在哪?”

    “城西。”徐远思细说:“有些奇怪,我能感知到他的位置,但感知得不是很明显,可能我们的傀线确实是被王庭安排别的傀阵师接手了,但没完全斩断联系,只是在傀线的原有力量上做了加强。具体情况,我得见了人才知道。”

    温禾安算了算时间,说:“明天吧。明天下午,你带路,我想看看这次王庭看上的又是些什么人。”

    徐远思自然点头。他注意到,他和温禾安说话时,陆屿然从头到尾都不说话,有种再熟稔不过的默契,她专心处理自己这边事情,他只在一边看着,安然等待。若不是牵着她的手没放,那谪仙的样子,跟传闻中的种种半点都没差。

    他极为识趣地先退下了。

    陆屿然和温禾安随后也悄无声息离开了这家驿舍。

    天都圣者的出手在温禾安意料之中,但他比较看重,星海没去看,也没回巫山盘下的私宅,跟着温禾安回到了她住的院子里,待院门一落锁,房门推开,陆屿然皱眉问:“天都圣者那边,你打算如何应对?我知道玄音塔吞吃了几道圣者之器,又汲取了帝主传承之力,可以挡圣者片刻,你能脱身,但那是在时间一到,其他圣者出言提醒的情况下。”

    而这是王庭。王庭的圣者会第一时间出言劝诫阻拦吗?想想都就觉得不现实。

    温禾安松开手,到铜镜面前将自己脸上的面具取下放在桌上,说:“我会找阿枝帮忙。”

    凌枝。

    陆屿然对这种可能抱有质疑。凌枝私交甚少,平常看着想一出是一出,随心所欲,实则很守阴官家的准则,私人行为还能偶尔出出力,但若是要带上整个阴官家,她不会。

    “她会的。”

    温禾安看出他的想法:“你把她想得太守规矩了,她是别人守规矩,她也就按说好的来,如今王庭连妖血都敢碰,她不会还傻傻守着底线等别人攻上门来。”

    她戴了一天面具,此刻取下,被蒙住的肌肤白得像张纸,显得纤薄脆弱,陆屿然贴近亲了亲她,声音轻下来:“都想好了?”

    温禾安从齿间哼了声。

    她脸颊和耳根,一碰就红。

    他直起身,又问:“真没问题?”

    温禾安笑吟吟地负手,朝他颔首,发丝跟着动作一起摩挲着晃动。

    陆屿然在四方镜上给商淮发消息:【我今晚不回去了。】

    商淮:【?三长老和五长老都还没睡,别怪我没提醒你,他们是奉了家主和大长老的命令来看着你的。你这要我怎么和他们说。】

    别人也就算了,大长老可是陆屿然的父亲。

    他不能明摆着触这两位的霉头啊。

    【随你怎么说。】

    陆屿然想到什么,手中动作顿了顿,说:【把李逾从榜上撤下来。】

    【这又为什么???你给我个理由。】

    【没有理由。】

    陆屿然彻底撂下了镜面,没再捞起来看一眼。

    ==

    六月初二,清晨,云封之滨大雾弥天,太阳迟迟躲在云层后不现身,但街市上已经热闹非凡,偌大的珍宝阁人如潮涌,挤挤攘攘,没有转身的余地。

    温禾安跟林十鸢见了一面,用了午膳。林十鸢成为家主之后,被没有边际的事务缠住了身,心头一口大石才落下去,就通过温禾安几次提及摸到了徐家现在的状况,再一想禁术……商人,尤其是掌控着天南海北强大情报的商人,很快就意识到,九州要乱了。

    战乱需要大量钱财。

    徐家好歹也有自己的战力,有金银粟,依旧陷入如此局面,林家能好到哪里去。

    她找温禾安,手里想要一支兵,她将林家人都塞了进来,想要培植自家的力量。林十鸢一直没有放弃过跟温禾安表示亲近,一家向另一家投诚,要保证绝对专一,但温禾安和陆屿然的关系让她看到了可以让林家受两边庇护的可能,她不会放过这种可能。

    徐远思还在外面等着带路找傀线,对面又是老熟人,有交情,温禾安不必做表面的功夫,径直挑破那层纸,温声问:“凡是世家,必有派系争斗,我从天都脱身不容易,不欲再卷入纷争。但你既然来了,必定带着我无法拒绝的条件。你说就是。”

    她在九州名声本就大,几次战斗之后更是如日中天,不少世家朝她暗中投来橄榄枝。谁都知道,她到圣者,只是时间问题。温禾安没有理会任何一家,徐远思说得对,她极尽挑剔,不是看到一家势力就收,因为那没有意义。

    来日她晋入圣者,一切难题迎刃而解,否则来再多附庸者呐喊鼓劲,也只是累赘。

    林十鸢笑起来,话未出口,人先慢慢舒了口气:“我想了好几日,想投其所好,可女郎什么也不缺,我林家立足数百年,唯有些钱财而已,向来入不了大人物的眼。”

    说到这,她接过一侧女侍递来的册本,翻了几页,说:“在接手灵庄事务时,我看到了这个,女郎每年入冬,都会用大笔灵石购入谷物,运往偏远城池,那些流民最多,土地最为贫瘠的地方。我方才说了,林家什么都不多,只略有些钱财,用作善款救人性命,比供温流光之辈肆意挥霍来得叫我舒服许多。”

    温禾安敛了脸上所有神色,听她继续说。

    “每年初冬,林家以女郎的名义,拨一笔款项,换做流民们所需要的东西。被褥,袄子,药材和粮食,分发至女郎所指定的城池。置换物资,途中运送,事后分发,林家全权负责,也只有拥有无数条商道的林家人可以做到。数额——”她看向温禾安,说:“在女郎往年所捐钱财的前提下,翻两百倍。”

    温禾安没有出声。

    她不出声,对林十鸢来说,就是赌对了。她其实没有把握,因为在整件事情里,温禾安获利最少,她得不到任何实质性的好处,将这种条件放在被天都培养出来的继任者面前,是件难以想象的疯狂事情。

    但她又很清楚的知道,温禾安和温流光,本就不一样。

    温禾安仍然沉默。

    她曾是流民,一家人都是,每年冬天,是最为难过,最容易和死神擦边的时候。寒冷,疾病,饥饿,她无数次祈盼阳光,床褥,药和粮食。

    她慢慢饮了口盏中灵露,滋味清甜甘洌,她问:“你向我投诚,巫山能答应吗。”

    “女郎觉得可以的事,想必帝嗣那边,条件会放得宽松一些。”

    林十鸢摊了摊手,起身给温禾安又倒了一盏,自己举杯,朝她半空中虚碰,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因此日后年年元旦祈灯,我都会额外点灯千盏,盼女郎与帝嗣和如琴瑟,情意久永。”

    温禾安这回真笑起来,她站起来,也举杯,唇齿间都是绵长回甘,温和夸赞:“你真的,真是个聪明人。”

    她将杯盏轻轻放下,起身要走,走之前对林十鸢道:“成交。”

    ==

    云封之滨内外攘括十座城池,是王庭主城,幅员辽阔,地大物博,不论占地面积,还是繁荣程度,都不是寻常州城可以比拟。徐远思带着温禾安在城中穿梭了好一段时间,最后还是用了空间裂隙,走一段,停一段,两个时辰后才找到了地方。

    那不是驿舍,是私宅,一户接一户,街边是集市,但卖的不是葫芦糖画小零嘴,架起的一排排摊子,都和“灵气”沾点边,要么是用灵露兑山泉水加果汁与冰块做的解暑饮品,要么是用灵植做成炒菜端上桌,总之,是各有各的特色。

    此地和王庭所在宫殿仅有几街之隔,来回巡逻走动的兵士不少,城防队也留了几支队伍在这,他们手中的刀戟被日光一照,压出一线线寒光,像在纺布上穿梭的极细金银线。

    温禾安在街角一棵栀子树下驻足,徐远思远远看着这一幕,再三拨弄自己手中的线,对了至少五遍,才操着疑惑不解的腔调说:“是这里,虽然我对这根傀线已经失去了控制,但还有隐约的牵引,能感知到它的存在。”

    但。

    又是一队巡逻兵从视线中晃过去,徐远思看着头顶明晃晃的太阳光,纳闷地轻嘶一声:“怎么会是这里。能被安置在这里的,都是王庭的‘自己人’吧。”

    “王庭这是,要对自己人动手?”他百思不得其解。

    温禾安熟悉这种布置,她仔仔细细看了半圈,咬重字音:“没错,这种地方,住的都是极看重的亲信,王庭的座上宾。”

    徐远思顿时觉得后背一毛,站直了身体。

    王庭这是要干什么,连自己人都动?怎么想的,疯了吗。

    “戴好面具,跟进去看看。”

    温禾安压低了头顶幕篱,她步法出了名的飘逸诡异,徐远思勉强跟上,避开守卫的视线,如两片落叶般飘到一道铜环前。她回首低声问徐远思,确不确定是这里,徐远思点头后,她没让他接着跟进去了,让他到一边去等着。

    徐远思也有自知之明,能住在这里的,不说多了不得,至少九境修为没得跑,他怕被发现,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地方藏起来,等温禾安的消息。

    温禾安从私宅的墙头翻进去,她隐匿了身形,站在一棵高大的沙枣树下,呼吸屏得极慢,一动不动地等着。

    她不知道屋里住的是什么人,老的小的,修为是九境初期还是九境巅峰,如果是后者,不是没有被感知到的可能。

    没有让她等太久。

    她很快嗅见了百合的香气,带点柑橘的果甜,浓而不腻,远远散在空中,垂帘拱门的另一面传来了交谈中的女子声音,有些模糊,仔细辨别后能听出大概意思:“……听说今夜四市十二道门会放整夜的烟花,是王庭欢迎所有远道而来参加风云会与王主寿诞的贵客,殿中无双公子身边侍从来问,仙子今夜可有空赏光仙鹤楼品乐对弈,到时会有辇车来接。姑娘,您去吗。”

    女子声音不难听出雀跃。

    无双公子?江无双?

    “姑娘晚些要梳怎样的妆发、要配哪件衣裳?上回的雪莲花冠、”

    有人穿过了垂拱门,当先的那个未着靴屡,玉足落地,长长的纱裙遮住脚踝,蜿蜒着淌过地面的绿叶鲜花,听了一路女侍天真活泼的言语,这时候才含笑擡了眼,道:“不着急。”

    女侍欲言又止:“家主先前来过了,姑娘,若是无双公子有意,咱们和王庭结亲大有益处,这是最好的选择了。”

    “嗯?”女子显然不很上心,她往不远处的枣树后看了一眼,细一感应,唯有风声簌簌,她唇边没了弧度,还是那句话:“不着急。”

    这张脸鲜妍明艳,千娇百媚,温禾安认识。

    素瑶光。

    徐远思的傀线,居然在她身上。

    温禾安没有久待,在素瑶光和女侍进屋里之后翻墙出去了。徐远思见她安然出来,面色一喜,张嘴便问:“怎么样?见到人了吗?”

    “见到了。”温禾安皱皱眉,吐出几个字:“素瑶光。”

    “素瑶光?!”徐远思压低了声音,但眼睛睁大了,语气相当不可置信,他当然知道这是哪位人物,可:“素,素瑶光不是江无双内定的道侣吗?听说王庭也应允了,人人都说两家将要结亲,他给素瑶光下傀线啊?!”

    怎么想都想不通啊。

    素瑶光若是个徒有其表,只靠世家的草包美人也就算了,但关键是,人家样样不差,修为在九州排得上名号。那也不是家家都出“天都双姝”,温禾安,温流光这等女子,甚至还架在他江无双头上,他也没那个本事让她们安心来当什么王庭夫人。

    素瑶光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温禾安低低叹了一声,想,王庭现在的想法真是让人琢磨不透,她暂时收起心中想法,问徐远思:“傀线能解吗?”

    这么个情况,徐远思也不确定:“我得看了傀线才知道。”

    他顿了顿,看了看身后的门庭,深觉棘手:“现在怎么办。我们是告诉她还是不告。她和江无双感情若是不错,未必肯信我们的话。”

    但她说的话,江无双一定能听得进,说不准反手将他们卖了,来一手瓮中捉鼈。

    “先和她说说情况。”

    温禾安转身走到一街之外的某个摊贩上,买了纸笔,纸和笔上都带点灵蕴,可保字迹清晰,长久留存,付过钱后,他们回到老地方。她叫徐远思将纸平铺着,自己落笔写了几个字,而后将纸一裁,裁成长条,再卷起来放在小筒中,握于掌心。

    做完这些,她再一次越墙而入,腰际彩带在七色光晕下越发飘逸轻灵。

    这次轻车熟路,她将指节大小的小筒丢进素瑶光卧房的梳妆镜前,再闪身出来,看了看日光偏离的方向,朝徐远思道:“先回去吧。若是她反应得够快,说不准还能跟我们同桌吃一顿晚饭。能走到这一步,没一个是蠢的。”

    她意识到这样说不太好,慢吞吞补充了句:“温流光除外。”

    “……”

    素瑶光看到这个纸筒的时候是一个时辰后,她到底进屋,坐在了梳妆镜前准备上妆。到了他们这种境界,感情在心中本就不占多少位置,尤其江无双这个人,素瑶光喜欢不起来,她始终相信自己的直觉。

    但正如家主说的,素瑶光也得适当考虑局势。

    她想成为圣者,不想成为无数卡在九境之中的其中一个,素家没有圣者,在这一块完全空白,给不了什么助力。她的天赋是强,可一个时代能成为圣者也就那么少得可怜的几个,她的头上,还有那四座高山,还有李逾,她悬而又悬。

    再看看吧。

    也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了……有一个,但那位的性情,出了名的只可远观。

    女侍正用篾子一点点压着她的发丝,素瑶光余光一瞥,看到被撞得歪倒的一面珍珠扇。

    房间里有人进来过了。

    她眼神凝下来,伸手一拨,发现了一个小纸筒。

    那一刹那,素瑶光心里想了许多。

    能悄无声息溜进来的,修为在她之上。修为在她之上的,年轻一辈中屈指可数,年老的,跟她几乎没有交集,要找也是找家主,用递信的方式证明来人没有恶意。

    素瑶光定了定神,压住女侍大惊小怪的惊呼,抽出纸筒中的字条展开一看。

    字迹极其飘逸,每个转折中都压着力道和锋锐,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极其简单的两句话。

    ——你身上被王庭种了东西。

    ——流水巷,红漆门。

    两汪瞳仁在第一句话上停留了很久,素瑶光将这张纸条一点点团紧,青葱似的指甲透出青紫之色,她胸脯起伏着,推开了女侍伸来搀扶的手,不露声色地吩咐:“告诉江无双,我今日修炼出了差错,身体不舒服,就不去赴宴了。”

    她从凳子上站起来:“我出去一趟。”

    素瑶光找流水巷花了些时间,一路上心中疑窦重重,到的时候已经有所猜测,找红漆门又找了一会,找到后整理衣裳,上前敲门。

    前来开门的是一名男子,眉清目秀,风流倜傥,他似乎等人等了一会了,素流光能捕捉到他有一霎不自然的眼神,大概有一种“虽然知道是她,但居然真的是她”的感叹。

    他用面具压了半张脸,素瑶光肯定自己见过这张脸,但无法当下辨别出来,她翩翩有礼地颔首轻声,声似珠玉:“素瑶光前来拜会。”

    “瑶光仙子。”徐远思做了个朝内的手势:“请进。”

    素瑶光跟着他踏进了院门。这座私宅不如她住的奢靡铺张,但地方大,花木多,流水淙淙,在初夏攀升的高温中带来说不出的清凉之感,伺候洒扫的仆从几乎没有。

    她团着掌心中的纸,忍住暂时没有出声。

    以为会在待客的正厅,或是低调迫人的书房里见到这纸条的主人,谁知在一道半圆小拱门后见到了。

    女子蛾眉曼睩,耀如春华,穿得极素净,手中拿一把小剪刀,几枝栀子,刺玫和茉莉,花苞上的水珠顺着五指淌下,仙灵得不行。

    她见到素瑶光,先一含笑点头,不紧不慢将花枝拢着放进竹编篮子里,在一边水井边蹲下洗净了手擦干,才踱步过来。

    素瑶光原本还抱几分侥幸,现在是丁点也没了。

    温禾安。

    这位风云人物,在传承之地算是帮了她,不然那一番神乎其神的“星移斗转”,她绝对是被甩下来的那个。

    清甜的香气扑面而来。

    素瑶光手掌紧了又松,最终展开,将揉皱的纸条摊平,唇角弧度提了提,很是勉强:“……恕瑶光冒昧来访,一个时辰前,我在自己房间发现了这个,想来一问究竟。”

    “是我放的。”

    温禾安轻轻应她,她身上有种很干净舒服的气质,和篮中采下的枝条一样:“我也才知道,进屋里说吧。”

    三人进了正厅。

    太师椅坚硬冰凉,纤尘不染,徐远思很识趣的接手了奉茶的活,顺带着给自己也泡了一盏,还没坐下呢,就听素瑶光道:“风云会明日就开,还请二少主解惑。”

    温禾安侧首面向徐远思。

    徐远思将面具摘下,素瑶光一下就认出了人,他离她十几步远,五指活络舒展,虚悬于半空,他手很稳,神情肃穆。这根傀丝不由他管了,但确实由他而生,如此近的距离下,还是慢慢展现了细长纤直的虚影,呈亮银色,锋利得像刀剑刃边。

    它本就是杀人的利器,比刀剑更为致命。

    傀线只在几人视线中停留几个呼吸的时间,但足够他们看清楚,也足够叫素瑶光全然相信,徐远思将手放下来,它立马消失不见。

    素瑶光比想象中冷静,她有双魅惑人心的眼睛,看徐远思时却透出剔透冷然的光:“九州傀阵师尽出于徐家,这线究竟是王庭放的还是傀阵师放的。”

    “徐家、”徐远思自嘲地嗤一声:“哪还有徐家,徐家人现在不都在王庭手中吗。瑶光仙子,你不会想将怒气撒在我身上吧。”

    “徐少主。”素瑶光现在只关心一件事:“傀线该如何解?”

    “解不了。”未免她不由分说将这口锅算在徐家人头上,徐远思摊了摊手:“我们给出了傀线,由王庭的人指定发放,事后有更为强大的傀阵师接手,找你和让它显现已经是极限,我没有办法。”

    “我记得最为厉害的傀线需要被下之人心甘情愿,能叫其一念生,一念死。我从来没有心甘情愿接受过这份力量。”

    “它不是命线,也没取你性命。在三十二人聚齐之前,瑶光仙子不用担心它会对你出现什么伤害,就算是聚齐之后,也要看王庭决定如何对付你们,跟它没关系。”

    傀阵师,谁也打不过,线倒是分门别类的多。

    素瑶光眼睑敛下,她对王庭的事一向不关注,不深入,她一直知道怎么在和王庭接触时最大程度的保护自己。一些不好的东西,一旦知道就再也脱不了身。

    但现在,她不得不主动迈出这一步。

    这种感觉像被水溺进口鼻,糟糕透顶。

    须臾,她终是开口问温禾安:“王庭在做什么。”

    “禁术。”

    温禾安耐心回答她:“他们两位圣者年龄很大了,或许天都和巫山一直在等这个时机,因此王庭有些着急,用了许多不太好的手段,死了许多人。”

    她说得风轻云淡,但谁都能听出其中暗藏的晦然杀机。

    王庭那两位圣者在九州拥有着和其他圣者不太一样的地位,他们活得太久了,熬死了许多惊才绝艳的后起之秀,客气点的,谁见了都得唤声前辈。据说,他们活得如此长久,跟他们的第八感有关,这两位在选择第八感时,选了跟生命力有关的东西,这也被称为长寿秘诀。

    只是很少有人会为了未经考证的说法滥用唯一一次选择八感的机会。

    修士激流勇进,最重要的还是战力。

    但这些都和素瑶光没关系,她心缩起来,一咬牙,睫毛不安地抖动,最后克制地歇下来,只问:“那些被选中作为禁术的人,都怎样了。”

    “死了。”

    素瑶光和徐远思的脸色都变得很是难看,四周阒静无声。

    ==

    六月初二傍晚,下了场小雨,巫山私宅里,商淮从外踏进书房,指尖上停着一只黑背长翅蝶,蝴蝶的翅膀流光熠熠,他将这东西拎着一抖,抖出一道密信,递到陆屿然案几上。

    他展开看了一眼,就丢到了一边:“回回如此,也不见有点新意。”

    “三家默认的规矩,天都举办风云会的时候也是这样。前五日,以上届排名为依据,千名左右和新报名挑战的修士开启初试赛,后续采用什么赛制定名次,尤其是百名,五十名,需要你们三个商量后敲定下来。”这样的事,他们背后的家族已经不会插手了,全由接班的小辈做主。

    陆屿然手指撑掌在桌面上,无声思忖,这个流程他有数,只是后面一段时日,他和温禾安各自忙着,怕没时间见面。

    风云会开始之前,他要去一趟。

    处理完手边的事,陆屿然准备出门,出门之前,他让商淮将罗青山唤了进来,没有多余的话,告诉他:“你跟着。”

    罗青山在心中长声叹息。

    这话在他耳里,跟“把止血药带上”,没有差别。

    公子这是打定主意,隔一段时日,就给二少主一回血压住妖化的迹象了。

    他适时垂下头,遮掩住脸上纠结神色。

    陆屿然几人到的时候,院中已经有两个人了。

    林十鸢给温禾安挑了个好地方,除了满院芬芳,还另辟了一块地,悉心呵护着栽种了多种果蔬,这个时节成熟了许多,桃、李、杏,荔枝,枇杷还有桑葚。

    凌枝来找温禾安,被其中一棵高大的枇杷树吸引了注意力。

    素瑶光被留下吃晚饭,在院里静坐,见凌枝接连两三趟连枝带果子的采下好一些,环抱着堆到石桌上,堆成小小一座山,目不斜视,没给她一个眼神。

    她认得凌枝,知道她的身份,在凌枝第四次来返时替她将滚落在地面上的两颗灰扑扑杏子拾起来,她嘟囔着说了声谢谢,又一头扎进了果堆中。

    素瑶光起身,给她倒了杯灵露,加了冰块和新鲜的茉莉花,又搭了个小小的勺子。

    凌枝发辫松散了,额心和鼻尖上都缀着一层薄汗,此时视线一转,看到陆屿然身后的商淮,朝他摆摆手,扬出个难得的笑容,指了指桌上的“小山”。

    商淮一看这手势就知道,八成,他得将小家主兴致大发捡来的这些东西做成各式各样的果脯,果茶和点心。

    他认命地捏了捏眉心,走过去,待看清她的模样,只得又转道用手帕沁了水去擦她手上的果皮绒毛和粘黏蜜汁,凌枝很放心地把双手交给他,很显然从前也习惯了这种对待。

    她低头叼了两颗冰块咬着,用舌尖顶到腮帮处,这才看素瑶光:“你来找温禾安?碰壁了?”

    素瑶光目光被从不远处走来的男子吸引,听了这话,反应过来后苦笑了声。

    “让我看看。”凌枝凑近了些,她身上有海水的气息,浩瀚深邃,“是这东西?哦。难怪她要你来,又拒绝你。”

    素瑶光忍不住抿了下唇:“二少主说没办法。”

    这时候,陆屿然走过来,正见凌枝拿眼瞅他,一脸的挑剔,话是对素瑶光说的,毫不留情地戳穿温禾安:“她能想到办法,但她心疼,舍不得,小心眼。”

    陆屿然不知道她又在含枪夹棒什么,也懒得管,他只在旁边站了短暂一会,问她:“人呢。”

    “呐,里面。”

    凌枝朝里点点手指,说:“你跟她说快点。我们今夜出去看烟花。”

    陆屿然转身就走。

    书房门是虚掩的,布置了结界,结界是温禾安的,很亲近他,没做阻拦。他以为里面没别人,才要推门,下一刻听见了徐远思的声音。

    “你别藏了,外岛上肖谙身上的傀线是我下的,他根本没死,命线都能解,这个你解不了?”

    徐远思有些焦躁,在屋里转了一圈:“素瑶光在王庭,在江无双身边探知什么,传递消息都有办法,还不止一种。她说了,只要解开傀线,会全力配合我们,她出手比我们方便多了。”

    “我没藏。”

    僵持了会,徐远思笃信道:“你有办法。”

    “我没办法。”

    “我不懂你在顾虑什么……有了她,我们可以和被囚在王庭中的徐家人搭上线。徐家人得救了,说不准三十二根傀线也失效了。”徐远思觉得这简直是送上门的惊喜,完全想不到拒之门外的理由。

    他不由得提醒:“我们得多绕很多弯子。”

    “那就绕。她本就在我们意料之外。”

    温禾安接他的话,声音还轻着,双方局势却变化过来:“你所说一切考量的前提是,我不能以伤害我所珍视的任何、来换取这些东西。”

    实际上,她想从素瑶光身上挖掘的,远比徐远思多。她想知道江无双对温流光究竟是什么态度,他知不知道妖血究竟下到了谁的身上,这样的阴差阳错究竟因何而起。

    但陆屿然的血一次比一次流得多,即便是用在她自己身上,都叫她心中聚起团无法发泄的阴云。

    遑论他人。

    徐远思一听就知道,这是彻底没戏了。

    他重重地叹息。

    温禾安朝他伸出手,道:“我要的东西。”

    徐远思从袖子里摸出两根傀线,拍到了她手中。

    听到这理,陆屿然离开书房,退回花苑里,他知道方才凌枝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那些字眼……

    撚上她的声线,实在动人。

    他站在一棵半高的小枣树下,在仲夏的夜晚,嗅到汹涌澎湃的葳蕤生机,深藏于皮肉之下的经络与血液如潺潺溪流,难掩欢欣地鼓动起来。

    被这不经然的许多细节取悦到,心里像正熬着一锅糖,又软又酸,什么都想给。

    须臾,陆屿然提提眉,朝罗青山招了招手。

    罗青山抱着药箱急急赶来。

    他以指为刃,往腕上划了道口子,后者手忙脚乱地找碗,递上帕子,又递上药粉,这还不算完。做完这些后,他在盛接的那些血中加入各样碾成粉末的药材,都是温养身体的好东西,逐渐形成药丸的形状,为了遮盖药味,最后还铺了层密密的糖粉。

    当了这么多年医师,罗青山头一次在自己的药箱里塞糖粉。

    说给商淮听。

    商淮牙都得笑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