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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渣后和前夫破镜重圆了 正文 第99章

    第99章

    待烟花燃尽,满城恢复宁静,温禾安单独见了素瑶光。

    后者郑重其事地朝她道谢,事到如今,什么情势无需多说,温禾安先问:“明日正午,风云会开始,王庭会安排所邀宾客入住灵山高阁,你去吗?”

    “去。”

    素瑶光咬紧贝齿,艰难说:“我们这种与王庭走得近,几于明面上站队的世家,都得给这个面子。”

    温禾安对这里头的规矩门清,她点点头,直接提要求:“把江无双身边的心腹引出来,做得到吗。”

    素瑶光目光一怔,继而回神。

    在今夜之前,她和江无双或是王庭之间,还存在着许多条路可以走,但今夜之后,这些可能通通粉碎。

    她不想跟王庭为敌,可王庭将她选作三十二人中的一个,必定不是倏然心血来潮,她身上有什么其他人没有的东西……王庭看中了这个,除非整个计划完全崩盘,否则她处境很是危险。

    然而上了的船,要下来谈何容易。

    素家的情况很现实,一目了然,没有圣者撑腰,能有多少自保能力呢。靠她自己,短时间内想到撼动王庭的地步,不如叫她直接抹脖子来得痛快,那只能找外援,找谁?天都温流光?而今形势让她接触到温禾安和巫山,也只有这条路最为稳妥。

    这也是她那样着急想和陆屿然扯上点联系的关键。

    作为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巫山既然查到了禁术,自然不会想让王庭得偿所愿,他们会破坏所谓的三十二人阵法,在这点上,素瑶光和他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她需要尽全力配合他们,帮他们就是在帮自己——巫山破坏不了这个计划,没人会死,但她就不好说了。

    她应该庆幸自己还有同盟。

    “可以。”

    素瑶光定定神,冷静地应下了这个无比艰巨的任务:“江无双身边有两位心腹,长年帮他做事,一位叫萧粟,一位叫萧凛,萧粟修为在八境,萧凛九境。后者过手的事情多,几乎不离开江无双,我可以想办法把萧粟引出来。”

    温禾安将自己的四方镜给她,素瑶光注入了自己的灵力。

    “我不会去灵山高阁,那边的情况随时联系我。”她道:“动手之前和我说。”

    素瑶光应下,两人本就不熟,寥寥几句说完就没有能搭的话。

    她轻手轻脚准备出门,徐远思还在门口等着,行至半途,她犹疑后转身,与身后清雅女子相望,寻了个很聪明的问法:“今夜我问的话,是不是冒犯帝嗣和二少主了。”

    就算没有亲密直白的动作,有的人之间就是会有种难言的氛围,再说,那几人的视线,她不是没见到。

    温禾安垂于衣侧的手指慢慢无意识收紧,神情不变。她应该否认,若是认下,方才在外面就该干脆大胆地应,但最终,她侧首去看花瓶里的花,没有说话。

    她人生中屈指可数的逃避姿态。

    素瑶光懂了,心中讶异的同时也觉得理所应当:“二少主放心,我有数了,以后会注意。”

    她出去后,徐远思立马就进来了,见素瑶光的背影,问她:“怎么样。你跟她说什么了,答应了吗。”

    “她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温禾安将四方镜拿在掌心中翻弄,一时没有说第二句话,过了一会,她垂下眼睑,不知道是问徐远思,还是在问自己:“你之前说,三十二根阵线成阵时,需要至少十五位八境傀阵师操控,王庭会让他们分开吗。”

    为了保险起见,肯定是会的。

    说不定王庭已经安排好了傀阵师的站位,只待那时将他们一个个安排到位。

    “如果突然发生不曾预料的紧急情况,傀阵师不立刻蜂拥而上,这三十二支队伍就可能再也凑不齐,这次禁术前功尽弃。你说,他们还会在意傀阵师的位置吗。”

    显而易见,不会。

    但徐远思没吭声,他实在想象不出那是个什么场面,让王庭觉得“十万紧急”“手足无措”,这不是别的地方,这是云封之滨!是王庭的主城,三位圣者都在这里。

    他察觉到不对,警惕地开口:“你想做什么。你悠着点,别让圣者出手。”

    “现在心静下来了?”

    温禾安觑他一眼:“之前不是火急火燎的?”

    “急啊,但再急也得以保命为重。我不想人没救到,自己栽了。”

    温禾安勾勾唇,保命为主,不着急,这也是她一直以来对自己说的。

    她独身一人,不能跟百世底蕴的世家抗衡,她要绞尽脑汁把控中间的度,小心翼翼算着眼下的路,不敢太过火,待她晋升圣者才能真正松一口气,因为身后没有任何倚仗。

    而她还有着自己希冀的生活,想让琅州城筑起坚实的地基,以它为中心,拥趸一方,渐渐发展成安乐之乡,没有杀戮,战乱,数不尽的鲜血和尸骸。妄图以一人之力,改变九州一部分。

    这些事情都要慢慢来。

    她不是急躁的性格,相反很有耐心,她的人生才起步,如旭日骄阳,正冉冉升起,拥有着极高的起点,什么事都等得起。

    她以为她等得起——巫山已经插手追查妖血,世家对世家,她在一边观望就好,风云会还有这么多天,她会先让素瑶光探查出徐家人的位置,用点计策,让大家彼此之间通个气,趁乱将人捞出来,叫这道禁术夭折。剩下的,只需要让月流盯着温流光,自己盯着江无双就可以,当务之急是根治身上的妖血,以及找出百年前那场禁术究竟出自何人之手。

    然而现在告诉她,人生极有可能在短短两个月内被定性,生命随时走到终点。

    有些事,她没法再徐徐图之,没法慢慢等。

    她需要加快步伐,必要时候,为求速度,只能以身涉险。

    徐远思走后,温禾安去隔壁院子里找了凌枝。

    今夜繁星闪烁,弯月如钩,凌枝躺在院中,竹编躺椅摇出一道嘎吱嘎吱的规律声响,但她为自己打扇的动作已经不规律,越来越慢,最后手腕一垂,蒲扇扇尖险些落地。

    温禾安见状弯腰半蹲下来,掌着她的手腕,带着扇面划动几下,这动静轻而有力,凌枝睁开眼睛,知道是她,抿抿唇:“你都来做这种事了,我不敢想你接下来要拜托我的事有多棘手。”

    温禾安笑,只是笑意很浅,弯起的眉眼比月色更显静默:“你了解我。”

    凌枝将扇子抽回来,撂到一边,慢慢叹息一声:“实在难得见你这模样,你这是有什么颠覆九州的计划,说吧。”

    她们相识于彼此最大权在握之时,相处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几乎不会有公事上的交涉,温禾安知道她坚持的原则是什么,几度风口浪尖,生死关头都不曾开口向她求救。

    真等到她开口的这天,凌枝这样的性格都觉得忐忑。

    “温家圣者会对我出手,我原本想用小塔对付,撑过一刻钟,等她自行退走。”

    温禾安望着不远处茵茵绿草,不隐瞒自己的想法,圣者压着由渡口组成的中心阵线,只能在自己的辖区内活动,这是她的保护伞,在自身实力不够的情况下,她没想跟圣者硬碰硬。

    “但我现在不做这样的打算了。”

    凌枝嘴角抽了抽,很心情气和地回:“我看出来了。”

    “阿枝,我需要你出手,用空间术。”

    温禾安将头挪回,看着凌枝,她前所未有的专注,眼睛里有一种很深的,凌枝看不太透的情绪,那东西压得人心中沉甸甸。

    她问:“几次。”

    “两次。”温禾安回答她:“一次将攻击术法挪到王庭主城。一次将傀阵师运送出主城。”

    凌枝从躺椅上坐直了身体,睡意弥消,像是提示危险一样跟她确认:“你想让天都圣者从攻击你,改为攻击王庭主殿?你——”

    她惊疑不定,觉得实在太大胆。

    “是的。”温禾安低声和她说话,眼眸黑亮,燃着一星火:“阿枝,事情太多,我没法再等了。”

    温家圣者出现在王庭,自知出手时间有限,又知道她身上有圣器,不论是为立威严,还是为速战速决,力求一击毙命,出手绝对是动真格的,这样的攻击力道若是倏然将至毫无防备的王庭主殿,那些人连出动圣器的时机都不会有。

    此时九州群豪齐至,天下世家来了一半以上,无数双眼睛盯着呢,王庭能放任主殿坍塌?塌了之后,里面那么多东西,见得人的见不得人都要出来,他们不敢。

    因此圣者会出手。

    王庭有三位圣者,但众所周知,其中两位年龄很大了,因此守着九州西北境偌大地域的中心阵线的,是那位年纪稍轻的,温禾安猜,现在王庭当家做主,时时关注着禁术进展的,是那两位老圣者。

    这是左右他们生死的关键,是重中之重,不容许出任何意外。

    所以会和温家圣者对上的,也是这两位圣者。

    可若是他们已经年迈到油井灯枯,任何一次出手对撞,都会加速生命的流逝。

    在他们出手的那一刻,他们一定要促成这道禁术,世上爱看热闹之人多,怕死之人更多,两边圣者无缘无故打起来,有些胆子大的还能强行镇定,胆子小的,立马就收拾着回去了,三十二道傀线至少缺失十根,难以凑成。

    王庭只能立马,当场行动,顾不得多稳妥隐蔽,会直接将傀阵师推出来。反正场面已经够乱了,再乱一些也无人注意。

    凌枝再出手将出面的傀阵师带走,带到溺海中,摆渡舟上。

    举世之内,想要做成这件事,唯有凌枝出手。

    凌枝一骨碌盘起腿,温禾安身上有浅淡的果甜香,给人的感觉从来温雅灵秀,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只是她的眼睛能看透世间绝大多数端倪,却看不透人心中所想,半晌,凑到她眼下说:“发生什么事了。你不是着急的人。”

    温禾安不知该说些什么。

    凌枝就不问了,她眼睛黑白分明,怕她头脑发热,十分认真地告知:“你说两次,应该是已经算过了,以我现在的境界,空间术也就能用两次。但你怎么办,你这样一搅合,天都和王庭三位圣者怒火之下,可能会同时对你动手,我空间术一旦用完,没法给你传到溺海。”

    是。这就是凶险之处。

    也就是温禾安,还能借助圣器和圣者硬碰硬几招,换做别人,连还手的机会都不会有,但她再如何,年龄摆着,对付不了三位老怪物。

    “世间事,实力低些的人承担的风险总要多些,这没办法。”按理说,温禾安现在应该撂下这些事,但她不能真当自己只有两月可活了,禁术成了就是成了,破坏它的机会瞬息即逝,而且——她对这种东西没有任何容忍度。

    凌枝想着觉得有些烦,下意识挑别人的刺:“怎么这些事要你揽,巫山干嘛去……”

    她想了想,住嘴了,跟温禾安透露自己作为阴官家家主得来的第一手新鲜消息:“其实陆屿然速度还不错,巫山已经在与各大隐世家族接洽,做大战准备了。各地军备,粮食囤积,都在加紧落实。他还是有魄力。”

    巫山在隐世家族中有很高的声望,远胜其他两家。

    这一战会重新奠定九州的局势。

    温禾安沉默了会,这等程度的大战,死亡不会在少数,但行禁术,用妖血,王庭如此肆无忌惮,谁也不知道后面会发生怎样的事。和平从不是用嘴皮子说出来的,而是打出来的。

    “他们连妖血都敢随意动用,就算不打,九州也早晚乱在他们手中。”温禾安淡淡说了这一句,又道:“还有一件事,大概要借用一回阴官家的名义。”

    凌枝诶了声,抓着扇子摇了摇,嘟囔着说:“虽说是王庭先挑的事情,但你的要求可都不是简单的事,按老规矩来,我给你打个折——”

    “不用打折。”温禾安笑着唤她,声音轻而笃定:“我为你做两件事,不论时间,不论立场,我站你身边。”

    凌枝掂了掂她塞进掌中的灵戒,对后半段来了兴趣,歪歪头试探:“跟陆屿然分开也行?”

    温禾安被她说得笑起来,捉住扇柄:“这不行。”

    凌枝露出副我看透你了的神情,说:“那你方才怎么不认……你要借阴官家的名义做怎样的事。”

    “阴官家可以遣人和王庭说,如今溺海两道主支妖气沸腾,疑似被外物催动。阴官家传信各个渡口,要圣者们严加勘察,为九州安危,暂且不要离开自家辖域。”

    “你不说,我也准备这样做。”

    “这样,你见温家圣者出现在王庭之中,才有‘情急之下’,干预插手的借口。”

    凌枝没想这么多,她做事要什么借口,没当场撕下王庭那张老脸皮都是因为手里没有证据:“也警告他们,已经有人开始往妖血上查了,不管他们手里还有没有这种东西,最好都给我小心点。”

    别动什么让妖血流出去的心思。

    温禾安还有层别的用意,她确实没办法再拖了,人要救,禁术要打断,王庭究竟知不知道妖血在谁身上,他们本来想往谁身上下,她要在短时间内得到回答。

    两道主支岔分九州,王庭,天都,巫山都在这两道主支的纵横线上,王庭会在归墟动手脚是笃定陆屿然会出手平息,他们绝不会往自家门前放这种东西,他们没有控制这东西的手段。

    自家没做过的事,却仍发生了纰漏。

    这纰漏只可能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被下妖血的那个人。

    他们猛的反应过来,会第一时间探取被下妖血之人的情况,怕她真出了岔子。

    他们会往温流光身边派人。

    还是会往她身边呢。

    ==

    起身去追陆屿然的,不是温禾安,而是商淮和罗青山这对难兄难弟。

    罗青山在这种场合是半点话也说不了,商淮倒是很好奇,不知道这段时间将春风得意四个字写在脸上的人怎么感情还倒退上了,只是安慰的话还没出口,就收到传信,说城中内部出了点事。

    出了个叛徒。

    这叛徒是熟人,平时和幕一几个称兄道弟的,只是不直接在陆屿然手下做事,修为九境,在巫山年轻一辈的重点培养名单里。巫山和王庭之间如今关系微妙,巫山突然深查王庭,必有缘由,但王庭不知道理由,他们想方设法要知道这个理由,好寻应对之策。

    陆屿然以此为饵,肃清整顿巫山。

    这不是第一次了,只是这次地点不同。

    商淮走到陆屿然身边:“他用迷幻枝迷倒了宿澄,宿澄不对他设防,身上还有巫山和一部分世家的联络书信,他现在带着东西跑了。幕一已经去追了,但……王庭那边有人接应。”

    陆屿然问:“往哪个方向逃的。”

    “西南。”

    “走多久了。”

    “半个时辰。用的空间裂隙。”云封之滨再大,从城郊到主殿,走空间裂隙,也就一个时辰。

    陆屿然撩眼,视线被巷尾树上挂着的灯笼占据,漆红色门上铜环岿然不动,静寂一片。他冷然压了下唇,徒手划开空间裂隙,一步踏入。

    两人紧接着跟上。

    半刻钟后。

    城中几处经年不见人的荒宅之中,雷霆从夜色中降落,横击于虚空中,一道空间裂隙被狂暴地扯碎,有人从中跌落出来,半跪于地,狼狈咳血。他面朝陆屿然,脸上灰败一片,眼瞳中唯一一点生机,希冀于王庭来救他。

    “……公子。”他看着眼前雪白的衣袍,心中是怕的,明明同是九境,却连一丝反抗的心都生不起来。

    王庭的人确实来了,来了一支队伍,怕也是中途察觉到了不对,冒头的都是些七八境。自打他们的脚踏进这片区域,夜空中雷霆骤至,范围陡然间扩得极大,为首的那个脸上才挤出个生硬的笑容,没料到陆屿然竟桀骜到在他们的主城之中,连一句说话的机会都没给,直接杀人。

    巫山的叛徒也没能有说第二句话的机会,商淮原本想押此人回去受审,可雷霆聚成了银亮汹涌的海,在夜空中如千万束绽开的烟火,而此时,叛徒身上凝出一层淡淡的冰,惊惶乱动的睫毛顿住,突兀地挂上一片雪花。

    商淮知道,此时若是伸手一推,他的身躯会倒在地上,如琉璃跌碎般破裂出百千道碎片。

    已经没救了。

    满地寂然无声,陆屿然雪衣乌发,从始至终没有回望身后地狱般的场景一回,他只看向王庭主殿的方向,那边静得如潭死水,恍若全然没察觉到这边的情形,雷电彻底平息之后,他双手虚叠,声线冷漠至极:“下次有什么想知道的,来问我。”

    巫山处理叛徒也是这种手段,但没这样果决。

    这是明显撞枪口上了。

    商淮看着他的背影,嗅着残酷的冰雪之气,说实话,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战场上强势得和什么一样,怎么谈情说爱起来会那么幼稚,居然会因为不被当场承认这样的事,在心里生天大的闷气。

    百里之外,王庭主殿之中。

    江无双和王庭之主站在高阁之上,明净窗前,江召平静站在半步之后。父子三人隔空远眺,皆望着这一幕,气氛压抑凝滞,好半晌,王庭之主才沉着眼开口:“无双。两位老祖撑不过明年了。”

    江无双瞳孔收缩,饶是早有心理准备,知道会有这一日,此时听着,心脏依旧急促又紧张地跳动起来,他深深吸一口气,慎重开口:“可是父亲,我们做的准备是后年年底。”

    “风云会上加快动作。”

    王庭之主转向江召。这段时间,他更瘦了,平时罩在宽大的衣袍里,像不能见光的怪物,极偶尔出门时被风一吹,日光一晒,像白得透明的一把骷髅骨架。

    眼中了无生趣。

    江召早就知道,温禾安善良心软,但身处那个位置,不是对谁都善良。王庭质子这个身份,绝不在她的心软范围之内,所以他以为,至少初见是美好的,至少她是真心喜欢过他,才会冒着风险救他,和他在一起,哪怕好感只是因为这张脸。

    就像他对陆屿然说的,那也是他的真心话。

    他犯了错,所以失去了她,他没理由没资格发疯,陆屿然等了几年才等来重修旧好的机会,他也可以等。陆屿然和她根本不是一道人,巫山施压下来,阻力得有多大?他们迟早分开。

    然而他听到了什么荒唐滑稽的解释?

    故人。

    哈,因为像故人。

    从始至终,江召在她眼中,什么也不是,一个原本听话,最后却背叛了她的该杀之人而已。

    那就——如她所说,生死对立吧。

    “温家圣者六日后到王庭。”王庭之主吩咐:“将温禾安解决掉,这场争斗到现在,是该将无关之人清理出局了。”

    江召点头。

    江无双瞥了他一眼,收回视线,担心一件事:“穆勒如今在温禾安手中,生死未卜,若是巫山用天悬家的本事对他,百年前我们在琅州设局收取‘牵挂’的事,会不会败露。”

    “败露了也好。”王庭之主对此并不在意:“正好让自视清高的巫山看看,他们家的三长老,手中可不干净。当年对禁术心动,并且出了手的,不止我们王庭。”

    用来混淆视听的伥鬼,他们早就安排好了。

    “他们骤然发难,若是就因为这个,倒浅显得让我觉得好笑。”说是如此说,王庭之主却笑不出来,他见过多少事情,对另外两家自诩十分了解,谁家没点阴私肮脏事,巫山不大可能因为一道禁术发疯。

    所以是因为什么。

    温流光和天都明明都很稳定。

    王庭之主对江无双说:“温家圣者出手时,也是我们最佳出手时机,傀阵师那边安排好。”

    他们下了三十二道傀线,只要能收回二十八道本命灵器,辅以金银粟阵心,是最后连接两位圣者与大阵的绝佳媒介,本身亦是八道禁术中的一道,不容有失。

    江召问:“父亲,徐远思还需要再追吗。他知道我们在无归中给人下了傀线。”

    “不用了。”王庭之主没再看窗外,他淡淡地道:“一个九境傀阵师,空有天赋,乳臭未干,没了家族支撑,蹦得没有蚂蚱高。”

    =

    陆屿然回了巫山私宅,商淮在旁边核对巫山近期一系列变故,两人的四方镜都时不时亮一下,陆屿然起先不看,他从前处理事务时也不爱看四方镜,后来消息亮得快了些,他盯着镜面下的玉玦看了一会,到底伸手勾到了掌心中,点开滑了几下,静默片刻,锁着眉将镜子丢回桌面。

    一声脆响。

    商淮摁了摁鼻脊。

    得,很显然,消息不是自己想看到的,再说得具体一点,不是某个人发的。

    倒是商淮,他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四方镜,发现温禾安给他发消息了,问他事情结束了没有。他不自在地换了个位置,一时间感觉跟捧了个烫手山芋似的,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回消息回得很慢,做贼一样怕被发现。

    商淮给她一个字一个字发:【结束了都。】

    温禾安问:【他不开心了?】

    商淮顿时扯扯唇,一言难尽:【正发天大的脾气。】

    意思是,你说呢。

    温禾安沉默了一会,旋即问他巫山的长老和不和他们一个院子,商淮意识到什么,说:【你要过来?他们在旁边,隔了几座宅子,陆屿然和活人很难相安无事的共处一室。】

    【好。我知道了。】她发来最后一条消息:【多谢。】

    不谢。

    商淮在心中叹息,你们两最好是平平静静,安安分分的在一起,偶尔闹一下就闹一下,无伤大雅。但就是,温禾安可千万别半路始乱终弃。

    他都想象不了那种惨烈的局面。

    发完消息,商淮从书房中出来,下楼,拐个弯,路过罗青山的房间,喊上了他一起在窗前等着看热闹。

    陆屿然面无表情靠在深枣色壁柜上,居高临下瞥着桌面上的镜面,眼神冷,气息也冷。他不懂,那阵突然的沉默总有起因,他不知道起因是什么,在吃饭前半个时辰,都是好好的。

    素瑶光都说那样的话了,她愣是坐得住。

    镜面又闪了几下。

    过了好一会,陆屿然走过去,划开,扫了两眼。

    这次是她。

    【还忙吗?有时间出来一趟吗?】

    陆屿然下颌微敛,将四方镜抓起来,言简意赅:【忙。】

    那边没有回音了。

    他眉眼恹恹,没有动作,房间里安静又压抑,直到后一条消息传过来,毫无遮挡地印入眼帘:【那你到窗前看看。】

    陆屿然倏的擡眼,走到窗边,这私宅和萝州城的格局有些相似,他单独住在两层楼阁中,推窗一看,是松风滔绿,明月如钩,夜色比水浓。他修为高,看得极远,但没有感知到有什么异常。

    也没看到温禾安。

    片刻,他皱眉回:【没有。】

    【你下楼。】

    陆屿然在原地站了一会,最后仍冷着脸下楼去了。

    脚踩上第一阶楼梯时,就察觉到了不对,他垂下眼睑,没管,接着往下走。

    涟漪结界悄无声息地包裹住整座私宅,在结界完全铺开的同一时间,一道危险至极的隐秘波动飞速散开,看热闹的商淮和罗青山刹那间汗毛倒竖,几乎以为这两这是要在今夜倒戈相向。

    商淮拉开罗青山的房门,隔着数十米,恰好能看见陆屿然站在楼阶之上。

    紧接着见到了此生难以忘记的一幕。

    结界中圈圈泛着水纹,像铺着张奢华至极的湖蓝色绒毯,绒毯上滢光点点,天上的星华恍若悉数汇聚于此,摇曳生香。

    香,确实是香,因为水纹中有无数花蕴生出来,仲夏夜空下,迎春,杏,牡丹,石榴,莲,水仙等十二种花卉迅速从水中绽出,含苞待放,每一枝花的花苞尖角上都缀着露珠,那其实更像珍珠,晶莹剔透,欲掉不掉,长开的花瓣每一片几近透明,薄若蝉翼,被风一吹,似要振翅而飞。

    这场景美得如梦似幻,惊心动魄,其中蕴藏的力量如瀚海,同样惊人心魄。

    十二种花从院外淌进来,一路顺势而上,攀爬上窗子,又攀上楼阶,朝楼阶上的男子簇拥而去。满园花苞颜色都淡,淡紫淡蓝淡黄,唯有出现在楼阶上的花,汲取了雪山之巅最纯粹的那抹白。

    青涩的枝,枝上有细嫩的刺,花瓣由雪堆塑而成,圣洁纯粹,细嗅下有甜香。

    陆屿然眼皮微微耷拉着,侧首看着这一幕,半晌,接着往下走。

    走出院门之后。

    商淮就彻底看不见后面的情形了,罗青山也跑出来了,望着天上与地上的情形,连声赞叹。

    “别碰。”

    商淮一把拍开他想要与半空水晶彩蝶对触的手,压低声音,不知道是世界疯了还是自己疯了,感觉半个时辰前嘲笑陆屿然的自己才是个纯粹的大傻子。

    “什么都别碰,小心为上,这里面随便一朵花都能把你烧成灰。”

    他深深吸气,扯出个微笑来:“这是十二花神像。”

    罗青山瞠目结舌。

    十二神录的最强攻击招式,昔日帝主成名之式,算起来已经千年没有出现过了。现在里面绝顶的奥妙被抽离调取,没有危险,只剩下绝顶的美丽,令人心笙曳动。

    凌枝这会察觉到什么,来询问商淮:【你那边是不是有热闹看?】

    【没有。】

    商淮活到现在,什么离奇事情都看过经历过了,现在仍觉得自己孤陋寡闻,少见多怪了:【二少主居然用十二花神像来哄陆屿然!】

    【这就是他们几个领头者才懂的浪漫?是不是太过……财大气粗了。】

    凌枝什么话也不想说,画了个乱七八糟的符号过来。

    陆屿然走出院门,宅子伫立在巷尾,面前是一道幽深巷子。温禾安安静站在那面爬满绿藤的墙面前,双眸清澈明亮,脸颊上有着浅浅笑意,长发没有束起,自然披散下来,浓密的乌色衬得她面白,唇红。

    她上前一步,去牵他的手。

    现在知道牵了。

    陆屿然站在原地,没挣脱,也没回应。

    温禾安问他:“还不开心?”

    “为什么。”陆屿然不答反问:“你回避什么。”

    都知道的事。

    巫山内部人知道,她身边人也知道,徐远思和李逾,她后面再没有避讳过,为什么突然变了。

    温禾安知道他是因为这个,回:“素瑶光站队王庭,不确定性太大,她不是自己人。”

    “傀线种在了她身上,她也不可能再是王庭的人。”他语气有种平淡的桀骜:“王庭知道了又怎样。”

    “是我的问题。”沉默一会,温禾安应下,轻声承认:“妖血在我身上,我不能拿你去冒险。”

    她并非遮遮掩掩不敢认的人,立场,种族,仇怨,这都不是问题,人生本如此,排除万难又有什么可惧。但罗青山说得没错,那是肺腑之言。

    “唯有这件事。”

    她睫毛上不知从哪朵花上沾了水雾,像纤秀的蝶翅:“我会处理好,给我点时间,好不好?”

    这是她的意愿,他不能如何。

    陆屿然手上渐渐用了些力,回握住她时扣紧,半晌才应一声。从小被当做下一任帝主培养出来的“储君”在任何事上都有着极高的敏锐性,他看着她的眼睛,说:“我今夜改变主意了。”

    “我给出所有和你达成交易的条件是。”

    “——爱我,像现在这样。”

    不犹豫,不回避,不退缩,心无旁骛,从一而终。

    这是他的条件。

    温禾安眨了下眼,双颊在朦胧光晕中有些红,下意识抿唇,两人交叠的手也晃了晃,她道好,又示意他看身后美轮美奂的一面,问他:“从前只用十二花神像制衡人,还没哄过人。”

    “……喜欢吗?”

    陆屿然身上冷凛的气质散去,眼线散漫愉悦地低垂下来,瞳仁中神采很是分明。

    吵架之后,她在他身上用心,他怎么不喜欢。

    温禾安扯了扯他的袖子,慢吞吞告诉他:“今天的回答,我悄悄补给你。”

    她面容仙灵,与人对视时……尤其是现在,半暗不暗的光线中,无辜感很重:“谁也没机会。”

    “因为陆屿然是我的。”

    “我希望他一直都是我的。”

    陆屿然没心思看花了,他觉得她真是,样样都很有天赋,连这方面也不例外。几句话下来,真叫人一点脾气都没有。

    他倏的将她拉回来,深深看她,耳尖微红,跟举手投降似的擡擡下颌,吻了下去。

    ——本来就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