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传承内,长空廖寂,焦土千里,天幕被精准地划分为了两半,一半皓月皎洁,如流银倾泻,一半烈日暴烈,如炽火焚烧,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拧成有若实质的灵力绳索,严密系在站在阴阳交界之处的人影身上。
再温和的力量,积涌成江洋,也不好承受,更遑论两股力量相生相克,并不温和稳定。
陆屿然进来已经几天了,别人进传承或许是机缘,是格外的恩赐,但对他而言,只会是一个又一个必须闯过去的关卡。
不能退缩,不能倒下。
帝主像在用为数不多存于世间的力量去雕琢一件足以为九州抵挡绝大多数风险的强大兵器,他已经足够优秀强大,这种力量却想让他更加无坚不摧。每次出手,不是要增强什么,就是要改善什么。
果真,又是一次残酷的淬炼。
过程十分痛苦,但陆屿然从来是个可以忍受痛苦的性格——他的第八感“镇噩”堪称九州史上攻击性最强的八感,那不是用来对付人的,按理说也不是人的躯体能承受住的,但陆屿然最终还是做到了。
现在传承的力量仍旧在增强他的第八感。
说增强不太贴切。
陆屿然原有的第八感一旦施展,千里内所有生灵荡然无存,因为力量太盛,同时会耗支他自身,而这次传承意在改善这一点,能让他根据妖气范围与多少决定第八感的施展范围和强弱。
在对付妖气,镇压妖骸山脉这件事上,陆屿然没有选择,唯有接受。他的身后就是九州,是巫山数以万计的族人,他的父母亲人,好友。
现在还多了个尤为特殊的的人……
陆屿然能察觉到商淮的命牌光芒已经黯淡了大半,如风中火烛,昭示着外面情况到了何其糟糕的地步。
他眼皮沉得很,对疼痛已经麻木,但身体仍有本能反应,汗水滑过眉,在他擡眼时滴到眼睛里,涩疼,浑身脉络撕扯纠缠,剧烈跳动,第八感完全混乱,像一片被推翻重建的废墟。
艰难站起来,天地间似乎随着他的动作响起锁链碰撞的清音,他疲惫至极,哑声说:“出去解决一下。”
“——等下回来。”
这次第八感的扩张,他不愿放弃,“镇噩”的攻击力如果可以控制,范围缩小,精准到个人,对战时的优势暂且不提……温禾安的妖化,又多了一种遏制方式。
方法越多,他越心安。
但压在他身体上的锁链霎时沉下来。
这是不赞成。
他现在的状态不适合,这是其一。其二是,断掉的传承想要再续,那前面几天受的苦就白费了,他就算再回来,也不一定撑得住。
陆屿然不再多说什么,他愿意忍受,但从不是任由摆布的傀儡,确认说不通之后,双腕一动,手指舒展,手背上倏的迸出根根青筋,他擡眼望向结界外,吐字:“现在不出去,要等外面人全死了被人逼出去吗?”
话音落下,惊人的力量开始冲撞结界。
传承之力不会过分阻止他,怕他伤上加伤,很快结界由里至外碎裂,只剩最后一层时,熟悉的灵力涌进来一丝,因为太熟悉,就一点也被陆屿然捉到了。
他听到了她的声音。
半晌,陆屿然的灵力往回拢,束回掌心,他垂眼,缓缓扯了下嘴角,回到原来的位置,双臂一伸,朝半空中轻声说:“来。”
两股力量蜂拥而上,将他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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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界外,四周阒静,灵力涌动间肃杀,压抑。
时到今日,经历太多变故,只要遇上温禾安,板上钉钉的事都能翻个面来,比见了鬼还邪门,温流光心性被狠狠磋磨过,现在环着胸是真的只想冷笑:江无双这没用的废物,以为他多厉害,是,嘲笑别人挺有一套,当缩头乌龟认怂也挺厉害。
自以为是,还没人领情。
但她没再说什么,被锁在温禾安的气机里,让她心火燎烧,杀气腾腾,言简意赅地和江无双对了个眼色,说:“一起上,杀了她。尽快,能不能行?”
对她来说,杀了温禾安和破坏陆屿然的传承同样重要,她不能再忍受一次被温禾安耍得团团转的事情发生了,成为九州的笑柄不说,她已经怀疑自己生出心魔了。
江无双隐晦地扫视了圈战局。
先前缠住他的巫山一众已经没什么战斗力,商淮还剩一口气都算他顽强,唯有个七长老还在,但不是温流光对手。方才的僵持是谁也不肯先亮底牌,他们并非多牢固的合作伙伴,防着巫山的同时也要防着彼此。
“行。”江无双语气阴恻恻,被下了这么大的脸,他维持不住笑容:“拿真本事出来,别藏着掖着了。”
几人转瞬间战到半空中。
温流光和温禾安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但在江无双这里不是这么个情况。他和温禾安碰了几招,对面不弱分毫的战斗技巧和力道让他紧绷着警惕起来,身体本能告诉他,这是强敌。
跟商淮等人打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这是你第一次在明面上出现,站队巫山。”
江无双一双眼睛紧盯着温禾安,他不得不拔剑,惊人的剑光与洪流般的灵气对撞,两人擦身而过时,他嘴唇张合,声音不高,但饱含了情绪,极为不解:“你曾经是天都的少主,为天都做了多少事,我难以想象,巫山怎么能和你达成合作的。”
“他们相信你?”
在场诸位都是什么耳朵,听了这话,几位正在紧急恢复,往嘴里塞丹药的长老眼皮纷纷跳起来:他们可没和温禾安做交易,这位根本不是来护巫山的,但她能来,他们没什么好说了。
一边的商淮咳了声,他眼皮太重了,但不敢阖上。
不看他们打完,或巫山援军赶来,他总觉得还会横生波折。
巫山倒霉是出了名的。
凌枝听着很是惊奇:“我之前觉得温流光脑子不好,没想到江无双看起来没好多少,他这是在挑拨离间?还是想撬墙角?”
劫后余生,商淮对一切都看淡了,他有气无力骂了句蠢货,说:“他马上就知道这墙撬得撬不动了。”
知道内情的人觉得毋庸置疑,这肯定是要将关系公之于众了。
凌枝托着腮,等着看江无双和温流光惊掉大牙的表情。
温禾安敛下眼睫,以极其精妙的角度避开凌空的剑光,声音微寒:“王庭现在好奇的事越来越多了。”
因为江无双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出错了。他追杀温禾安的时候,想的不多,双方绝不可能建立信任,她不会为他所用,一个真正实力极强,野心极强,堪当家主的人,是不会真心实意为别人做事的,但巫山做到了。
她不可控的缺点,尽数成了优点。
而王庭现在,以及未来一段时间,是最需要人的时候。
江无双笑了下:“我这人对想不通的事,总是格外好奇,想方设法也要知道答案。”
他的视线阴湿,褪去笑容时,像条攀附在肌肤上的蛇,与剑修给人的感觉相去甚远。温禾安找到机会,强压上去,指间灵鞭甩过他握剑的手掌,鲜血滚落下来,错身时,她看似出于好心给了他回答。
“我只负责保证陆屿然的安全,巫山其余任何事不归我管,与我无关。”和巫山捆绑在一起,对温禾安和巫山来说都不是好事,彼此都嫌累赘,她并不揽这个活。
“所以。”她说:“你今日过不了这关,不若考虑暂退吧。”
话音甫落,温禾安皱眉,看向半空中。
温流光已经忍受不了江无双丢人现眼的愚蠢,她不知道他在墨迹什么,和温禾安合作不亚于与虎谋皮,他们怎么敢的,不怕被坑死吗。
这个人指望不上,但拖住温禾安也行,她自己上。
七长老带伤上阵,毕竟年老,不及年轻人身上那股越战越勇的劲,攻势上被找到一个漏洞就是节节败退,被温流光用仅次于第八感的招数击得暴退,难以为继,从半空跌落下来,半跪在地面上呛咳不止。
温流光拿下这一局胜绩,从另一边直取护法阵和传承结界。
结界表面已经布满蛛丝状碎裂痕迹,不堪一击。
江无双这时候和她有了默契,立刻挡住温禾安的前路,说:“你话说得太早了。看来需要退的并不是我。”
事情经历波折,但最终还是往事先预想的那面发展了。
“看看。”江无双示意她看看四周,说:“一对二,今天陆屿然的传承顺利不了,你也自身难保。”
温禾安想起了两天前自己额心上方的疼痛,抿了下唇,视线隐晦扫过温流光与江无双,他们也都进了传承,进步肯定是有的,多与少而已。她和这两位战力相当,一对二原本相当吃力,这次突破后不是不可以做到,但她身上的伤还没好全……
那就速战速决。
“是么。”
“之前或许不行,今天可以来试试。”
温禾安停下动作,她回身看着温流光背影,裙边袖角与长发在风中剧烈拂动起来,这风来得奇异,只她身边有,伴着馥郁花香。庞大而澎湃的领域形成轮廓,她站在正中心位置,眼睫一擡,十分平静:“我说过,在传承结束前,没人能踏进去一步。”
她厌烦了这样来回的试探,你一招我一招无关痛痒的较量。
这样他们永远不会退。
想要他们退,只有将他们打得断骨骼,逆肺腑,手段用尽,惊疑不定。
某个瞬息,温禾安两瓣眼仁中清晰呈现出来的,不是对面的江无双,而是盛放姿态的花朵,她手指轻轻擡起,往温流光的后背摁下,像拽起了纸鸢的那根线:“你的对手是我——回来。”
“这是……”比前段时间更为迷离梦幻的花丛出现在瞳孔深处,商淮才吃了药,觉得好一点,现在又不太好了,这招式不是冲着他来的,但压迫感比上次凌厉太多,让他有种头皮被针扎的刺痛感,因此说得有些不确定:“十二花神像?”
“嗯。”
凌枝好心介绍:“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好好看看。和你上次看的不一样,这次可不仅仅只是漂亮。”
“陆屿然还真有面子,十二花神像难得露面一次,尽用在他身上了。”
凌枝还在纠结温禾安刚才的回答,微微皱眉,直接问:“她为什么说在帮巫山做事保护陆屿然。你们长老说什么了?倚老卖老欺负人对她施压了?”
这是真冤,商淮连声否认:“……怎么可能。先不说谁敢去给二少主施压,巫山这边,也没人敢将手伸到陆屿然身上去。”
除非活够了,想给安逸的人生找点刺激。
“巫山大长老呢?”
这问哑了商淮,大长老,家主和陆屿然三者之间,父子关系,叔侄关系一向让人紧张且捉摸不透,但:“不会。他们是最没可能做这种事的人,他们很注重细节,陆屿然是帝嗣,他们不会不经过他同意就妄自行动。经此一事后,就更不会了,巫山不是恩将仇报的种族。”
凌枝寻思着原来是她自己不认,表情一松,道:“喔,那没事了。”
商淮靠着皲裂的树干,哪还有心思想这些,他现在担心的是打得打不过,掂量了会,觉得不好说,问凌枝:“你知道二少主的第八感是什么吗?”
“算是知道。”
凌枝给出评价:“世间最酷的第八感,绝无仅有。”
商淮稍微松了口气。
“别想了,她的第八感不是用在这些讨人嫌的东西身上的。”
商淮眼里浮现出疑惑:“不是战斗?也不是疗愈,那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
“你哪来那么多问题。”凌枝想着照顾伤患,语气也没多重,想了会,说:“这不是马上就到秋天了,过不久你自然就知道了。”
商淮更不理解了。
什么第八感还和季节扯上关系了。
“话说回来,温禾安打人也不需要用第八感,你难不成以为温流光的杀戮之链和江无双的生机之箭,会比十二花神像强?”
商淮听得半信半疑,他不是不信温禾安的实力,七长老还能顶上的话另说,但现在情况摆明了要温禾安独挑大梁。
这才说了没两句话,他撕心裂肺地咳起来,摊开手一看,掌心中都是血沫,凌枝好心给他递手巾,见此情形,才沉下去的愠色愣是又翻卷上眼底,冷冷说:“行了你好好歇着,心放回肚子里。”
“谁说她要孤军奋战了,我不是还在这里?”
“你要出手?”
凌枝觉得自己的珍珠耳铛沾到了露珠和血液,取下来后丢了一只,抓着另一只在手中玩,她慢吞吞看向圈中的江无双:“你被人打成这样,难不成要我当这事没发生过?”
她脸庞上气咻咻的神采不加掩饰,完全不觉得自己说的什么话有问题,商淮听得心头一震,耳根发烫,撑在地面上的手掌原本就颤,现在颤得更厉害。
“……”
他更不敢看凌枝,仓惶闭了下眼,脑海中一时告诫自己现在不是想这些有的没的的时候,一时又控制不住,谁知道凌枝现在是什么状况,她和她那师兄,应该没那回事了吧,以后怎么办,巫山和渊泽之地离得还挺远的……
直到尖利的破空声和温流光咬牙切齿的声音响彻在耳边,他没心思再想别的。
……
温流光被冲天而起的藤蔓卷着狠狠甩回十二花相领域时,心头第一反应不是气急败坏,而是不敢置信。
她切断藤蔓,就地灵巧翻滚几周,脚尖蓦的扫灭一片鲜嫩花枝,目光炯然,自打她知道温禾安的千窍之体,又知道了她修的是十二神录,就算到会有遇见十二花神像的一天。
越是强大的招式,越能看出使用者真正的功底。
因此,温流光站定后第一句话是:“你突破了。”
江无双脸色已经不能用阴沉来形容。
“我也不知道。”
温禾安招手,这个领域褪去极端美丽的外表,露出了真实危险的一面。每一朵花都攀上了骤烈的颜色,像人的骨骼皮肉注入鲜血,一时间,无论是地面上,四周,还是天穹中,都流动着莹莹光泽,渐渐的,有微弱心跳声落入耳里,惊带起毛骨悚然之意。
张扬的色泽涌至半空,环绕着她站里的方位,升起了十二道画轴,荼白,鸦青,靛蓝,藕荷,葱绿,海棠红,慢慢沁满了虚幻的轴面。杀意肆虐,压得人脊背咯咯作响。
十二花神像,十二道攻击,呈包围之势,将两人合围。
“好像是有点。”觑见温流光与江无双如临大敌的神情,温禾安信步朝前走两步,招一招手,前三道画轴呼啸着冲下来,在这等动静下,她的声音微不可闻:“两家的圣者亲自出手教,没点进步,说不过去。”
温流光看不得她小人得志的嘴脸,一跃上前,唯有一句话:“杀!”
三人所在的地方被滔天的白雾,急速绽放又凋敝的花丛以及灵力遮蔽,只能听到让人心惊肉跳的碰撞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折断的嘎吱声,除此之外,就是男子时不时发出的低低怒吼。
江无双在十二花神像中遭遇了人生最挫败的时刻。
自打他们四人崭露头角至今,几乎没正儿八经交过手,温禾安和温流光一战,叫世人给他们的排名初步定位,在这种情况下,温流光被低估了。
江无双也将她排到了四人之末。
现在发现自己错了。
他最先负伤,三人激战到昏天暗地时也是第一个往后撤,那几步撤得温流光都猝不及防,皱眉看他,眼中无语之色令人无法直视,她红唇一动,胸膛起伏着见缝插针讥嘲:“我建议你,有时间往别人身边安插暗探,不如自己回王庭好生练练。自己丢人没关系,别关键时候来拖我的后腿。”
比不过温禾安,已经让她烦得要死了。
而此时,十二花神像才过七道,后面五道攻势一道比一道强。
江无双深深吸了口气,他听过世上所有赞美之词,从未听过这等质疑贬低之语,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三人的比拼中,他确实隐隐占下风。
又是三道画轴如山岳般压下来。
温禾安并不好受,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气定神闲,强行催动十二花神像的最强攻击状态,同样也是在压榨自己,随着战斗到热血澎湃的时刻,她肺腑中翻江倒海逆乱起来。
但她向来能忍。
反而是三个中看上去最轻松的那个。
长裙被血沁透,又被她用灵力烘干,然而气味还在,混着花香,闻着是格格不入的幽淡血腥味。温禾安目光始终冷静,在十二花神像的领域中,她不需要冲上去搏杀,花像就是她的手段,她坐在一块半人高的巨石上,纵观全局。
最后两道花像终于将温流光的第八感逼了出来。
血光冲天,破开花像一角。
江无双的第八感生机之箭可以汲取任何植株生机,但温禾安实力隐隐在他之上,也非自愿,他根本抽不动,处于被动位置,只能甩出圣者之器。
见状,温禾安不由勾勾唇,露出第一个笑容,凌枝的声音被风吹到耳边:“现在?”
“就现在。”
凌枝再一次向世人展示了神乎其神的空间术。
原本温流光的杀戮之链足以破杀那道花像,可空间之门恰好就开在她跟前,当着她的面将她的第八感吞进了肚子里,她脑袋一懵,几乎是霎时间想起了祖母跟自己说的话,要防阴官家家主。阴官家说是绝对中立,可那是平时,真到要开战的时候,他们只会跟巫山同气连枝,那些隐世家族也是。
帝主死了,余威仍在。
但这么久了,她杀得忘我,见凌枝不出手,也就将这回事抛到了脑后——她总不能因为顾忌这个,就一直不出手。
一时的疏忽造成致命差错。
花像上轴面舒展,露出一支海棠,携万钧之里轰杀而至,可温流光用以对付它的第八感没了……咫尺之间,避无可避,温流光咬碎了牙齿,咬得口腔中全是铁锈味,才不得已仓惶闪避,丢出最后一道圣者之器。
——这道圣者之器是最后的底牌了。上次和温禾安交手,她已经丢出两道圣者之器,被一个破塔叼着吃了。
温流光十指摁得死紧,不知是被伤的,还是被气的,连连呛血。
好在圣者之器就是圣者之器,破除了花牌之后仍有反攻的余力,奔着温禾安前去。
她再如何伪装,气息的萎靡骗不了人,用完最后两道花牌,已经是强弩之末,纸糊的花架子。温流光被耗得自顾不暇,此刻用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那道反攻的圣者之力,想看她这次又要如何应对。
温禾安从巨石上站了起来。
她脸色白如纸张,衬得身上颜色更艳,手腕自然垂下一段,被花瓣状的袖边遮了一半,另一半露出两圈珠串,珠串有些大了,颜色也重,花花绿绿材质各不相同。
温流光会注意到这截手钏是因为温禾安正垂着眼拨弄它,察觉到她既惊既怒的打量,她撩起眼回应:“我也是第一次用。”
说罢,她将手串取下来,用了个九州之人看不懂的手势,如仙鹤腾飞,似螣蛇飞绕,珠串被点亮,十五颗珠子飞速转动,眨眼间变得极大,像缩小的星球,撞向圣者之器。
两股力道相撞,珠串力道将圣者之器的余波冲散,并在温流光睁大的眼睛里急速贯来,在她没有反应过来时洞穿了她的肩膀,将她狠狠钉穿,可怕的力道出于惯性将她炸后十数米,脚下压出两道深重的划痕。
这又是什么!
这不是九州的力量?
这边江无双的情况也没多好,他原本甩出了圣者之器,现在圣者之器是跟花像冲撞散了,但突然冒出了一个杀戮之链,他脸皮抽动,眼睛直跳,狠狠咬住了颊边肌肉。
他胸前肋骨已经塌陷了几根,扁下去了一块。
江无双天生剑骨,他的剑温禾安见过了,但那块“骨”还没露过面,现在也被逼出来了。他身体里有块骨头散发出朦胧光团,与手中的剑共振,爆发出无匹的锋芒,一起嗡动时有莫名的威势。
然而这块骨的第一次出现实在不美丽,温禾安和温流光的对战水晶石影像他看过,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觉得也不过如此,现在真正面对了,感觉不是那么回事。
江无双被温流光的第八感击伤。
撕裂天地的动静终于暂歇。
温流光抓着击穿肩膀的珠串站起来,江无双喘着粗气,压抑地嘶吼,俊朗脸庞被杀意切割得极为狰狞,两人都看得出来,他们状态不好,但都仍有余力。
反而是温禾安一对二,她现在就是一堵一推就倒的危墙。
江无双重重擦了下嘴,擦得虎口和嘴边都是血,说:“找的外援不错。”
“我也觉得不错。”
温禾安很给他面子,她状态确实不好,但都这个时候了,谁也没想到,她仍会挥手调集十二花神像里的残余力量,抵在掌间,拉成一枝桃花箭矢。
她站得笔直,指尖摩挲弓弦,拉弓,上箭,猛的射出,掠起飓风。
在场所有人震撼至极的目光下,箭矢洞穿了江无双的右眼,血箭迸出,江无双面色尤不可置信,立时半跪下去,发出难以自抑的嘶吼声。
场面很乱,王庭那边的人目眦欲裂,乱糟糟成一窝,温流光也震惊了,捂着粉碎的肩骨,视线在两人间来回打量巡视。
温禾安遭到严重的反噬,脑中剧痛,眼前发晕,她闭了下眼,而后起身,径直走到江无双跟前。
江无双捂着血淋淋的眼窝,指缝间满是温热滑腻。眼球不同于别处,被如此力道粉碎贯穿,一时很难再养出来,就算长出来,也没法恢复如初。
他一字一顿,携着滔天凶戾:“温禾安,你、敢!”
“取一只眼罢了,我有什么不敢。”温禾安说:“你的眼神让我很不舒服。”
经过了妖化与禁术二事,温禾安对王庭之人恶意满满,宛若毒蛇吐信般的打探没有任何容忍度,她耳语般倾身:“我之前对另外一位江姓主支之人说,再见取他性命。今日我也同你说一句,我很痛苦,大家势必会一起痛苦。”
“……给我一些时间。”
让她知道事情是不是走到了无法回头的最坏一步。
如果是。
温禾安就这样不远不近看着他,所有好说话,好脾气的特征敛得干净,冷漠得像是在看一个死人:“我们会再见面,届时,我要的绝不只是你一只眼睛。”
江无双仰头怒笑,笑得双肩抖动,伤口鲜血涌得更欢畅,他用仅剩的眼睛看向温禾安,而后再次拔剑出鞘,极致的愤怒下,剑光吞吐寒芒,如天阙上将下一场细密银雨。
“下次?”他道:“问问自己,你还有再战之力?我现在就能一剑杀了你。”
他要将她一剑穿心,来荡平如此耻辱。
有了更为凄惨的对比,温流光的愤怒并没有第一次剧烈,温禾安此人有绝佳的心计,到顶的警惕心,绝不会将致命弱点袒露人前,她觉得事情不会这样简单,吞下一把丹药后选择按兵不动。
果真。
温禾安立于剑雨下,居高临下逼视着江无双,玄音塔和另一道珠串出现在她左右两侧,像两个保驾护航的忠心将士:“我尊重对手的意愿。这一局,你们要接着打,是吗?”
温流光嘴角抽了抽,她不明白温禾安究竟在想什么,实在没法理解,出声道:“你竟还真要为陆屿然撑到底。我现在可真好奇,巫山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连命都能豁出去不要,这对你来说,太稀奇了。”
温禾安不置可否。
他们都知道,这种境界的对手是没法轻易杀死的,再打下去,唯有三败俱伤。
而且……
温流光看了眼江无双,太阳穴跳动,想过他可能是真阴阳怪气,只会看戏,嘴巴厉害,但没想到是只有嘴巴厉害。
如今好了。
原以为二对一稳操胜券的战局,再一次成全了温禾安。
如今年轻一辈中,温禾安风头无二,与一直保持神秘没有真正出手的陆屿然齐头并进。
想想都可恨。
温流光重重一闭眼,单手握拳,视线落在小塔和珠串上。小塔抗击过圣者,能力可能不大了,她不怕这个,但珠串来历不明,她摸不透,且亲自试过这东西的威力,短时间内不想来第二次。
“撤。”
她从牙缝中挤出字音,看着身后那座传承,说:“我不信,千年都无动静,一次传承,会直接定下帝位传承。”
经过江无双身边时,温流光驻足,冷冷吐出几个字:“你还真挺会‘速战速决’的。”
“废物。”
说完,她完全不顾江无双死活,满脸阴沉地带着天都的人离开此地。
巫山一众长老执事和商淮同时舒了口气。
十二花神像消散,江无双总算体会到了理智和愤怒的拉扯,温流光一走,王庭的处境变得危险,他小看了温禾安,不知她究竟有多少底牌,而一边,阴官家家主笑吟吟地撑着下巴欣赏他血淋淋的眼窝。
可百年来第一次真正和另外三个交手,等来个如此结果,让以往的规避都变得极其可笑。
他要怎么吞下这口气。
怎么能!
关键时候,王庭的长老冲上来,在江无双耳边道:“公子别逞一时之气,他们如今再怎样嚣张,都影响不到您,您的道路早已注定,两位圣者老祖都是您的底气。”
江无双从喉咙里闷出一声恶意至极的笑,哑得很:“走!”
王庭队伍也退了。
这两人一走,温禾安松了口劲,迟来的疼痛席卷全身,她沉沉垂下眼,撑着膝盖缓了许久。
商淮一扭一拐地走了过来,和七长老一起,七长老是个板正的老者,知道这是何等恩情,感谢的话说得严谨而诚恳,商淮跟她熟一些,很自觉地又递帕子又递丹药,但正是因为熟,没法流利地打官腔,摸着鼻脊词穷,低声说:“感谢的话,你等里面那位出来说,我觉得他说的才是你想听的。”
对她表现出来的绝顶战力,商淮已经麻木到不感到稀奇了。他现在只觉得陆屿然运气好,试问,不论何等凶险绝境,道侣一来,便知局面可破,立刻安心的感觉,谁不稀罕。
温禾安嘴角不由翘了下,并不否认。
凌枝将手指探在她手腕上,纯正的匿气源源不断注入,闻言告诉她:“多找巫山要点好处,反正他们没脸拒绝。”
温禾安只是笑,不说话。
最大的危机解除,剩下的唯有等待。
日月交叠,转眼又是一天。
陆屿然没出来,然而结界外又来了个不速之客。
来的是熟人。
一个连温禾安也没想到的人。
“李逾?”
商淮看着眼前男子忍不住皱眉,他知道李逾和温禾安关系不浅,陆屿然亲自将他的名字放进追杀令中,又亲自挪了出来,按理说,巫山和他算是握手言和了,他这满身煞气的是要来干什么?
看着总不会是好事。
他现在不该在萝州料理穆勒?他父亲都留在那边用第八感帮助探查了……商淮想起自己今天还没看的四方镜,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我爹呢?”
李逾看都没看他,也没看陆屿然那座传承,视线越过一众长老,最终在护法阵中锁定了目标,他道:“把巫崖交出来。”
“你别在这犯病。”
商淮目光也凌厉起来,身后恢复了些的长老们纷纷上前,一气连枝。
巫崖,巫山三长老,在巫山极有话语权的一位长者,资历可与大长老和家主那几个比肩,在九州上,是跺一跺脚就叫地面颤一颤的人物。
现在在为陆屿然护法,做阵眼。
“我和他说。”温禾安从侧边竹林里的藤椅中起身,走到李逾面前,说:“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