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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枝春 正文 第155章 初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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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5章初醒

    华枝春/怀愫

    真娘把这当作是个怪梦,缓过来后就拿这当玩笑:“我要真有你这样的女儿,那我还不乐死了!”

    朝华克制住微微起伏的心潮,引导的问她:“就是你一直都会梦见的女孩?”

    真娘点点头:“是。”她梦见过好几回,只有这次看清楚了脸。

    朝华不再多说,真娘也安稳睡去。

    第二日该吃什么就吃什么,该玩什么就玩什么,这么开开心心又过十日。

    净尘师太第二次给真娘施针。

    这一回,梦中的女孩不仅有了模样声音,真娘还能看清楚整个屋子的布置装饰。过去发梦,第二日醒来她便不再记得,这回的梦却记得清清楚楚。

    醒来之后连花也赏了,只窝在屋中猫冬。

    坐在南窗暖炕上,身上盖了层薄毯,毯子上一只针线箩儿,里面是给岳氏做了一半的暖耳。

    唐妈妈坐在暖桌对面,小心翼翼试探:“姑娘又梦见那个女孩了?这回瞧没瞧清楚她的脸?”

    她是陪伴真娘最久的人,回回真娘发病都有她陪在身边,也知道真娘每回作梦都记不真切。

    唐妈妈心中期盼,要是姑娘能记得,说不准病就好了。

    真娘手上针线不停,迟疑道:“五六岁大,头发梳成两个小螺儿……”

    唐妈妈凝神屏息。

    真娘却闭了嘴,再梦一次,那个小女孩也还是阿容!

    手上针一歪扎进了指尖,沁出一颗血珠来。

    唐妈妈见了“哎哟”出声,赶紧要站起来去找软巾,被真娘拦住:“妈妈,你让冰心给我拿画具来。”

    她梦见过那么多回,却是第一次记住女孩的脸,她要把她画下来。

    唐妈妈掀帘走到外间,一面吩咐一面给冰心使眼色,冰心立时会意,掀了暖帘撒开脚飞快往南楼跑去。

    朝华正在南楼中收拾净尘师太多年攒下的来的病案,屋中除了一张大桌之外,四面全是书柜,她仔细阅看过一份,登记造册,

    再往相应的书架上的摆放。

    以后这些架子都会原封不动挪去太医学馆。

    看见冰心直闯进来,朝华心头一紧:“怎么了?”

    “夫人要笔墨。”冰心猜测道,“夫人大概是想把梦中的事画出来!”

    朝华立时望向净尘师太,净尘师太正在案前写着医经,闻言擡头看向朝华,目光满含着宽慰:“无事的,让她画。”

    是幻是真,她得自己想明白。

    冰心取了一整套画具回去,把画具铺开,往盆里添了炭,又给茶杯添满茶水。

    一屋子人都静悄悄地退到外间去,隔帘听内室的动静。

    屋中就只留下真娘一人,窗外是白皑皑一片雪,几点零星红梅绽在雪间,院外廊下没有丫头嘻笑,冬日也没有鸟雀鸣叫,只能听见盆中炭火声和雪压梅枝声。

    真娘握着笔,一笔便勾出一张脸来,而后是眼睛、眉毛、嘴巴。

    整张脸画完,就是阿容的模样。

    真娘盯着那画看了许久,总觉得这幅画空落落的,她几笔又涂抹出了床架子,又是几笔画出了落地罩,而后添上熏笼,笼上是药炉和药碗。

    碗里……是什么药?

    真娘没来由的一阵心慌,她搁下画笔,对着帘子嚷嚷出声:“唐妈妈!唐妈妈!”

    “哎!”唐妈妈立时从帘后出来,仿佛一步也没远离似的,目光担忧的望着她,“姑娘,姑娘要什么?”

    真娘方才还连声急喊,此时望着唐妈妈从帘后进来的样子,好像唐妈妈也该在这幅画中。

    看真娘出神,唐妈妈撑着笑脸,轻声细气:“姑娘怎么了?”

    真娘倏地回神:“我有些饿了。”

    唐妈妈松了口气:“姑娘想吃什么?有羊肉馒头羊肉汤包,还有冬至做的菜肉团子。”跟来南园的丫头们不多,陆陆续续剪窗花,做过年要吃的年糕点心。

    “给我蒸个团子来,给阿容和王大夫也预备些。”

    唐妈妈答应着退了出去,帘子刚放下,她便看向从南楼跟来守在外间的朝华,冲朝华摇摇头。

    朝华面上没有一丝郁色,她反而对唐妈妈宽慰一笑,拉着唐妈妈退到廊下说:“没事的,这才是第二回,咱们慢慢来。”

    唐妈妈也是喜多过忧:“姑娘已经想起三姑娘的模样来了,再有个几回说不准她就全想起来了。”

    等姑娘知道自己十数年不记得有个女儿,还不知要如何痛彻心扉。

    真娘支开了唐妈妈,却在那张画上添上了唐妈妈的模样。

    床前的是阿容,落地罩外的是唐妈妈,那……那窗边站的是谁?窗外挂的黄布是什么?院中说话的人又是谁呢?

    真娘额间一跳一跳,把那张画盖住不看,这才觉得心口好受许多。

    几个丫头陪她一块吃点心打双陆,一直到晚上,她才没有再想起这张画。

    睡前吹灯的时候,真娘看了眼盖着的画,阖上眼就又回到那间屋子。

    她清清楚楚听见了阿容诵经声,这回她还看见了唐妈妈,唐妈妈从帘外痛哭着进来,搂住阿容。

    嘴巴一张一阖,不知在说什么,唐妈妈说完,就见阿容咬住嘴唇,方才还在哭的,突然间就不哭了。

    隔着窗户缝一阵一阵涌进烟雾来,整个屋子迷迷蒙蒙,她什么也看不清楚了,只听耳中铜铃声响。

    真娘再次惊醒。

    她捉着笔给画上添了几团烟,又调出黄色画上隔窗悬挂的黄绸带,黄绸带上隐约写着她的名字。

    红色的笔墨,是朱砂。

    真娘的那张画越画越满,除了这一张,偶尔她也梦到些高兴的事。

    她牵着更小一些女孩,给这个女孩做巴掌大的小风筝小灯笼,给她梳小螺儿,配上飘带,飘带上还串着小金铃铛。

    可在这种梦里,高兴也是一瞬间的,很快梦中的她就不知想起了什么,枯坐发呆。

    真娘每日睡着之后,朝华都会去看看她的画册。

    起先是一张,跟着是两张,三张,一个多月下来,已经有七八幅画了。

    除了最早的那一幅半个画面还空着,余下的每张都很满,甚至有一张是她待嫁时的画,画中有真娘,还有年轻得多的唐妈妈和一个眼生的丫头。

    唐妈妈看过后道:“是冰心,打小跟着姑娘的,侍候了姑娘十来年呢。”

    是最早的冰心,她嫁人之后好几回托人传话说想念姑娘,问姑娘好不好,可没人敢让她进府。

    唐妈妈一说,朝华就想起来了,她见这个冰心时,冰心已经梳起妇人发式。

    可在真娘的画中,这个冰心还是丫头装扮。

    她发现两个冰心不一样了。

    唐妈妈捧着画手都直发抖:“这怎么好,会不会……姑娘会不会害怕?”以往有什么姑娘总是立时就说给她听的,这画已经画成好几天了,可姑娘一个字也没问过。

    朝华咬紧牙关:“再等等!”

    想得再好,到这一步依旧忐忑惶恐。

    净尘师太看小弟子眼下一日比一日青,对她道:“看病人,越到紧要处越要咬定不放松,你若忧心不能成眠,不如我也给你开些药?”

    朝华摇头:“我撑得住!”

    ……

    南园贴上窗花,挂上对联,预备要过年的时候,前方战报传来,荣王畏罪自裁。

    荣王府一干人都被捉拿送回上京,裴忌留在秦州清扫荣党余孽,处理收归封地等事,要等开春再搬师回朝。

    这样的喜事,世子府中处处结彩,甘棠芸苓几个翻出彩绸要在南园也悬彩。

    甘棠一面指派沉璧上梁挂彩绸一面道:“这可好了,世子打了胜仗,姑娘这回可少了一件挂心的事儿。”

    真娘也跟着丫头们一块凑趣,嬉闹了半天,夜里沾枕便睡,这一觉睡得比往常都更熟些。

    她又梦回了第一张画。

    阿容还伏在她床前,唐妈妈依旧搂着阿容痛哭,窗前依旧悬着黄绸,熏笼上的药碗里不是药,是烧过的符灰水。

    真娘这会儿已经知道了,悬黄绸写姓名,是在“叫魂”。

    她看见院子里站满了道士和尚,法坛中插着一尺高的长香,法坛下压着她的生辰八字。

    真的是在为她“叫魂”,可为什么为她叫魂,她的魂又没走丢。

    念头刚起,除了阿容的诵经声外,许许多多的声音一下倒灌进她耳中。

    窗外那人骤然暴起发怒,打翻了香坛,赶走了道士和尚,在窗户外头大声怒喝:“她不记得便不记得,她愿意怎么过就怎么过!只要她高兴!不记得也好!”

    唐妈妈拍着小阿容:“三姑娘,你再喊喊你娘,把你娘的魂叫回来,她就想起来了。”

    小阿容眼底含泪,目光倔强:“娘,我是朝华。”

    还有她自己的声音,“物自有其容,独木谓之华。我要是生了女儿呢,就要用这个华字。”

    阿容,就是朝华,是她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