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这时大太太想起了江姨娘,问魏祁:“你真将她送去庄子上了?”
没等魏祁回话,她接着道:“这些年我们还真算对得起她,月例没少一分,还有人侍候,哪想到她竟生了这歹毒心思。”大太太说着问宋胭:“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吧?”
宋胭摇头:“没有。”
“我看,还是找个师傅来看看,给破破法,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老人家自然害怕这厌胜之事。
魏祁道:“既然没事,就不必吧,可以请个大夫看看。”
大太太也就不再坚持,恨声道:“好在是没事,这要是有事,我还不会轻易放过她!”
听了这话,魏芙垂下头去,刚刚从母亲的神色里,她想到了自己的婆婆。
当时她婆婆何尝不是如此愤怒?
这么多天,聂家没有反应,魏芙心里开始发慌,不知该怎么办。
大太太也想起了她的事,暗暗叹一声气,将荔枝水推到她面前,“这个甜,你小时候就爱喝。”
魏芙将糟糕的心情按下,强露出笑容来。
从宜安院离开,春红给宋胭撑了把伞,魏祁接过伞,与她并肩走,替她遮着太阳。
宋胭的心情很好。
她当然能听出,魏祁是催大太太交钱了,她如今不缺钱,大笔的银子给自己也是藏着,但有他的维护,好像婆婆也慈眉善目了,魏芙也亲昵有礼了,乖乖叫她大嫂,还要给孩子打金锁。
她擡眼,将伞往他那边推了推:“你也遮点,太晒了。”
魏祁笑了笑:“我是男人,遮什么太阳。”
“那也要遮,会晒伤的。”
魏祁看着她的脸:“我生得可没你那么娇嫩。”
好似在夸她,但又说得一本正经,就更让人开心了。
宋胭抿唇笑,没再坚持,随他去。
将宋胭送回屋中,魏祁和她道:“我出去一趟。”
宋胭:“嗯。”
他还没走,又说:“去教坊,但不会久待,说几句话就走。”
宋胭知道他不是那种见了女人挪不动眼的人,笑了笑,一副贤惠模样:“好啊,你去吧。”
魏祁看看她,眉眼前似乎有些黯然,这才转身走了。
宋胭在房中待了一会儿,问:“秋月呢?刚才是说去问那冰块的账,怎么还没回?”
她一问,夏桑露出为难,欲言又止。
宋胭看出不对,问:“怎么了?”
夏桑走过来,低声道:“刚才秋月姐出去,和那管冰的陈妈妈吵了一架,那陈妈妈竟骂她爬爷们儿床,不要脸,还被退货。”
宋胭大惊:“什么?”
夏桑道:“当时我就在旁边,秋月姐说她报的账有问题,陈妈妈就不认,秋月姐逼急了,说了几句狠话,她就骂上了,秋月姐也不是会吵架的,被她说得当场就愣住了,那陈妈妈还说她扶不上,好像意思是……奶奶有心扶她做姨娘,结果大爷没看上……
“我后面就拉着秋月姐走了,秋月姐现在在下边耳房里难过呢。”
宋胭不明白,那陈妈妈怎么敢编这样恶毒的话,偏偏她还不是纯瞎编的,当初的确有过她想扶秋月做姨娘的事,魏祁也的确拒绝了,但这事就他们几人知道,没往外传。
怎么会突然就让人知道了,又会传得这么难听?这要秋月以后如何在府上做人?
她吩咐夏桑:“你叫秋月——”
说了一半,她停下,“算了,我去找她吧。”说着从椅子上起身。
秋月果然在下边的值夜的耳房里坐着哭,春红在劝她。
但这事哪里能劝好,你这边再劝,堵不住外面人的嘴。
宋胭进门来,秋月立刻擦了泪水从椅子上起身,宋胭扶着她坐下,劝她道:“陈妈妈污蔑你的事我知道了,你别着急,我定会想办法替你解决的,只是你要相信,我从没对外人提过,还有大爷那边,我想他也不会去和别人说。”
秋月泣不成声,眼泪抹也抹不尽,想说话,却又说不出话来。
宋胭知道,她是伤透心了,她一向是温和知礼的人,自尊心强,面皮也薄,突然被人这么说,完全无力招架。
想了想,她让秋月今日先回房中休息,自己回到屋,叫来那陈妈妈。
陈妈妈敢骂秋月,一是资历老,二是当时被逼急了,见了宋胭她自然就老实了,乖乖交待了花账来由,又承认自己一张嘴胡说八道,待问到那些话从谁那里听来的,却说都在这么说。
宋胭厉声问:“‘都’是谁?你又是从谁那里听来的?”
陈妈妈不说话。
她不说话,宋胭就等着。
好半天陈妈妈才道:“今天上午,好几个人都在议论,我从旁边路过听了一耳朵,没看清都有谁。”
“你知道江姨娘因为犯了错而被送去庄子上了吧,不说可以,我等着你。”宋胭慢悠悠道。
站在她面前的陈妈妈心中一阵击鼓,十分煎熬。
姨娘都能被送走,更何况自己?
又过了半天,似乎发现自己今天不说人名来便走不了,到底拗不过,她道:“听艾妈妈说的。”
艾妈妈,那是个棘手的人,她是大太太的陪房,厨艺极好,擅做面食糕点,丈夫在外院做管事,地位自然高。而且她还真是个管不住嘴爱传话的。
宋胭道:“我会叫她来问,你偷懒耍滑、乱报账目在先,妄议主子在后,这两个月的月例便扣了,若再犯,就是撤职了。”
陈妈妈连忙道谢离去。
又叫来艾妈妈,一番逼问,最后才得知艾妈妈是听花妈妈说的。
事情查到这里,便查不下去了,那可是二婶身边的人。
可花妈妈是个嘴严的人,她怎么会说这些事,又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宋胭从这里闻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一个行事稳重、嘴很严的人,突然开始给一个大嘴巴传话,还是造谣,这不是意外,而是有预谋。
花妈妈背后是二太太,秋月背后是自己。
这是二太太在针对自己?
但中伤秋月,对她有什么好处?
宋胭思忖半天,还是决定去问问婆婆,这事与艾妈妈相关,而且再怎么说婆婆在国公府待了三十余年,与二太太打了近二十年交道,她会更清楚一些。
听说此事,张氏对二太太十分不满,先就怒了:“这人,尽会耍心眼,表面笑着,心肠却毒得狠!”
“之前那公中的事,我本就不稀罕,又没想和她抢,她那一副着急的样子,就好似丢了银子似的!要我说,她定在里面贪了不少钱!”
宋胭点头:“自生了女儿,二婶确实开始在意起来,可我如今也只管着账务,没插手其它的。”
这话突然提醒了她自己。
账务?
对,还有账务在自己手上,会不会……
就在此时,张氏先说道:“还有个事,你三婶向我透露的,说自你二叔闹了那桩官司,你祖父心里就恨他不成器,有一日在你祖父那里,你祖父就和二叔说,爵位怕还是要交给祁儿,让他以后安安分分,别想太多。
“你二叔和你三叔喝酒说的,你三叔告诉了三婶,但你祖父那边也没同我们说,也不知心里怎么想。”
“母亲的意思是,二婶可能知道这事?”宋胭问。
张氏道:“两口子,怎会不说?但他们也怪不得你祖父,这爵位本就是咱们的,要给他们,只怕没几天家就被败完了!”
宋胭突然有了眉目:“二婶是不是想把我手上的账务拿回去,所以才这样的?”
秋月是她的左膀右臂,更何况她怀孕,后面生产,坐月子,都指望着秋月帮衬,二太太这样中伤秋月,秋月在府上再也无法做人,这样她的账管不好,便只能交出去。
张氏也同意她的猜测:“这是她会做的事。她想干的事,可不分什么手段。”
宋胭有些生气,有些怨恨,但想来想去,无能为力,似乎只能去劝劝秋月,别将外面的传言放在心上,再下令不许说这些谣言。
可如今是二太太管着中馈,谣言也是二太太传的,她要让这事继续传,可不会轻让她停息下来。
宋胭不由叹息:“这二婶,我算是知道她的厉害了。”
“也有让她阴谋落空的办法,就看你愿不愿意。”张氏说。
婆婆一这么说,宋胭心里就打鼓。
果然,见宋胭望向她,张氏道:“让老大眼下擡了秋月也行,别人你不愿意,秋月是你自己身边的人,信得过。再说正好你也是怀着身子,我听说……他还天天歇在你房里,这样……也怕出意外。”
“我们没……”宋胭下意识想澄清她和魏祁没乱来,但终究无法说出口,而且她的解释也无法改变婆婆的想法。
她的话说了一半没说了,张氏又道:“当然,我也不是非逼着你给他擡姨娘,我只是听了这事,提这建议,要不然,便要着了那程氏的道。”
宋胭心中松了一口气,这才说道:“好,我回去同夫君商量商量,听听他的意思,他原先是不愿意的。”
“他向来是这样,要不是我催他,他连成亲都不急。我是看眼下正是好时候,现在那江云娇不是走了么,一直这么拖着,回头人家要说你善妒。”张氏说。
宋胭心里不高兴,但又能听出婆婆说的是肺腑之言,换了别人来做这儿媳,她也会这么说。
她就觉得此时擡秋月做姨娘,既合情,又合理,还能破二太太的局。
“再有,回头我让人将那笔存银和那领俸的对牌给你送去,你自个儿寻个地方放好,我自然是没想占你们的。”
宋胭连忙道谢,没再因姨娘的事与婆婆起争执,直言回去考虑,与魏祁商量商量,这才离去。
……
魏祁从教坊二楼下来,正好遇到陈老太医从外面进来,两人撞上,魏祁率先问候一声,陈老太医也连忙回礼,两人分开,走了几步,陈老太医突然想起来什么,从后面又追了过来。
“魏阁老,说起来,你那舅兄怎么又不看大夫了呢?”
魏祁问:“他怎么了?”
“你不知道?”陈老太医道:“前些日子,我结识个军医,正从关外回来,此人便擅长风科针灸,我见着他,正好想起魏阁老岳家的舅兄,便同他打了招呼,还专门让人去宋家找你舅兄,给了地址,叫他去找那军医看看。
“谁知前几天我见到那军医,问起这事,他却说没人找他,说起来还有些生气,自嘲大概自己名气小了些,让人信不过,弄得我倒不好意思。”
“有这回事?”魏祁认真道:“多谢老太医告知,内子一直挂念着这事,却完全不知情,我这就去岳家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陈老太医见他如此慎重,心里那点不快也就没了,点点头,寒暄几句便进去了。
魏祁在原地站了片刻,见天色还早,倒真骑了马往宋家而去。
他到宋家时,却知宋然还在军器科没回来,宋铭也不在家,但罗氏听见消息,连忙让人来迎,魏祁本就是为正事过来,也就直接进去了。
到罗氏屋中,罗氏忙让他坐,又让儿媳唐秀莹倒茶来。
魏祁道:“不用忙,母亲,我此番来,是临时起意。刚刚碰到去年替兄长看腿的陈老太医,他说给兄长介绍了一位精通风科针灸的军医,已打好了招呼,让兄长去找他诊治,却不知兄长为何没去?”
唐秀莹原本要出去的,听到是宋然的事,便停在屋中没走,此时回道:“没有这样的事啊,没听他提起过。”说罢看向罗氏:“母亲知道吗?”
罗氏摇头:“我怎么知道,从没听说过。”
两人同时疑惑,魏祁道:“陈老太医是自己找上来同我说的,言语中颇有些忿郁,我想他不至于说假话,也许是其中出了什么误会。总之,能让陈老太医介绍的大夫,必然不是等闲之辈,那军医从关外回来,也是不可多得之良机,我是想,尽量还是看一看,万一真能有所改善。”
罗氏连忙称是:“等他回来我便问他,这事我是不知道,若知道一定早就让他去看了!”
魏祁说完,便起身道别,罗氏知道他只是来说一声,便不多挽留,又问了几句宋胭的情况,等他离去,才懊恼道:“哎哟,我前日给胭胭缝的两个靠枕,倒忘了让他拿去。”
唐秀莹出神,一心只记挂着刚才魏祁说的给宋然治腿的事。
她原先不知道,他的腿竟还有治的希望。他那么有才,那么年轻,若能好转,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可为什么这事从没听他提起呢?
没一会儿宋然回来,没等他歇下,罗氏就亲自找来他面前,问他那军医的事。
宋然却是淡定,轻飘飘回道:“是有这事,我想反正也是白忙活,就没去。”
“你这孩子,怎么能不去呢?去看看总是好的啊,又费得多少功夫?”罗氏问。
宋然回答:“不费功夫,只是又做一场黄梁美梦。大夫看了多少次?人情又耗了多少?陈老太医身份还不够大,医术还不够好么?”
“这……”罗氏也想起以往请的那无数次大夫,燃起的无数次希望,又熄灭的无数次希望,最后道:“今日可是国公府的姑爷亲自过来说的。”
宋然道:“他事情忙,过了今日也就忘了,我要去看了,还得他去承情。”
罗氏还要再说,却一时想不到什么好词,唐秀莹道:“母亲,您先去休息,我来劝他。”
罗氏已是无能为力,其实自己心里也知道是无望,便也没多大气力,便依言先离去了。
母亲走了,宋然仍是那副淡然模样道:“你劝我做什么,你不知我一早就被那太医局的院正判了治不了吗?你们要怎么样,人死透了还要拉出来鞭尸?”
“什么死不死的,你再说一个试试?
“不就是怕失望吗,这不正好证明你想治好?就因为太想,所以才怕失望,那你不治又怎么好?”唐秀莹问,语气比他更冲。
宋然撇过脸去,坚定道:“反正我不去,你们有本事,再去将人请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