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胭闻言,以为自己听错了,擡眼望她,“你还不知他的情况,他母亲出身不好,没有名分,他又在外面出生,因她母亲在徐家门前自尽才得以认祖归宗。”
宋胭觉得魏曦年幼,连“风尘女”这样的字眼都没说,没想到魏曦却是平静,回道:“我知道,之前还见过他,他就是那天围场林子里见到的那个侍卫,留在那边陪我的那个。”
宋胭意外:“是他?”
魏曦点头:“正是他,他说过他是徐家的。”
宋胭回忆那个侍卫的模样,记得似乎是不错的样子,但他的出身……就算他们不介意,他在徐家的地位可想而知的尴尬,魏曦择亲,完全可以找比他更好的。
“你是觉得他不错?”宋胭知道小姑娘最喜欢俊朗少年,便又劝道:“他名声也不好,下午我找你二祖母打听了一下,说他与他堂兄弟同龄,那长房堂兄弟小他几个月,却比多温良守礼许多。”
魏曦回道:“名声都是家里的长辈传的,他母亲是那样的出身,徐家是没办法才认他的,他家中长辈在外面肯定会捧嫡出的孩子而贬他,他名声不好也正常。”
宋胭知道她说的有道理,但更让她在意的是魏曦的坚决。
她看着魏曦:“你是看上了他的人?他那天和你说了什么?”
魏曦坐在她身侧的椅子上,这会儿才微微低头,露出些不好意思:“我觉得他人也很好,的确出身差一点,但出身差还能进宫做侍卫,一定是个有能耐的人,我不喜欢游手好闲的,就喜欢像父亲一样发奋图强的。”
没等宋胭说话,她接着道:“母亲,这婚事不是普通的婚事,那是徐家,如果这一次再拒绝,那太后就该恨上父亲了,绝不会再支持父亲,既然徐家来提亲,这婚事就已经定了,何必再犹豫?”
宋胭叹声气,拉着她手道:“就算是你父亲,也不会愿意为了官位而牺牲你的,他没了官职也能好好过这一生,你失了姻缘,那一辈子就难过,他虽是你父亲,却也不能用你来换他。”
“但父亲好,我不就能好吗?父亲不好,我又能好哪里去?”魏曦说:“父亲养育我多年,母亲一心教我,现在该是我回报父母的时候。再说那徐大也并不差。”
宋胭突然觉得,不知什么时候,魏曦已有了自己的个性、自己的抉择,她竟然不会哭着闹着要找自己如意的郎君,而是说现在该是她回报父母的时候……
她做魏曦母亲的时候,魏曦已经十二岁了,此后两年,她自认秉着良心做事,但如今想来,也只是秉着良心而已,她不可能和魏曦亲如母女,而魏曦,永远也不可能像普通受爹娘疼爱长大的孩子那样无忧无虑。
她认真道:“等一下你父亲就回来了,这件事我们好好商议商议。”
魏曦知道,如果徐家没来提亲,这事还能商议,徐家来了,这事就是铁板钉钉了,再商议也没用,她乖顺地点了点头。
等魏祁回来,宋胭将这事和魏祁说。
魏曦道:“父亲,我觉得这事不用再耽搁,直接同意了除家就是,只要这事定了,太后娘娘与皇上就会提议要父亲做辅政大臣,父亲就不会有事了。”
魏祁看着她:“你说的是对的,这事对我来说是好事,你母亲之所以不愿马上答应,就是怕你嫁过去有什么不妥,她是担心你。我也告诉你,那人是什么样,我们都不知道,你如果不愿意,我们不会强迫,你也无须为了家里而牺牲自己的婚姻,真要联姻,两家总还有别的人选。”
“但我们家嫡亲的后辈里,只有我年龄合适,徐家也只有他合适,再说父亲也曾见过他,我觉得除了出身不好,他没有其他任何不是之处。”魏曦说。
宋胭在一旁提醒魏祁:“就是那天在围场遇到曦姐儿、陪着她的侍卫。”
魏曦微微讶异,又看向魏曦,那锐利的目光仿佛能看透她一切的安排,让她不由自主就胆怯地低下头去。
她唯恐父亲看透自己的算计,看透自己心比天高,想要与妹妹有同样的地位、同样的来自父母的在意。
好一会儿,魏祁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只道:“你若想好了,那我们便回复徐家了替你们定下婚约。你们都还小,大概会等两年再成婚。”
魏曦用力点头:“我想好了,我愿意。”
“那……”魏祁看向宋胭:“明日你就让人回复媒人吧,同意这婚事。”
宋胭应下:“好。”
魏曦走后,宋胭久久看着她离去的身影。
魏祁和她道:“不用太担心,那徐晏丰的确出身不算好,但现在看来,应是个有志少年。”
宋胭叹一声气:“我知道,我只是有点意外,现在的曦姐儿,好像再也不是最初我见到那个桀骜不驯的小女孩了。”
她多少能猜到这事肯定是在魏曦计算中的,她和那徐晏丰一定达成了某种共识,那天她和徐晏丰也许就不是偶遇,而是会面……不管怎样,最终的结果是对国公府好的,只是她难以接受这是魏曦主动促成的。
或者说,她有些心疼,心疼一个小姑娘主动去谋划这些。
可自己这个继母能做的,自己都做了。
魏祁看她神色,安慰道:“不必那样耿耿于怀,不论出身,我见那徐晏丰也还不错,这桩婚事成了,他也不敢慢待曦姐儿。”
“男人就是心大。”宋胭嘀咕。
魏祁无奈:“那你还要我如何,难道不是这样么?我们能做的,也就是嫁妆多给一些,婚礼盛大一些。”
宋胭这时意识到,无论魏曦嫁给何人,嫁妆都不会高过嫁给徐家,她和徐晏丰在两家的地位都会因这桩婚事而不可忽视。
这样看来,这桩婚事还真不算坏事。
她转过头来,盯着魏祁看了一会儿,突然笑道:“好了,你就要做岳父了。”
笑完又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也要做岳母了……
魏祁看到她脸上凝固的笑容,无奈又似乎安抚在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就算订了亲,离成亲还有几年呢。”
“顶多两年,之后就成亲了,一成亲,那不是……得有外孙了?”宋胭现在才想到这上面来,把自己都吓了一跳,所以过几年她就要做外祖母了?
魏祁却想到,像他这样的年纪做岳父做外公虽也算早,但并不算特别早,可像宋胭一样才出嫁几年就有了女婿实在不算平常——她才二十出头呢。
他无言拉起她的手,第一次害怕时光飞逝,怕她还是美貌新妇,而他已经渐渐老去。
宋胭却还想着魏曦,交待他:“你以后有机会,还是多打听打听那徐晏丰,万一有什么不妥的,虽说婚事作不了改,但提前有个准备也好。”
魏祁知道她心里有愧疚,觉得没有为曦姐儿好好挑选夫君,却用她的终身来联姻,劝慰道:“曦姐儿并不傻,她选的并非不好,这桩婚事对她来说反而是未来最大的保障。
宋胭点点头,劝自己不要再庸人自扰。
两边婚事敲定没多久,两宫太后便提出,因秦太傅病去,三位辅政大臣空缺一人,她们与小皇帝都决议由魏祁补上第三位辅政大臣,宗室齐王也同意,改革派也同意,几派商议拉扯之下,赵相反对无效,最后这个缺便让魏祁补上了。
有了这桩决议,常州兵变的事自然大事化小,只将责任追究到常州军营,不上升至兵部,魏祁复职。
国公府终于一扫阴霾换了笑颜,就在这时候,魏芙有了身孕。
最初是魏芙开始反酸呕吐,她身边的妈妈心里有数,便赶紧去请示大太太,大太太叫了大夫过来把脉,一看,果然是有孕了。
于是大太太就问魏芙,是谁的。
答案出乎意料,魏芙低着头,别扭地承认,是聂文远的。
饶是大太太,也好一阵无语,将宋胭叫来一起商议,看接下来怎么办。
宋胭想起魏芙因为时疫,在山上别院待了很久,而那天她随国公爷一同下来时,见到聂文远也在山上。
便是那时候吧……反正两人是夫妻,在山上偶遇,那儿又是山清水秀,远离京城俗事,两人许久未见,就那么同宿了。多年夫妻不曾有孕,一朝偷偷摸摸幽会,倒有了。
宋胭问:“是上回在山上?”
魏芙点头。
宋胭却疑惑:“那你们后来为什么没说和呢?他没说接你回去?”
魏芙道:“他在山上留了几天,原本是这样打算的,可后来我们就吵架了,他就气回去了。”
事已至此,只能再让他们和好,宋胭对婆婆道:“要不然,先告诉聂家这消息,看他们的反应?”
大太太觉得有些丢人:“除了这样,又还能怎样?”说着看向魏芙:“你这孩子,一天天的……”
魏芙这会儿乖得似鹌鹑,低着头不说话。
如果她不和聂文远吵,就从山上下来,聂文远回去和家人商议一通,再来将她接回去,那一切皆大欢喜,偏偏他们又吵了,聂文远回去了,她这会儿又怀孕。
这整整一年时间,她可都没待在聂家,孩子还是在外面来的,万一聂家说什么不好听的话,这事便又难办。
这难办的事,自然是宋胭去办。
这次魏芙有了身孕,国公府这边是为着求和而去的,先让魏芙身边丫鬟去见了聂文远,告知聂文远这消息,然后是宋胭亲自去拜访聂家夫人,问聂家夫人意思。
聂夫人大概也是愿意讲和的,儿媳有孕了,国公府又先示好,他们家真和郑国公府拆伙了,可找不到什么再好的人家。她便对宋胭热情款待,百般夸赞,道小两口吵架,让魏芙在娘家叨扰这么久,实在愧疚,明日就携礼去接魏芙回来。
第二天,不只聂文远,聂文远的大嫂也携重礼亲自过来了,国公府备了酒宴,双方相谈甚欢,除了聂文远有些怵宋胭,两家算得上亲热。
于是当天魏芙就跟着聂文远回去了,结束了待在娘家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