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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山南北 第二卷:烟雨杏花寒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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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细雨绵绵,下了一天一夜,而大内太子东宫之中,也几乎折腾了一天一夜方休。

    翌日休沐,太子妃身边的掌事姑姑夏荷奉命采买,清晨一早,便自东便门出了宫去。

    较之春桃,夏荷更为谨慎机敏,她乘一顶朴素无华的小轿,暗中嘱咐轿夫避开行人大道,一路匆匆穿街过巷,来到了吴山井巷一家店面不起眼的后门处。

    夏荷打发了轿夫回返后,移步上前,轻声扣响紧闭的门扉。

    片刻之后,门被从内打开,但见一俊朗公子,长身玉立,眸中含笑,夏荷不禁轻呼了一声,惊喜道:

    “谢大人,当真是你!”

    昨夜春桃被打,程素宜忍无可忍,不顾身份亲见琴如霜,欲将其治罪。谁料此女不惊不慌,施施然自怀中取出一把故人折扇,程素宜见之大惊,遂禀退众人与此女私下密谈。

    一夜辗转未眠之后,翌日一早,程素宜便片刻不待的遣心腹夏荷出宫。

    夏荷虽一知半解,但心知此番事关重大,不敢怠慢,随谢岑进得门后,便将太子妃嘱托之事一一陈明。

    谢岑听罢,心中有数,知晓赵韧佯作疯症,已是蒙混过关,琴如霜如假包换,韩斋溪戒心已收,有程素宜在其中穿针引线为两厢暗中联络,一切便容易得多了。

    而后谢岑又询问了夏荷一些细节之处,叮嘱了她下次联络的时间方式,便命手下将她送走了。

    夏荷走后,没多久裴昀便自前堂而来,原来此处一片房舍相连,正是临安城百草堂所在。

    谢岑问道:“东宫一切顺利,你那厢可办妥当?”

    裴昀颔首:“已派人将消息放出去了,最迟未时,吴山坊间便能上演一出‘总角小儿落水失心,江湖神医妙手回春’的戏码。”

    自前夜起,卓航便一直带着几名兄弟蹲守在韩府外盯梢,探听到韩斋溪心腹王福派人急匆匆在坊间寻医问药治落水失心疯症,裴昀同谢岑一合计,遂决定将计就计,引其前来百草堂,令救必应为太子问诊。

    “不过,太子患疾,韩斋溪为何不叫御医瞧病,反而煞费苦心的命手下在民间寻医?”裴昀颇为不解道,“莫非是怕暴露假太子身份?”

    “我猜并非如此,应是其中另有隐情,叫他不敢让人知晓太子患病之事。”谢岑沉吟片刻,问道:“之前太子被俘,两国议和之时,有一插曲,不知你可知晓?”

    “什么插曲?”

    “彼时开封府大败,官家铁了心要撤兵议和,当初信誓旦旦点兵点将的豪情壮志,不过是昙花一现。太子乃官家唯一子嗣,落于敌手,更给了主和派最大理由。然枢密院中,尚有赵公直大人为首的数位激进主战派官员心有不甘,认为既已过江,深入腹地,便应趁此千载难逢之机激流勇进,反败为胜。故而他们联名上奏,请官家效仿先帝,拣选赵氏宗族子弟,过继为嗣。”

    裴昀闻言一愣,有些失语:“此计当真釜底抽薪。”

    北燕兵临城下逼迫大宋议和就范,所倚仗的也不过是手握赵氏唯一子嗣,但倘若宋室索性另立新储,自然不必为人所迫,威胁顿失。

    可倘若真当如此,赵韧便成了双方弃子,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裴昀心中天人交战许久,终是摇头道:“此计不可,纵使不再受此胁迫,彼时宋军也无再战之力了。北伐三路大军,中路爹爹战死,东路张元帅几乎全军覆没,西路孙隽兵败如山倒,大局已定,议和反而是最佳之选。”

    谢岑颔首道:“不错,故而在官家坚持,韩斋溪周璇之下,这一奏请最后石沉大海。但当年过继之事,也险些功成,甚至人选也已定了下来,那人乃是太祖十世孙,远族微末,其父不过是一小小县尉。彼时此子已被传召入京,改名赵弘,只等官家下旨,离储君之位,仅有一步之遥。这两年太子虽归,却性情大变,与韩斋溪同气连枝,枢密院那些人再坐不住,或许想要故技重施也说不定。”

    裴昀喟叹一声:“如此,他们倒也算是清流。”

    谢岑却是似笑非笑道:“与韩斋溪为敌,未必全是清流,世间忠奸善恶之分,哪有这般简单?那伙人里,除忠臣义士,也有皇亲国戚,更有投机倒把之徒。私心人皆有之,从龙之功,谁不想挣?目下不正有两人为此汲汲营营吗?”

    他的语气意味深长,裴昀闻言沉默了好半晌,终是开口问道:

    “那你待如何?”

    谢岑亦是沉思片刻,缓缓道:“韩斋溪此番如此谨慎,那便说明对方已是苦苦相逼,动手在即,我们按照原计划徐徐图之,必不可行。或许我们可以学那颜泰临的招数,坐山观虎斗,而后坐收渔翁之利。”

    只是一方是中书首相,权倾朝野,党羽众多,一方是枢密院使,皇亲国戚,手握兵权。此乃朝中文臣武将,东西二府之争,裴昀谢岑他们夹在其中,势单力薄,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裴昀非文臣政客,不懂朝堂明枪暗箭,政敌攻讦,她只信手中之剑,故而不禁便做了最坏考虑。倘若真到了鱼死网破那天,他们究竟如何做,才能增加胜算?

    沉吟片刻,她迟疑开口道:

    “有一个人,我记得他尚在人世,不知你可否打听到他的下落,此人或许可以给我们带来转机。”

    “大慈大悲千金手?”

    韩斋溪念了遍这名号,问道,“此人医术当真这般了得?”

    王福回道:“小人已派人探查过了,那救必应确实赫赫有名,医术超群。之前吴山坊敲锣打鼓,鞭声震天,正是去给那人送再世华佗的神医牌匾。我乔装改扮,假作家中有人落水受惊,去那百草堂试探过,他口中所言,与太子病症十有八九相符,他说自家有祖传秘方可治这落水失心疯症,小人觉得,可叫此人一试。”

    “那祖传秘方如何治病?”

    “说是须下针兼服药最佳,七日即可痊愈,若是只服汤药的话,药效缓慢,须得七日一副,七次为满,四十九天后才能恢复如初。”

    韩斋溪沉吟道:“不可叫此人面见太子,且先着他开方抓药,只要太子暂且不再发狂,用不了七七四十九日,一切便可结束,待尘埃落定,再宣他进宫问诊即可。届时倘若他当真妙手回春,必要将此人收入门下。”

    “是,大人。”

    王福领命之后,即刻着手操办。

    他再次前往百草堂,自救必应手中抓了药,而后他又细心的寻了一位信得过的郎中辩识一番,确定药乃凝神定心之用无疑,遂前往彜斋,命人为太子煎服。

    一贴药服下,太子果然有所好转。

    “殿下,殿下您便吃一口罢,好不好?”

    婢女端着玉碗,欲给太子喂粥,可太子只是双目无神,呆坐在殿前石阶上,恍若未闻。任那婢女将哄三岁孩童的法子都用了上,依旧不管用。

    琴如霜方才因太子打碎茶壶,湿了衣衫,而不得不去房中更衣,此时回返,见那婢女徒劳无功之景,微微一笑。

    她移步上前,柔声道:

    “还是让我侍奉殿下罢。”

    婢女如蒙大赦般将粥碗交给了琴如霜。

    说来也是神奇,太子如今虽变得有些痴痴傻傻不认人,但却再未发狂,且只要一见到这琴娘子,便极为听话顺从,如此进展,叫被折腾了许多天的彜斋侍婢仆从不禁都松了一口气。

    王福随韩斋溪站在不远处,将一切都收入眼底,见那太子老老实实被琴如霜一口一口喂着热粥的模样,王福低声道:

    “大人,如今只要琴娘子在侧,太子看起来便与常人无异。想必七贴药服过之后,定能药到病除。”

    韩斋溪听罢不置可否,转身离去,神色却并不见轻松。

    昨夜他刚刚收到宫中内侍省都知刘官宝的密信,近日枢密院中有人频繁入宫觐见皇后李氏,此人与李氏一族沾亲带故,数番软硬兼施,威逼利诱之下,李氏终被说服,秘密召见了祁王府新晋世子赵弘。

    储君一事,说到底还是天子家事。如今官家病症时好时坏,太后杨氏将行就木,倘若皇后李氏被他们拉拢了过去,说不定真有可能如了枢密院那群匹夫的愿。

    韩斋溪因此坐立不安,思来想去,做出决断:

    “此番我等不可坐以待毙,必要先下手为强!”

    待那西贝货神志清醒,还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且太子失智,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万一此间对头发难,太子被废,那么他这么久以来的缜密谋划,岂非功亏一篑?

    王福迟疑道:“可是大人,北面数日前不是曾传信言,如今北燕朝堂不稳,他正着手整治定南王旧部与宗室大臣,叫咱们稍安勿躁,切勿轻举妄动吗?过段时日,便会有钦使南下,共商大事。”

    韩斋溪冷笑了一声:“我与他不过各取所需,他还真当我是他臣子奴仆?如今他身在千里之外,我大宋宗室内务,与他北燕何干?”

    说罢再不听劝,只吩咐道:“速速与刘大人、孙将军、董副相传信,明日一早过府议事。现在命人备轿,我要即刻前往重华宫觐见!”

    重华宫位于临安城北,与凤凰山麓大内禁宫并称“南北内”。昔日此处为先太上皇寝宫,而今重华宫所居乃是耄耋之年久不问世事的太皇太后吴氏,目下赵氏宗室最过位高威重之人。

    正在韩斋溪马不停蹄赶往城北重华宫之时,裴昀与谢岑亦费了好一番波折,终是在临湖赌坊找到他们要找之人。

    是日三月初三上巳节,临安暖风游人醉,西子湖畔多丽人,夜色之下,暗流涌动,一场宫闱之变,正在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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