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孟如寄和牧随的身影如风中沙粒,被卷入了奈河之中,莫矣当即便知晓了莫离的打算,她望着立在对面的莫离。
在莫离身后护住的是她要杀的林夫人。
莫矣面上情绪没有起伏,她不过微垂眼眸,思索了片刻,便开口说了两字:“也好。”
话音落,她一挥手,一道黑色的戾气追随两人身影而去。
莫离看见了,但却已经无力阻拦。
莫矣道:“你让他们去奈河,正好让千山君也重温一下过去额仇恨。仙与神的战争,也可尽可让孟姑娘看看。”
莫离望了眼空中:“你做了什么?”
“奈河水本就会带来过去的记忆。我不过是让他们更清晰的感受一下罢了。”莫矣想了想,直视莫离道,“以前你好似总喜欢与我打赌,赌今日是否下雨,前方有无湖泊,还与我赌命运是否会变。今日不如也赌一局吧。”
莫离闻言,身后的拳心紧握,并未放松半分警惕,但面上却笑了出来:“好啊,你要赌什么?”
“千山君有能力带孟姑娘从奈河中活着出来。不过……”莫矣握住千金的手轻轻转了转,“我笃定,看过过去的他们,再也回不到如今。孟姑娘会猜忌千山君,千山君也再无法逃避自己的过去。”
“赌人心。”莫离眼瞳中神色晦暗,笑容仍在,却也不由带了几分苦涩,“莫矣,你这是阳谋。”
“不敢赌吗?”莫矣道。
濡尾草荫湿润的雾气从脚下又慢慢弥漫上来,莫离在阵阵雾气中凝视莫矣:
“赌。”他道,“我仍旧坚信,命运是可以改变的。”
他的话里没有犹豫。
在莫离身后,林夫人有些意外的看着莫离的背影。
在莫离身前,莫矣也同样因他的坚信而沉默。
随后,莫矣嘴角微微动了动,轻微的弧度足以让她神色间的冷漠消解几分:“你也在我的意料之外。你没变。”
“莫矣。”她的缓和让莫离心生期许,“还来得及,我们再试试吧……或许,不必走到最后那步……”
莫矣嘴角的弧度仍在,但她却摇了摇头:“我说了,我很清醒。如今的道,就是我自己选的。无关命运。”
“或许还有别的道……”莫离似忍不住心中情绪,他上前一步,似哀求又似挽留,“我们第一次来无留之地,你还记得吗,在一片荒原,我替你立了一尊石像,我说以后我来供奉你,我做你的信徒,陪着你,你还记得当时……”
“当时我说……”莫矣接过莫离的话,语调清晰,对当时的记忆并无分毫忘怀,“我飞升神明,不是人族,与某种意义上来说,成为神明便代表作为人的我,已经在这人世间,亡故了一半,而我的另一半还活着,是因为……”
莫矣望着莫离,见他眼中眸光波动,她平静的复述:“你拉住了我。”
“半亡人与悬命之物。无留之地的规矩,在那时便定下了。”莫离说着,又向前了一步,他微微对莫矣伸出手,“我还没放弃,所以,你愿意再被我拉一把吗?”
莫矣过于干净的黑色眼瞳像是一面镜子,里面清晰的映着莫离的身影,但在片刻后,莫离的身影后,却倏尔蹿起了一团火光!
火光照在莫离的侧面,火焰的热量让他脸上的期待神色直接凝固。
莫离怔愣的转过头,错愕的发现,被他护在身后的林夫人身下不知何时竟然起了一圈火焰的阵法,阵法中正升腾着橙色的烈焰。
林夫人坐在阵法中间,没有挣扎也没有挪动,她只定定的看向前方的莫矣。
神色里,万千情绪,无数言语都化作了唇边的些许颤抖和眼中淡淡的湿润。
这一次,仍旧是在这个院子里,隔着同样的距离,就那么几步远,而这几步中间,却好似隔着千山万水,隔着千年百年,不管是距离还是时间,她们都再也无法跨越。
莫矣是真的一心要杀了林夫人。
这一次,泪光在林夫人眼中,却没在莫矣眼中。
她正在亲手斩去她最后的“执念”。
“莫矣!”莫离扑向莫矣,他想拦,但却被黑色的戾气绑住,他被狠狠的拽向一边,戾气将他摁在石凳上,让他好好坐着,让他看着林夫人的身影慢慢的消失在地上的火光之中。
林夫人没有发出一声呼喊,似在她身影化作的飞灰间,莫离听到了她一声喟叹。
“我有一个好孩子,却没做成一个好母亲。不过……”
火焰带着飞灰向上飘摇而去,林夫人与莫矣中间,终于隔上了一层世上最不可逾越的距离——生死。
“歉意被听到,我也算无憾。”
莫离张着嘴看着那飞灰向奈河而去,跟着倒流而上的河水融于天际。莫离眼眶微微泛红,他望向莫矣。
却见莫矣神色仍旧淡漠如初。
她目送飞灰飘散不见,这才让火焰隐去。
“接下来……”莫矣道,“我们就静待方才的赌局,出一个结果吧。”
她走向莫离,坐在了莫离的对面,她抬手,拿起了林夫人的茶壶,想给自己倒一杯茶,但当她握住茶壶柄的时候,茶壶柄却忽然断裂了。
茶壶落在桌上,摔得四分五裂,茶水溢流,桌上到处都是。
莫矣本没有在意,她捡拾着桌上的茶壶碎片,在握住第三块碎片的时候,她指尖微微一顿,在碎片内部,刻着一行字——赠阿娘,小矣。
却是她幼时做的那把壶……
林夫人从不让她称她阿娘,所以她一直叫她林夫人,只有一次,林夫人的老友来寻她,莫矣知道了那日是林夫人的生辰。
莫矣那时虽小,但知道林夫人常饮茶,于是便捏了一个陶壶给林夫人,她没说是送林夫人的,怕她不要。于是便说自己开始学习制陶,打算以后自己做法器。
甚至,为了圆这一个谎,她之后真的学会了做法器……
那时候,送林夫人陶壶时,她有私心,便在陶壶里悄悄刻上了这五个字。
她以为自己将自己的小心思藏得很好,林夫人没有看出来。
但原来,她是知道的。
她在人间被她杀了,她以魂魄之体来了无留之地,她在濡尾草荫,复刻了当年的小院,还复刻了这一个茶壶。
这个林夫人,什么都知道。
“滴答”一声,一滴水珠落在了被茶水晕湿的桌面上。
莫矣抬头,向天上寻找落雨的痕迹,但却只看到了与先前一样的迷雾。
她低头,看向对面的莫离,却见莫离正红着眼眶,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莫矣若有所觉,这才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却原来,是她落泪了。
多年来,她已许久未感知人的情绪,此时的落泪,她有些不解,只机械的将面上的泪水抹去。
她并没有感到悲伤,但不知为何,对面的莫离却也跟着开始落泪。
“莫矣……莫矣……”他哭着,失去了平日无论如何都常挂嘴角的笑容,“你让我拉住你吧,作为人的那个你,明明在求救,你怎么……你怎么就听不见……”
莫矣抹掉了那滴泪便再无任何情绪:“我已经不需要任何人或物拉住我了。”——
今天……是短点……
但明天!
我也不能保证有很长……
(跪着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