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龙启脑子里关于惩罚的概念,一个比一个血腥。
最温和的方式,对于娇弱的贵妃来说,似乎也太重。
思索半天,都想不出个适合的惩罚来。
他低头一看,怀中的虞楚黛脸色煞白,蹙眉不展,不停地咬唇忍痛。
她对疼痛的剧烈反应,完全超出他的理解范畴。
按理说,他受过无数伤,也从未像她这般脆弱夸张。
也不知是她太没用,还是当真疼痛难忍。
高龙启道:“真的很痛?”
虞楚黛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她要是不痛,装着好玩儿吗?问得什么破问题。
她略微点下头,额上痛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高龙启心中对惩罚一事暗自作罢。
她都痛成这等惨状了,相当于已经受罚,估计之后也该知晓何为教训。
太医那边药已煎好,小寿子送进来后,自觉退下,连问都无需问。陛下在这里,用不着他们伺候贵妃。
高龙启对虞楚黛不作指望,对滚烫的汤药吹几口气后,将碗抵在她唇边,喂她喝。
虞楚黛怕烫躲开。
高龙启语气再度不善,道:“都是你自作自受,还敢躲。太医说过,这药要趁热喝。张口,不然等朕没了耐心,直接给你灌进去。”
虞楚黛怕他当真动手,只好乖乖喝药。这药不仅烫,还奇苦无比,喝得人直想吐。
她边喝边吐槽高龙启的双标,道:“陛下现在倒是把太医的话当话,他们之前还说你的伤得按时上药,你不也没听嘛……”
高龙启手臂上又多出几条伤口来。
看新鲜程度,应该是最近一个月里陆续弄出来的。
她先前就说要给他上药,他就是不肯,还说她多管闲事。
现在他拿太医的话压她,她自然忍不住再提及此事。
高龙启道:“你再说一次试试看。”
虞楚黛道:“……妾身喝药呢,没说话,陛下听错了。”
她这墙头草最善见风滑跪,速度快得高龙启都来不及跟她争辩。
喂完药后,高龙启将药碗放到一旁,径自躺下睡觉,背对着虞楚黛,不再理会她。
虞楚黛亦是躺下,见他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她自
个儿贴上去,搂住他的腰,腰腹贴在他背上。
管他怎么想,管他生气还是不生气,她暖和就好。
良久,她听到一声极低极轻叹息。
高龙启转过身来,如寻常那般,长臂搂在她腰间。
身体里的疼痛太过磨人,向来沾枕头就睡着的她,睡意全无。
她眼神乱瞟,思绪乱飞,意图分散下全然凝聚在痛感上的注意力。
透过烛光昏黄,她看到那方斑驳的血墙。
她害怕那堵鬼魅邪气,沾满血污的墙,因此总是选择性、习惯性地忽视掉它。
此时落眼观察,血渍比上回又多出不少。
本该雪白的墙面,如今竟已布满深深浅浅的红。
墙面较低处,有一只小小的暗红的蝴蝶。
唯独在它周围,还剩下一小片雪白。
仿佛阴暗无边的黑红深渊中,残存的淡漠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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腹痛和胃痛的双重折磨下,虞楚黛对吃饭的热情也消退许多。
随着癸水结束,腹痛总算熬了过去。
但胃痛却没轻易放过她。
她从前爱吃的菜品,现在因为胃里难受,竟然对她吸引力全无。
尤其是她向来顿顿少不了的糖醋口美食。
胃里难受时,带醋的东西一进去,刺激得痛苦加倍,她吃过一口后,再也不敢吃第二口。
于是,虞楚黛变成了自己最看不起的挑食怪,这也不吃,那也不吃。
之前有点肉的鹅蛋脸,仅用十天,硬生生变成了尖尖的瓜子脸。
结香笑说,她和陛下越来越有夫妻相。
虞楚黛对此表示反对,饿得快死了却吃不下,这样得来的夫妻相,谁喜欢谁拿去,她可一点都不稀罕。
好在此等惨状并未持续太久。
经过半个月的汤剂调理和药膳养胃后,虞楚黛又恢复吃嘛嘛香的老状态。
酷暑越来越难耐,她吃完一小份冰饮后,忍不住凑到高龙启面前,求多施舍她一份。
高龙启不置可否,给了她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
虞楚黛:懂的都懂,现在就安排。
她故技重施,捧住高龙启的脸就一顿乱亲,盈盈笑道:“陛下,可以啦?”
高龙启从袖中拿出一方丝帕,慢悠悠擦脸,道:“贵妃还真是记吃不记打。看来上回的疼,全都忘了,也忘了是如何跟朕反思认错的。
虞楚黛道:“那次是意外,妾身癸水算错了日子。这次绝对没事。陛下,做人可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那多没意思。
高龙启冷笑一声,望着她道:“朕懒得跟你废话。
他命令宫人们,“把东西都撤了,谁敢私自给贵妃冰饮,就等着进暴房。
宫人们立刻收拾东西离开,连块碎冰都没给虞楚黛留。
虞楚黛怒道:“陛下做人怎能这么不守信用?
高龙启给她一个疑惑的眼神,“此话怎讲?
虞楚黛道:“你不同意就早点说啊,就非不说,等人家亲完了再做这种事。白占便宜,不讲武德。
高龙启并未反驳。
他长臂一伸,将她拽进怀里,压在王座上。
虞楚黛动弹不得。
她脸上一热,忽然被他连亲好几下。
亲得她闭着眼狂躲,却完全躲不开。
他想如何,从来由不得她。
高龙启亲够后,露出个教养良好的笑来,一本正经道:“贵妃说得有理,现在朕还给你了,互不相欠。
虞楚黛气得越发厉害,挣扎开他的钳制,站起来指着他道:“你你你——
她想说,他又占她便宜。
可方才,她都说过,她亲他是他占便宜。
所以,现在互换一下,总不能还说他占便宜。
人家用同样的方式还回来,怎么不行呢?
明明很行,很公平。
这波属于是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有苦说不出,只能自认倒霉。
高龙启见她吃瘪,哈哈大笑。
笑着笑着,他忽然停下来。
再擡头时,眼梢多出丝丝血红。
虞楚黛看出高龙启的异样,他这般模样,必定是又要发病。
她想上前去,却被高龙启打断。
高龙启吩咐道:“张泰田,带贵妃回甘泉宫。
张泰田闻言,拦住在虞楚黛和高龙启中间,伸手请道:“贵妃,请先随老奴离开。
“可是……
虞楚黛望着高龙启他却没有留自己的意思。
她只好转身随张泰田而去。
到了干华宫外虞楚黛心中忧虑道:“张公公陛下以前从未让我出来过这是怎么了?”
张泰田安慰道:“陛下素有旧疾从前他身体不舒服时也都是赶人走的他喜欢自己呆着清静清静。只是贵妃这是头一遭才会不适应。贵妃别担心陛下说什么您照做就是。您先回甘泉宫里歇着
虞楚黛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应下回到甘泉宫中。
可是张泰田的心声却告诉她此事并非他说的那般轻松。
这小半年来高龙启发过好几次病。
恰巧她总没遇上只能从过后他身上增添的伤口得知。
别人生病都是极力寻医问药避免疼痛。
他倒好次次都是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也不知患的到底是什么病怎么这般怪异。
跟高龙启这个人一样怪异。
虞楚黛不禁骂了句“怪人得怪病。”
她堆在甘泉宫的东西都被结香和小寿子顶住她的压力全收拾进库房里了。
甘泉宫里恢复整洁模样。
晚膳后碧芳嬷嬷来到甘泉宫中说是高龙启派她前来看顾贵妃。
碧芳嬷嬷道:“按照宫规贵妃用冰有限但陛下有旨甘泉宫所有用度皆不受限贵妃可随意。除了一条每日冰饮仅限一份。”
虞楚黛望着忙着擡冰进来的宫人们冲碧芳嬷嬷道:“我知道了辛苦嬷嬷费心。”
碧芳嬷嬷道:“娘娘不必客气都是奴婢该做的。娘娘早些休息奴婢先告退了您有事随时吩咐。”
虞楚黛叫住她问道:“嬷嬷陛下他还好吗?”
她中午才回来现在是亥时其实也就半天工夫却仿佛过了很久。
碧芳嬷嬷道:“陛下殿中之事奴婢也无从得知。娘娘还是少打听为好等陛下想见您时自会召见。”
虞楚黛默默点头应下目送碧芳嬷嬷离开。
接下来的十天她过上了刚入宫时梦寐以求的生活。
独居在奢华的甘泉宫中没有任何人打
扰。
想吃山珍海味御厨都能做,想泡温泉随时泡,想看皮影戏,小寿子随时给她演,夏日里最难求的冰,她要用多少有多少。
还不用伺候任何人。
因为烦人的高龙启,一次都没出现过,连召见都没有。
可是……这一切,并没有她想象中快乐。
甚至,令她烦躁。
她去过干华宫三次,想找高龙启,每次都被侍卫们拒之门外。问他们任何问题,都只得到一句无可奉告。
她才知道,原来作为妃嫔,想见高龙启一面,难于上青天。
第十一天,虞楚黛再也坐不住,独自前往干华宫。
侍卫们照旧阻拦。
虞楚黛不肯离开。
她陡然闻到一股血腥味,是从殿内传出来的。
张泰田前来劝她回去,又是之前那套等陛下召见的老说辞。
虞楚黛冷声道:“今天不见到陛下,我绝不回去。你让开,别拦我。
张泰田还是伸手,虚虚阻拦。
侍卫们亦是纷纷跪在殿门口阻止,却不敢碰她。
虞楚黛见此,一把推开张泰田,再推开两个挡在正门口的侍卫们,直接闯进去。
他们奉命行事,不敢违背高龙启的命令,却也不敢碰到或伤到她。
好,那就她由来违抗他。
她走进殿内,往寝宫里走去。
地板上,血迹星星点点无数。
越靠近里面,血腥味越浓。
走到他房中,猛烈的寒意袭来。
她瞳孔骤然紧缩,脊背发凉。
原本空荡荡的房间内,摆放了一只巨大的浴桶,桶中盛放着满满当当的冰块,混合着血色。
高龙启睡在其中,双目紧闭,额角扎着数十根寸长的银针。
他鲜红的唇色变得浅淡,本就白皙的肌肤比平时更白,青色经脉隐隐可见。
虞楚黛走进一看,才发现,桶中那片血红竟然全是血,而他身上伤痕遍布,显而易见,这些鲜血源自何处。
冰块棱角尖锐,在他身上划出无数条细小伤痕,还在缓缓流淌着血液。
虞楚黛见此,呼吸一滞。
高龙启缓缓睁开眼眸,望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