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半月有余,这段时日,崔莞足不出户,安安静静的在西院的木屋中养伤,期间,楼管事曾来过三次,均携着上等药材,精美罗衫,甚至还有金银钱物。
不过,每一回,他身旁定然随行着数名家仆侍婢,而后不久,郎君赐予崔氏小姑子何物何物便在别院中沸沸扬扬的传开。
以至于每位见到崔莞的仆从,皆是一脸羡慕与嫉妒的摸样,便是受命近身照看她的画锦亦不例外。
“阿莞,郎君待你可真不薄。”画锦看着整齐罗列在几上的罗衫与饰物,清秀的脸上满是艳羡,只是……她偷偷瞅了一瞅崔莞那张仍旧裹着棉布的脸,心中顿时平衡许多。
比起钱财,还是貌美颇为重要,当然,若能容貌无损,又可得财,便更好了。
崔莞好似看不见画锦脸上闪烁的神情,扫了眼几面上诱人之物,嘴角轻轻往上一翘,含笑道:“郎君心善。”
“这是自然,莫说巴陵,便是在雍城,也可时常闻及郎君之名,前几日,城主还曾亲口赞郎君宅宽仁厚。”
见崔莞没有趁机夸耀,画锦心中甚是满意,连声附和后,又忍不住侧头看着几上的事物,期期艾艾的道:“阿莞,你屋中的矮柜狭小,快摆不下了罢?若不我去禀告管事,给你换一个宽敞的来?”
“不必。”崔莞摇头,笑望着画锦,轻轻说道:“姐姐若有喜欢的,挑去便是。”
画锦心头欢喜,明亮的双眼直直在罗衫中扫来扫去,口中却迟疑的道:“这可是郎君所赐……”
崔莞弯起一双宁静的眸子,清声笑道:“郎君赏赐于我,是为护身之恩,而这段时日承蒙姐姐衣不解带,日夜照看,阿莞才可复原得如此迅速,故,姐姐自可问心无愧取之。”
一番连打带消,彻底去了画锦心中顾虑,她挂着一脸欢笑,上前在放置罗衫的木盘中挑来拣去,终是选了鹅黄柳绿两件最为精致的儒衣与折裥裙。
崔莞眉眼始终含着盈盈笑意,未见一丝不舍,末了还主动上前,自另一放置首饰的木盘中,拾起一只镂雕花雀的银簪,一同予了她。
秦四郎的赏赐,太过惹眼,难保不会引起他人的觊觎,以其让人暗中算计,倒不如大大方方的舍下一些,横竖除去那十数金,旁的,她都不会上心。
画锦怀抱柔软的华服,手执精美银簪,满心欢喜不已,也无心思再与崔莞闲谈,略略敷衍几句,便步履匆匆的离开了木屋。
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崔莞脸上的笑容缓缓褪去,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淡漠。
她擡手合上门,转身慢慢走到木屋中唯一的长几前,清澈淡然的目光自被翻得有些凌乱的衣物,首饰上扫过。
秦四郎啊秦四郎,又是赏赐又是大肆渲染,倒也不嫌累。
且如此大费周章,无非是不愿她这个无依无靠的落魄小姑子,借机攀扯罢了。
她轻轻撚起一朵缠金丝绢花,神情似笑非笑。
只是不知,此举是秦四郎的刻意吩咐,还是楼叔擅自所为?
疑念刚起,崔莞心中又有些忍俊不禁,秦四郎所思也好,楼叔护主也罢,与她有何干系?
论起来,这番作为,她才是那个获益之人。
能令谪仙秦四郎欠下一个人情,倒是极为难得的呢。
想到此,她平静的面容上流露出一抹明润的笑意。
又过了三日,清早,趁着画锦尚未起身,崔莞亲自到水井旁,取下棉布,细细的打量脸上的伤。
那几道伤口上覆着一层黑褐色的痂皮,两道较为浅短的,甚至已经开始脱,露出粉嫩的新肉。
她看得极为仔细。
少顷,几欲俯倒在井中的身影才慢慢站直。
崔莞回到木屋,自行摸索着涂了凝雪霜,将干净的棉布,轻柔的覆在脸上,而后便取出搁置在矮柜上的帷帽,出了秦氏别院。
静养在西院,除去画锦与偶尔露面的楼管事,她已许久不曾见到外人了,如今乍一看街道上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眼前难免有些恍惚。
顿了顿脚,崔莞便去往当初凭租牛车的市集。
仍旧是一片人声喧嚣夹杂着牛羊驴等畜生的骚臭气息,她打量了一圈,并未在市集内看见老赵的牛车,只好选了另一辆同为中年男子驾驭的驴车。
这辆驴车显然没有老赵的牛车干净整洁,一入内便是一股莫名的酸臭,崔莞蹙了蹙眉,仍是选择了坐下。
报出春风楼的名儿,也不理会驭夫诧异的神情,她侧头靠在敞开的车窗边缘,闭目养神。
驴车行起来不慢,习习凉风透窗而入,冲散了不少难闻的气味,令崔莞觉得好受了许多。
不多时,驴车缓缓停下,春风楼近在眼前。
崔莞付了车资,转身便往春风楼去了。
刚踏入大门,一道尖利的声音顿时传入她耳中。
“哟,这青天白日的,竟有贵客临门!”
崔莞侧头一看,一袭红罗,高髻簪花的殷妈妈手持美人扇,扭着丰腴的腰肢,一步一步自幔帐后行出,涂脂抹粉的脸上冷笑连连。
“殷妈妈。”崔莞懒得与她多做纠缠,直截了当的开口道:“我来寻……”“寻什么?你还想寻什么?”
殷妈妈气急败坏的嚷嚷,一双细小的眼眸中怨念森森,“莫说是沉梦,连云姬你都休想见一眼!”
崔莞秀眉一蹙,刚要出声,却被一旁看热闹的欢客抢了先。
“云姬?殷妈妈,云姬不是半月前便赎身从良了?怎么,莫非是假的不成?”
此话一出,周遭一片附和。
殷妈妈气息一哽,两团丰硕的胸脯起伏得愈加激烈了,她恨恨的剜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崔莞,咬牙挤出一丝笑容,对那欢客道:“云姬确已赎身,不过春风楼的百花赛便要到了,新魁定不会比云姬差,介时还请公子驾临,多多捧场才是。”
“噫,云姬之姿,何人能及,何人能及……”
对于殷妈妈的相邀,那欢客不置与否,摇着头,踉踉跄跄朝外走。
殷妈妈的脸色愈加难看,她回头瞪向崔莞,却不想眼前一片空,方才还站在一旁的崔莞,不知何时已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