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汐?”
看到那抹一瘸一拐慌不择路的身影,崔莞蹙起了眉头。
顶层的舱楼只有一个出入口,那便是崔莞舱房前莫约十来步的木梯,而且舱楼仅有横竖两条雕花廊,稍稍擡眼,便可一览无余。
吴汐忍痛小跑几步,才发觉眼前根本无路可退,加之被崔莞认出,她索性不跑了,一瘸一拐转过身,慌乱的瞟了一眼站在舱房门前的崔莞,继而垂首含胸,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崔莞的目光经她微露的下颌扫过那只轻轻踮在地上的纤足,面容虽平静淡漠,眼底已掠起一丝警惕。
她可不曾忘却,登船的第**,吴汐那番挑衅言行。
“你怎么会在此?”
沉默片刻,崔莞率先张了口,她声音清冷,如船下湍流。
“我……”吴汐嗖的擡头看了一下崔莞,只觉得眼前容貌看上去平凡普通的崔莞,只是这般静静的站在远处,一双墨玉般的眸子清清冷冷的,便令人感觉到一股说不出的压迫。
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如周薇所说的那般,是一个供人狎玩的娈童。
她忽然觉得嗓子有些干涩,掩在长袖下的双手十指交缠,不安的绞动,犹豫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我寻错了舱房。”
寻错?崔莞秀眉微扬,眸光渐冷,目光轻轻扫了一圈四周,又落回吴汐身上,淡淡地说道:“若我未看错的话,这层舱楼为秦氏四郎所居,吴氏,好似并不在此罢?”
“你!”略含讥讽的话落在吴汐耳中,她心头不由一恼,可一擡眼,对上崔莞那双乌黑幽深的眸,口中的怒言又呐呐的说不出了。
周遭的气氛,再度沉凝而下。
吴汐垂眸而立,避开那两道仿若探穿人心的目光,掩下的瞳仁飞快地左右移动,踌躇片刻,乌发下的额角泌出了一丝丝薄汗。
崔莞静静的站着,眸光如风,不疾不徐,今日吴汐的出现,确实在她意料之外。
不过,那**周薇现身后的所为,以及吴汐的神色变化,均让崔莞感到一丝莫名的熟悉,就好似……看到了上一世的曾信与自己。
故而,她未将那夜之事宣扬出去,一来想以此作为挟制周薇的把柄,以免日后总要费心思多加防备,二来亦是予吴汐一条退路。
若今日,吴汐仍帮着周薇……
崔莞眼底猛然闪过一丝冷冽。
吴汐并未发觉崔莞的神色变化,心中夷犹许久,她终是将牙一咬,擡起头,目光定定的望向崔莞,嘴角微启,正要出声——
偏偏就在这时,舱楼底下隐隐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以及女子清脆欢悦的笑声。
倏然,吴汐面色一变,再顾不得许多,强忍剧痛,跛着脚,急急奔向木梯。
与崔莞擦肩而过时,她步履微顿,低低的到了一句:“当心。”
这两个字,极轻,几乎尚未出口,便被拂面的凉风扫去。
只是,恰好落在了该落的耳中。
崔莞双眸轻眯,若有所思的盯着吴汐匆匆忙忙,可称得上是连滚带爬般离去的身影。
方才那道隐约的笑声,虽有些陌生,但她仍听出了是出自何人之口。
应当是方才跟随在周薇身旁的女子之一。
吴汐听声匆匆离去,加之那句若有似无的“当心”……
崔莞侧头看向那两扇合拢的舱门,略微迟疑了一会儿,缓缓擡起手贴在厚重的门扉上,屏住气息,用力一推——“砰”的一声轻响,舱门大敞,狭小的舱房霎时尽收眼底。
屋内未见一丝异样,几榻壶盏,甚至榻上的棉被,仍旧是她离去时有意摆放的样式。
崔莞细细的环视一圈,悬着的心放缓缓落下,可随后,却在门槛后发现一张尚不及巴掌大,静静躺在地上的帛纸。
这是……
她并未合上门扉,而是任其敞开着,屋内的情形,在外可一览无余。
虽说秦四郎所居的舱房离此略远,可楼管事却与她对门而居,兴许见吴汐一位孤身小姑子,又未前往秦四郎的舱房,护卫便没有出面驱逐,不过崔莞相信,若在此时她出了事,那些隐在暗处的护卫应当不会置之不理。
无论怎么说,总归在外人眼中,她暂且算是“秦四郎的人”了,即便是为了秦四郎的脸面,楼管事也不会任由她在眼皮底下出事。
崔莞眸光轻转,弯身拾起地上的帛纸,翻看前,仍是谨慎的微屏气息。
略微泛黄的帛纸上,寥寥数笔,落下几个殷红字迹,看起来,似是以指作笔臙脂为墨,只是书写时显然有些慌乱,字迹显得十分潦乱。
仔细辨认了一番,崔莞终于看清了帛纸上所写之意,与此同时,她面色沉凝如水,那双宛若曜石般眼眸漫上了一缕彻骨的寒凉。
居然起了这样的心思!
她看起来,就真的如此软弱可欺?
崔莞缓缓将手中的帛纸揉成一团,用力地,紧紧地攥在掌心中。
“阿莞?”
突然,一道清朗的声音穿门而入,“你怎的不合门?”
崔莞回头。
敞开的门外,一道身着青衫的健硕身影,一张露齿轻笑的脸孔,是已经许久不见的卫临。
看着卫临深含善意的笑容,崔莞眼底的冰寒一点一点褪去,她不着痕迹的将手中的帛纸团儿抛入袖中,颔首轻声说道:“屋内狭小,难免有些憋闷,趁着白日秦四郎君外出,敞开门,也好顺一顺气。”
闻及崔莞所言,卫临下意识错眼扫了扫屋内,确实是狭小了些,尚不及他所居的舱房一半大,想着,他不由又道:“听说船会泊在渭南渡夜,明日一早才会启程,你若想顺气,何不上岸走动一番?也可一观渭南之景。”
崔莞含笑摇了摇头,“若想观景,此处甚好,登高望远,一览无余,又何须费心费力,去做旁人眼里的景中人?”
卫临并不识字,只觉崔莞所说好似也有一番道理,他挠了挠头,腼腆笑道:“阿莞所言甚是。”
随着卫临擡手挠头,手臂内侧一小块破损堂而皇之的展露在崔莞眼前,她甚至能看见袖中那抹白色的内裳。
崔莞眼眸微微一定,忽的勾起唇角,轻轻说道:“卫大哥,你的衣袍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