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郎君。”
兰央略萎下的腰肢慢慢挺直,方才触地的前额上,一片触目惊心的乌紫。
她好似察觉不到疼痛,直直盯着秦四郎,陡然张口,大声说道:“张氏十一郎实乃卑鄙小人也,趁乱闯入我家女郎屋中欲行不轨,琢儿忠心护主反被打得重伤致死,惶惶之下,是我不慎刺死了那无耻之徒!而今我愿以命抵命,只求秦氏四郎,为我家女郎做主!”
话落手起,她飞快的拔出头上的银簪,反手闪电般狠厉的,决然的刺入喉中!
即便秦四郎惊觉不对,却也来不及命人阻止了。
霎时,殷红的鲜血飞溅——
“啊——”
这一幕鲜血淋淋的情景,使得四周顿时一片大乱,姑子女郎也好,公子郎君也罢,各个都在惊慌失措尖声大叫!
片刻后,除去僵在原地的秦四郎与一眼中惊愕微露的崔莞外,四周众人纷纷蒙头后退,甚至有胆小的姑子已当场作呕出声。
方才虽见周薇满身是血,又闻张琅琢儿身死一事,即便心中悚颤,也不及此时此刻,亲眼目睹兰央这般狠绝自戕来得怵目惊心!
故而,这一个个养尊处优,娇生惯养的士族子弟,终于生出了惧意,再顾不得心底那一丝半点对是非之事的喜好,连声催促船主落下踏板,携奴带婢步履匆匆的离了船,登了岸。
崔莞平静的目光淡淡的扫了一眼那一道道踉踉跄跄,甚至可称作是连滚带爬般急急走远的身影,抿成一条直线的唇角轻轻向上勾了勾。
不稍片刻,甲板上的人群已是散了大半,但仍有一些胆大的,或是心中藏私的人留在船上。
见此,船主那一张圆润讨喜的脸,顿时如吞黄连,五官皱成了一团,船上一连出了三桩命案,其中一人还是世家公子,往后他这日进斗金的朱漆大舸,十有八九是要废了。
而且,弄不好还会受到牵连,无论是城主周肃还是郡守张显,均不适他这等商贾可应对的庞然大物啊!
想着想着,船主不由哭丧着脸,擡眼向秦四郎投去哀婉的目光。
可惜秦四郎此时面容虽平静,但那双微微失神的眸子,仍旧泄露了他心中的震动。
静默少顷,秦四郎敛下目光,掠了一眼月白袍角上那几点格外刺目的猩红,眸色渐浓,他看了一眼已然瘫软在地,面色惊惶恐惧的阿昌,唇角微翕,可尚未出声,只觉袖摆一荡,眼角的余光立即瞥见一抹飞掠而过的身影。
“阿央!”
随着一声凄厉尖叫,一直躲在秦四郎身后的周薇,终于露出了身影,她飞扑上前,软软的跌坐兰央身旁,泪水潸潸,泣不可仰,“阿央,阿央……”
兰央虽气若悬丝,可眼中还有一丝清明,她努力睁大双眼,直直的望着掩着面,泣不成声的周薇,最后一块悬着的心,也缓缓落下。
她身为女郎的周薇侍婢,却不能劝阻周薇偷溜出府,又拦不住周薇随秦四郎登船,光凭这两件事,回府后定然会受到周氏严处了。
更别提,周薇受辱**,缠上人命……
无论哪一样,足以让身为家生子的她以及双亲,年幼弟妹,往来的亲人,均死无葬身之地。
而今,她舍去性命,替周薇抗下罪责,洗清污名,暂且不论外人会信上几分,但至少此举传扬开来,多多少少会获得一声义婢的赞叹。
如此一来,便是周氏盛怒之下,也不得不顾忌世人的悠悠之口,饶过她的家人。
女郎……兰央动了动唇角,却吐不出半个字,她的咽喉已被银簪刺穿,除了宛如破旧风箱一般嘶哑的吸气声,再发出不出半点声响。
须臾,在周薇断断续续的泣声中,兰央双眼圆瞪,染血的胸口剧烈地起伏几下,刹然间,气息皆无!
落在耳中的喘气戛然而止,周薇的泣声下意识一哽,她慢慢的移开掩面的双手,呆呆看向致死都不曾闭眼的兰央,口中喃喃自语:“阿央,阿央,死了?阿央死了……”
随即,她呆滞的目光扫过那半截裸露在外,又被橘色的火光映照得金光闪闪的银簪,脸色倏然大变!
“啊——”周薇口中乍然响起一声尖厉的惨叫,且边叫边不停的往后坐退!
可不知何时,一只长袖上的金丝绦边恰好勾住直挺挺插在咽喉上的银簪,她这一退,猛然带出了那支夺命银簪,尚有余温的鲜血攸地喷出,飞溅在那张本就血迹斑斑的脸上!
“不!不是我,不是我杀的!不是我!”周薇满面骇惧,拼命挥手甩去挂在袖上的银簪,连滚带爬的起身奔向下船的踏板。
接连的一幕幕,发生得极快,待秦四郎反应过来时,周薇已经奔出了五、六步,他低喝道:“拦住她!”
秦四郎的声音略显急促,语调亦一别素日的温雅,带上了一丝隐隐喑哑戾气。
卫临等人得令,疾步追上前,在周薇刚跨上踏板之际将她截下了。只是此时的周薇恍如惊弓之鸟,根本不容旁人靠近,她一边尖叫一边挣扎,卫临等护卫担心她受伤,一时也不敢逼得太过。
就在一片混乱中,周薇一步落空,身子猛然往后一仰,就这么从踏板上跌下,直坠水中!
一阵阵惊呼声中,秦四郎有些疲惫的合上眼,“救人。”
他对周薇虽不曾动情入心,可在雍城,见到周薇这样一位绰约多姿,温婉秀雅,又对自己倾慕不已的名门闺秀,心中多少含有一丝好感,只是未曾想到,会出现这等事端。
自兰央与阿昌,以及周薇的言行中,秦四郎心里便隐隐有了一丝通明。
张琅之死定然不是兰央所言,不过张琅入屋一事,也不似阿昌所说,这其中,断然有什么蹊跷!
莫名的,他眼前浮现出那间不知何时敞开,人去屋空的舱房,以及在甲板上仿若幻觉般,一闪而逝的平静面容。
秦四郎下意识转头望向方才崔莞所在的角落,却发现,此时角落中空空如也,除了一地摇曳的斑驳光影,再无半道身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