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唇鼓舌,擅生是非,这便是曾氏的君子之道?”
崔莞清冷的嗓音远远荡开,“可惜秦四郎君之名,世人皆知,非是你一攀附不上便口出无耻谰言,詈夷为跖的卑劣小人可玷污!”
“你……”曾信面容青中泛紫,眼神更如冰冻三尺,恨不得生生将崔莞冻死在原处。
“我又如何?”崔莞唇角轻扬,勾起一丝嘲弄笑意,清清冷冷的声音融入这拂面而过的春风,远远飘散,“莫非曾家郎君不曾踏雪候车?不曾因车轴断裂而堵了旁人去路?不曾求援不成反出言胁迫?只可惜,秦四郎君乃谦谦君子,自是不会将你这小人之言放在心上。”
一连串轻飘飘的质问,却令曾信的脸色愈来愈难看,那**于他而言,是羞耻,是侮辱,可偏偏被人揭得一干二净,这一刻,他仿若被刮了鳞扔在烈日之下暴晒的锦鱼,浑身颤抖,胸口剧烈起伏。
可惜,崔莞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既然脸皮都撕破了,何必还要忍这三分情面?更何况,她与曾信必定不死不休,哪有什么情面可讲?
她冷冷一笑,继续道:“秦四郎君本就与你毫无瓜葛,更不曾欠下人情往来,他若助你是情,是义,可若不助亦非无情无义。反倒是你,欲借田公之势登峰,结果攀附不成却在此诬蔑他人,真是小人戚戚也。”
“崔挽!”曾信再也按耐不住了,他狠狠瞪着崔莞,原本尚有几分俊朗的脸庞扭曲狰狞,咬牙怒道:“你年岁尚小,我可以不与你计较,不过,你既来到稷下学宫,就须得明白,何为善恶,何为是非!”
“曾家郎君未免太过奋矜伐德。”崔莞眉心轻挑,眸中一片冷傲之色,“善恶是非,自有圣人解惑,尚且论不到你这寒门子弟说教,需知,你不配!”说罢她长袖一甩,转身离去,仿佛不屑再与曾信多言一句。
崔莞的动作从容优雅,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蕴籍,尤其是通身流露出的清贵气质,任谁见了,均会将她视为士族郎君,而非一般的寒门庶民。
反观曾信,一张俊脸扭曲殆尽,衬着蜡染般大红大紫的面色,极为骇人。
虽说崔莞特意寻了这么一处僻静的拐角,可眼下并非寻常时候,一举一动极为惹人耳目,加之崔莞特意扬起的嗓音,令不远处的学子频频擡眼,投来各式各样的目光。
尤其是得知曾信竟为寒门后,目光中的鄙夷之色明晃晃,**裸,毫不掩饰,灼得他双颊一片**,好似火烧一般。
始作俑者的裴清此时此刻是真的有些呆滞了,他原本见故交携来一名友人,相谈甚欢之下,便想起了崔莞,于是趁兴夸赞了两句,就带人寻来,可没想到竟会生出这番事端。
而且,那曾信竟是寒门……
“阁下请留步。”
就在曾信险些抑制不住要冲上前时,一道浑厚却不失清朗的声音陡然响起,止住了曾信即将迈出的脚步,亦唤住了崔莞。
她转身回眸,却见一个眉清目朗,面若冠玉的青年缓缓前行了两步,这青年的眼神,幽深而疏冷,这是一种傲然世间的气势,足以证明他的身份非比寻常。
不过崔莞仅是微微一怔,顿时便晃过神来,相较于刘珩,这青年的气势着实算不得什么。
嗯,便是一半都不及。
想着,她淡淡地道:“你是……”
“阿挽,这位便是方才我与你提及的之谦兄。”裴清这会儿终于是回神了,他犹豫片刻,仍是上前引见,“之谦乃是建康萧氏六郎。”
建康萧氏?
崔莞眸光微闪,擡眼细细打量了一下萧之谦的脸庞,果然隐约能寻出一丝熟悉的痕迹。
这么说来,萧谨与萧之谦同出一门?
不过,谨慎之下,她并未开口吐露萧谨一事,而是擡手行礼,淡淡言道:“阿挽见过萧六郎君。”
萧之谦见崔莞虽擡手见礼,可身子却是直挺挺的站在原处,几步上前,也未躬身,眼底顿时闪过一丝不虞,只是面容上仍旧淌着一抹温和笑意,颔首轻道:“阁下有礼了。”
望了一眼即将当空的朝日,崔莞实在不欲再与他们纠缠下去,于是直接了当的张口问道:“不知萧六郎君唤我,有何要事?”
萧之谦早已习惯了旁人的追捧与谄媚,从未碰见似崔莞这般仿佛对自己避之不及的人,当下眉头一褶,语气顿时也淡了几分,“我想,阁下定是与长柏有何误会之处。”
长柏,曾信的表字,崔莞自是心知肚明。不过,听萧之谦的语气,是要为曾信撑腰了?
她静静的看着眼前不过数步之遥,贵气逼人的萧六郎,淡淡一笑,道:“萧六郎君若想知道,何不问问你身旁的曾家公子?”言毕,她睨了面色由青紫转为乌黑的曾信一眼,擡手轻拱,转身便走。
此次,不再有一丝停顿。
这下非但曾信,便是萧氏六郎的脸色也不好看了,他冷眼瞥了一眼崔莞渐行渐远的身影,又回眸掠过目露忐忑的曾信,轻哼一声,广袖一甩,骤然离去。
见状,曾信发黑的面色不由泛起一丝苍白,好不容易方攀上萧之谦,万不能就这么毁了!想着,也就顾不得崔莞了,他急急转身,快步朝萧之谦追去。
一同前来的世家郎君们见了,也干脆散去,各寻熟人相聚,裴清擡眼看了看已然没入人群中的崔莞与被曾信紧追不放的萧之谦,迟疑片刻,便如其他人一般,另寻友人相谈。
鸡栖于莳,君子勿劳,河清,巳时。
随着辰时至,稷下学宫中陡然传出一阵悠扬的编钟磬声缓缓回荡在柔和的朝晖之中,延续了上千年的百家争鸣,慢慢拉开序幕。
闻声而动,原本四散的学士儒生不约而同朝敞开的宫门行去,门前一行三人负责验看学宫发出的帖子。
这三人均是高冠博带,神情肃穆的中年士者,他们乃是有幸投入学宫的稷下学士。
秦四郎到底还是没有出现,崔莞心中隐约泛着一丝忧虑,若非出了什么大事,秦四郎应当不会缺席才是,而且少了秦四郎的举荐,她又当如何进入稷下学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