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四郎的信笺中,仅是点明实情,却未言明经过,不过于崔莞而言,事情经过为何,已然不重要了,有秦四郎之言,足以令她心中诸多猜想化为实情。
崔莞慢慢蜷缩拿着信笺的双手,薄薄却韧性十足的帛纸渐渐皱褶,直至指尖蜷入掌心,握成拳,隔着一层帛纸,她亦能感受到泛起的寒凉。
“阿莞。”卫临不知信笺上写着何事,但见她脸上唰的一下血色渐失,不由担忧的唤了一声。
崔莞抿了抿冰凉的唇,僵直的后背蓦地一软,她擡眸,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无碍。”说着蜷曲成拳的小手接着一松,慢慢将发皱的帛纸卷好,放入袖中。
做妥一切后,她紊乱的心绪也慢慢复清,略微思量片刻,擡眼望向卫临,轻声说道:“卫大哥身上可有金?”
卫临怔了一下,急急点头道:“有。”他边应声边探手入怀,摸出一个莫约巴掌大,鼓胀的褐色小袋,递于崔莞,“里头共有三百片金叶子,可够?”
秦氏待家仆颇为宽厚,故而这些年,他亦攒下不少银钱,这一小袋不过是其中之一,余下的被他藏于一个安全之处,若有所需,再去取也不迟。见状,崔莞便知晓卫临误解了,不由浅浅一笑,擡手将钱袋推回卫临怀中,道:“卫大哥,我的意思是,这几日你先寻一客店栖身,待我将琐事处理妥当后,再来寻你。”
秦四郎在信笺末尾也言明了将卫临遣来临淄之意,可如今她仍被刘珩捏在手中,那庄子卫临怕是不好进出,须得想个万全的法子来安置他才行。
想到此处,崔莞认真的看着卫临,道:“卫大哥,我在临淄逗留的时日不短,一切还需从长计议,但今日天色已晚,你且先将落脚之处告知于我,待明日,我再寻你详谈。”
卫临不是愚钝之人,临行之前秦四郎也略微点拨过几句,此时崔莞的话一出口,他便恍然大悟,点头应声道:“诺。”接着便将暂时栖身的客店报于崔莞。
恰好,他话声刚落,来接崔莞的墨十八便远远的出现在了两人视线之中。
崔莞不愿让墨十八留意到卫临的存在,向他颔首示意后,长袖轻甩,缓步朝墨十八行去。
“小郎,主子让你速归。”让墨十八对着一名姑子唤小郎,他心中着实扭捏得紧,不过,上头的张的口,他这个跑腿的也只能照办陌上公子世无双。
刘珩来了?崔莞心头一突,面色却依然平静沉着,颔首淡淡的道:“如此,不可让…主子久等,这就回庄罢。”说罢从容的越过墨十八,朝稷门走去。
转身之际,墨十八别有深意的扫了一眼半隐在松柏后,举目远眺的卫临,快步追向崔莞。
看着两道渐行渐远的身影,卫临捏了捏扶在粗糙树干上的手,眼中满是沉凝……
走出稷门,有步过随道,顶着众人热切的目光,崔莞利落的爬上了马车,墨十八马鞭一扬,马车摇摇晃晃驶向庄子。
刘珩回来了,不早不迟,偏偏是今日……崔莞垂下双眸,后背慢慢靠在车厢内壁上,细细思量着秦四郎信笺上的话,以及这些时日与刘珩相处的点滴。
士族与寒门对持的趋向渐渐浮出水面,刘珩算计秦四郎,无可厚非,但她甚是不明,为何自己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姑子,却被卷入其中,甚至难以抽身?
在两大势力如火如荼的对弈面前,她实在太过微小,一不留神,极有可能粉身碎骨,尸骸无存。
崔莞紧紧咬住下唇,抑制心中弥漫的冷意,她不愿做旁人的手中棋,也不愿就这般平白无故的失了性命。
而且,拜入匀子门下,也非是一件简单的事。
车厢轻晃,崔莞耳闻一声又一声轱辘转动的杂音,慢慢将心绪掰开,揉碎,一点点思量,欲从中寻出一条最有利的路。
日落时分,马车稳稳的停在了庄子内,崔莞撩帘而出,虽天色尚未完全暗下,但庄子里已燃起了明灯,而且今日的灯火比起往常要明亮得多,几乎是五步一只烛笼,十步一盏石灯,照得足下一颗砂砾都纤毫毕现,根本无一丝可藏人的阴影。
崔莞下车时,墨十八也未多言,径直驾着车前往后庄的马厩,而平日里随处可见的侍婢仆从,皆无踪迹,即便是得知她归期的萧谨与岑娘,也不见人影。
崔莞心中微微一沉,整了整皱褶的衣袍长袖,缓步朝自己居住的竹楼行去。
拐过林荫小道,那两栋耸立在暮色中的竹楼,一明一暗,明的恰好是她与萧谨所居的那栋都是地府惹的祸。
崔莞足下不由加快了几分,但堪堪行出数步,又缓下了。
横竖都是如此,她又何必火急缭绕的冲上前?
不好不好,还是慢慢来,心静神明,方有制敌之法。
心中所思,脚下亦有所变,她就这么慢慢的,宛若闲庭漫步一般,走向那栋灯火通明的竹楼。
崔莞走近时,一眼就望见了竹楼前的小道两旁,各有一排人影整整齐齐的跪着,从门前排至三丈外,气氛沉凝如水,鸦雀无声。
就着明亮的火光,她仔细打量了一眼,发现这些人均是庄中的侍婢仆从,其中并未有萧谨与岑娘的身影。
崔莞悬着的心顿时回落了一半,她目不斜视,缓步行至竹楼前,朗声说道:“崔氏阿挽求见。”
“滚进来。”!
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乍然传出,崔莞蹙了蹙眉,静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少顷,等不到人的刘珩,剑眉微扬,又懒懒的道:“怎么?莫不是要孤出门亲迎?”
“阿挽不敢。”崔莞静静的回了一句,继而振振有词的道:“殿下命阿挽滚入,可阿挽实在不知该如何以滚代走,故心中惶惶,难以迈步也。”
“哦?”刘珩不怒反笑,只是那慵懒的嗓音却骤然冷了三分,他勾了勾唇角,张口随意唤了一个跪在门前的仆从,“滚一个给孤的卿卿见识一番。”
“诺。”那仆从倒是无一丝受辱的怨气,神情恭敬的伏下身,五体投地,身子一用力,慢慢在地上滚了几圈,直到竹门前方停下。
“如何?”刘珩擡起一双飞斜入鬓的眸子,似笑非笑的望向挺身立于门外崔莞,“卿卿看明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