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的一道细响,就在崔莞侧身的刹那,一枚乌溜溜的石子自林间破空射出,击中她握着匕首的右臂!
不轻不重的力道,却使得崔莞右肘一麻,横在秦四郎颈上的匕首陡然脱手,“哐当”一声跌落在地,与此同时,佯装转身离去的流鸦面色一狞,脚下一点,举起手中幽芒闪动的尖匕,便要飞扑上前,袭杀崔莞!
短短十来步的距离,对于流鸦这等身形极快的杀手而言,不过瞬息之间——
“啊!”
一声惨叫划破不知何时已沉寂的夜幕,崔莞因惊愕而瞪大的双眸中,映出两道几欲重叠的身影:转身欲跃的流鸦,双膝微屈,好似足下一蹬,便可如夜鸦展翅,凌空飞起,扑向早已垂涎许久的猎物。
然而此刻,扑腾的夜鸦,再也无法领略撕裂猎物的酐畅淋漓,柔和的月光下,半截寒光冷冽的剑尖自流鸦后背没入,穿胸而出!
“你……”流鸦垂首,不敢置信的盯着胸前寒冽刺眼的银剑。
银白的剑身,滴血不沾,殷红的鲜血沿着微微倾斜的剑尖,流淌,滑落。
他的身后,是双手持剑,借着钉入血肉,卡在骨中的长剑,方能勉强站稳的刘珩。
此时的刘珩,浑身上下染满是暗色的血污,一头凌乱的黑发下,灰脸乌唇,略有些涣散的墨眸,却依旧闪着令人胆颤的厉色。
“噗——”
一声利刃扎入血肉的闷响,刘珩一颤,紧握在剑柄上的双手一松,颀长身影缓缓向后,轰然倒地。
直至这时,方显露出其中的缘由,只见他的腹上,赫然的插着一支匕首,入腹三分。
“有、太子陪葬,不、不亏。”流鸦狞笑,向前一扑,倒地气绝。
“不要——”
仿若杜鹃啼血的尖鸣,蓦然在秦四郎耳旁炸响,他自这跌宕起伏的惊变中回神,一阵微风拂过落在耳旁的碎发,温润如玉的眸子,铭刻下他这一生也无法抹去的场景——
蹁跹的身姿,似幼鸟还巢,似茕兔奔走,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却坚定不移的奔向那仰倒在地的人影。
失去了。
彻底失去了。
他真的彻底失去她了。
秦四郎心胸倏的炸开一股剧痛,喉中涌上一丝腥甜,始终挺拔的身子好似瞬间被抽空力气一般,摇摇欲坠。
“郎君!”一声低呼,自山林间窜出的身影急急上前,将他扶稳,可秦四郎的目光,却一动不动,死死盯着远去的崔莞,唇角紧抿,面色苍白。
眼下,刘珩必死无疑,大仇得报,他当是狂喜,当是畅快,可为何他却只觉得疲惫,觉得戚然?
扶住秦四郎的来人,擡眼循着他的目光,同望向不远处那道纤细的身影,眼底悲云翻涌。
“殿下,殿下……”仿若察觉不到身后的动静,也看不见足下染血的土壤,崔莞跪倒在刘珩身旁,目光掠过他腹部的匕首,定在那张灰白骇人的面容上。
“……殿下,醒醒,殿下。”
她一声声呼着,唤着,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的探到他鼻端下,逐渐瞪大了一双愈来愈朦胧的眼眸。
“不、不要……”
崔莞脑海中一片空白,唇瓣轻颤,不断重复的唤着这两个字,温热的泪珠溢出眼眶,一滴一滴,**在刘珩的脸上,唇边。
痛。
心中撕裂般的痛楚,即便上一世曾遭受的烈火焚身,也无法匹及半分。
她一声一声呼唤,一遍一遍擦拭他唇边溢出的暗红血迹,泪雾朦胧的双眸,分明看不清近在咫尺的人,可那张俊朗的,总是带着几分慵懒,几分戏谑,几分漫不经心的笑容,却又如此清晰的浮现在眼前。
慢慢的,慢慢的,与她脑海深处,一张模糊的面孔,渐渐相融,交错。
崔莞抚在刘珩唇边的手遽然一僵,眸中浮起一片悲沧,原来她与刘珩,竟早已相识,就在……
“……阿莞。”
细弱悬丝般的声音,勉强传入近在咫尺的崔莞耳中,她身子一震,却不敢擡手拭泪,唯有飞快的眨眼,将泪水挤出眼眶。
随着逐渐恢复清晰的目光,崔莞看见两片微微颤动,可始终未掀开的眼睫,小手旁染血嘴唇,一张一翕,却再吐不出半个字。
“阿莞。”
又是一声唤,自她身后传来,低沉,沙哑,隐含颤意。
崔莞头也未回,她擡手以袖为帕,用力来回一蹭,拭去脸上的泪水,随即探手到腰间,努力稳下一双发抖的手,解开系在腰上的宝带,褪下染满尘泥与血污的外裳。
见状,秦四郎一惊,忍不住上前两步,“阿莞,你这是做甚?”
“别过来!”
崔莞侧首,目光如刃,剜在秦四郎心头,他不由顿住了脚,可一看崔莞喝住自己后,又擡手解开罗衫,以往清润的玉眸中布满痛苦之色,“为何?阿莞,到底为何?”
明明是他先遇见她,也是他先发觉她的漠然之下,藏着一颗比世上任何姑子都要柔软易碎的心,更是他先动了情,许了诺,可到头来,一场鸿门宴,夺了人,毁了心。
不甘。
他不甘!
可再如何不甘,他亦不敢在此时贸然上前,生怕逼迫之下,崔莞行玉碎之举。
毕竟,刘珩腹上还插着一支喂了毒的匕首,她唾手可得。
对秦四郎的痛苦,崔莞恍若未觉,她解开罗衫后,身上便只余下一件单薄的里衣,以及衣下的宝袜。
解好裳后,她将宝带抽出,打成双结,牢牢的系在自己与刘珩冰凉的手臂上,随后将手中还算干净的罗衫揉成一团,放置在那支匕首旁。
她竟打算拔刀!?
秦四郎与他身后的人目光微滞,就在这顷刻之间,崔莞胸口深深起伏一下,握在刀柄上的小手用力一拔!
昏迷不醒的刘珩止不住颤动几下,那团罗衫已堵在了刀口处,暗红的血慢慢渗出,染红雪白的罗衫。
见到此景,崔莞反倒不慌了,她将刘珩系着宝带的手搁在单薄的肩头上,同被系住的手抓在他冰凉的手腕间,另一只手捂在刘珩腹上,竭尽全力,慢慢将他自地上搀起。
少女纤细的身子,根本撑不住一名已过弱冠的成年男子,踉踉跄跄间,两人不住的往后退,可刘珩倒地之处,本就离崖边不远,这一退,眼看就要跌落谷崖——
“阿莞小心!”
秦四郎目眦欲裂,想也未想便往前冲,然后有一道身影,比他更快!
谷崖下山,风呼啸,吹动两人的衣袍,与散乱交缠的乌发,崔莞擡眼望向一前一后冲来的卫临与秦四郎,却是紧紧搂着刘珩,决然跃下山崖!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