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一声娇嚷,掩去了那声低哑的呢喃。
“她应不是清河之人,我从未见过她。”
娇美的小姑子紧紧挽住那名华贵夫人的手臂,仿若梨花带雨般楚楚动人的面容上,隐约闪动着忿恨。
自打被接到清河两年,她从未受过这等羞辱,往来的世家姑子郎君,哪位不是或交好或奉承,可眼前这衣着打扮皆不如她的陌生姑子,却在众目睽睽之下,予了她一道响亮的耳光。
不是清河之人?
那夫人仔细的打量崔莞一眼,她虽因身子孱弱,不喜出门应酬,然而清河大族中的适龄姑子,或多或少有过一面之缘,身前这位……确实眼生。
且崔莞一路舟车劳顿,身上的风尘仆仆以及眉宇间那一丝倦怠,令人一看便知是远道而来,可那双眼眸……她对上那双点漆般清透,却又溢满酸涩的眸子,心中无故漾起一阵莫名的悸恸。
“你是……”
“怎么?”
就在这时,一道磁沉的声音伴随着窸窣的脚步乍然传来,刘珩与掌柜几人自内堂行出,瞥及崔莞挺立在堂中的孤影,以及那对身姿相依的母女,刘珩剑眉微褶。
这夫人,他自是识得,便是那名小姑子,他也知其来历,原本打算安顿好后方与她细说,却不想造化弄人,竟在此处相遇。
“出了何事?”那名掌柜扫了一下大堂中的局面,目光触及到那名华裳夫人时,略顿了顿,不着痕迹的瞟了身旁的刘珩一眼,上前行礼:“崔夫人。”
掌柜的声音,使得崔莞身子微不可查一颤,崔夫人,她真是……
比起崔莞的震颤,一旁的崔夫人倒是平静无澜,身为这家店铺的常客,自是与掌柜相识,她敛回落在崔莞身上的目光,看向掌柜,颔首淡淡说道:“戚掌柜,我也想知是出了何事。”
崔夫人虽说护短,却也非是不明事理之人,尤其在这种时刻,一言一行皆需小心谨慎,否则方才也不会出口便问及对方身世。
反倒是她身旁的姑子,闻及此言,娇美的面容一别方才夺玉时的蛮横,显出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擡手指向崔莞,嘤声道:“母亲,是她欺我在先,那玉分明是我先取到手,她却不依不饶,非要与我相争,还害我跌倒在地。”
话到最后,已然有些咬牙切齿。
崔莞不躲不避,任由她指着,便是那番有失偏颇的话,也未打断否认,更不开口争辩,而是静静看着蹙起双眉的崔夫人。
这般姿态,任谁见了,均以为她是默认方才那小姑子的一番言辞,唯有刘珩知晓,这小东西的心,根本不在此事之上。
“刘二。”掌柜呼喝一声,早已将玉拾入手中,又确认玉佩完好无损的伙计刘二,面色虽白,却已无先前的慌乱之色,他急急行到掌柜身前,垂头含胸,“掌柜的。”
“方才可是你在招呼二位小姑子?”
“是。”
“那你且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刘二原本担忧掌柜会怪罪于他,故而面色发白,眼下一闻言,登时心中一喜,不过,他先是飞快地扫了一圈众人的神情,斟酌片刻,方开口道:“此事与方才那名姑子所言,相差无几,是她先取了玉佩,而这位姑子攥住银链亦不愿松手,最终银链经不住拉扯之下忽的断开,拿玉的小姑子便……”
这番话一落,崔夫人身旁那名唤阿绾的姑子,眼底闪过一抹得意之色,只是还未等她思量说辞,再多压崔莞一头,便听一道沉冷的嗓音响起:“这玉佩,是为谁而取?”
刘珩的话虽是问那刘二,目光却是一直望着那道挺立的身影,未移动分毫。
以她清冷的性子,莫说上前夺玉,便是瞥见这等骄横的世家女前来,都会退避三舍,不予理会。能让她不依不饶,争持不放的缘由,应是那小姑子仗势欺到她头上,这小东西,向来就不是任人欺凌之辈。
不得不言,将近一年的相处,刘珩已将崔莞的脾性,摸得极为通透。
“这……”迟疑了下,刘二实话实说:“起先是这位素衣小姑子先瞧中了玉佩,小的这才将玉佩取下,欲与姑子一观。”
再往后,自是不必多言,在堂中者,除去个别之外,皆非愚钝之人,三言两语便足以点明真伪。
崔夫人面容虽闪过一丝难堪,但看上去仍是平静沉着,她侧首对依在身旁的姑子道:“阿绾,此事乃是你无状在先,还不去与人赔礼?”
“母亲!”阿绾显然未料到,崔夫人竟让她向这落魄世家的姑子低头赔礼,她张嘴欲要回绝,可目及崔夫人眼底的厉色,脑海中又掠过几道念头,便生生压下即将冲出口的话,心不甘情不愿的上前,敷衍一礼,咬牙切齿的道:“此事是阿绾的不是,还望阿姐莫怪。”
虽说崔莞的容貌一看便比她年长,但以家世为论,她这声“阿姐”,已算是给足了崔莞脸面。
然而,崔莞动也未动,自那崔夫人入门后,由始至终都未吐露一言,未挪动半步,仅是这么扶着矮柜,挺直腰身的站着,目光怔怔,随那崔夫人游移。
“这位姑子。”这样一道如影随形的目光,可以说是无礼至极,然而不知为何,崔夫人心中却生不起半分厌恶与不悦,她对崔莞微微一笑,道:“既然姑子承了阿绾的礼,夺玉之事便就此揭过,不过,阿绾到底是因姑子的举止跌倒,论理,姑子也该与阿绾赔礼才是。”
崔夫人行事,确实高明,先令阿绾赔礼,再让崔莞还礼,这一赔一还间,便方才阿绾的刁蛮之姿尽数遮掩,且原本巧取豪夺的无礼之举,也成了两人相争之故。
“……赔礼?”一声含糊不清地轻喃,崔莞唇边泛起一缕苦涩,这一言一行间的算计,她岂会看不出,又岂会无法可解?
可,可她面对之人,是……
“阿莞,你过来。”
含着一丝耐人寻味的低沉嗓音,打断了崔莞的思绪,亦让神情平静的崔夫人,遽然一僵。
阿绾?
阿莞?
唤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