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坐上回西坪的那趟高铁,陈西想着分别前周宴舟抱着她,摸着她的后脑勺,不舍地说?了?句:“真拿你没办法。”
有那么一瞬间,陈西是心软的,想答应他那个?请求,回去待一周就回北京。
可是话到嘴边,陈西想起小舅,突然?说?不出口。
列车没走多远,陈西就收到了周宴舟的转账信息。
他给她转了?两万块钱,说?是好不容易回趟家,给家里买点礼物?。
陈西惊讶他这么知?世故,理由找得恰到好处。
她犹豫许久,最终收下那笔转账。
昨晚没睡好,加上醒得早,陈西撑了?不到半个?小时就靠在座椅里睡着了?。
一觉睡醒已经过了?三个?多小时,距离到站还有两个?小时。
临近西坪的那段路全是隧洞,手机没什么信号,陈西看着电量不足百分之三十的手机,戴上耳机,点开之前下载过的音乐列表,按下播放键。
耳朵里回荡着杨千嬅的声音,高铁穿梭在黑夜中,陈西旁边坐了?个?同龄的女孩,对方也戴着耳机,拿着平板在看火了?多年的偶像剧《何以笙箫默》。
陈西作为法学?生?,经常听?见外?院的女生?讨论,法学?院有没有第二个?何以琛。
谢南州倒是因为颜值、家世上过几次榜单,可电视剧终究是电视剧,现实里怎么可能?有这样完美深情的男人。
陈西实在无事可做,复习资料都在行李箱里,她也不好去拿,只能?就这旁边小姐妹的小平板跟着看。
旁边的女生?察觉到陈西的目光落在屏幕,下意识将耳朵里的蓝牙耳机递给陈西一只,说?可以一起看。
陈西感激地接过耳机。
刚好看到回忆,何以琛同寝室的室友在猜测到底哪个?姑娘能?追到何以琛,大家讨论得激烈时,年轻时候的何以琛冷不丁地吐出一句:“我赌赵默笙。”
这段剧情太有戏剧性,旁边的小姑娘乐得笑出姨母笑,陈西面无表情。
好不容易挨到西坪站,陈西在广播响起前,将耳机还给女生?,小声说?了?句谢谢。
西坪只是中转站,不是这趟列车的最后站点,陈西本以为女生?还要往下走,没曾想她接过耳机,也跟着收拾东西,准备下车。
陈西眨眼?,好奇地问了?句:“你?也在西坪下吗?”
女生?点点头?,自来熟地介绍:“我是西坪人。”
陈西在一个?叔叔的帮助下取下行李箱,同叔叔道完谢,陈西扭头?看向女生?:“你?也在北京上学?吗?”
女生?背着包,单手取下行李架上的行李,大大咧咧地点头?:“我在北外?,今年大二。你?呢?”
陈西:“R大,马上大四。”
列车到站,车门打开,排着队下车的人开始涌动,陈西提着行李箱,顾不上跟女生?搭话,被迫跟着人群挤出车厢。
再出来,她下意识回头?寻找女生?的身影,却发现不见了?踪影。
正当她遗憾地往出站口走时,肩膀被人从后拍了?一下,陈西回头?对上女生?明媚阳光的笑容,跟着笑了?一下。
陈西笑着说?:“我刚没找到你?。”
女生?耸耸肩,解释:“刚刚前面有个?老?爷爷,走得很慢,等了?一会儿。对了?,我叫陈书语,你?叫什么名字?”
陈西愣了?愣,说?:“我跟你?同姓,陈西。”
陈书语听?到陈西的名字,激动地问:“西坪一中的陈西?15年的文?科状元?”
陈西眨眼?,没想到还有人记得她。
对上陈书语激动的眼?睛,陈西轻轻地点了?下头?:“是的。”
陈书语捏紧拉杆箱,表情兴奋道:“我也是西坪一中的,不过比你?低两届。”
“我们班班主?任经常提起你?,说?你?作文?写得非常好。”
“对了?,你?认识跟你?同一届的何煦学?长吗?”
陈西听?到“何煦”的名字短暂地愣了?下,她看着女生?,陡然?意识到对方提起何煦时脸上除了?激动,还多了?几分少女心动的羞涩。
不等陈西回应,女生?兴高采烈地说?:“我在一中见过何煦学?长几次,我去北京上学?就是因为他。”
“可惜,他高三那年我鼓足勇气表白,他却说?他有喜欢的人了?。”
“学?姐你?说?,他喜欢的姑娘得多优秀啊?也不知?道他最后有没有如愿以偿。对了?,我到现在都喜欢他。只不过我应该没有机会了?。”
陈西像是偷听?了?少女秘密心事的小偷一样,不敢跟对方说?当初何煦表白的对象是她。
她抿了?抿嘴唇,想起上一次在学?校见何煦,他好像有了?新生?活,不再喜欢她了?。
这样挺好的,她的愧疚能?少很多。
走到出站口,陈西找了?半天身份证,好一会儿才想起刚刚检票的时候她塞在了?裤兜里,没放进钱包。
陈书语一直等着陈西,直到看到陈西翻出身份证,陈书语才拖着行李箱走向检票闸机。
陈西紧跟其后。
走出出站口,两人的方向一致,陈书语提议打个?车回去,两人aa,方便一点。
陈西没理由距离。
上了?一辆出租车,听?着司机熟悉的西坪口音,陈西油然?而生?一股亲切感。
陈书语还在纠结刚刚的事,反复地问陈西:“学?姐,你?认识何煦学?长吗?能?不能?联系上他啊?我好想再见他一面。”
陈西被女孩的真诚打动,掏出手机,两人添加上微信,陈西将何煦的微信名片推荐给了?女生?。
陈书语拿到微信,兴高采烈地说?:“谢谢学?姐!回北京我请你?吃饭!”
陈西笑而不语。
出租车开到小舅家门口,陈西下车,取下后备箱的行李,跟车上的陈书语告别。
陈书语晃晃手机,大声道:“学?姐,有时间一起逛西坪啊。”
陈西笑着答应。
等出租车一离开,陈西拖着行李箱,步伐平缓地走向那扇记忆深刻的铁门。
依旧是老?样子,什么都没变。
陈西推开铁门走进去,路过草坪,有一段鹅卵石路,陈西怕把轮子弄好,只好提着行李箱走过那段碎石路。
箱子确实很重,陈西走过鹅卵石路,手酸得厉害,放下箱子揉了?揉手腕,继续往里走。
刚到家门口就听?见厨房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t?,陈西还以为是吴妈,放下箱子,下意识走向厨房。
看到厨房里的人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舅妈时,陈西一愣。
估计很少进厨房,小舅妈搞得一地狼藉,刚煲好的鸡汤洒得到处都是。
陈西愣了?愣神,生?涩地叫了?声:“小舅妈。”
李琴音听?到陈西的声音,蹭地一下回头?,看到陈西突然?出现在眼?前,李琴音先是一愣,后惊讶地问:“你?怎么回来了??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吓到我了?。”
陈西听?到舅妈的询问,脸上的表情一滞。
她抿了?抿嘴唇,小声解释:“我前两天给小舅发了?消息,他没回我。”
“小舅妈,你?忙什么呢?”
李琴音看着一地的狼藉,头?疼道:“给你?小舅炖的鸡汤,结果全洒了?。”
陈西走上前,蹲下身,低头?边捡地上的碎片,边问:“吴妈呢?”
李琴音看到有人收拾,松了?口气,面对陈西,态度也好了?几分:“吴妈辞职了?,还没找到代替的人。”
“你?小舅生?病住院一个?周了?,我最近忙得不可开交,又要照顾你?舅舅,还得管家里。一堆烂摊子等着我收拾,别提多烦了?。”
陈西闻言,手上动作一顿,瓷片锋利,将她的手指割破,流出鲜红的血滴。
陈西第一感觉不是疼,而且钻心的麻。
她不管不顾地将剩下的碎片捡起来丢进垃圾桶,站起身询问:“小舅生?了?什么病啊?怎么也不给我个?打电话。”
李琴音一脸无奈:“我倒是想说?,你?小舅不肯啊。”
“至于什么病……棘手着呢。听?医生?说?是胃癌晚期,估计活不了?多长时间了?。你?说?他也真是的,我之前就催他做检查,结果他一拖再拖,现在好了?——”
陈西脸色一白,出声打断小舅妈:“在哪家医院。”
李琴音被陈西的语气吓到,下意识说?出地址:“人民医院7楼。”
陈西吸了?口气,残留着最后一丝理智道:“我现在就过去。”
李琴音像是有了?主?心骨,解下围裙,下定决心地说?:“算了?,我跟你?一块儿。”
两人出门打了?个?出租车,路上李琴音跟陈西讲了?一下现在的情况。
上周小舅从成都出完差回来那天晚上突然?喊肚子疼得厉害,李琴音开灯看他疼得脸色惨白,吓得当即打了?120。
折腾到凌晨两三点,医生?安排做了?个?全身检查,结果什么都没查出来。
最后没办法,医生?只好给他打了?一针止痛针。
情况倒是好了?点,本来李琴音强烈要求徐敬谦住院,结果他非不肯,说?第二天还得上班。
李琴音犟不过他,只好出院。
结果没过两天,病又犯了?。
鉴于上次什么都没检查出来,医生?临时安排了?一个?胃镜检查,结果查出来是胃癌3期。
李琴音听?到这个?消息,当时天都塌了?。
平时家里的事儿都是徐敬千操持,她什么都不用管,如今丈夫住院,她六头?无主?。
回娘家商量对策,结果娘家人劝她改嫁,李琴音心灰意冷地回到家,想给丈夫煲汤,结果汤也没煲好。
如今陈西回来,李琴音像是有了?依托,跟陈西说?了?不少话。
陈西不是第一次经历死亡,可是当时父母出事她年龄还小,且身边还有小舅,对生?死的领悟也没那么深刻。
如今轮到小舅,陈西也有点六神无主?。可是她不能?露怯,因为小舅妈快撑不住了?。
到达医院,陈西神情麻木地跟着小舅妈走到病房门口,却迟迟不敢进去。
她紧张地攥紧拳头?,对着那扇门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设,才推门走进去。
小舅妈为了?给小舅一个?安静的养病环境,跟医院申请了?一间单人病房。
已经好久没看见小舅,陈西走近病床,看着睡熟中都皱着眉头?的小舅,一时间难以接受。
怎么会这样?
怎么好好的一个?人变成了?这样?
小舅向来爱干净,穿着打扮总是得体地挑不出一点错误。
无论什么时候胡须都是剃得干干净净,头?发打着摩丝,穿着定制的西装,将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
可如今,他脸上长满胡茬,穿着蓝色条纹的病服躺在床上,精神面貌颓废得跟换了?人似的。
小舅妈给陈西比了?个?手势,示意她别出声,让小舅多睡一会儿。
陈西憋着泪意,点了?好几下脑袋。
病房里有一张单人沙发,窗台处放了?一盆仙人掌,头?顶的风扇呼呼吹着,午后的阳光洒在床上,晒得人暖洋洋的。
陈西在床尾站了?会儿,蹑手蹑脚地走到床头?,站在床边,目光直定定地看着病床上的小舅。
他睡得很不舒服,时不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眉头?就没舒展过。
小舅妈坐了?片刻,站起身,小声交代:“我去接你?表弟,你?看着点。”
陈西无声地点头?。
跟小舅妈说?完话,陈西眼?泪突然?不受控制地掉出来。
两行清泪划过脸颊砸在地上,绽放出几朵小水花。
李琴音看到陈西哭,难得伸手抱了?抱陈西,小声道:“麻烦你?了?。”
小舅妈一走,陈西就搬了?张塑料凳坐在病床边,双腿并拢,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熟睡中的小舅。
床头?上方写着小舅的基本信息,陈西看着信息表才发现小舅今年也就四十来岁。
明明这么年轻,怎么就得了?胃癌呢?
陈西不敢细想,她吸了?吸鼻子,想要克制住眼?泪,却在看到小舅睁眼?的那刻,克制不住地哭出声。
她蹭地一下站起来,走到床边,满脸心疼地叫了?声,“小舅。”
比起陈西的失态,徐敬千倒是显得十分淡定。
他比李琴音先一步知?道检查结果,虽然?医生?有意隐瞒,但是徐敬千担心妻子承受不了?结果,主?动请求医生?告知?结果。
知?道是胃癌晚期那刻,徐敬千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交代完手里的工作,立了?份遗嘱,解决完大部分的事儿,这才安心地来医院接受治疗。
其实治不治都一回事儿,人一旦跟癌症沾上边,十有八九没救了?。
徐敬千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妻子和还未成年的儿子,以及没嫁人的外?甥女。
如今看到陈西,徐敬千一脸欣慰道:“西西长大了?。”
陈西听?到小舅的感慨,眼?泪骤然?不受控制地掉出眼?眶。
徐敬千看了?会哭得厉害的陈西,费力地坐起身,指了?指手边的位置,示意陈西坐下。
陈西听?话地坐下。
徐敬千后背靠着床头?,双手搭在小腹,忍着疼痛说?:“不要哭,人总有这么一遭,只是早晚的问题。”
“你?能?回家,小舅很高兴。”
“这几天小舅躺在医院总是梦到你?妈妈,梦里你?妈妈怪我没照顾好你?,让你?一个?人跑去那么远上学?。”
“西西,小舅后来仔细想想,是真对不住你?。当初你?妈妈把你?托付给我,可小舅忙着工作,忙着协调你?小舅妈跟你?的关系,总是一碗水端不平。”
“你?当初报志愿的时候填那么远,也有部分原因是因为你?小舅妈吧?”
“她这人从小就被家里人宠着长大,多少有点娇气,可是心不坏。”
“以后我要是走了?,你?跟她要好好相处。”
陈西哭得稀里哗啦,到最后,她哭得蹲在地上起不来。
徐敬千见她哭得撕心裂肺,含着泪光安慰:“别哭了?好不好,小舅心疼。”
陈西听?到这话,强忍着眼?泪,勉强挤出一个?笑脸,表示不会再哭。
小舅妈在医院连轴转了?一周,陈西怕她身体熬垮了?,提出今晚她陪护。
李琴音没拒绝,拉着儿子离开医院。
半夜小舅被病痛折磨,中途醒了?好几次,陈西每次都知?道。
怕小舅担心,陈西没敢出声。
好不容易等小舅睡着,陈西轻手轻脚地掀开空调被,穿上鞋子走出病房,一个?人走在空荡荡的走廊,拿着手机走到楼梯口,毫不顾忌地坐在消防通道的台阶,想都没想地给周宴舟打了?通电话。
周宴舟下午掐着点发过两条微信,询问陈西到没到家,彼时陈西沉浸在痛苦中,哪儿有时间看手机。
如今闲下来,脑子转不动了?,她终于想起了?周宴舟。
周宴舟凌晨三点接到陈西的电话,还以为在做梦。
他迷迷糊糊地捞起床头?柜的手机,摁了?接听?,闭着眼?轻轻询问:“到家了??”
陈西听?到周宴舟的声音,鼻子一酸,吸着气点头?:“早到了?。”
周宴舟察觉到陈西的哭腔,蹭地一下睁开眼?,坐起身,打开床头?灯,关心地问:“怎么哭了??t?”
陈西咬着嘴唇,看着昏暗无人的消防通道,一字一句地说?着:“……周宴舟,我下午刚到家就听?小舅妈说?小舅生?病了?。”
周宴舟眉头?微蹙,下意识询问:“什么病?严重吗?”
刚问完,那头?就响起了?抽噎声,周宴舟头?疼得厉害,恨不得当场买机票飞过去。
哭了?一阵儿,陈西短暂地收拾好情绪,一五一十地说?:“……胃癌晚期,估计没剩多长时间了?。”
“我下午问了?小舅的主?治医生?,对方说?态度不容乐观。”
“周宴舟,我好害怕啊。这感觉跟我十五岁那年,父母去世一模一样。我只有这么一个?亲人了?。”
周宴舟第一次觉得问题有些棘手,他边安抚陈西的情绪边查最早一班飞西坪的机票。
这个?点已经没票了?,最早的一班是明天早上六点半。
周宴舟订了?机票,看了?眼?时间,安慰陈西:“别怕,有我在。”
“赶紧睡觉,睡好了?才有精神照顾病人。”
陈西吸了?吸鼻子,六神无主?地答应。
周宴舟不放心她,多问了?句:“你?现在在哪儿?”
陈西不明所?以地回答:“医院啊。”
“病房里?”
“没。”
“那在哪儿?”
“消防通道。我怕吵醒小舅,出来打的电话。”
周宴舟拧眉,催促:“赶紧回去睡觉,别哭了?。”
“我明早飞西坪,等我到了?再说?。”
陈西一愣,下意识问:“你?要来吗?”
周宴舟理所?当然?地回答:“不来看看情况,我不放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