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一愣,随即答道,“表面上是与兄长隔阂越来越深,阎母上吊给了他最后一击,实际上是救国理想与现实的背离……”
楚莫听完,沉默了片刻,反问道,“那他为什么不在母亲去世后继续救国了?”
白泽哑口无言,他思索了一阵子,辩驳道,“当时阎家败落了,他与阎决明又断绝了关系,孤身一人……”白泽说完,便感觉这些理由都立不住脚。阎家败了,阎二反而自由了,他可以去做任何事。
阎天冬敬畏着大哥和父亲,阎家兴盛时,他都敢顶着压力上街游行。现在没有人阻止他了,阎天冬反而不去了。
“因为阎天冬的身份是进步青年,所以大家对他先入为主的印象就是救国,但实际上他后期的表现已经超越了家庭、国家的概念。”楚莫看白泽困惑不解,解释道。
“他原来可以说是一张白纸,觉得世间的一切都该是好的,他敬畏父亲、兄长,体贴母亲,因为他认为亲情是纯粹的……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虽然时局动荡、山河破碎,但他坚信只要救国就可以改变这些。”
但人间怎么可能一尘不染,阎天冬是一张白纸,总有一天会被染上其他颜色。
楚莫盯着恍然的白泽,目露深意,“后来他发现了这个世界的残忍,还有人类的愚昧。即使是英明的兄长、温柔的母亲,原来也不过是一个凡人,身上带着人性的弱点。这个国家则是人的集合,就算救国成功,人性也不会发生改变……”
对阎天冬来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把世间的丑恶撕裂在他面前。救国是可行的,但该怎么跟人性的愚昧作斗争?历代多少作家、哲人都没有探明,阎天冬又能有什么办法?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说到底都是因为人。阎天冬即使发现了人性的弱点,却没有能力逃脱,因为他也不过是一介凡人,所以他变了。”楚莫从来没把《红布》当做救国抗战的故事,它反应的是更深层次的人性本身。
一千年前人们犯过的错误,一千年后依然会再犯,没有什么改变。楚莫可以看得清楚,因为她不是人。
白泽有些怔怔,似乎正在消化、理解刚刚的内容。
楚莫看他面色微凝,内心却有点难以言说的兴奋,不得不说阎天冬和白泽有太多相似之处了。不同的是,白泽现在还没有被染上颜色,仍然和善地面对这个世界。楚莫十分好奇,他到底什么时候会发生改变呢?
她也不知道自己希望白泽变还是不变,如果白泽的心境变化,缚魔绳就能解除了。不过他倘若真的变成了庸俗的凡人,她会感到无趣吧?
楚莫既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她不是人,只是一只无聊的大妖怪而已。
白泽听完楚莫的分析,脑海中虽然隐隐有拨开云雾的意思,但还没有完全接受。他就算理解了含义,真正应用到表演上还要时间,而且这也只是以楚莫的角度进行解读,他得靠自己融合、吸收。
白泽总觉得楚莫有些地方没说透,他想了想,试探性地问道,“既然人是这样的生物,你为什么还想要人身呢?单纯为了吃东西?”
“因为世间一切生灵都是愚昧的。”楚莫大大方方地承认,“我也是其中一种。”
她也会犯错,也会困惑,也会有*,不过跟人类的不一样而已。
赵束在外面躲了几天,终于还是溜回了河殷村。楚莫推测得没错,他没办法在外面躲藏太久。赵束本来是一只普通的飞鼠,突然有一天顿悟,竟有了自己的意识,可以修炼了。
它原本呆在山上,连名字都没有,天天吸收山上的灵气。河殷村还没怎么被开发,破坏并不严重,很适合让小妖修炼。如果飞鼠生在城市里,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开窍了。
有一天雨夜,山中发生了山体崩塌,飞鼠被冲下了树梢,正巧撞上了途经的赵束。山上滚下的落石砸中了他,人类赵束原本要出城打工,却因此丢了性命。飞鼠见这具身体还能用,便捡起来穿上了,稀里糊涂地被救回了村里。
赵束家里没什么人,只有他大哥的女儿叫做小花,今年只有三岁。赵束的大哥进城工作了,逢年过节会寄钱回来,但很久没回村了。小花的母亲跟人跑了,唯一的亲人居然只剩下赵束。
飞鼠哪里知道人类怎么生活?它刚有意识没多久,根本没见过几个人,更不知道如何照顾小孩。小花倒是懂事,平日里从不添乱。飞鼠也不傻,渐渐学会了人类的生活方式,倒是活得像模像样。
做人好好玩啊,可以吃很多有滋味的食物!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娱乐方式!每天还有人跟你一起生活,对你嘘寒问暖!
原本生活方式单调的飞鼠哪里见过这些,它听说城里人更会玩,河殷村已经很偏了。它倒是没想过进城,毕竟河殷村是个修炼的宝地,人口又简单,没人会威胁到它。
谁想到这回居然来了个大妖怪?
赵束原本以为楚莫就是孤魂野鬼,缠在白泽身上的怨气。因为白泽的神志正常,还是个活人。赵束用河殷村旁边大山上的泉水做了饭菜,人吃下没有关系,妖精鬼怪对此却会有反应。
飞鼠本想驱散那孤魂,但它没想到楚莫那么特立独行,堂堂一个大妖,还跟人类挤在一个壳子里!大妖怪都相当厉害,一般直接强抢驱壳,谁会委屈自己?
赵束知道自己踢到铁板了,应该有多远跑多远,但他还是回来了。
“二叔!”身着布衣的小女孩看到赵束,兴奋地扑到他身上。
“束儿,你跑哪儿去了?小花还小,家里不能没人的……”邻居的大婶见赵束回来,立马念叨起来。这几天小花都在她家住着,倒没出什么事,但小丫头一直惦记着突然失踪的二叔。
大婶还专门跑到那边拍电影的地方去问,竟然也没人知道,真是活见鬼了。
赵束不好解释,抱了抱小花,便火急火燎地说道,“花儿,去把你东西拿上,咱们准备走了。”
小花愣了一下,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跑到大婶家,整理自己带过去的铺盖。大婶听到这话却感觉有些不对,拉住赵束,质问道,“什么意思啊?你要带小花去哪儿?”
“婶儿,我回头再跟你说!”赵束急得额头冒汗,转身回自己家收拾东西。他不可能将小花一个人丢在村里,事已至此,只能带着小花马上跑路,避免被那大妖怪抓住。
赵束进屋,开始翻找攒下的钱,身后的门却缓缓地关上了。他突然感觉有点不对劲,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打了个寒颤。他背后响起了清晰、透彻的女声,“她就是你跑回来的原因?”
赵束吓了一大跳,抓起的零钱也撒了一地。他原以为是附身白泽的大妖怪来了,没想到倒是看到了一名陌生的女子。她长发如墨,皮肤白皙,身着白衣,颈戴红绳。本是一副女鬼的标配外形,但因为远山眉黛,倒显得有些凛然,失了鬼魅之气。
楚莫见他愣神,嘲笑道,“呦,才几天就不认识了?”
“你、你是……”赵束闻言立刻反应过来,拔腿就想跑。他道行不高,自然看不透楚莫的真身,那天楚莫是使用白泽的身体追捕它。楚莫记住赵束长相后,再找他就容易多了,不用白泽也行。
楚莫见他要跑,倒是不慌不忙道,“你跑吧,反正小花跑不了。”
赵束一听这话,立马没了逃跑的念头,反而怒不可遏地咬牙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把这具身体脱了,我饶你一命。”楚莫跟这飞鼠没有特别大的仇恨,这回见了小花对它又有点改观,倒没兴趣要它性命了。
赵束闻言,不亚于听到了一个天大的喜讯。它们对诺言都极为重视,倘若失了诚信,很有可能被天道惩罚。楚莫是大妖怪,对这个更为忌讳,肯定不会食言。赵束想了想,又面露愁色,“神君,这可能不行……”
楚莫不怒反笑,“怎么?舍不得做人的滋味?”
赵束犹豫道,“小花还小,我要是脱了这具身子,赵束就真死了……她爸爸已经去世了,我总不能留下她一个人。”小花的父亲在城里出了意外,赵束一直隐瞒着这事,没有告诉小花。
楚莫一怔,随即淡淡道,“你修炼还没几年吧?不知道规矩倒是正常。我们完全占了‘器皿’后,人身就不会再有生老病死,模样也不会发生变化。多年以后,小花长大了,你却一点没变,不害怕起疑么?”
赵束懵了,他还真没想到过这个。现在小花还什么都不懂,他就算露出异常也没关系,以后就不好说了。
“但小花现在也太小了,起码再等几年……”赵束迟疑道。
楚莫也陷入了思索,她又不知道怎么养活人类小孩,更没有赵束这些俗世的烦恼。她忍不住皱眉道,“算了,倒是有个办法。”
她对这些麻烦事相当不耐,不过白泽似乎很擅长处理?他每天管天管地像个监护人,也是时候做点正事了。楚莫的办法就是把事情交给白泽,反正她以前也是附身完就跑,好刺激。
楚莫带着赵束去见了白泽,将飞鼠、小花等来龙去脉讲清楚,直白地说道,“我觉得他挺适合当你助理的。”
白泽看着眼前的赵束,知道他也是非人生物后,对楚莫哭笑不得,“你怎么还给同乡介绍起工作了?”
她这是招了什么妖魔鬼怪过来啊,还连带解决就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