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沉,头顶只有一轮弯月和一双黑色眼睛。
岑青柠的注意力却被眼前侵略性十足的眼睛掠夺,完全注意不到天边那一抹清辉。
酒后的大脑略显迟钝,她缓慢思考他的话——
“酒好喝吗?谁递的酒最好喝?”
岑青柠仰着雪白的脸和他对视,像是没听懂他话里的不快,认真回想:“好像是穿粉色衬衫那个,笑起来有小虎牙。”
她舔了舔唇角,似在回想酒的味道。
喻思柏眉骨动了动,望着这张令人恼火的漂亮小脸,忽然低嗤一声:“周礼安说得没错。”
小女孩儿,要到手就不新鲜了。
他在岑青柠眼里可能和那架昂贵的波音747一样,只是她的新玩具,可有可无。
他应该高兴,如他所愿。
岑青柠没听清男人低低的话语,不由凑近他,水润的眼眸带着一点茫然:“嗯?”
喻思柏见不得她这副惹了人还一脸无辜的面庞,恶从心起,擡手用力点了点她的眉心,吐出两个字:“回家。”
岑青柠没躲,顺着他的力道往后倒,夸张地“呀”了声:“喻机长,你的手好凉,我要摔倒了。”
她扑闪着眼,无所顾忌地往后倒去。
所谓乖巧低调的澜江明珠,是一只擅长玩弄人心的小兽,明目张胆地亮出爪牙。
比赛还没开始,就已吹响胜利的号角。
喻思柏不想顺着她,跨步走她身后,快速扯过另一把椅子放在她身后,扶着椅背的手微微收紧,指骨泛白。
下一瞬,椅子将倒下来的公主接了个正着。
岑青柠:“……”
她整个人瘫倒在椅子上,郁闷地擡眼看正上方的男人,神情冷淡,和之前一样冷酷无情。
抱一下都不肯,太小气了。
岑青柠幽幽叹气,借着喝醉酒耍赖:“我走不动了,好冷。”
喻思柏视线微顿,她看着穿得繁琐,不过几层薄纱。
雪白的颈袒露在夜风里,薄薄的锁骨凹陷,皮肤被风吹得有点儿红,胸膛因呼吸隐隐起伏。
这副姿态脆弱又勾人。
没有人能抵抗住,除非是拥有冷硬心肠的喻机长。
喻思柏出来得急,没穿大衣,正要找服务生去拿毯子,忽然瞥见右侧道上走出来个人影。
“思柏哥?”小辣椒喊。
粉衬衫,笑起来有小虎牙的人站到了他面前。
喻思柏轻眯了下眼,低头正对上她盛满碎光的面庞,柔弱感十足的眼睛微微上扬。
分明在说:看见了吧,递酒最好的人来了。
她故意激他。
“我送她回去。”喻思柏对小辣椒轻点了下头,不欲在外面纠缠下去,直接背对着岑青柠蹲下,“上来,回家。”
低低淡淡的四个字,让小辣椒瞪大了眼。
她几乎要惊掉下巴,想不通岑青柠是怎么在这么短时间内拿下喻思柏的,简直不可思议。
这可是喻思柏,圈内的高岭之花。
岑青柠却不怎么愿意,扶着椅子起身,视线流连在男人宽阔的背脊上,不情愿地小声道:“我穿这么好看的裙子,背起来好丑。”
小辣椒:“……”
她捂住嘴,愣愣看向喻思柏。
喻思柏偏头,乌黑的眼定定看岑青柠两秒,忽然站起来,倾身勾住她的肩和腿弯,打横一把将她抱起来。
入手是云朵般柔软的裙摆,像捧了一团棉花糖。
太轻了。明明穿了那么多。
身上根本没长几两肉,抱着却不觉她骨瘦嶙峋。
岑青柠自然地攀上男人紧实的肩膀,金色长发披散在他的肩头,对小辣椒挥挥手:“我们走啦,你回去吧。”
小辣椒目瞪口呆,欲言又止。
她好想把岑青柠抓回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门口到停车场,不长不短的一段路。
岑青柠下巴抵着喻思柏的肩,闻到他身上清冽的味道,他洗过澡,应该是从家里过来的。
那样漫长的飞行,他或许会觉得疲惫。
夜色下,喻思柏的神情笼在暗处,看不分明。
幽暗的灯光勾勒出线条锋利的五官轮廓。
岑青柠轻轻靠近,额角蹭过他的下颔线,温热不均匀的气息扑洒在颈间那颗凸起上。
喻思柏喉结上下滚了滚,侧开脸躲开她的呼吸声
岑青柠弯起唇,点到为止,慢慢移开脸。
她闭上眼,安静地待在他怀里。
喻思柏在暗色下准确找到帕加尼,解锁后俯身将怀里的人放在副驾驶,纯黑色的眼睛落在她脸上。
她安静时太乖,也不知道岑义谦怎么养得她。
“不会喝就少喝点。被人欺负了就找人,别傻坐着。”
喻思柏丢下这句话,即便他知道大概率她刚才没有被人欺负,但并不代表以前或者以后没有。
假寐的人睁开眼,乖巧道:“知道了,一定找你。”
“……”
“安全带。”
喻思柏一路疾驰回了家,下车时小姑娘自己乖乖地提起裙摆,小皮鞋往地上一踩,没让他抱。
视线扫过她的脸,嫣红只余一点,只剩雪白。
瞧着是酒醒了。
回了家,岑青柠上楼洗澡。
喻思柏留在厨房,快速逡巡一圈,拿了桂花、乌梅和罗汉果,简单煮了一小锅醒酒汤。
他打开楼下所有的灯,包括水晶球。
岑青柠下楼已是一小时后。
晚上十一点,早就过了喻思柏睡觉的时间。
她小心翼翼地扶着扶手,脚步落地不敢出声,回想着今晚她有没有太过分的举动。
回想完毕,没有任何问题。
只是时间选得不太好,他刚飞完回来,应该早点休息。
楼梯口映着明亮的光,她轻声喊:“喻思柏?”
安静的客厅响起脚步声,男人高大的身影出现。
他停在台阶下,瞥了眼岑青柠,妆容和假发都卸了,只剩白净清纯的小脸和一头乌黑的发。
顺眼多了。
“那儿有醒酒汤。”他下巴微昂,指了指厨房的方向,“我上楼了。”
岑青柠看到他眉眼间淡淡的倦意,难得觉得不好意思,抿着唇道:“你早点休息。明天我给你做早餐。”
喻思柏:“还不困,上楼洗个衣服。”
岑青柠连忙下了最后几级台阶,飞快跑去厨房,磨蹭了一会儿,一口气喝完醒酒汤,又跑上楼。
喻思柏听见楼梯上急忙的脚步声,轻啧一声,小女孩儿上个楼都不老实。
岑青柠跑上二楼,看见露台上的喻思柏。
他懒散地倚着栏杆,双手环胸,视线轻轻淡淡地扫过来,看她小跑过来,脸上没什么表情。
夜晚静谧,洗衣机正在运作,嗡嗡作响。
“……今天累不累?”她小步靠近,擡眼看他,“飞行顺利吗?”
喻思柏说了句不累,转身指了个方向:“飞行很顺利。飞机停在东川机场,有专业的地勤团队。你随时可以去看她。”
露台外,大半的夜色被高大的悬铃木遮挡。
岑青柠仰头只能看到上半部分宽阔宁静的夜空,月亮不见了踪影,叶片边缘的锯齿割裂夜色。
“我见过她。冬天我呆在西雅图,那天是难得的晴天,艾伦邀请我观看飞机试飞。当时我看着机翼滑过天空,留下几道云的痕迹,他告诉我,驾驶这架飞机的是一位天才飞行员。”
她看向被艾伦称为“天才飞行员”的机长,轻声问:“喻机长,什么是天才飞行员?”
喻思柏微顿:“在民航没有天才飞行员,只有每一个专业的、将乘客安全视为最高职责的飞行员。有时候,天才飞行员这五个字并不会给人带来安全感,他们多数自负、倨傲,比起这样的机长,乘客们应该会更喜欢认真谦逊、更严谨的机长。”
岑青柠逐渐陷入沉默。
在她的漫画设定里,主人公便是一位天才机长,在飞行方面有着他人难以达到的天赋。
但喻思柏说,乘客们不需要天才机长。
她不由问:“你为什么想当机长?”
岑青柠前阵子见过不少机长。不论男女,想当机长的理由大同小异——当机长很酷,向往蓝天,可以去不同的国家,或是需要刺激感。
喻思柏又是因为什么?
只是单纯地迷恋飞行吗?
喻思柏垂眼看着她澄亮的眼,嗓音低懒:“从我出生开始就接触飞机了,飞行对年幼的我来说——像一场盛大的魔法。”
岑青柠一怔,他在西雅图塔科马国际机场对一个小女孩说过同样的字眼,将飞机飞上天的过程形容为“魔法”。
那时的她以为他是哄骗小女孩,原来是真话。
因长途飞行,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一点,低低沉沉的声音融进夜风里,像月光柔和洒落。
喻思柏的童年是在飞机制造厂度过的。
厂里那时更多的工作是修理飞机,庞然大物四处分散,无数的零件和电线在地面纵横交错,仿若置身一座巨大的迷宫。
后来,厂里开始研发发动机,发动机是飞机的心脏。
“人们把喷气机的噪音形容为自由之声,我就是在自由之声下长大的。我亲眼看着我熟知的人们,将散落四处的零件拼凑、组装,逐渐有了雏形,再慢慢变宽、变多,最后变成我们眼中简洁到宛如一元二次方程的飞机。”
而这样复杂的机器却能一次次摆脱地心引力,飞向遥不可及的天际,像一场盛大的魔法。
年幼的喻思柏深深为此着迷。
喻思柏深藏在眼底的倨傲又露了出来,张狂道:“我想完成这场魔法,将它带上蓝天,让地面上的人们听到自由之声。”
岑青柠看着他在暗色下的轮廓,像着了迷。
她像是被他带入那场魔法,见证了一个小男孩站在巨大的飞机前,渺小和庞大沉默对视。
他赤诚的心剧烈跳动,震撼,又想征服。
比起飞行本身,喻思柏似乎更为这样的宏伟而美丽的机器着迷,他成为了魔法本身。
岑青柠双手合十贴在下巴前,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喻思柏,惊叹道:“喻机长,你又比上次见面更让我着迷。”
喻思柏扫过她在月光下灵动的眼睛,想起在群里的照片,她虽然笑着,这双眼却有淡淡的疏离。
仿若那些男人只不过模样好看的摆件,只能令她一时展颜。
狡猾极了,给他错觉她只对他这样笑。
他哼笑一声:“酒鬼不适合通宵工作,去睡觉。”
岑青柠弯起眼睛,真心实意道:“你一走,把东川的晴天也带走了。今天你回来,天又放了晴。”
“晚安,喻机长。”
小姑娘双手拎起睡裙,优雅地向他行了一个“公主礼”,足尖轻轻滑动在地面,翩然离去。
喻思柏眸色微暗,注视着那道身影消失在转角。她似乎真的很高兴,高兴到忘了他没和她说“晚安”。
寂静夜晚,洗衣机在月光下规律地运作,发出细微的轰鸣。
喻思柏转身看向半边夜色,低声道:“晚安。”
晚安,小公主。
作者有话说:
喻机长,你坠入爱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