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针正正好停在数字七。
岑青柠在如鼓的心跳中对上喻思柏又黑又亮的眼睛,愣在原地。
他逼近一步,堵得彻底,低喘着问:“这是我的晚餐时间。你想往哪儿跑?”
岑青柠往后退,轻咬了下唇:“你这是作弊。”
喻思柏眉梢轻挑:“我在约定时间找到你,怎么算作弊?我真想作弊,大可以找人去每条街上守着,一出现就通知我,不是更方便?”
岑青柠不说话,她知道喻思柏不会这么做。
他不是一个喜欢走捷径的人。
他低眼看着女孩子分外娇艳的面容,视线扫过她耳后的玫瑰,轻笑道:“柠柠,不是我作弊,是你心软。”
岑青柠瞧他一眼,跑得满头汗,黑发被他拨到脑后,露出耀眼的面容,看起来又帅又有朝气。
她轻哼:“算你运气好。”
差一步她就走出店门了。
喻思柏见她肯往回走,暗暗松了口气。
他是真的没把握她会留下来,直到看她发间的玫瑰,他才确定。
小公主不仅心软,还有点儿傻气。
窄小的店面里,柔软的香甜味道飘散。
岑青柠和喻思柏面对面坐在角落里,外加老板一双竖直了的耳朵,他没想通这两个人怎么忽然坐在了一起。
岑青柠用力戳开奶茶,盘问:“你都去哪儿了?”
喻思柏平复呼吸,看着她的眼睛说:“奶茶店,面馆,荣记……整条路沿街找了一遍,第一次没找到。我翻了很久你的微博,你以前去过的餐馆,不远的都找了。更远的在路上花费太多时间,你应该不高兴去,我去掉了这个选项。”
她抿着舌尖的甜味,“最后为什么回到这里?”
喻思柏看向照片墙,“在这里能见到你。没有小公主,小公主的照片也不错。”
岑青柠耳根微热,想起老板说的话,眼睛瞪圆:“你还骗我照片了?”
喻思柏用手支着脸,认真道:“嗯,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姑娘。”
“……”
她忽然有点儿怀念当初喻思柏淡着脸对她说“我对你没兴趣”的模样,现在脸皮怎么这么厚?
岑青柠心烦地别开眼,眼不见为净。
喻思柏点了和岑青柠一样的套餐,确保老板在工作后,轻声道:“那晚的事我很抱歉。没经过你同意,擅自亲了你,咬了你,摸了……”
“你闭嘴!”岑青柠羞恼地打断他,“你什么都没摸到。”
喻思柏微顿,看表情像是在仔细回忆,惹得岑青柠随手抓了个小蛋糕往他嘴里塞。
他唔了声,张嘴把蛋糕吃了。
喻思柏瞧着小姑娘红艳的脸颊,适可而止,再逗下去人都要气跑了,无声一笑,说起正事。
“柠柠,接下来的话有点长,我希望你能先听我说完。”
他轻舒了口气,看着她的眼睛道:“先前我误会了你,误会你不信任我,这让我很难受。我不是个会怀疑自己的人,但那一周我每天都在想,年初从西雅图回来那趟,是不是哪里没做好,让你觉得害怕、担心,以至于你不相信我。除了自我怀疑,我很吃醋,我无法接受你愿意坐别人的飞机。”
“我是个……高傲的人,也很自负,这可能是‘天才’光环带来的效应。所以那时候我接受不了你宁愿坐别人的飞机,也不愿意坐我的。所以那晚我失控了,欺负了你,还凶了你。”
“对不起,柠柠。”
喻思柏并不擅长自己剖白,他从小优越的成绩让他不屑于解释别人对他的误解。
所以当时的“网红”事件,他坦然地接受了停职。
他从不惧怕这样的流言蜚语和误会。
这段话他反复想了许多遍,想和她道歉,后悔那天醉酒吓到她,也后悔自己的失控。
但面对她,他总是在失控。
喻思柏低声道:“我知道你不是有心瞒我。你只是怕我不会再当你的机长,怕我丢下你离开。这次勉强自己去西雅图,是不是很害怕,很委屈?柠柠,是我没做好,我应该发现的。”
岑青柠眼圈微红,他一点儿都不知道,她怕死坐飞机了,再也不想坐飞机了。
可是,她却愿意坐他的飞机,一次又一次。
“我没有不相信你。”岑青柠低下头,藏住泛红的眼尾,“我是真心的。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机长。我有时候甚至会想,如果当时驾驶飞机的人是你,妈妈还有那架飞机上的人是不是就能活下来。”
面对永远真诚的喻思柏,她也该真诚一次。
岑青柠擡眼和他对视,压着哽咽:“我一开始的目的确实不纯,你说的对,我只是贪一时欢愉,没想过以后。但是……后来我想过,我想过和你恋爱,做情侣们都会做的事。可是我很害怕。喻思柏,我很害怕。我不知道能不能每次心平气和地等你回来,不知道你的每一次起飞和降落是不是安全,不知道怎么在等待中度过那么漫长的时间。”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机长的爱人。”
“所以……很抱歉。”
她终于敢承认从东川躲到澜江的缘由。
终于敢承认她的喜欢,也有勇气拒绝。
喻思柏呼吸微滞,一颗心像是被丢进蜜罐里泡了几层,忽然罐子里的蜂蜜空了,塞进满罐子的柠檬,又酸又涩。
她喜欢他,却止步于他的工作。
没有挫败感是假的,但他更心疼。
稍许,喻思柏尝试着去牵她放在桌上的手,万幸她没躲,任由他把她攥进掌心。
他无奈一笑:“柠柠,我还没表白,你就先拒绝我了。”
岑青柠被他牵着,男人温和的力道让她的情绪渐渐缓和下来,闷声道:“要是你先表白,我可能舍不得拒绝你。”
手上的力道忽然一紧。
喻思柏喉结上下滚了滚,嗓音微哑:“你说这样的话,是想让我迎难而上?”
“……哪有。”岑青柠垂眼看着覆在手上的男人的手,干净又好看,“我从来没想过让你为了我放弃现在的工作。从私心讲,我很想和你谈恋爱,但是我知道你有多热衷于飞行,而且……民航也需要你这样的机长。”
她缓缓抽回手,忽略心中的那一点不舍。
喻思柏掌心空荡,心里似乎也有什么在抽离。
他收拢掌心,轻声道:“柠柠,你至少该给我一点时间。”
海崖边的夜晚静得只有海浪翻滚的声音。
岑青柠站在门口看着喻思柏走远,心中茫然,他在奶茶店里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他真想换工作?
喻思柏送岑青柠回家后,确保她看不见他,停下脚步,狠狠地吐了口气,心头燥郁更甚。
说她是小混蛋,还真是。
从来没想过会选择机长做伴侣的人偏偏来招惹他,招惹了不够,还想撒手一走了之。
气吗,挺气。但他就是上了她的套,心甘情愿。
喻思柏揉揉眉心,正要走,一辆车停在台阶下,下来个眼熟的小少女,背着书包。
少女哼着歌,见到他愣了愣,惊喜道:“思柏哥,你怎么在这儿?”
喻思柏许久没见岑远星,见到她第一眼先想到是这个女孩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回想起来,她早已暗示过他。
岑远星曾问他,会不会一直当机长。
那时他说目前没有比机长更合适他的职业。她是在认真建议他,别太喜欢岑青柠。
现在看来,这对龙凤胎对目前的状况早有预料。
喻思柏瞧她一眼,凉凉道:“被你姐姐甩了,追到澜江来,又被甩了一次。”
岑远星露出了然的表情:“那就是你一定要坚持当机长。但这不怪你,你们只是不合适而已。”
喻思柏微顿,忽然问:“这些年,她有试过吗?尝试着克服飞行恐惧。”
岑远星“咦”了声:“你都知道啦?那我姐肯定都告诉你了,她妈妈去世的原因。”
喻思柏轻舒一口气:“刚知道不久。”
岑远星因为上次喻思柏对她和岑远辰的维护,对他印象不错。当然更重要的是岑青柠喜欢他。
她不介意给他一点建议。
“我爸试过。”岑远星道,“找过很多这方面的专家,甚至找过资历很深的飞行员,但我姐很抗拒。”
喻思柏望着茫茫夜色,忽然明了:“她不想面对的不只是飞行恐惧,还有她母亲的死亡,对吗?”
岑远星小声叹气:“我姐姐有心结,一直放不下。”
喻思柏心脏抽疼,这种疼痛很轻缓,却密密麻麻地泛上来,他像被无声海潮淹没,难以呼吸。
她就是这么长大的,在日复一日的困惑中。
这个从小失去母亲的小女孩,只是想知道母亲会不会带她走,愿不愿意和她一起生活。
她不想当被妈妈丢下的小孩。
“回去吧。”喻思柏送岑远星走上台阶,“我下次再来看她。”
岑远星瞧着他:“来一次就要被甩一次诶,没关系吗?”
喻思柏弯唇一笑:“只怕被甩得不够多。”
岑远星不由感叹,好好的一个英俊机长,不但年轻有为、专一,还人格魅力十足。
这样的人栽在她姐姐身上,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倒霉。
航程结束有两天假。喻思柏从澜江回来,去春堂路33号取走了行李,回了许久没回的家。
推开门,撞上正准备离开的喻思桐。
“堂哥。”喻思桐一愣,忙举起手里的书,“我忘了一本书,回来拿。你搬回来了?小堂哥说你不是……?”
小女孩朝他挤挤眼睛,难得有活泼模样。
喻思柏挑眉:“小白杨说什么了?”
喻思桐轻轻咳嗽一声:“我听伯伯和伯母说,你在追一个女孩子,都搬到她家里去了。”
喻思柏瞧着小女孩圆溜溜的眼,一笑:“是真的。最近我惹她不高兴,被赶出来了。没地方去,只能回家。”
喻思桐:“……”
这话听起来应该是她小堂哥说的才对,从喻思柏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怪?
喻思桐原本打算拿了书就走,但她想起一件事,大着胆子问:“堂哥,你记不记得答应过我,等我高考结束……”
喻思柏回忆片刻,迅速有了决定:“带你去试飞场坐飞机,我记得。明天你有没有时间,带上你小堂哥,我们一起去。”
喻思桐双眼晶亮,兴奋道:“一定有!我马上去找小堂哥。”
小女孩说完就蹦蹦跳跳地跑了,马尾辫甩的高高的,喻思柏都来不及开口让她吃顿饭再走。
喻思柏扫了眼行李箱,完全没有打理的心思。
他彻底从春堂路33号搬了出来,去的时候只有一个飞行箱,回来多了两个箱子。
一个装衣物,一个装漫画。
喻思柏把自己摔在沙发上,缓缓吐了口气,闭目思考他和岑青柠目前的困局是否还有其他解法。
他压根没打算放手。
小公主也没那么容易跑得了。
隔天一早,喻思柏驱车去了郊外工厂,在食堂吃过早饭,再去车间转了一圈,喻思杨还没来。
在车间,他碰见了周末加班的姜虞夕。
喻思柏瞥她一眼,随口道:“我爸这么压榨你?每个周末都留下来加班?建议你投诉他。”
姜虞夕笑笑:“不常加班。今天是我自己过来的,听说你预约了试飞场,伯父也回来。”
喻思柏浑不在意,问起喻家老爷子:“爷爷最近还在厂里?”
姜虞夕一听便知他和老爷子还没休战:“老爷子放心不下,天天都想过来亲自盯着。不过最近一阵老实了,你奶奶发了很大的脾气,把人带回去了。有一阵没过来了。”
喻思柏颔首,道了谢便离开了车间。
不久,喻思杨带着喻思桐到了。
一行人装备齐全去往试飞场,外加一群围观群众。
作为东川市最大的飞机制造厂,工厂拥有丰富的机型。
喻思柏耐心十足,带着弟妹试了他们感兴趣的机型,飞跃蓝天时耳边满是小堂妹兴奋的叫喊声。
“堂哥!”喻思桐望着蓝天大喊,“我以后也想开飞机!”
喻思杨纳闷地瞧着小堂妹,平时多安静一小女孩,遇见飞机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难道只有他是捡来的?
他们家除了他人人都爱飞机,柠柠甚至还有私人飞机。
“思桐,你觉得飞行的乐趣在哪里?”他不由问。
喻思桐望着蓝天,没有思考:“我很喜欢的一位机长曾说过,他说‘眺望远方时你会感觉到一切都是可能的’。这种感觉仿佛是不论发生了什么都不可怕,因为我们还有蓝天,还有自由。”
小小的她曾因这句话备受鼓舞。
“而且我喜欢飞机。知道它的结构,知道它为什么会起飞,这过程中的每一步都清晰无比,我喜欢这样的工作。”
喻思杨听得了无生趣:“我完全不知道它的结构,也不想知道。”
试飞场下,地面上的喻光远遥遥望着天际的飞行器。驾驶它的人技术一流,准确流畅,干净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操作。
旷远的天空是他巨大的玩具场,他游刃有余。
姜虞夕的视线始终追逐着那架飞机,凝望许久,出神道:“思柏或许更适合蓝天。”
她在地面都能感受到他此刻的轻松惬意。
喻光远板着脸久久不说话。即便是他也无法否认,喻思柏的确是一位天才飞行员。
临近中午,他们的飞行告一段落。
喻光远看着他的三个孩子朝他走来,心中缓缓下了一个决定。他想给自己和孩子一个机会。
喻思柏回来,是幸事。
喻思柏不回来,他认了,日后不再纠缠。
喻光远看向眼梢带笑的喻思柏,煞风景道:“思柏,你和爸说句真心话,真想好了一辈子做民航?你爷爷和我一生的事业都在制造厂,他腰伤犯了还日夜留在厂里,盼着有一天能看到我们做出属于中国的发动机。这里他交给谁都不放心,除了你。如果你认定了一辈子做民航,爸帮你,老爷子那里我来处理,你不用再担心。”
“今天,我想要你一句准话。”
喻思柏尚未反应,喻思杨先不满道:“爸,你这是道德绑架!我都知道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哥回来也帮什么了大忙。”
喻光远没看小儿子,只看着喻思柏。
喻思柏的神情微微有了变化。他沉默许久,偏头看向辽远、自由的,今天是碧蓝色的天。
他想起在远方的小公主。
想起那晚在机场她抱着他,一次次喊他的名字。想起她含泪望着他,说喻思柏,我很害怕。
他又看向自己年岁渐长的父亲。
他们是殉道者,一生只有这一个信仰,夜以继日,永不言弃。
和家人冷战多年,从未退让的喻思柏,第一次改口道:“这件事我会考虑。”
作者有话说:
大声:这两天就到文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