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若看透了自己,便不会再小看别人。
——老舍骆驼祥子
司芃低声笑。有关龙哥的事,她也不是全都得瞒着。
“他是喜欢我,我知道。但我不是那种有人对我好,就一定会跟他的女人。龙哥太大了。他愿意保护我,是因为我阿婆当年对他有恩,他混得最落魄时,连吃饭的钱都没有,是阿婆零零散散地给他点饭钱,给过好多回。他和现在出来混的人不一样。之后混到黑白两道通吃,不止是因为他豁得出去,还因为他讲情义。”
见司芃不反感他问,凌彦齐再大胆一些,问:“凯文呢?”
司芃将手腕举到眼前,其实什么也看不清,她偏要说:“现在的激光技术真是好,不仔细点都看不出来。”停顿几秒,再开口,“喜欢我帮助我的人,我心里多少会留点位置给他,不喜欢我的人,早他妈滚蛋吧。”
凌彦齐听了十分开心,可又不太相信:“他竟然不喜欢你?”
司芃也笑:“我当时也这么想的。不喜欢家里沉闷的氛围,喜欢和朋友呆一起,觉得自己年轻漂亮,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可他做我男朋友没多久,就背叛我喜欢上别人。我也没再打听,好像都出国了。”
“啊,”某个意识如闪电钻进凌彦齐的脑袋,他转身过去,不让司芃瞧到他神情。他怎么就没想到,凯文既是她前男友,那定是为了彭嘉卉背叛她。
认识彭嘉卉,对小楼有感情,且姓司,无疑便是司玉秀的侄孙女,和彭嘉卉是三代旁系的表姐妹。
这两人当年的关系铁定很差,因为和她们相识时间也不短了,她们从未提到过对方。
那天在商场碰到彭嘉卉,凌彦齐当时只想,不能让她见到司芃的样子,于是拉着人就跑。现在看,真是万幸。
“你在想什么?”司芃见他不再紧贴她背,翻身滚进他怀里,“你那么多女人,我也没见得个个都要问。”
“那你问呀,我有问必答。”
“不问,问来问去没意思。”她双手都搂着他脖子,一扭身,整个人都趴在他身上。
“你在玩火,知道吗?刚才是谁抱怨,说被虐待了?”凌彦齐嗓音低哑,心中却想玩火的是你自己。总有一天这两个女人会再度会面,他根本无法预估那场景,亦不知会对司芃造成何种心理冲击。
偏偏身上的人咯吱咯吱地笑,身段柔软,语气也轻佻:“那就再虐待一次好了。睡又睡不着,光聊天有什么意思?”
光想,也不能让他这一生过得心安理得一些。他日的事,留待他日再做打算吧。在此之前,每一日都是春宵。
长久的折腾后,必是长久的睡眠。到第二天中午,司芃睡醒后方才想起,他们这两个混蛋,就这样把卢奶奶扔在颐老院不管了。于是赶紧给陈志豪打电话,还好,他一直陪着。
雨停了,水还在。凌彦齐想,就算洪水退得快,姑婆和司芃一时半会也住不回来。他拿过司芃手机,和陈志豪说:“颐老院条件也太简陋了。你带姑婆和小花去天海壹城的酒店。我和司芃等会直接过去。”
挂完电话,他说:“快穿衣服去,我们也走,都快饿死了。”等他从衣帽间出来,司芃还躺在床上发呆,一只手慢慢地揉搓小腹。
“怎么,疼吗?”凌彦齐将T恤穿好,爬到她身边来问。
“你说呢?”司芃看他一眼,姿势保持不动。没有要紧的事,她睡醒后都要赖会床。
凌彦齐叹气,真是次次都玩得过火。“我也不想弄疼你,你心里要有数,适可而止。”他把司芃抱起来,往走廊上走,司芃两条腿就挂在他腰上。
“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自己戳自己?”
“那也是你招的。”凌彦齐咬她右肩,司芃哆嗦一下:“别咬了,疼。”
凌彦齐的嘴唇仍在她耳后脖颈处,却没再啃咬,而是忍笑说了句:“得找地方给你洗个澡。”
司芃怒目朝他:“我很臭吗?”
“你身上什么味,你不知道?”凌彦齐将司芃扔到她自个的床上。
“我身上才没……,”想起昨晚的事,司芃一脚踢过去,“那还不都是你的子孙。”
凌彦齐笑嘻嘻地躲开,去拉衣柜门,“别闹了,赶紧找衣服换,我们得淌水出去,你不想洗澡,我还得找地方吃饭。”
昨晚他煮的方便面,司芃是吃光了,他没有。就算是自己做的,难吃,他也会嫌弃。
因为要涉水,两人都挑宽松的T恤短裤和人字拖。最深处的水已淹到两人腰部。
水里淌十来分钟,到永宁街东出口,那辆迈巴赫的大半车身已在水面之下。凌彦齐看得目瞪口呆,想骂娘。
司芃靠在一颗大梧桐上,抱着胸笑,对这台车是否要报废的命运视若无睹,只指了指永宁街的另一头:“酒店在那边。”那意思是,我们还得再往回走。
凌彦齐看她漫不经心的态度,突然伸手圈住她脖颈,拉近到自个跟前,低声说了句:“你这个妖孽。”
司芃斜眼瞧他:“跟我妖孽有什么关系,我又没求你来。”
离开被水淹得了无生机的城中村落,湿漉漉地上了岸,站在晴光明媚的酒店大堂外,众人的眼光难免要在他们身上打探留连一番。陈志豪都比他们速度快,已和卢奶奶在酒店大堂安坐。
司芃匆忙过去,卢奶奶竟先开口问她:“家里水多深?”
司芃说:“过我膝盖。”
“那钢琴……”
“没事,我垫了砖头在下面。”
“那就好。不知水要多久才退,院子里的花,……”
“我都搬了。”司芃蹲在轮椅边说,“我有经验嘛,怕花被水淹死了,早早就搬到桌子上去。”
“这就好。”卢奶奶笑道,“就是辛苦你了,大水里这样走来走去。”她又擡头问凌彦齐,“阿齐怎么也过去了?”
其余三人相互望一眼,谁都不告诉老太太真相。
“呃,我不知你已经到颐老院了,还想着来接你走。”
知道凌彦齐的身份,酒店的总经理亲自招待,将他们送到顶层,一位管家两位侍者,已在此等候。对开门拉开,一行人进去,便是一个超大的厅。欧洲皇家风的设计,从壁画到花瓶到水晶灯饰,都沉浸在亮闪闪的金色光辉里。
卢奶奶只敢说:“不需这么好哟。”
凌彦齐回答:“起码要在这边住上两个星期,自然还是套房方便些。”
司芃眼光在空中乱飞,看过几幅壁画,再摸墙上那些纹理细腻的雕花,一转身便和凌彦齐的目光交汇。他冲她笑。哪怕她今天的形象……,也不能怪她,不管谁从那一米多深的洪水里走出来,都得落魄。心底却实实在在的有个声音,这是这么多年来,他唯一想拥有与陪伴的人。
司芃自顾自地看一会,听见管家问卢奶奶有什么需要。卢奶奶说:“想洗个澡。”她马上走过去,“姑婆,我来帮你。”
一位女侍者过来帮忙。司芃摆手说:“这个不需要,姑婆洗澡不愿意见生人。”
无论男女老少,其实都一样,愿意将身躯毫无遮掩的展现在人眼前,代表的是一份很难得的信任。
司芃心里有点后悔,昨晚她只顾着和凌彦齐开战,竟把一个不擅和外人打交道的卢奶奶孤零零地扔在颐老院里。她老了,她不讲而已。于是扶着老人进浴缸时,她轻声说:“对不起,姑婆,昨天搬东西太累,我又不想在晚上淌水过去。”
骨折已过四十余天,骨折部位恢复良好。她把护具暂时卸了,好让卢奶奶安心洗个澡。
“我知道。我猜你也是回去搬东西,有你在小楼守着,我还安心些。不然呢,我的那些花没了,那么好的钢琴也没了。不划算嘛。”
这个奶奶心真的好好,司芃想。眼见化妆柜边有玫瑰花瓣,便拿过来把它们一瓣一瓣撒在白色浴缸里,说:“我们也洗个玫瑰澡。”
“我都一把老骨头了,还洗玫瑰澡。”话虽这么说,卢奶奶却用手去捞玫瑰,玫瑰从指缝里溜走,她又擡头望这宽广华丽的卫生间,“小芃,你说住这里一晚上,得多少钱?”
“不知道呀。”其实她知道,这儿的总统套房也不算很贵,市价四万一晚,凌彦齐肯定有折扣。
“阿齐说要我们在这里住十几天呢。”
“那就住吧,反正他有钱。”见卢奶奶还是不安,司芃说,“其实凌彦齐对你很好,你就把他当孙子看,不要太见外了。”
“他是对我很好,可……”
司芃打断她:“你受得起。你照顾过他,不止付出领薪水的时间,还有心思和感情。对你的好,你都受得起。”
从未有人和卢奶奶讲过这样的话。大家都视她日以继夜的辛劳,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她感动极了,更肯定自己的判断:司芃定是知道她和玉秀兄妹的故事,才会这般对她好。
“小芃,你喜欢这里吗?”
“当然喜欢。这十几天我们都不用自己做饭洗衣,更不用帮小花铲屎了。洗完澡,还可以去做SPA,你要不要一起去。”
卢奶奶被司芃脸上那种天真的偷懒劲逗笑了。她虽然带了一辈子的孩子,却从没有一刻像此时,有发自内心的亲密感。
“我不去,我不中意被人捏来捏去。但我看主卧那张床很好哟,那个管家说什么kingsize,”在国外呆了几十年,卢奶奶听得懂最基础的英文,“颐老院的床太小,我都不敢翻身,怕摔下来嘛,一个姿势躺着,身子好累,等会就上去睡一觉。”
扶着卢奶奶上了那张kingsize的床,司芃也洗了澡,再到餐厅吃饭,左右瞧瞧,居然找不到凌彦齐。于是拿块奶酪蛋糕,再抓一把樱桃放骨瓷碟里,端着它满屋子的找人。
不在书房,不在健身房,也不在露台,逛了个遍,才在客厅偏侧的影音室里找到凌彦齐。他正瘫坐在沙发上看《银河护卫队》,见她推开门,勾勾手指,再拍拍身侧位置。
司芃靠过去坐下,长腿也擡起来,不放茶几上,而是搭凌彦齐的腿上:“你觉得姑婆知道我们的事么?”
凌彦齐从她餐盘里拿樱桃吃:“她跟你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
沉默一会,凌彦齐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司芃,你喜欢住在小楼么?”
“怎么啦?”
“你要是喜欢,我就和姑婆坦白,让她留下你。房子虽然在她名下,由她做主,但她不会拒绝我。”
“小楼不是要拆迁了?”
凌彦齐搂过她肩膀,坐姿依旧颓废,口气却很正经:“就算是真要拆了,我会另外找个地方,把小楼里的每一块木板,每一块砖头,按照原样搭起来。”
司芃一愣,看来把她绑在床柱上交代的话,他是一个字都没信。“有必要吗?报废一辆车,我就是个妖孽,要这么劳民伤财,那我成什么了?”
“成了精的妖孽。”
司芃头向后仰:“那我能不能不做妖孽?”
“只要你想要的,我都会尽力帮你……”
“正常点,凌彦齐。”司芃打断他,“我知道你有钱,买根项链,订个总统套房,无非是掏点钱,我都能接受。可你千万不要费什么力气……。”
“为什么?”
“压力太大,我会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