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中途折返
夜色已深,迟来的晚饭在诱人的肉香里开动,老老少少十四个人,一桌还坐不下,五个小孩各挟三块儿鸡肉,舀一勺鸡汤泡粥,端着碗蹲在灶房吃饭。
“我过来给爹娘兄嫂添麻烦了,路上走的急,没来得及买什么东西。”隋玉望向公婆,说:“我有两三年没回来了,明天我跟爹娘去赶集,让我为二老添身新衣尽尽孝心。”
赵母心里一乐,面上却嫌麻烦,说:“我跟你爹不缺衣裳,你挣了钱自己攒着,留着以后养孩子。”
“养孩子跟尽孝心不冲突,我跟西平常年不着家,爹娘的事都是兄嫂在操心,这方面我们不如他们,只能在钱财上表表心意。”
这一番话让赵家几口人心里都舒坦,赵大嫂跟赵二嫂心里积攒的不满消了大半,都是儿子儿媳,他们年年在家累死累活还受婆婆的气,老三一家一年难回一次,每次回来不是吃就是拿,谁能服气。
“那也行。”赵母终于绷不住笑,她摸摸袖子上的补丁,说:“我有两三年没添新衣裳了,家里的猴崽子太多,有好的净想着他们。”
隋玉微微一笑,说:“往后我跟西平负责给爹娘买衣鞋。”
赵母越发满意,她用勺子在盆里翻了翻,奈何鸡肉剁得太碎,光线又暗,她找不到鸡腿。
“老三,给你媳妇儿多挟几块肉,多俊俏的脸蛋,可别再瘦了。”赵母看着隋玉,说:“你瘦了不好看,长胖了有福相。”
赵大嫂翻个白眼,谁胖了会不好看?她胖了也有福相。
赵二嫂朝隋玉觑几眼,心想这人幸好不在老家,不然依她这张嘴,早晚将老婆子哄得服服帖帖的,她跟大嫂越发吃亏。
一顿饭吃完,隋玉收拾碗筷去洗碗,毕竟她没做饭。
赵西平蹲在炉子旁烧火,赵小米走过来问:“三哥,我们明天还走吗?”
“晚两天吧,我今天刚来。”隋玉出声。
赵小米“噢”一声,“那我们初八还是初九走?晚回去一天,铺子里的生意就多耽误一天。”
“你一个当伙计的比当老板的还操心。”赵大嫂打趣一句。
隋玉看向赵西平,商量道:“初八的早上走吧。”
赵小米满意离开。
灶台收拾干净,炉子上的水也烧开了,赵西平又舀半盆滚烫的水端走,兑一瓢冷水,用微烫的水擦擦脸擦擦身,洗脚的时候水温刚刚好。
躺进褥子里,外面还有说话声,但男人的手已经抚上微凉的肚皮,隋玉咬唇,不敢露出丝毫的声音。
老家的土墙不如军屯的土墙厚实,木床的年龄又偏大,一动就吱呀乱叫,赵西平悠着劲,轻不轻重不重的,一直挠不到痒处,两人都不大痛快。
“别弄了。”隋玉不耐烦了。
男人咬牙,他探身上来捂住隋玉的耳朵,狠杵两下结束了动作。
隋玉踹他一脚,她抱着褥子不吭声。
赵西平明白了,他拽件衣裳缩进褥子里,刚触上,隋玉哆嗦一下,她紧紧闭上眼,修长的脖颈在寒冷的空气中沁出细密的汗,莹白的肌肤在昏黄的烛影下变得滑腻。
一切结束,冰冷的腿脚回温,隋玉热得想掀褥子。
赵西平漱口进来,他手上端了碗水,抱起人喂她喝。
“不喝了。”隋玉扭头。
碗放木箱上,男人掀开褥子躺进去,木床又响了几声,他恼火道:“我早晚劈了它当柴烧。”
隋玉笑出声。
“这会儿高兴了?”赵西平搂住她的脖子,低声问:“伺候舒坦了?”
隋玉咬唇不说话。
赵西平长吁一口气,他一手枕头,望着漆黑的屋顶陷入沉思。
“怎么不说话?你在想什么?”隋玉扭身,下巴抵着微凉的胸膛,她伸手去摸冒出胡须的下巴,嘀咕说:“有些扎。”
赵西平闷笑一声,他擡手抚上潮红未消的脸蛋,说:“亲我一下。”
隋玉没动,她有点嫌弃。
赵西平没勉强,他出声说:“你知道的,我怕死。以前是想活着,现在是怕死。”他若是死了,身上的这个女人可就不是他的了。
隋玉放下手,她摁上他的脖子,说:“年前你爹做梦梦到你阿爷了,你回关中一趟,看还能不能找到老人家的坟,若是找到了上几柱香,等爹娘百年之后,送他们回老家。”
赵西平没说话,过了许久,他“嗯”了一声。
隋玉心中一松,提着的心落下了,她撑着硬实的胸膛支起身,轻轻吻上他的嘴角。
次日天明,赵西平跟隋玉带着老两口去酒泉,到了城内,隋玉掏钱给二老买两身厚实的衣料,又去肉铺买三斤肉,路过杂货铺,她进去买五十文钱的饴糖,这才出城往家走。
路上,赵西平将隋玉得来的消息告诉老爹老娘,以及两人商定的说辞。
初八的早晨,赵小米一早爬起来为即将的出行忙活,烟囱里刚冒上烟,赵父突然在睡梦中大喊一声,赵母嚷嚷几声,赵西平兄弟三个慌忙走进老父老母的屋里。
“我梦到你们阿爷了,他二三十年没吃儿孙供奉,穷得讨饭都讨不到,天天被其他鬼追着打。”赵父坐在床上望着三个儿子,说:“老三你代我回去一趟,给你爷修修坟,多烧几柱香。你成亲两三年了还没孩子,回去念叨念叨,让祖宗多保佑你。”
赵西平看他老爹一眼,出门说:“隋玉,爹梦到我阿爷了,我要回关中一趟,今天让二哥送你跟小米回去。”
赵小米纳闷,“老家那时候不是发大水了?还能找到?”
赵母扬起巴掌,恼火地骂:“你个死妮子,不关你的事,滚一边去。”
“滚就滚,我今天就走。”赵小米重重哼一声,她跑到隋玉旁边,说:“三嫂,我三哥不能陪你我陪你,我跟你回去。”
“行。”隋玉看向赵二哥,说:“又要麻烦二哥了。”
“弟妹,你二哥在家也没事,他过去了就留下给你帮忙算了,等春种的时候他再回来。”赵二嫂开口。
赵大嫂动了动嘴,她暗恨,又晚一步,一个月一贯钱的工钱,她男人也能去做。
“胡说八道,我去了就回来。”赵二哥斥一句,老三不在家,他过去住两三个月算是怎么回事。
隋玉垂眼没说话。
事情说定,吃完早饭,赵二哥去找他堂伯借骆驼,问起缘由,他将赵父做梦一事说了,“老三回关中要骑骆驼,我送小米跟老三媳妇去敦煌,人送到了就回来。”
村里一半的人家都是一个祖宗的,消息传出去,大家纷纷凑钱,托赵西平回去给自家爹娘爷奶修修坟。
赵二哥送隋玉跟赵小米先离村,晌午时分,赵西平在族人殷殷嘱咐下,挎着隋玉带来的弓箭只身离开。
正月十四的午后,隋玉三人走进敦煌城内。
同时,一匹轻骑从长安城奔出。
八天后,赵西平在武威郡遇到快马加鞭的驿卒,在一连声急报中,他驱着骆驼走出城门。
联合乌孙攻打匈奴的消息传开,军屯里的兵卒重回校场,门上的桃符还没落上灰,残存的年味在密集的脚步声中消失殆尽。
李百户穿着甲胄上门清点人数,轮到赵家时,隋玉说明缘由:“他早在半个月前就往东去了,这会儿若是没出武威郡,他听到消息应该会赶回来。”
赵西平回关中祭祖的消息早在隋玉回来的时候就传了出去,李百户没怀疑,他只叹这老小子运道好,完全没将隋玉的话当真,赵西平若是听到消息还往回跑,那真是脑子被驴踢了,上赶着送死。
军屯里除了身有残疾的戍卒,其余手脚健在的戍卒皆拿上兵器,日日早出晚归去校场训练。
老牛叔趁着天黑过来了一趟,隋玉早出晚归去铺子里做生意,一天到晚看不见人。
“去年年底,你婶子过来找你做什么?”
隋玉疑惑,“什么时候?”
“腊月二十四的晚上。”老牛叔盯着她,“你去看你的族人了?”
隋玉不承认,她摇头说:“我去干什么?该去探望他们的人又不是我。”
老牛叔不再问,转而说:“你那些族人这次要上战场,作为奴隶,战场上的奴隶十去九不还。你婶子还不知道,明天你跟她去西城门等着吧,送行。”
隋玉攥紧了手,“我不想去,我不想看,你陪她去吧。”
“我去看她为另一个男人哭?”老牛叔觉得好笑,“不去就不去吧,不去挺好。”
隋玉第二天在铺子里呆坐,街上万人走动的脚步声震动了半座城池,她坐不住了,锁上铺子,带着赵小米跟隋良疾步朝西城门走去。
佟花儿早上没来铺子,隋玉在西城门的墙根下看见了她,她神色木然地盯着众多将士一步步走进城墙的门洞里。
此番行军人数多达十五万,除了敦煌的驻军,还有旁处的驻扎的军队,万众兵马穿过这个边疆关城,前仆后继踏进黄沙,再穿过玉门关和阳关,一路西去。
送行的家眷各个神色沉重,眼泪在眶里打转,却不肯让它掉落,就怕泪水晦气,挡了男人回家的路。
从早上到傍晚,敦煌的驻军走空了,这座热闹的城池也空了。
回去的路上,佟花儿轻声说:“我没认出他,我发现人瘦成皮包骨后长得都是一个样,鼻子突出,眼睛凹陷,嘴角下塌,都是一个样。”
隋玉没说话。
“还好,童哥儿没上战场,我真希望他别再长大,可是只有死了才不会长大。”佟花儿踢走一块儿挡路的石头,她擡头望向昏黄的天,自言自语道:“我们的命怎么就这么苦?老天怎么不肯分我们些好运道?”
赵小米听哭了,但佟花儿却没有眼泪,她看了看隋玉跟隋良,擡手狠狠扇自己一巴掌,她太恨了,恨所有得老天眷顾的人。
“往后我不来了,你也别再去找我。”佟花儿撂下一句话,大步跑开。
隋玉沉沉吁口气。
天黑了。
第二天,鸡叫三声时,天又照样亮起来。
隋玉照样去开铺做生意,城里的人少了一半,也带走了生机,她的生意变得冷清,过来吃饭的多是附近住的商旅。
天气回暖时,商旅带着货物离开这座冷清的城池,隋玉的生意越发冷清,几乎没人上门。
这日上午,锅里蒸着包子,隋玉跟赵小米坐在院子里晒太阳,门外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姑嫂俩同时朝外看去。
“隋玉,我在路上遇到常校尉,就是去年出使乌孙的使者,我要跟他去乌孙了。”赵西平没进门,他站在门外眼神炽热地望着她,坚定地说:“我身为兵卒,领着俸禄,我应该在有敌入侵时抵抗外敌,保护我朝的百姓,像我的同僚保护你一样保护他们的妻儿。”
“你去吧,我等你回来。”隋玉站起身。
赵西平冲她笑了下,转身大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