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善心劝说
被拒绝了,老金好似也没有恼怒的情绪,他让他的大孙子去宰只大公羊,如昨晚一样,热忱地招待从远方来的商队,他称隋玉一行人是他的老乡,挽留她们多住两天。
“从那边的山谷往东走,穿过一片云杉林,翻过两座山,淌过一条河,再翻过一座山,就到了老阿吉家,他和他的儿子、侄子在雪山下养马,你们要是想卖货,我能领你们过去。”老金说,“我女儿就嫁在那边,我每年都会过去一趟,骑马要走五天,带上你们可能要慢两三天。”
宋娴看向隋玉,说实在的,她不想去,从关内运来的货几乎都卖光了,就算是想买马,她们这趟驮运的商货也换不了多少马匹,再翻山越岭在山峦河川之间穿行七八天,实在不划算。
隋玉摆手,说:“谢您的好意,这些货我们打算运回关内卖,不急着出手,所以就不劳烦您领路了。我们再歇一天,明天就往回走。”
老金有片刻的怔神,他看着帮忙驱赶羊群的一帮人,说:“我这里好久没热闹过了,还是希望你们多留几天。”
隋玉没接话。
羊群赶走了,这片草场清净下来,鹰山上的鸟鸣如在耳边,清脆又嘹亮。
一只苍鹰从远处的雪山顶上飞回来,离鹰山还很远就开始鸣叫,离得近了,鹰山上又飞出来一只苍鹰,两只鹰围绕着山顶盘旋。
隋玉跟宋娴坐在草地上仰头望着,这两只鹰应该是一雄一雌,在空中嬉戏几圈,一同敛翅俯冲飞进山林之间。
老金的孙子小金费力地拖着一只剥了皮的羊回来,张顺见了,跑过去帮忙。
甘大甘二也拿上菜刀去帮忙分切羊肉。
“主子,我提锅过去帮忙炖羊肉?”小喜问。
隋玉看她一眼,说:“让青山带两个人去,他们男人力气大。你们坐着歇歇,睡一觉也成,饭好了喊你们。”
小喜应了,她往木屋那边看一眼,走到一旁坐下。
隋玉抱来狼皮褥子铺在草地上,她躺了上去,这里环境太清幽了,也极为闲适,适合放空自己,什么都不想,躺在草地上看云卷云舒就极好。
“往那边挪挪。”宋娴推下她,她也躺了下去。
山上又飞出来一只鹰,小金警惕地吹响木哨驱赶,远处响起狗吠声,鹰呖继而响彻这片草场。
这是独属于牧民的热闹。
一片绵白的云朵被风吹走了,隋玉来了睡意,她擡手搭在眼睛上,两眼一闭,睡着了。
再醒来是听到小喜的笑声,远处传来低一声高一声的说话声,隋玉睁眼坐起来。
“醒了?”宋娴正在摆弄匣子里的玛瑙。
隋玉“嗯”一声,她盯着木屋旁的两人,小喜抱着一只羊羔,小金坐在一旁贪婪地看她。
“你这个女仆动春心了。”宋娴说,“给你家赵千户换匹马回去?”
隋玉没接话。
“也不是不行,生活在这里不缺吃喝,除了放羊,也没旁的事做,难怪她会动心。”宋娴合上匣子,说:“你就遂了她的意吧。”
隋玉摇头,她清了清嗓,说:“为了一时的舒坦,害了子孙几代人。”
“怎么说?”宋娴疑惑。
“玉掌柜,睡醒了?来吃饭了,羊肉炖好了。”老金站远处喊人。
隋玉让小春红提兜黍米,再拿一块羊绒布作为她们一行人在老金家吃饭的回礼。
“你们日常除了吃肉,米面是怎么解决?自己种的有地吗?”隋玉问老金。
“有,我年轻的时候出去过,买了粮种回来,从那之后,我们吃喝不愁,衣裳也不缺,冷了有羊皮裹身。”老金说。
宋娴想问要是热了呢?莫非像野人一样裹个皮裙?又觉得这个问题冒犯,她将话咽进去,没有再问。
一人盛一碗羊骨坐在木屋外面啃,老金跟隋玉打个招呼,留他孙子看家,他去给其他人送饭。
午后,隋玉带着女仆去山上流淌下来的小溪里翻找石头,河谷里的石头经过常年的冲刷,形状圆滑,颜色也多,青的、红的、黄的……煞是好看。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是小金牵着一匹高头大马找过来,他走到隋玉面前直愣愣地说:“额要跟你换她,用马。”
他的汉话很生硬,声音粗哑,可能是跟人交流少的缘故,说话的顺序也乱七八糟的。
“我跟你阿爷说过了。”隋玉兜起石头站起来,说:“晚上让你阿爷来跟我聊。”
“马给你。”小金把马撂下,人转身跑了。
隋玉皱眉,她看向小喜,说:“你看中他什么了?话都听不懂。”
小喜涨红了脸,讷讷不出声。
“我以为你是个聪慧的丫头,哪知只能看见点蝇头小利,就图跟着他有肉吃?”隋玉毫不留情地骂。
“主子,我们去帮张顺他们砍柴。”小春红想给她们腾说话的地方。
“不用走,你们也都听着。”隋玉伸手拦下人。
“你是不是觉得留在这里找个男人一起过日子,放放羊种种地,生几个孩子,一辈子就顺顺当当过去了,比当个奴隶好?”隋玉又问。
小喜点头,在敦煌的日子过得是挺不错,但出关走商太累了,为了赶路经常彻夜不休,路上还会遇见狼群,睡觉都要提着心,还要爬雪山,太难了。跟这些受苦受难的日子相比,她觉得跟小金在草场上过日子挺好,睁眼闭眼只用操心做一天两顿饭,虽然说见不到外人挺冷清,但生了孩子就有事忙了。
“你有没有想过你会生病?你生孩子会不会难产?孩子会不会生病?你们会不会病死?老金五六十岁了,他膝下只有两个儿女,难道他妻子只生了两个?还有小金的娘,那个妇人走路直不起腰,多说几句话就呼哧呼哧喘粗气,她病成那个样子,连个看病的地方都没有,只能苦苦挨日子。小喜,你能确定你留在这里会半生顺遂?无病无灾?”隋玉发问。
小喜哑声,其他人若有所思。
“你看过长安的繁华,知道关内关外地界之大,见过绫罗绸缎,吃过盐和醋,尝过咸菜酸菜,除了羊和马,你知道还有驴子、骡子、猪、骆驼、鸡鸭、野狼,你问问小金知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你如果留在这里,你的孩子会跟小金一样,吃菜没盐,酸甜不知。在你死后,你的子孙后代永远走不出去这重重大山,一代代人活在这片草场上,睁眼为了吃喝,今天重复昨天的日子,明年重复今年的日子,一年复一年,死了再埋在这片草场上。”隋玉继续说,见小喜脸上出现动容之色,她放缓语气,温和地说:“不要图眼前的安逸,我们受些苦挨些累,多攒些钱,不混吃等死,对日子有盼头,下一代也有指望。”
“我的后代有什么指望?”小喜哑声说,“跟我一样,还是个奴隶。”
“抛去奴隶的身份不谈,你看得上小金吗?”隋玉发问,“你说的话他能接上吗?他懂你的意思吗?”
小喜不吭声了。
“小金长得不好看。”小春红小声说,“一口龅牙一半都是黑的,脸长得也怪,小喜,你要是跟他,以后生的孩子也是这个长相。”
小喜下意识面露排斥。
“你看不上他,你为什么会看不上他?因为你懂的多,你除了能生孩子还会其他谋生手段,你走的地方多,看的也多,你觉得你比他强,所以敢嫌弃他。”隋玉说,“你现在的日子比来我家之前好过吧?这批货卖去长安了,我给你们分钱,你往后的日子指定比现在的日子更好。一年比一年好,这不叫指望?你的日子好了,你的下一代怎么会差?又怎么没有指望?”
说罢,隋玉扫视一圈,有三个女奴面露轻松,显然是听进去了。
“我就跟你说这么多,其余的你自己思量吧。”隋玉擡脚离开,“明早我们离开,如果那时你还是决定留下,那我就多牵一匹马走。”
小春红牵走啃草的高头大马,故意说:“以后给你取名叫小喜。”
小喜擡眼瞪她。
傍晚的时候,小金一家赶着羊群回来了,张顺他们也从山下砍回来一堆柴,除了明天要带走的四捆,其余的都留给老金一家。
“玉掌柜,我孙子说你同意用马换女人?我还有三匹马,再换三个女人如何?”老金笑。
“你不是只有两个孙子?”隋玉问。
“老阿吉家也缺媳妇,我外孙再有几年也长大了。”老金说。
隋玉看小春红她们一眼,说:“你问她们的意见,她们愿意我就没意见。”
没人愿意,如果隋玉下午没说那番话,有小喜开个头,另外五个奴生子或许是有意向的。
小喜看其他人都不愿意,她也有些心生悔意,再看见小金冲她笑的时候,她扭头避开了。
一夜过去。
天明时,奴仆们牵来骆驼绑货物,隋玉牵走她那匹半大的马驹,跟着宋娴先往坡上走。
老金见她只牵走一匹马驹,心里顿感不妙,他冲孙子使眼色,让他拉住小喜。
小喜看见小金走过来,她怔怔盯着,听着叮叮当当的驼铃声,她心生急躁。
“孩子,过来。”老金喊。
小喜甩开小金的手,她摇头说:“我要走,我不想留在这里了。”
小金急了,他一脸狰狞地伸手抓她,小喜擡腿踹开他,大步朝商队追去。
“去追啊,愣着做什么?”老金说。
大金带两个儿子去追,在看见张顺和李武挥起砍刀的时候,父子三人止步了。
叮叮当当的驼铃声离开这片草场,一只苍鹰展翅在草场上空盘旋一圈,随即一声嘹亮的鹰呖回荡在高山河谷间。
老金一家回神,他们骂骂咧咧地赶羊群去吃草,继续过着与鹰为邻的放牧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