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霾笼罩天幕,投下一片浓灰。半挂在外的窗随风作响,阴郁的嘎吱声回荡在无人的长廊。
这里接受过炮火的冲击,也经历过杀戮的洗礼。焦黑的墙面糊满了不明物,深浅不一的弹孔之上覆盖着零落的人体碎块,散发着尸臭味。
沈云霆用手指揩过墙壁,一捻,指腹传来的触感令他眉头微蹙:“是糊掉的血肉。”他将目光拉长,转向死寂的大厅,“这一片全是,连天花板上都有。”
不用他多讲,众人都知道这是什么血肉。一想到这科技大楼的底层沾满了“人”,其中的恶寒感不言而喻。
“是妖魔的手笔。”沈云霆回忆着堕落者监狱的相关档案,说道,“我们是最早对妖魔进行防范的国家,也算是了解最多的。据我所知,研究者把人的觉醒和堕落归类为‘返祖’,区别是一个成功,一个失败。”
“成功的觉醒者拥有了‘神性’,而失败的堕落者恢复了‘兽性’。”沈云霆扫视四周,指向糊状物消失的长廊边界,“人也是动物的一种,当兽性占据绝对的上风,就会做出类似食肉动物圈地盘的行为。”
“毫无疑问,我们目前站在一只妖魔的地盘里,它喜欢用人的血肉标记领地。而血肉没沾到的另一端,应该是另一只的地盘。”
沈云霆收回目光:“妖魔进攻觉醒者是本能,但我们进来了它却没动静,那么它十成十是外出觅食了。”
外出觅食?
如今的东京哪里还有“食”可觅?幸存者或许会有,但不一定轮得到妖魔尝鲜。
“比起觅食的说法,我更倾向于它们进化了。”祁辛黎沉声道,“中洲和樱花国的妖魔有本质上的区别,那就是‘饱腹感’。”
“中洲的妖魔一直处于饥饿状态,遇见人就会迫不及待地扑上去。但樱花国的妖魔几乎吃空了城市,饱足状态的它们不一定会急着进攻觉醒者。”
“就像京都之前消灭的那批堕落者,它们圈了化工厂作为地盘,只守株待兔,从不主动觅食,可见脑子是在线的。”祁辛黎道,“而任何怪物只要脑子在线,都有打配合战的可能。”
“毕竟,我们几个的气场放在这里,傻子才敢来单打独斗吧?”
像是为了应和他说的话,大厅一侧的皮质沙发突然飞起,以卡车超速行驶的冲击力朝俞铭洋的后背袭去。
俞铭洋天生不是打架的料,即使大脑反应过来要躲,身体照样是慢了一拍。说时迟那时快,拉基反手拽住他胳膊朝后拖,单手擎起战斧大力划下,就听“咔”一声巨响,整个皮质沙发被劈成两半。
伴随着纷飞的皮革,裂成两半的沙发背后不是长廊,而是冒出了一张面目全非的妖魔的脸!
它的五官挤成一团,身体膨胀成常人的三倍。脖颈上挂着一副腐烂的肠子,手里握着两根磨到尖锐的腿骨,朝拉基的心脏刺来。
可惜,它挑错了“食物”。
战斧回旋往上,直接斩断了它的双手。漆黑的血液喷涌,妖魔的狞笑未收——拉基的神情平静至极,他大掌张开捏住妖魔的头颅,用力往右侧一转。
“咔嚓!”颈骨应声而断。
庞大的肉团轰然落下,距离拉基的裤脚仅剩十几公分。也是直到这时,被劈开的沙发才斜飞着落地,初场从开始到结束,仅是眨眼的功夫。
见状,新来的邵修怔愣出神,眼镜都歪了。卓天涯幽幽一叹,心下感慨这一手露得漂亮。
拉基横过战斧,注视着长廊尽头:“就这?”
队里的吉祥物们:……还就这?我们差点儿被得手了啊!
事实证明,妖魔不是不会打配合战,而是压根没想到突袭会结束得这么快。它们做好了玩弄人类的准备,却不料游戏刚开场,被秒杀的居然是自己“人”。
它们习惯了人类平民的无能、军队的无力和本土觉醒者的弱势,何曾近距离感受过中洲尖端觉醒者的强悍。
拉基这一手之漂亮,完全是将妖魔自以为是的优越感踩在脚底,直接碾碎!
果然,纵使语言不同,情绪表达是相近的。一句“就这”的轻蔑感,不仅挑衅了妖魔的前锋队,还彻底激怒了它们。
“吼——”长廊深处传来回响,一人身蛇尾的堕落者杀了出来。
拉基战斧一横,猛地朝妖魔甩出。那条长长的脊椎拉伸,重于万钧的力道袭向妖魔面门。出乎意料的是,妖魔不闪不避,竟是迎面而上。可能对于它来说,这只是一把斧头而已。
只是一把斧……
脑颅炸裂,黑血迸射。盘缠的身躯顺着惯性朝前冲出一段距离,拖出很长的痕迹。
拉基手一提,战斧顺势被收了回来,他觉得无趣极了:“就这?”
很好,他成功拉稳了整栋大楼怪物的仇恨值!
随着声声咆哮的加剧,楼内的轰隆声四起。黑色的浪潮从长廊、楼梯涌来,奇形怪状的妖魔就像生化大片中的丧尸,倒爬天花板的有之,贴地游动的有之。
声势极为浩大,气氛特别恐怖,然而觉醒者们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想吐槽。
“为什么堕落者蛇形居多?”
“可能是因为……人类的基因是双螺旋式的吧,所以‘返祖’会变成蛇形?”祁辛黎认真思考了起来,“圣经说法,‘蛇’是欲望和诱惑的象征,堕落者是一个放大欲的群体,因此变成蛇形很正常。”
邵修明显被带歪了:“要不抓几条回去研究?”
“可以有。”
江梓楹:……我果然一点也不想跟他们行动,事情总是往奇怪的方向发展!
眼见妖魔越来越近,沈云霆的手臂缠上了雷电,俞铭洋抄起了十字架,卓天涯抽出了长剑……唯有司诺城像只勤劳的小蜘蛛,把网一张张贴在了入口处。
他意念一动,金色的大网瞬间凝实,锋利无比。
紧接着,冲在首位的第一只妖魔穿过网格,张牙舞爪地前进了五步,就零落成散碎的尸块。淡金色的切割网稳固如初,很快切了第二只、第三只……
浓稠的黑血流了一地,散落的尸块越堆越高。前头的妖魔察觉到不对,惊恐地想要后退,没想到后方的妖魔闷头往前冲,根本不留回头路。
后退的被前进的顶上网,一波接一波,大厅几乎成了黑血的汪洋。头顶的隔板突兀碎裂,一只妖魔杀向被簇拥在中间的纪斯。
司诺城一把扯住纪斯的右臂,他知道他不开气场也不能动武,要是这时候怼上妖魔,岂不是……纪斯纹丝不动,左手从右手接过权杖,淡定地给权杖掉了个头。圆面朝下,尖角朝上,往上一捅。
妖魔当场去世!
纪斯转头看向司诺城:“你没必要对我上心,就算我是个普通人,区区妖魔也奈何我不得。毕竟,你们几个的战斗经验加起来也不及我百分之一。”
众人:你这话说的,简直比拉基的“就这”还过分百倍好吗?
司诺城:……我才没有对你上心!
大厅淌满黑血,妖魔数量锐减。最后一层妖魔终于意识到前方是何等地狱,它们忙不迭往高处跑去,叫声凄厉。
这一刻,妖魔和人类的角色互换了。它们成为了“幸存者”,而人类成为了“杀戮者”。
“要开大招就从上往下来。”司诺城道,“底楼要是被砸,东瀛科技整栋楼就塌了。诚然这样会压死不少妖魔,但不利于后续计划。”
“走吧,一层层荡平它。”
他们踩上血海,踏过尸山,沿着“安全出口”的楼梯往上,朝尸臭味最浓的地方而去。楼道狭长,光线暗淡,有鬼物的维度叠加在上,连温度都降了几分。
卓天涯正打算掐手印扔符箓破魔障,不料司诺城伸手捏住墙壁,像是撕墙纸似的把整一层维度全部撕开。
“刷拉”声起,这是鬼物阵亡的痛呼。
卓天涯:……
他干脆收起了剑,出声道:“我们分散行动吧,凑一起实在太浪费了。”
“不是吧?”姜启宁发出官方吐槽,“你看过恐怖片吗?每次主角团分散行动就会有人领便当啊!像这种阴森森的、死过很多人的大楼,凑一块儿阳气充足,分散的话谁知道会被困死在哪儿啊!”
“分散了它们才敢出来。”卓天涯眼神一扫,发现蜿蜒的楼梯已经恢复了正常,“否则我们凑一块,别想再见到一只了。”
祁辛黎颔首:“计划赶不上变化,是我高估了这批怪物的武力值。”
分散行动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定下了,只是在临走之前,拉基问出了盘桓在心头许久的疑惑:“有一点我始终想不通,同样是觉醒者,同样是老灵魂,为什么我没有你们强大?”
他看着司诺城和纪斯,坦荡荡地说:“自从你们在宁原一战,我却连你们的气场圈都靠近不了,就一直有这个疑问。”
“告诉我为什么?”
“觉醒者的强弱,难道取决于前世的身份和经历是什么吗?”拉基问道,“我的觉醒时间不算晚,但综合实力有所不及,我想知道差距在哪里?”
司诺城的音爆战机、切割网和长箭,确实激起了拉基的好胜心。而纪斯与司诺城一战,更是给他的好胜心划下了天堑。
他服,也不服。
而这番话,也是在场觉醒者的疑惑。情不自禁地,他们将眼神转向纪斯,想求一个解答。
纪斯笑道:“觉醒者的强弱从来不取决于你前世是什么,而是取决于你对自己的接受度是多少。”
“接受度?”
“接受度越深,你就会越强大。”纪斯注视着他们,“所谓的接受度就是——接受你所经历的一切,以及你所作过的一切。无论是好还是坏,经历过放下、释怀、顿悟、升华四个阶段,才算真正的‘接受’。”
“你们能真正做到这一点吗?”
纪斯问道:“老灵魂的经历和积累确实多,但心魔丛生。历时那么多世,你真的能接受每一个轮回中的自己吗?或许,你在某一世是十恶不赦的犯人,奸诈狡猾的小人,被人陷害至死的善人,付出却不得回报的好人。”
“你真的能放下心结,敢于直面吗?”
“你能完全接受自己的恶与善吗?”
“比如……”纪斯看向拉基,“你真的能彻底接受自己野兽的一面吗?茹毛饮血,嗜杀残忍——你不能。”
又看向祁辛黎,“你能接受自己是个和尚吗?粗茶淡饭,头无三寸发——你也不能。”
“能忍受曾经的背叛、灾难和失去的‘应得’吗?能放下每一世的亲人、爱人和以前的人格吗?”
“你们不能,甚至还会迷失自我、被爱恨左右,所以你们桎梏了自己。”纪斯轻笑,“人本就是善恶、阴阳、好坏的一体,觉醒就是让这些融为一体,成就全新的你自己。等你们顿悟的那天,才是真正强大的时候。”
“明白了吗?”
力量从来都在每个人自己手里,不从外来,而从内来。遗憾的是,人习惯了从外寻找,而从来不曾回头看看自己。
“所以很多时候,新灵魂比老灵魂强大,因为他们少有累世所积的心魔。”纪斯温和道,“心魔是你们的阻碍,但也是你们真正的力量。”
“接受你最不愿接受的,承认你最不想承认的,直面你目前在逃避的——那都是你。”
纪斯道:“认清你自己,接纳你自己。”
“此心所向是无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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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纪斯沧桑点烟:等我过了“性情大变”这个PTSD,我就无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