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推开了病房的大门,纪斯就明白这一脚跨进的不是病房,而是金銮殿。
文臣武将在列,皇子王孙近前。病房大势譬如楚河汉界,泾渭分明还烧着烽火狼烟。
左边的瓜娃明显是挨打积极分子,他们以姜启宁、俞铭洋为首,非但不战而退,还连失三十六城。
右边的白菜多半是连坐专业用户,他们以司诺城、祁辛黎为首,虽说进可攻退可守,但依旧大意失荆州。
而夹在中间的狗男男情侣,别看搞得感天动地生死不离,说的话句句肺腑堪比唱戏。
可落在纪斯眼里,他们简直是上赶着送死的言官,一贯读不懂太岁的脸色,就知道死谏死谏,最后把自己谏死。
屁用没有!
兵法最忌讳把强敌揉成一块对付,偏偏队友太憨,以至于让家长异常团结。
故而,他最先要做的便是釜底抽薪,让每个憨批拖住自己的父母,再伏低做小、卖力讨好,相信三盏茶过后,家法约莫是不用请了。
希望他们机灵点。
果然,点对点的提醒让众人恍然大悟!
祁辛黎一秒下床,从抽屉翻出一次性杯子和茶叶,又取过病房的热水,开始飞快泡茶:“各位叔叔阿姨,远道而来辛苦了,喝杯茶吧。”
卓无涯和邵修立刻苟住,前者拉过病房的陪床椅、展开,后者取过扫帚簸箕,勤快地打扫。
“房里凳子少,大家凑合一下坐这儿吧。”
“抬抬脚,我扫扫灰!”
姜启宁和俞铭洋对视一眼,挨打组即刻开启了自救模式。
姜启宁点头哈腰,把每家的妈请到同一张床椅上;俞铭洋鞠躬尽瘁,把每家的爸请到另一张床椅上。
拉基取过一把小刀,麻溜地削着水果。再把它们分装成盘,插上牙签放在众人面前。
纪斯尤嫌不够,委婉道:“擅自带走各家最优秀的孩子,还满世界乱跑、做尽危险的事情,甚至让他们几经生死,是我的不是。”
一句话,言辞平平却顷刻击溃广大家长的心坎!
先是以“各家最优秀”肯定了瓜娃们的实力和智慧,侧面赞美家长教得好。
再是以“满世界乱跑”承接当今天下乱世,暗示瓜娃们虽然很狗,但确实扛起了家国大任。
接着以“几经生死”提醒家长,你家瓜娃面对的是穷凶极恶的怪物,能活下来已经不容易了,家法还是收收吧。
最后以“我的不是”为总结,是世界最强者的低头,也表示了他对队友们的看重。
“一直想登门致歉,无奈山河不稳。倒是劳烦诸位不远万里而来,是我的疏忽。”纪斯持续性暴击输出。
“不,不是,没有的事!”庄娴摆手笑道,“我家老小就是这傻样,承蒙您关照。难得他有了点出息,我们高兴还来不及,什么登门致歉,该是我们登门道谢才对。”
纪斯一笑,眼神却是溜到了那一盘苹果皮上,露出恰到好处的顾虑:“真是……高兴吗?”
庄娴嘴角一扯:“啊,那是因为……”
姜启宁明白,这是生死攸关的大时刻了,他不能辜负纪斯的期待!
于是,别人嗦面,姜启宁嗦苹果皮,他一边陶醉地嗦,一边诚恳地说:“纪斯你别误会,我就喜欢吃皮,我爸妈都知道!”
十八层地狱瞬间变成十八级台阶,姜家父母舒展了眉头,第一次觉得自家幺子十分懂事,并顺坡下驴:“哈哈哈!让大家见笑了,这孩子比较傻,就喜欢吃皮。”
庄娴微笑着摸了摸姜启宁的狗头。
该肢体语言只有一个意思:好孩子,今天爸妈不打你了。
姜启宁喜极而泣,不禁向纪斯投去感激的目光。
谁知神队友不理人,狗队友内心生恨,拉基一见姜启宁幸免于难,羡慕嫉妒之余,顺便把削下的一大盘果皮全端给了他。
“原来你爱吃这个啊,那就多吃点。”拉基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谢。”
姜启宁:……乐极生悲!
高手过招,一切尽在不言中。解决完第一个,自然还有第二个。
纪斯笑看邵家夫妇:“是赶得太急,所以气息不稳吗?”瞥向俞铭洋,“正好我们队里有一位‘小神医’。”
俞铭洋当机立断捋袖子:“其实我最近刚学了一手推拿,还没机会试试。各位叔叔阿姨难得来一趟,今晚我就给你们每个人都推推,保管活血化瘀,年轻十岁!”
总揽所有长辈的身体健康,实在是个狼灭。
但话糙理不糙,谁不想年轻个十岁。俞铭洋露了这一手,给爹妈在众家长面前攒足了脸面,铁定不会挨打了。
见状,百分百要被打的拉基频繁看向纪斯,给予疯狂的眼神暗示:【纪斯,我!我啊!我该拿什么绝招自救一下?】
只是,纪斯没有理他。而邵家夫妇的脸色颇为沉重,看向自家儿子和儿子的……男朋友,心情极为复杂。
他们不知该说些什么,索性便闭嘴不说了。
纪斯没有起头,兀自道:“我以为贵客会有更多,原来还有三家没有到场。”
“他们来不了,我习惯了。”祁辛黎把茶水放到众人面前,笑道,“我父母是燕京大队的,现在应该镇守在北疆部。我与他们从小聚少离多,虽然彼此很挂念,但……只要确定对方活着,就很满足了。”
病房里的声音静了静。
诗玉华看向祁辛黎的眼神充满了感动和可惜,而她身边的司诺城嘴角一抽,不得已用报纸挡住了脸。
他是真的很想告诉他们:纪斯在打同情牌。
“沈队跟我是一样的情况。”祁辛黎继续道,“军人家庭就是如此,有时候日子过着过着,餐桌上就少了一个人。能活、能团聚,就是最大的盼头。”
话落,沈云霆颔首:“嗯。”
闻言,邵家夫妇的神色微微一动。
他们看向病房里的两个军人之子,再看向自家从小养在身边的孩子。
【有时候日子过着过着,餐桌上就少了一个人。】
而现在,他们的阿修也做着同样艰巨的工作,也是与父母聚少离多,更是要对付层出不穷的怪物……能活着团聚,确实是最大的盼头了。
纪斯敛目,心知还差一点火候:“说起来,你俩的年纪在队里算大了,有想过成家立业吗?”
沈云霆摇头:“朝不保夕的末世,成家就是害了人家女孩。我天天在前线,保不齐哪天就不在了。”
祁辛黎认同道:“都世界末日了,头悬在裤腰带上过日子。就算要找,也要找个合心意的吧?要是找个不喜欢的,万一我哪天嗝屁了,真是到死都不痛快!还不如找个喜欢的,这样临死都是笑着走的。”
邵家夫妇的脸色稍霁,在共情的趋势下,看待邵修和卓无涯都柔和了几分。
纪斯知道火候到了,但还差一味猛药。
他笑道:“说的也是……对了,无涯,怎么不见你的父母?”
卓无涯猛掐一把大腿,眼眶立刻红了:“我从小被送上山,师父养大了我。别人都有父母环绕,就我没有。因为没有,所以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女孩子。”
众人:……一个恶道士把自己说得像个小天使。
卓无涯狠掐三下:“我就想以后找个人,我喜欢他,他喜欢我。我会待他的父母如我的父母,也希望他的父母待我如他们的亲子。如此,我的一生就圆满了。”
邵家夫妇脸色大恸,他们终是柔和了表情,接过卓无涯之前递来的水。
“好孩子……”
顿时病房大势消去一半,纪斯深藏功与名。
拉基亲自为纪斯递上一杯热茶,就差说“救我”了,可纪斯依旧无动于衷。他仅是接过热茶放在小几上,与众位家长寒暄了起来。
茶香袅袅,纪斯端起茶一饮,眉头微蹙。
太浓了……
司诺城微哂,不自觉地拆了一盒咖啡豆。正待他打算细细研磨时,却听母亲诗玉华低声道:“城城,你……医生说你能喝咖啡吗?”
司诺城张了张嘴,手里的动作一顿。半晌,可算憋出一个“嗯”字。
殊不知,猪队友干啥啥不行,拆台第一名!
“城哥现在只能喝稀粥。”姜启宁吃光了一盘皮,着实皮上加皮,“这咖啡他是给纪斯泡的啊。”
司诺城:……
众人:……
诗玉华:“城城,妈妈都没喝过你泡的咖啡。”
司诺城是一台无情的拆穿机器:“你不是只喝羊奶吗?”
诗玉华:“城城,这不是妈妈爱吃什么的问题,而是你的态度问题。无论我爱不爱喝咖啡,你是不是都应该表示一下?”
司诺城:“爸,妈要喝咖啡,你去泡。”
司承延:……
众人:……
纪斯觉得,原本不需要挨打的司诺城,可能马上就要被父母混合双打了。为防止长成的白菜被打成酸菜,他只好打一波圆场。
纪斯道:“你的父母千里迢迢过来看你……”
司诺城:“他们自愿的。”
纪斯:“只是一杯咖啡……”
司诺城:“他们让我泡我就泡,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纪斯:“在自己的父母面前,你为何要谈面子?”
司诺城:“面即为脸。谈面子,就是要脸。我要脸,所以我不泡!但如果不谈面子,等于不要脸。那么问题来了,既然我不要脸,那我还泡什么泡?”
纪斯:……
众人:……
“我泡的不是咖啡,是我的自由意志。”司诺城道,“我想怎么泡就怎么泡,我想给谁泡就给谁泡。谁也不能强迫我泡不愿意泡的咖啡,我更不想给不想泡的人泡咖啡。”
纪斯服了:“你可真是个大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