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
“这不胡闹嘛!”柳红梅冷哼一声,她明明是要止吐,清音偏要给她反着来,她以前怎么没发现清音这么不知天高地厚。
清音也不急着反驳,她知道科室里做主的是主任,包括张瑞强在内的其他人说啥都不管用。
闹哄哄一会儿,王主任沉吟片刻,“小清你说说,为啥要利尿。”他总觉得,这个实习生不像信口开河的人。
“诚然如各位老师所说,在西医的理论中,□□丢失不能再利尿,这会加重病情甚至导致病人死亡,但在中医的理论中,见微知著,身体很细微的变化其实也是整体改变的一个征象,刚才我发现病人脚踝肿胀明显,小腿的水肿按之不起,脉象略有浮象,医圣曾言有是症则用是药,我们可以用利尿消肿的治法试试。”
众人沉默,这就是中西医的不同,谁也不好说什么。
因为,他们听不懂。
况且,众所周知,王主任是中医出身,后来中学西的,谁要是在他跟前说中医不好,这不是明摆着看不起他出身嘛?可要说小秦同志说得有道理吧,一堆西医出身的大夫又心里没底,这分明就是跟他们接受过的教育和经验所背道而驰的。
沉默着,张瑞强反问:“你别忽悠在场老师,我也是学中医的,你倒是说说既然你发现病人水肿,那为啥她又呕吐呢?这不是自身矛盾吗?咱们中医也要讲究科学不是?”
清音真被他逗乐了,“谁说呕吐和水肿不能同时出现?”
“人体是一个整体,呕吐和水肿虽然是自相矛盾的症状,但它们根源都在于水液输布排泄异常,这种异常可以是排出去的多,也可以是排不出去,更可以同时存在,就跟咱们肚子胀一样的道理,谁规定肚子胀的人就一定是食欲不好不想吃东西?”
张瑞强张了张嘴,想反驳,但又找不到理论支撑,他所掌握的知识实在是太细碎了。
王主任点头,“是这个道理,在中医思路里,人是一个整体,是矛盾的综合体,并不是简单的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其他医生大眼瞪小眼,他们中的很多人其实并没有这样的中医思维,但也不敢明着反驳。“主任,那这病人怎么处置,要不给转中医科去?”
王主任脸一黑,现在的中医科又没有住院病房,转去谁管?他当年就是因为不想在那边坐冷板凳才中学西的!但副主任和其他同事的反对他也不能完全置之不理,毕竟实习生只待几个月,但同事却是一辈子的,哪怕是为了照顾同事的感受,他也不能一意孤行。
更何况,清音的想法确实匪夷所思,要是真用了她的办法,没事则已,有事他这主任就别想当了。
“这样,先上氯丙嗪,观察半天。”他最终还是选了常规治法。
有没有用,半天就能看出来,清音倒也没为此沮丧,要让一堆学了几十年西医的人接受明面上互相矛盾的中医疗法,本来就不容易,更何况作为科室主任,王主任需要考虑的更多。
用上氯丙嗪,除了清音,几乎全科室都在眼巴巴等着看效果。
中午饭也没顾上去吃,清音的是姚主任硬塞的。“你就拿着吧,做的时候本来就做了你的份,现在我妈也吃不了,你别嫌弃。”
两个铝皮饭盒里,都是香喷喷的白米饭,配上一点清炒菜苔,几片瘦肉,还有半个红得流油的咸鸭蛋,十分可口。
清音也不好再塞回去,两盒自己也吃不完,干脆就叫毛晓萍来一起吃。姚主任做饭手艺不错,虽然每个菜都很清淡,但就是有股说不出的好吃,尤其那咸鸭蛋,颜色金黄流油,却不是非常咸,下白米饭正合适。
“这阿姨对你可真好,你们不会是亲戚吧?”毛晓萍吃了一口咸鸭蛋,舔舔嘴唇,要是能一口气吃上两三个该多好啊。
“没,就是我们一个居委会的,以前也帮过我们家。”
刚吃完把饭盒洗干净,俩人把饭盒还给姚主任,“奶奶情况怎么样?”
姚主任摇头:“还是不行,吃啥吐啥,连刚吃进去的药也吐干净,明明就是个简单的肠胃炎,咋就发展成这样……”
姚主任搓了搓麻木的脸,一连端屎端尿照顾这么多天,有工作还要赶回单位,这来回颠簸也够呛的,她的状态也不太好。
“姚大姐您先坐着休息会儿吧,我帮您看着,有什么叫您。”
姚主任也知道自己不是医生,干着急也没用,刚在板凳上坐下,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忽然就见病房里的护士跑出来:“赶快,病人情况不好,上抢救!”
“啥?我妈她咋啦?护士我妈咋啦?”
护士们忙着抢救病人,哪里有时间跟她解释,姚主任更是急得额头冒汗,“小清快帮大姐看看,是不是出啥事了。”
她的眼神里,满是哀求,在单位她也是个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女强人啊,可此刻的她,却只是一个女儿。清音心软,也顾不上医院规章制度,钻进病房瞄了一眼。
原来是电解质紊乱太过严重,出现神志昏迷,胡言乱语,手脚乱动,刚才直接就心脏骤停了,幸好抢救及时,不然……
“诶你在里面干啥,别来捣乱,快出去。”张护士长转头看见清音,赶人。
“怎么样小秦?”
清音没打算说谎,作为病人的女儿,姚主任有知情权:“电解质紊乱,情况有点危险,但好在是抢救过来了。”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我们全家没做过一件坏事,路上的猫猫狗狗也没少喂,我没别的要求,只求菩萨保佑我妈挺过这关,我愿吃素三年来换我妈……”念念叨叨。
清音却没有很乐观,电解质紊乱别看好像不是啥大病,听起来没癌症心脏病吓人,但严重可是会要命的!
算起来,姚老太太从发病后,至今呕吐已有20天,虽然住院这几天呕吐的量不是很多,大家都没在意,但她不爱喝水,输进身体的液体其实是每天都在损失的,尤其是多种维持生命所需的电解质离子……要是不纠正,这次能抢救过来,那下一次呢?
关键下一次很可能就发生在夜里,或者明天,后天……随时有可能丧命。
跟她想的一样,下班前,科室把所有医生召回,又开了一场讨论会。
大家的意见十分统一,“主任,咱们让家属转院吧。”
“就是,在咱们这儿实在没办法了。”本来还想着要是呕吐物化验出别的,还能对症治疗,可呕吐物是正常的胃内容物,这就彻底堵死了常规方法的路子。
“转到市医院,那边医疗条件比咱们区里好,说不定还能有办法……”
“有啥办法,该试的咱都试过,氯丙嗪都用那么大剂量了还止不住。”
众人沉默。
“没办法咱更应该转院,万一出啥问题就不是咱的责任了。”柳红梅是坚定的转院派,王主任没几年就要退休了,到时候正主任肯定就是她的,要是老太太死在他们科室,还是死于这么简单的胆囊炎,家属肯定会闹,到时候收拾烂摊子的可不就是她?
所以,怎么说也要转院,甚至——“已经让人给他们下病危通知了,转院的事我也说了,就是家属不太愿意。”
倒不是姚主任不想救母亲,而是怕路上出什么事没办法抢救,留在病房至少还能输液,有啥情况抢救起来也方便。
“家属的思想工作,要不还是主任您亲自出马?”
王主任被吵得头疼,现在他去做工作,万一真在转运途中出问题,他不就是罪人?但跟自己的名誉和后期要收拾的烂摊子比起来,这是一条人命,这才是最重要的。
“无论转院还是继续抢救治疗,保命都是最重要的。”
柳红梅忽然灵机一动,“主任啊,您的意思是,还有治疗办法?那可别藏私啦,赶紧跟咱们说说呗。”
“谁说没办法?”这话一出,大家都在找说话的人,因为声音太过陌生,还很沙哑,像是几年没用过嗓子一样。
“别找了,老子说的。”最角落的地方,坐着懒洋洋的陶英才。
柳红梅“噗嗤”一乐,“哎哟,原来是咱们科的陶大医生啊,您有什么高见呐?”
这科室里,谁不讨厌这醉鬼啊,啥活不干却拿着大家的平均绩效,简直就是附着在所有人身上的蚂蟥,吸血鬼!
“我的实习生不是说过,你耳朵聋了?”陶英才也毫不示弱。
柳红梅脸一红,“你!”
“我什么我,要是聋了就赶紧退休,省得碍老子眼。”
柳红梅一张脸涨成猪肝色,恨不得打死这醉鬼,但她是科室里最和蔼可亲的红梅大姐……她干脆转移火力,“就是你那实习生说的利尿?那好啊,就上利尿剂呗,我倒是要看看,什么样的名师教出这样的高徒。”
这时候,她也不跟清音装熟了。
在有常识的人看来,这就是阎王爷的催命符,到时候出事可跟她没关系,反正这么多人可以证明她是极力反对过的,只是反对无效呗。
倒是陶英才,他自己带的实习生把人治死了,这锅肯定也是他来背……
正想着,王主任一拍桌子:“够了,都少说几句。”
“就按照小秦说的吧,赶紧给安排上利尿剂。”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接茬,反正这浑水谁也不想蹚,甚至在会议决议书上,他们都不会签字,坚决不签。
“等一下。”清音举手,“主任我能说两句吗?”
王主任点头。
“我的建议虽然是利尿,但不用西医利尿剂,而是中药。”
“啥?还中药?!”
“病人本就病危了,你那一堆子乱七八糟的中药下去,肝肾功都给干废吧?”
“就是,吃那么多药怕不是救命,而是催命!”
清音提高声音,不卑不亢,字字清晰:“就是中药,我只用九味药。”
“九味药,是比一般处方小,可对现在的病人的情况,也恐怕承受不住啊……”
陶英才懒洋洋的,嘲讽道:“都到这时候了,救命要紧,哪还管什么肝肾功,命都没了,要那么好的肝肾功干啥,留着器官捐赠吗?”
众人一噎,看向王主任。
王主任的重心却在清音的话上,他很想听听,“你说说,是哪九味。”
“柴胡、黄芩、芍药、甘草……枳实、芒硝。”
中间的王主任倒觉得没什么,都是治疗肝胃不和的,可倒数第二个,“芒硝?”
“对,就用芒硝。”
王主任沉吟,跟其他纯西医不一样,他中医基础还在,“芒硝是泻热通便的,用在这个病人身上会不会太危险?”
芒硝是一味猛药,很多医生轻易不会用,只有在十几天不解大便的病人身上,才敢稍微用点。
但姚老太的情况……就像一座破城,城墙都快倒了,要是再猛力攻伐,那分分钟就能城毁人亡啊。
更让他想不通的是——“既然是要利尿,为什么不用石韦、萹蓄、瞿麦这些利尿通淋效果更好的药,而是用通大便的芒硝呢?”
“是啊,明明是要利尿,怎么又变成通大便了?”
“小便和大便可不是一回事啊。”
“此一时彼一时,如果是中午就用的话,只需要直接利尿,中途耽误了几个小时,又用过别的药物,利小便已经没用了。”清音毫不客气的指出。
包括王主任在内的所有人,脸上都有点挂不住——就差指着他们脑门说就是他们耽误了病情。
这实习生,哦不,这师徒俩,嘴巴跟抹了砒霜一样。
清音也不浪费时间,继续说重点:“刚才我问过病人家属,老太太自从拉了几天肚子后,大便已经一个星期未解了。”
“病人这几天都没好好吃东西,没大便也正常。”柳红梅涨着猪肝脸反驳。
“吃得极少,还伴有呕吐,要是有大便才奇怪。”
“就是,肚子里有再多宿便,也早在前几天拉干净了,怎么可能还有大便?”
张瑞强幸灾乐祸地看着清音,心说你个黄毛丫头,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就是小学生都懂,看你还怎么狡辩!
然而,清音再一次让他失望了,只见她抬起头来,漂亮的眼眸环视一圈,“老太太呕吐物化验结果虽然正常,但我闻着有便味。”
所谓的便味,那是含蓄的说法,说直接点就是屎臭味,清音穿越后不仅视力和记忆力好,就连嗅觉灵敏度也大为提升。
“你的意思是,病人腹内有宿便?”柳红梅收起轻视,“我明明触诊过她的腹部,腹部柔软,肠区也没有硬结,本人也否认腹胀腹痛。”
“对,触诊我也没发现异常,但宿便有多有少,不是每一个病人的都能摸到,老太太的量实在太少,少到她自己都没发现。”清音掐着三分之一寸食指尖比了比,“这样的量在年轻人身上可忽略不计。”
王主任眼睛一亮,他以前跟诊师傅的时候,曾经听师傅说过这么一个病例,就是因为一块蚕豆大的宿便堵在肠道中导致病人不得不手术,“所以,就是这么小小一坨大便,堵塞肠道,导致肠道运转失职,引起水液布散异常,表现就是呕吐和水肿同时兼具?”
他脑子里的疙瘩,好像一下子全解开了。
“对,所以我建议用芒硝,既能清热,又能通便,等大便一通,水肿自消,呕吐必止,则电解质也会纠正。”
每一个字都是那么清晰,那么有力,大多数人听不懂,但他们在这一刻都觉得,小同志说得这么肯定,这么有理有据,或许可以一试。
陶英才冷哼一声,“试就试,大不了我兜着,派人拿方子去中药房吧。”
清音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的感谢陶英才,他作为自己的带教老师,他支持自己,自己就不是在孤军奋战,不是在天方夜谭。
当然,她也不会让支持她的人失望——“服药后一个小时,就能见分晓。”
中药房这时候还没下班,还有两个值班药师在,按着清音的方子,只抓了一副,就着药房的锅灶就开始煎。
大概四十分钟后,一名男学员端着药罐上来,“可以了。”
清音将芒硝粉冲在药汤里,扶着姚老太喂进去,因为还在呕吐,也是边喂边吐,三分之二都是吐出来的,真正吸收的三分之一都不到。
但即便如此,也够了。老太太体弱,药量少点也是正常,再加上她现在空腹,对药效吸收是最高的。
平时这个时候,不值夜班的话,大家都早在家里吃过饭看上报纸了,可今天,整个县医院内科的大夫们,都坐在办公室里,凝神静气。
谁也不敢说话,生怕吓到什么似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十分钟,没反应。
半小时,还没反应。
四十分钟,依然没反应。
五十分钟,老太太忽然又吐起来,一连好几口都是黑褐色的呕吐物,但好在吐过之后就没吐了,居然还奇怪怎么医生现在都不下班。
终于,到第五十八分钟的时候,病房里有人大叫:“医生!”
所有人急匆匆冲过去,“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吗?”
“我妈的大便……”
大家赶紧冲向便盆,就见白底红字的便盆里,居然有一堆黑褐色的东西,跟呕吐物一模一样!正常大便什么样,就是不当医生的也知道,这到底是呕吐物还是粪便,居然让人一时分不清楚。
“哎呀大夫,你们咋还不下班呢?我听着像是开大会哩!”姚老太靠在床头,居然精气神十足的,像往日一样拉家常。
“你们工作这么久,肚子不饿吗?我倒是有点饿了,就想吃我闺女煮的白米饭,配上咸菜我能吃三碗。”
两个小时前,她可是还被抢救,被下病危的老太太啊!
姚主任眨巴眨巴眼,心头大痛,直接没忍住“哇”一声哭出来,她可怜的老母亲啊,一辈子没过过好日子,以前要拉扯他们,后来要操心弟弟婚事,现在刚有点盼头,就……
毛晓萍也跟着抹眼泪,姚奶奶怎么就,就……呜呜呜,她好喜欢姚奶奶。
清音简直哭笑不得,忙扶住姚主任,“姚大姐您先别急,奶奶的病好了,这是好事。”
“好啥好啊,哪有白天还抢救晚上就想吃大白米饭的,这分明就是回光返照……”
“真的好了,不信你等着看,奶奶都不吐了呢。”
姚主任一看,嘿,还真是!
于是,她半信半疑地看向王主任。
别说她,就是见惯大场面的大夫们,也有点理解不了,原本已经病危的老太太,在经过这又吐又拉一番折腾后,居然说想吃东西!
“这……”柳红梅为首的一众西医,傻眼了。
王主任却眼神发亮,也不嫌脏,戴上手套,直接就在便盆里扒拉扒拉,还真让他扒拉到一坨黑褐色的蚕豆大小的粪便,硬硬的,十分的与众不同。
“罪魁祸首就是这个!”就是这坨小小的宿便卡在肠道里下不来,差点要了人命。
本来这样的粪便要是在普通人身上都不算事儿,但老太太不一样,本就体弱多病,肠道蠕动功能比不上年轻人,又因为急性胆囊炎一连十几天上吐下泻,伤了元气,这小小的“绊脚石”就成了催命符。
众人捂住鼻子,心说主任您可真……嗯,够敬业的。
至此,大家对清音的话已经信了一半,剩下的就看老太太情况,“接下来需要用什么药吗?”
“不用,就等着老太太上厕所就行,晚上什么都别吃,明早六点以后才能吃东西,要求清淡易消化,啥都行。”
众人一愣,“还要拉肚子?”
“也不算拉,就是会解少量的粘液便,解出来就好了。”
大家也不敢马虎,一直在科室等了两个小时,这期间老太太果真就只解了一次粘液便,一次也没吐过,连干呕都没了!
清音知道自己的诊断对了,也就不想再守在病房里,因为已经没她能做的事了,剩下就是护士和家属好好看顾就行,“主任,那我就先回去?”
王主任赶紧点头,不过马上又想起来,“你明天不上班是吧,哎呀,这要不,你还是过来一趟?就一会儿,如果没事的话再回你们厂。”好像她不在他们就有点拿不准似的。
主任都这么说了,清音也不推辞,“好,明天我早点过来。”看完还得赶回卫生室,因为药柜安装好,苏小曼那边的药也快送到了,装药的时候她得看着点别弄错。
走出科室,被夜风一吹,清音这才反应过来,天都黑大半天了,自己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怎么现在才下班?”清音顺着声音,原来是顾安骑着她的自行车,等在医院正门口,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头发有点乱。
“科室有点事耽误了,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顾安不说话,把车头调转过来,她自觉的坐上去,“我妈担心,让我来看看。”
其实可不止顾妈妈担心,他也担心是不是刘胖子后面还有人,查到清音这头来寻机报复。他带人虽然是乔装打扮过的,但毕竟是在查清音之后出的事,刘胖子身后要是还有人就会顺藤摸瓜。
说实在的,要是他自己,他还真不怕报复,有本事来呗,看看谁的刀子硬,他从来就不是守规矩的人。可清音不一样。
“不说话想什么?”
“你想吃西瓜吗?”
别说,清音本就饿得有点低血糖了,此时一听西瓜那种甜甜的东西,哪有不想的道理?连忙点头。
“那我就骑快点。”
俩人回到杏花胡同,顾妈妈站门口张望,看见清音的一瞬间,脸上的焦灼立马没了。
虽然她一句抱怨都没有,但清音却有点愧疚,自己上辈子习惯了独来独往的独居生活,早点回家晚点回家哪怕不回家都没人过问,也不用向谁交代,但现在不一样了,她有了顾妈妈,她会担心。
清音决定,以后要是太晚回家,还是请人帮忙给她带个信,省得她着急。
饭菜一直在灶台上温着,半碗单独留出来的藕丁炒毛豆米,清清甜甜的在这个季节特别下饭,哪怕没肉,清音也吃得津津有味。
顾安则是洗洗手,把那天买的还没来得及吃的西瓜切开,挑出中间肉最厚的两牙,一牙递给顾大妈,一牙放到清音吃饭的小板凳上。
清音也不客气,一口西瓜一口饭,整个人舒服得不行,神仙过的日子不过如此。
炎热的夏天,挂满果子的枣树和石榴树上还有蝉鸣声,大院的邻居们三五成群坐着聊天,清音觉得整个顾家跟其它地方都不一样,这里更凉快。
“工作没有干得完的时候,该下班还是得下班,你们年轻人虽说要以工作为重,但自己的身体也不能忽视,安子他哥以前就这样,在外头出任务两天不吃一粒米不喝一口水,好好个大小伙子才半年不见就把自己熬成小老头,难怪红梅会嫌弃他,换我我也嫌弃,该!”
清音忽然耳朵一竖,“红梅是……”
“哦,就你们大院的柳红梅嘛,本来……”
顾安轻咳一声,“妈就少说两句。”
顾大妈可能也是想到牺牲的顾全,情绪忽然低落下来,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捶着腰出门遛弯去了。
清音刚被提起兴趣,一边啃西瓜一边问,“你哥跟柳红梅谈过对象?”
“嗯。”
清音咋舌,原书里可没这茬,原书中的柳红梅就是男主的智能团,在他背后默默支持他走出杏花胡同走向南方,走向世界的最大助力。男主对她也像母亲一般的尊重,就连女主苏小曼也对她敬重有加,后来发财了干啥都会带着大姑姐一道。
“她跟我哥是同学,我哥一直对她不错。”何止是不错,柳家重男轻女,她没吃过一顿饱饭,顾全每次都会把自己的饭省下来,揉成饭团给她,顾大妈会打野,家里时不时也能吃上顿肉,他就把自己那份藏起来,第二天带到学校给她吃,有时候都馊了,但她依然吃得开心。
柳红梅没衣服穿,他就把自己的新衣服裁掉,歪歪扭扭缝成女款的样式。
柳红梅没袜子穿,大冬天的他就把自己的袜子脱下来给她,自己却冻得双脚生冻疮。
柳红梅没钱买课本,他就把自己的借给她,他每年的压岁钱都留着,春季学期开学给她买铅笔和橡皮。
柳红梅能上大学,除了她本身聪明和够勤奋之外,也离不开顾全的帮助,要是没有这些文具和饭菜,她可能连小学都毕不了业。
就连有小混混欺负她,顾全也是第一个冲在前面保护她,自己受了伤回家也不敢说……整个杏花胡同都知道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后来顾全十六岁参军入伍,柳红梅也顺利考入高中,上了大学,不知道什么原因,俩人再后来也没了联系,大家就默认他俩是分手了,并且认为主要原因是顾全的军旅生涯太苦,完全像变了个人,再也不是记忆中的翩翩少年。
想想吧,柳红梅在象牙塔里,成绩优异,学的又是临床医学,每天见识的都是优秀帅气的男同学,慢慢的有了对比,加上军队管理严格,通信不及时,慢慢的感情也就淡了。顾家对此虽然深感惋惜,但也没什么怨言,毕竟这是人之常情。
就连顾安,也一直对红梅姐敬重有加,这是哥哥牺牲前也放不下的人吧,他曾经见过一次哥哥回家探亲时,看着红梅姐家的方向黯然神伤。那种落寞的眼神,深深的刻在了他的心里。
所以,这次即使查出是柳志强在背后捣鬼,他也没立即就收拾柳志强,只是按兵不动,算是替哥哥最后守护红梅姐一次。
最后一次,哥哥在这世上的遗愿也就清了。
清音倒是不知道顾安的想法,她叹口气,这就是传说中的白月光啊!
她虽然谈过几次恋爱,但都是事业有成之后才谈的,不是很能理解这种从小青梅竹马长大的感情到底什么样,在她看来恋爱就是各取所需,她不在乎对方有钱没钱,只要身体好三观正能给她提供情绪价值就行,而每一次分手也不会太难过,反倒是小男友们一个个伤心欲绝。
她真的搞不懂,他们是因为没了自己这个富婆姐姐而哭,还是真的对她用情至深。
反正,都不重要。
可能是想到牺牲的哥哥,顾安这一晚情绪都比较低落,回到清音那边,小白“咕咕咕”的跳来跳去,他也没搭理,要平时,他早就纨绔少爷似的把小家伙挂手上出门显摆去了。
清音烧了一壶水,兑成温水后,给小白洗个澡。
虽说它会自己清洁自己的羽毛,但清音还是嫌弃,趁着晚上没事搞一下卫生。可惜这小家伙是个见水就疯的,扑腾着翅膀飞来飞去,好容易抓到,放进去水里它就想游泳,一扑腾,弄得到处都是水,清音忽然怀念上辈子的宠物店。
直接送出去洗得香喷喷的,多好啊。
这鸽子毛沾了水的气味,真的不好闻,清音嫌弃的捂住鼻子,臭烘烘的小东西,谁喜欢。
可她没注意到,小白扑腾出来的水也沾湿了她的衬衫,的确良面料紧紧贴在身上,身体曲线仿佛被放大一般,该纤细的地方盈盈不足一握,该丰盈的地方,也很是让人意外……
顾安眼神闪了闪,迅速别开视线,“我来吧。”
他可没那么温柔,一把接过小鸽子,大力钳制住,它钉弹不得,再用给它专用的干净毛巾擦干水汽,扔进窝里——
“咕咕咕——”委屈巴巴。
顾安看都不看一眼,要换他养,烧水洗澡?他直接找个雨天扔出去,飞回来就是干净的,这个女人养东西真金贵,就是不知道以后养孩子是不是也……不行不行,他真是得寸进尺了。
第二天是星期六,清音让顾妈妈去卫生室帮自己给林莉请一个小时的假,自己先赶到区医院去看看姚老太的情况。
而整个内科的医生们都发现,自己今天对上班好像变得期待起来。
“喂,老刘你来这么早干啥?平时哪天不是踩着点进办公室。”
“没事,就是年纪大了睡不着,诶你跑啥,等等我啊!”
“我没跑,你没看见老张刚才跑得比兔子还快!”
“老张算啥,你猜我刚才看见谁?”爬着楼梯,有人凑过来说。
“谁啊?科室还能有比老张那家伙早的?”
“陶英才呀。”
众人大惊,一副见鬼表情:“他?”平时都是爱来不来,即使来也是睡够才来,今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不成?
众人到了科室,白大褂都顾不上穿,先去三号床,刚到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欢声笑语。
“你真是的,我不就住几天院嘛,你还把大家伙都叫回来干啥,让他们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别耽误了。”姚老太虽然嗔怪着,但远在外地的外孙外孙女们回来看她,她声音比往日都大,生怕其它病床的老太太们听不见似的。
别看她这几天一直吐,但她不聋,这些老太婆们都说她家孩子不孝顺,住院这么久一个来探视的都没有,哼!
“哎呀妈你好好的养着,前几天他们就要来的,是工作上有事走不开。”其实是自从前天签病危通知单后,她就连忙打电话让外地的孩子们都回来见姥姥最后一面。
她的孩子们,成年的外地上班,十几岁的在乡下当知青,回来一趟也不容易,不年不节的接到电话说是姥姥不行了,就是天大的事也得赶回来啊!
谁知到了病房一看,姥姥正端着一碗大白米饭吃得贼拉香!
大夫们亲眼看见老太太不仅吃大白米饭,还吃了一碗蒸鸡蛋羹,不仅没吐一口,还直呼不过瘾,这下是终于信了,清音这实习生,有点东西。
清音也没说错,当天再复查电解质,各项数值就基本正常了,腿上水肿也消了。
科室为此又开了一场讨论会,决定三天后如果没什么不舒服就能出院,然后又让科室负责特殊病案整理的人把这事记录下来,从老太太入院到出院,经历什么样的治疗,什么样的讨论,尤其是最后清音破釜沉舟力挽狂澜这个过程,必须一字不漏记录下来。
可大家都是西医,压根不懂她说的那些中医理论,干脆就把这项艰巨任务交给她,让她好好的用大家都能听懂的话,将整个思路过程写下来,以供大家学习,以后要是遇到类似病例还能找找灵感……嗯,要是放后世,高低还得整篇SCI。
姚主任虽然没在现场听过清音的据理力争,但她知道自家老母亲能捡回一条命全靠清音,当然是又送东西又送饭的,承包了清音好几天的伙食。
她也不吃独食,水果都会分给大家伙,虽然每个人分不到多少,但却实打实的提高了她的口碑。现在整个内科说起清音同志,那都是要竖大拇指的,不仅人品好,还医术高,胆子也大,连病危的老太太都能救回来。
倒不是大家这么闲的每天说闲话,而是姚老太,自从出院后,她每天都来医院门口的小广场上打太极,逢人便说她的病是在医院治好的,医生是一个姓清的小大夫。老年人嘛,也闲不住,听说能从阎王爷手里抢人,顿时都想来看看,于是护士台被问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们清音大夫在哪里?”
在哪里呢,当然是在陶医生的“主任办公室”咯。
自从姚老太出院后,陶英才就以大办公室人多坐不下为由,将清音叫到自己办公室。
现在,清音坐在背门的地方,与他相对,大眼瞪小眼。
她努力想要找点话题,可陶英才不是打呼噜就是打酒嗝,有时候还放屁磨牙,她都是揪两坨棉花塞耳朵里才行,不然看书都看不进去。
陶英才也不知道是想试试她,还是想偷懒,那两个病人被他要回来,扔给清音,“你去看吧,别把人治死了。”
清音:“……”她都早就把情况背下来了好吗。
每天早上查房,了解情况,该加药的加药,该减药的减药,该出院的出院,顶多半小时就把一天的活给干完了。
当然,陶英才也不是完全甩手掌柜,因为她发现每次病历夹子好像都换过位置,肯定是被他看过的。
这个老陶,应该是有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