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
这样的疗养院里,肯定少不了给老专家老干部们准备的各种养生汤,食疗汤啥的,那里面可不就要用到名贵药材?
清音恍然大悟,“谢谢冯阿姨。”
“你傻呀,早点不来问问我。”冯春华嗔怪,起身就去卧室。
因为生病要静养,但工作上还有很多事要交接,尤其是她目前所做的石棉项目,下面人要是遇到不懂的都来问,她嫌面对面的烦,就在卧室装了部电话机,隔着电话线指导工作。
门是关着的,清音也听不清她说啥,干脆就去厨房帮忙。
花姐很淳朴,有种农村妇女独有的健谈,问她哪儿的,做啥工作,今年几岁了,有对象没,家里几口人云云,清音笑着,一五一十的说了。
同时,她也能通过花姐了解一些冯春华的健康状况。
聊了一会儿,花姐忽然压低声音,“小同志以后要是有空,能不能多来看看春华?”
冯春华出院这段时间,来看她的人不少,也不缺贵重礼物,但她始终淡淡的,有些不爱见的人直接让花姐推病打发,连面都不愿露一下。“像今天这样能让她开怀大笑的,你还是第一个。”
清音答应,暗下决心,以后要是有机会过来,她就多来看看,不说住一晚,哪怕只是见一面,一两个小时,她也想让冯春华开心一下。
还是那句话,这样的恶病质,见一面少一面。
“你们说什么呢,这么开心。”冯春华出来,也不用清音回答,“我给老罗打好招呼了,你们哪天有空去疗养院找他,他需要先看看药材质量。”
毕竟是要端上老领导桌子的东西,有没有效果是其次,质量安全是第一位的。清音点点头,要到那位罗经理的电话,记在小本子上,想着过几天回去就给苏小曼,让她自己对接去。
清音实在是太忙了,这种牵线搭桥的工作,到位就行了。
晚上吃过一顿丰盛的晚餐,又喝了两杯咖啡后,清音回到开会的招待所,见陶英才居然还一个人在房间里看书。
“你这啥眼神,老子就不能看书?”陶英才迅速合上书籍。
清音递过去一份在医院门口打包的卤面,“我是深深地被您的好学精神给打动了。”
陶英才一把接过面,还是热乎的,冒着热气,面上裹了杂酱,金黄金黄的,上面撒着几粒小葱花,别说,他看见的一瞬间就饿了。
“不错,味道还行。”
“你才来半天就能找到好吃的,鼻子倒是灵。”
清音知道他还别扭着,说不出好话,笑着聊了几句就回房休息。第二天才是正式开会,清音也没躲懒,按时去签到聆听。
一开始就是统一的流程,领导讲话,各方恭贺,然后主持人开始介绍各位主讲人的基本情况,不过跟后世头衔一长串不一样,现在的介绍都很朴素,就是姓名加科室加工作年限,顶多再加一项突出贡献啥的,清音听得云里雾里。
毕竟隔行如隔山,她只知道一些共通的基本知识,太深太细的她也不太能听懂。
陶英才倒是听得很认真,时不时还在小本子上写写画画,讲完到了互动提问环节,他更是踊跃举手,专业问题一个接一个,甚至有的时候还跟主讲人就某个不同意见展开辩论,你来我往,气氛十分热烈。
清音在心里竖大拇指,这样的才叫学术会议,才叫讨论,后世那种找几个研究生来当提问者的,实在是没意思。
也就是这一次,让她真正意识到,陶英才的不凡。
虽然踩一捧一是不对的,但作为学生,清音不得不说,他的处事风格完全不同于江王两位主任,他对专业学术的钻研,在专业领域的造诣也远超那两位。
如果没有五年前那件事,他现在应该正是一名外科医生最如日中天,最风华正茂的年纪。
清音听了会儿,吃中饭的时候跟陶英才请个假,她想在邻省到处逛逛,晚上一定会按时回招待所,陶英才痛快放她去。
这个城市,清音上辈子来过很多次,她的第六家连锁医馆就开在这里市中心的繁华地段,现在却还只是一条破败的老街,周围全无高楼,还都只是民房。偶尔能见到几家商店开着,也跟书城市没什么两样,顶多就是多一些酸枣之类的特产。
溜达一圈,买了一些特产和给顾妈妈的礼物,清音就回招待所休息,晚上照样是过去冯春华家吃饭,主要也是想陪陪她。
倒是冯春华听说陶医生也来了,当即要起身去招待所见他,“你这妮子不早说,我该去亲自感谢他的。”
是这样的,做完手术,她也想好好感谢陶医生来着,但他忙着下一台手术,顶多查房的时候去一下,其它时间她很少能遇到他,哪怕出院的时候,她准备了点水果想感谢他,也只是由护士转达,因为他还没下手术。
“虽然陶医生救了我的命,但我只见过他三次,每一次都是匆匆错过。”
清音一想也对,就当多一个陪冯阿姨说话的人呗。
花姐扶着冯春华来到招待所,却见陶英才正拿着笔记本,对照着另一本书,比比划划,简直跟昨晚一模一样,不同的是今天的他一直饿着肚子,就等着清音的卤面呢。
“陶医生你好,还记得我吗?”
陶英才抬头,“哦,是你,恢复怎么样,躺床上我看一下。”
花姐:“……”
清音:“……”大哥你要不要这么忘我,现在不是在病房里啊,人冯阿姨也不是来找你看病。
冯春华嘴角扬起微笑,“昨天小清已经帮我看过,她说恢复很好。”至于阎王爷什么时候收她的命,也不是做手术的医生能决定的。
陶英才似乎是感觉不到大家在憋笑,反正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他耸耸肩,“请坐。”然后看向清音,意思是他的宵夜呢?
清音从身后拿出藏着的卤面,今天还给他加了俩荷包蛋,“快趁热吃吧。”
花姐觉得,今天的冯春华有点奇怪,平时对谁都都爱答不理的清高性子,今天居然主动跟陶英才说了好久的话,虽然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感觉她比平时更开心。
直到走的时候,冯春华还恋恋不舍,嘱咐他们明天等着一起吃晚饭,她要好好感谢陶医生。
***
星期六下午,听完最后一场讲座,又跟冯春华吃了一顿饭后,师徒二人连夜赶回书城市,刚下火车,走到出站口,就见顾安直直地站在那里,像是一棵挺拔的小白杨。
半个多月没见的他,皮肤似乎更黑了,按理来说这个季节太阳不大啊,他去哪里把自己晒得这么黑?
跟陶英才分别后,清音走过去,“你怎么知道我这个时候到?”
“邻省过来的火车就只有这一趟。”顾安主动接过她的包,走在她左侧。
好吧,清音觉得聪明人就是聪明人,人家想来接你,你不告诉时间班次人家也能接到你,但不知为什么,还挺高兴的。
“你哪天回来的?”
“今天中午刚到。”
清音打个哈欠,“事情都忙完了吧?”
“嗯,累了吧?”
清音点头,别说,坐火车是真的累,在外面终究是不如在家里睡得好,他们住的招待所也不能洗澡,只能简单的洗个脸和脚。
“上车,坐稳。”顾安把车子骑得飞快,夜风吹到俩人脸上,清音的瞌睡很快醒了,各自说着这次出差的经历,这样两个人都有去了两个地方的感觉,尤其是清音听到他说海上的事情,很是诧异,“你们去了海边?”
“怎么去那么远?”
清音作为一个内陆省份长大的孩子,对大海那是相当向往的,一路上问他在海边都见到什么,有什么特别的,跟书城市比起来怎么样,吃没吃上海鲜,都吃了些什么……她不知道,这大概就是反向的分享欲。
巧了,顾安也正好强烈的分享欲,甚至在有生之年看见大海的一瞬间,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照相机,应该拍几张照片回来,给她和母亲看看的。
一路有说有笑,回到杏花胡同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家家户户关灯睡觉,他们从正门进去,只有倒座房的柳老太伸头看了一眼,见是他们,斜着眼睛“啪”一声把窗户关上。
还大干部呢,现在的年轻人,大晚上不回家,真是世风日下哟。
回到家里,顾安将出门前提前烧好的热水倒在盆里,让清音洗漱,他则一直在门外的厨房里守着,听着哗啦啦的水声,不由得又想起大片大海。
温润,凉爽,自由和风,生活在海边,一定非常幸福吧。
直到躺在床上,他的脑海里都还是那片海,不对,他一骨碌爬起来,下床。
“都几点了,你还翻箱倒柜找啥呢?”
“你等等,先别睡。”
清音哪管他说什么,眼皮早就撑不住了,平时她都睡养生觉,很少有十一点之后睡的,今天都磨蹭到十二点多了,就连小白也睡得沉了。
“先别睡。”
顾安找啊找,终于从一包东西里找到一堆彩色的海螺,一个箭步跳上床,“看——”
清音本来迷迷糊糊刚要进入状态,被他一吓,又醒过来,“你这家伙,干嘛呢,不会是要给我看你的夜光手表吧?”
“什么夜光手表,你喜欢?”那下次送你。
清音笑了,他哪里知道夜光手表的梗,于是也坐起来,“你手里拿的什么?”
“海螺,我听海边的小孩说,这个能听见海的声音,你试试。”
他把海螺凑到清音耳边,看着她的神情,一脸期待,“听见没?”
清音:“……”
他不信邪,换个角度和方向,“听见没?”
清音:“……”
他直接把头伸过去,对着海螺说悄悄话,“能听见吗?”
清音:“……”大哥你离我就七厘米的距离,我要是还听不见那我耳朵可以不要了!
因为离得太近,他呼出来的热气直接在她耳朵上激起了小小的鸡皮疙瘩,有种过电的感觉,下一秒,耳朵就被什么软软的温润的东西包裹住……她的耳朵变成了糖葫芦,被人这样那样的吃了一顿。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俩人都早已意乱情迷。
“你小子,是不是跟谁学过?”不然怎么这么得心应手,除了一开始比较慌乱,很快就能进入状态,且真的很能根据她的反应变换方式。
“没。”他也红着脸,气喘吁吁,但他没敢问,你怎么懂这么多。
俩人都没再说话,似乎是在回味刚才的盛宴。
清音一直自诩是老司机,可在顾安面前,她感觉自己真的很不争气,就像很馋他似的……啊啊啊,要命啦!
为了转移注意力,清音匀着呼吸,“你还没说,你们这次出差,为什么去的是海边。”
顾安的眼神瞬间清明过来,“你注意看明天的报纸。”
这一晚,他们只是浅尝辄止,很快止步于耳,但睡着后的清音,她就感觉冷,非常冷,像行走在冰天雪地里,耳朵都冻红了,正在她嘴巴冒白气的时候,忽然感觉不远处有个火炉,这就跟沙漠里看见清泉一样,清音直接一个箭步冲上去,抱着火炉就不撒手。
真的太暖了呀!
而被她抱住的某“火炉”顾安,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这床新棉被真他妈厚实!
一晚基本没怎么睡着,第二天醒来胡茬都长了一截。
第二天是星期天,清音先把罗经理的联系方式给苏小曼送过去,让她自己联系,然后回头来分带回来的东西。
顾安带的不少,除了她点名要的洗发香波和沐浴露,还有一些海边的干货,加上清音带的邻省特产,分成几份,给双方亲友各送了一些。
顾妈妈那边是最多的,清音专门给她买了一双防滑的棉鞋,三双厚厚的红色棉袜,以及两条红内裤一件红背心,就连红线衣也有一套。
“哎呀呀,音音怎么买这么多,我一老太婆穿红的,会被人笑话的。”
“他们爱笑就笑,我觉得顾妈妈穿红的最好看。”这年头除了黑白蓝灰也没什么鲜艳的颜色,大红色算是少有的鲜艳,哪个女人拒绝得了?就柳老太那样的抠搜货都还想扯红布来缝裤衩子穿呢。
顾大妈笑得见牙不见眼,还是女同志最懂女同志,安子再孝顺,能有音音这么细心?
当天洗干净在院里迎风招扬了半天,晚上她就给穿上啦!
清音送完东西回来已是中午,她一直记挂着顾安说的看报纸,家里没有订报纸,她干脆中午抽空跑厂里一趟,医务室门口的报纸箱里,卷着一筒今天的人民日报。
在报纸上很不起眼的地方,只有简单几句话介绍——龙国自行设计制造的第一艘核动力潜艇已进入最后验收阶段,将于明年建军节当日正式下水服役!
再看时间和地点,跟顾安陈专家去的时间地点都能对上,清音学过近现代史,记得这艘核潜艇好像就是后世赫赫有名的“长征一号”,莫非陈老以前研究的居然是……一瞬间,她以前想不通的地方都能串起来了。
为什么那些人抓走童童却一直没把他转卖也没撕票,其实就是在等着更大的用处,譬如这次。
为什么陈庆芳终其一生都在默默无闻支持国家事业发展,活成一个国家缺啥她就研究啥的爱国企业家。
要知道关于核潜艇的研究,早在六六年就开始了,但全世界有核潜艇的国家只有四个,都在对龙国进行重重封锁,龙国的科学家们连买模型的钱都没有,只能用木头在陆地上搭建一个木头盒子。而就是在那一间木头做的“大房子”里,无数科研工作者不分昼夜,靠着双手、算盘和无数张稿纸,反复研究修改实验了八年。
而在这一过程中,除了后世熟知的核物理,还有另一个名词——高强度特种合金钢材。清音上辈子也是很偶然的机会在参加一场海军历史博物馆展览时,看见对这种钢材的简介,因为有了它,核潜艇才能具备更高的隐蔽性、安全性、保温性,可以说它就是核潜艇坚硬的铠甲。
难怪全国所有钢厂都在想方设法请陈专家出山,难怪她和顾安只是帮忙留下陈专家就能得到这样的提升,刘副厂长或许都不知道背后真正的缘由。
原来,那位老人,曾经参与过国之重器的研究。
而生产过上面无数个零部件的无名英雄们,此时此刻就生活在她身边,他们或许是穿着蓝色工装理着平头的小年轻,或许是扎着两根麻花辫的俏丽姑娘,或许是用自行车载着孩子的爸爸,或许是正在灶台边炒菜的妈妈……
清音大概知道,为什么顾安回来之后整个人大变样,连气质都跟以前不一样了,他这趟出差是见证历史的时刻啊!
而她,作为一名穿越者,也有幸正在见证历史。
***
这天,清音正在诊室上着班,她请假这几天攒下不少病人,从早到下午就没停过,刚看完一拨能喘口气,门口伸进来一个圆润的脑袋。
说圆润,那是脑袋上没头发,像个卤蛋,但又不是那种棕黑色,而是白白嫩嫩的。
“小清大夫?”
“请进。”
“嘿嘿,我刚来就听人说咱们大院里有个小神医,我正好来看看。”原来是个小老头。
听着不像石兰省的口音,“您是……”
“嗐,我也住16号院里,我儿子是大车班司机小张。”张老头穿着一件掉色打补丁的干部装,脑袋上一颗头发也没有,但还戴着顶蓝色的干部帽,要是不摘帽子,谁也想不到他头上寸草不生。
清音心说,难道是来求治脱发的?
那可真是为难人呀,但凡还有几根根,她都能想想法子,这全脱光了,不是剃光的,连毛囊和发根都看不见了,她还能有啥办法?寸草不生的盐堿地,她就是大专家她也种不出庄稼啊。
张老头却不说要干嘛,而是东拉西扯一堆,主要是自我介绍,说他以前在生产队当会计,是个干部,跟公社领导关系多么铁,有啥事喊一声,全公社干部都会来帮忙啥的。
越扯越远,清音打住:“是是是,张大叔您可真厉害,对了今天是哪里不舒服吗?”
“也,也没……”他挠挠头,“我听人说,一直在你家那大姐,是你婆婆?”
清音点头,顾大妈最近日子舒坦,又被清音引导着穿一些适合她身材和肤色的衣服,拾掇干净后,看着是要比以前年轻很多,被他叫“大姐”也不奇怪。
谁知张老头又不说话了,吭吭哧哧让清音给把个脉看看,清音不明所以,除了有点肾虚,没啥毛病。
不过对于一个四五十岁的小老头来说,肾虚也不算啥大病,顶多就是夜尿多点,腰酸背痛,眼睛干涩而已。
张老头一听没啥毛病,也说不用开药,自己颠颠的又走了。
“这人真奇怪,怎么净聊他自己的事,完了方子也不开。”李姐从隔壁房间过来,看着张老头的背影。
“谁知道,管他呢,反正只要他挂了号就行。”门诊量加一。
“你别看人模人样的看着像个退休老干部,其实就是个种地的,一直在村里生活,前几年因为身体不好,一直不同意小张把媳妇带过来,硬要把人留在老家照顾他。”李姐的语气颇有微词。
“这你也知道?”
“也不看看你李姐是谁。”叹气,“这让儿媳妇照顾老公公,也不知道是埋汰谁呢。”
清音深以为然,她以前听说小张哥媳妇在家照顾老父亲的时候,她以为老张头是半身不遂瘫痪在床那种严重疾病,谁知人生龙活虎,好着呢!
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清楚内情,清音也不好评价。本以为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谁知中午回家吃饭的时候,看见顾妈妈指着桌上一兜核桃说:“后院的老张头倒是客气,说这是他们老家的山货,你和安子用脑多,给你们补补脑子。”
“家家都送了吗?”
“没,好像就我们家和柳家。”
“柳老太一张脸笑得哟,我倒是说不要,是他偏要给,扔屋里就跑。”顾大妈不是贪小便宜的性子,她只是给小张哥面子,那小伙子进进出出遇到都是大妈长大妈短的,她喜欢。
“他还说了,这16号院里,就咱们安子和志强出息,一个干部,一个大学生技术员,这老张头倒是精,刚来就把大家的底儿摸得透透的。”
接下来一段时间,老张头跑她们家比小白还勤快,小白只晚上回来睡觉,他倒好,一天要来三次。
大清早的,说给顾大妈做了老家的油饼,知道她不住这边,就颠颠的往顾家大院送。
大中午的,要跟着顾大妈为首的一群老大妈们出门买菜,美其名曰熟悉环境,给儿子儿媳减轻负担。
大晚上的,不跟其它老头下棋,就专往顾大妈在的妇女堆里钻,就喜欢听她们聊胡同里的事。
清音这几个时间段都要么上班要么看书,没时间关注,倒也没注意,更没想到前院的柳家,此时也没闲着。
柳老太正叭叭的劝说张老头:“大兄弟啊,听老嫂子一句劝,咱们整个杏花胡同,你别看顾安他妈不显山不露水的,但其实家里条件可好啦。”
“首先,她只有一个儿子,结婚了,基本没啥负担,这样的人家你上哪儿找去?”
“她这么多年打野,手里也攒下不少钱哩,你说这么多钱,她那么精明一女人,肯定不可能全给儿子,那不都在她身上藏着?到时候你要吃香喝辣,那还不是随随便便?”
“再说了,顾安现在可是咱们16号院里唯一的干部,以后说不定是要往上走走的,跟你家小张成了异父异母的亲兄弟,还不得帮衬帮衬?”
老张头越听越觉得对头,尤其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真合他心意,顾安他妈真不错。
“我再说句你不爱听的,我看着你这身子有点虚啊,顾安他妈就不虚,硬朗得很,到时候你先垮了,还不是她照顾你?咱们找个保姆还得开工资呢,这不需要花钱,还带着钱来的,你稀罕不稀罕?”
张老头咽了口口水,这就跟大白馒头一样稀罕呀!
“所以啊,你得加把劲儿,老嫂子我还等着喝你的喜酒呢。”
直到老张头乐颠颠的离开柳家,柳老太才趴在炕上笑出声,“哎呀,这顾安想过安生日子,没门儿!我偏就要给他找个后爹,让他天天给后爹当牛做马!”
“可惜啊,现在志强也不在家,红梅也忙工作,他们要是知道我这么能干,还不得高兴成啥样。”
溜老头咂吧咂吧嘴:“你别说,你还真别说,顾安他妈这条件,是挺……哎哟喂,你打我干啥,老婆子,我就说说,就说说……”
老两口在自家屋里说话从来无所顾忌,却不知道他们前脚刚说完,后脚小海花就跑后院去找小白玩。
清音养得好,小白的羽毛永远是雪白雪白的,眼睛水灵灵的,它还能听懂人话,小海花叫它飞一下,它就飞起来,扑腾几下,有时候还会叼一片干枯的叶子给她,有时候在她稚嫩的手掌上轻啄两下,痒痒的,哪个小孩拒绝得了?
清音这天下班回来,发现她还在跟小白玩着,“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家?小孩睡得晚长不高哦。”
小海花把手缩回来,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小白的羽毛,“我不回家,姥姥姥爷说悄悄话。”
“哥哥也出去玩啦,妈妈不在家。”
这小孩挺可怜的,接触过一段时间,清音可以肯定她在那样的成长环境里居然没被带坏实在是难得,也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好啦,以后没伴儿你就过来这边玩,但太晚还是要回家睡觉。”
小海花乖乖往前走,走了两步,忽然又跑回来,小声道:“我姥姥要,要给顾安叔叔找个后爹哟。”
清音:“啊???”
“是真哒,姥姥说要让后院的张爷爷给顾安叔叔当后爹,花你们家的钱,吃你们家的饭,还当你们家的搅屎棍。”
清音:“……”
等等,她CPU都要干烧了!
合着老张头最近的反常,都是冲着顾妈妈来的?顾妈妈居然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多了个追求者?而这份孽缘还是柳老太干的好事儿?关键她的本意还真不是牵线搭桥,而是纯纯的想给她和顾安添堵?
清音真好奇,柳老太的脑袋里到底装的啥?
晚上,清音没忍住跟顾安说了这事,但她没挑明,只是说了一下张老头的殷勤,让他做儿子的自己想去。
“你的意思是,他对我妈……有……咳咳,那个意思?”顾安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妈在众人心目中,那就是个男人婆母老虎一样的存在,除了他爸,应该没男人会主动欣赏她那样的性格。但不可否认,他妈的善良和大方,以及开明讲道理,也是她们这个年纪的中年妇女中少有的。
清音只说事实,其实也抱着想试试他的心态,谁知他只是眯着眼。
用后世的择偶观看,这种由寡母带大的儿子,比一般父母双全的儿子更依赖母亲,他会不会激烈反对呢?如果反对其实也是人之常情,但他不说话是几个有意思?
“那老头人怎么样?”
“啊?”
“我说那老头人品怎么样。”顾安脸上丝毫没有难为情,只是有点担忧。
“你不反对?”
顾安轻咳一声,“嗯。”
清音上辈子的助手也是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小伙子,母亲守寡多年,后来来城里跟他一起生活的时候遇到同一个小区还不错的退休老头,俩人也有共同语言,但小伙子因为担心母亲再婚后没时间帮自己带娃,所以坚决反对俩人在一起。
当时清音还曾推心置腹的劝过他,觉得双方儿女均已成家,对方儿女也不反对父亲找个没退休金的农村妇女,关键是性格合得来,每天有人陪着说话,病了有人端水递药,其实大可让他们试一试。
对于那个母亲来说,把儿子抚养长大已经尽到责任,所剩不多的时光里,她更应该做自己。儿子相依为命多年,固然重要,但儿子也要成家,会有自己的孩子,他要为生计奔波,老年人不是需要多少钱,而是需要陪伴和照顾。
可助手说他女朋友说了,他妈要是敢再找,她就要分手,没婆婆带娃她是不会结婚的。
清音只能留下一声叹息,后来渐渐疏远这个助手。
但那次的事跟这次不一样,“你趁早歇了这心思吧,你知道老张头图你们啥?”于是将小海花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顾安先是皱眉,听到最后都给气笑了,合着这就是柳老太见不得他们好,就想给他们家添添堵?
“那可不行,这堵我先给他们家添上。”
“你想怎么搞?”清音也来了兴趣,凑过去问。
顾安却神秘兮兮的,指指自己嘴唇。
清音亲一口,他得寸进尺,然后小声将自己的计划说出来,片刻后,卧室里传出清音的哈哈大笑声,这小子,真有他的!
***
下午,清音趁着没人,终于有时间在诊室看看报纸,最近最大的新闻当数龙国第二大油田,也就是胜利油田的建成,以后将被写进教科书的存在。这种大型基建项目的开展实施,清音作为一个充分享受过祖国强盛红利的人,那是爱看极了,她前后翻着报纸,还想再看看有没有别的类似新闻,门就被敲响了。
“请进……呀,是陈阿姨?”
陈庆芳款款进屋,“小清大夫忙呢?”身后还跟着个小脑袋,冲她龇出一口小白牙。
“不忙不忙,阿姨您快坐。”清音起身给她倒了杯白开水,主要是这边也没茶叶,“童童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不上课吗?”
童童大大方方,挺直了小胸膛:“今天生病,跟老师请过假啦。”
陈庆芳摸摸他脑袋,“我今天就是正好带他过来看看,听说你把刘副厂长家孩子多年的哮喘都治好了。”
因为这事,现在外头好些家长都带着孩子进来找她看病。
清音无奈苦笑,再一次证明自己“声名远扬”,但刘红旗的病,本来也是痰作祟,只要控制源头,从根子上防治,其实也不难。
“童童哪儿不舒服呀?”
“肚肚痛。”他自己撩开衣服,拍了拍小肚子。
这几个月恢复得好,营养跟上,他这小肚子都圆滚滚肉乎乎的,以前的伤疤也好了很多,基本看不出伤痕了。
清音将他抱到诊疗床上,先用手触诊一番,找到痛的地方在下腹和腹股沟一带,又用听诊器依次听诊每一个区域,把过脉,再问最近饮食怎么样,大小便怎么样,有没有恶心呕吐症状,很快得出结论。
“联系他前几天发烧,应该是淋巴结发炎了。”
陈庆芳点点头,“上次去省医院看大夫也这么说,平时我们也很注意,但还是时不时要发一次,一发就要请假,功课也落下不少。”
“奶奶,我会努力,努力追上去哒!”小家伙捏着拳头,信誓旦旦地说。
两个大人都笑起来,他因为以前的经历,错过了最好的启蒙时段,现在上幼儿园只能勉强中等,但陈庆芳对他要求严格,亲自教导,慢慢也都跟上了。“好好好,咱们童童很厉害,以后一定能有出息。”
清音一边笑着,一边逗着他说话,顺便给他量了个体温,发现还有低烧,“他们这个年纪很常见,记得饭后半小时不要做剧烈的跑跳运动就行,先开两剂小柴胡吧。”
没开西药,陈庆芳很意外,她以前带童童爸爸的时候也发生过,“不开点西药,抗菌素什么的?”
“不用,小孩生长发育迅速,很常见的,只要加强锻炼,营养跟上,慢慢长大就好了。”她的原则是能用一种药治好就只用一种药,绝不多加。
陈庆芳见她说得稀松平常,不由得心里一动,忽然话锋一转,“那好,反正要等抓药你也没事,陪我去下面走走吧。”
清音一手牵着童童,一手拿着一个纸飞机下楼,楼底下停着一辆非常罕见的黑色小轿车,陈庆芳将车门打开一条缝,“外面怪冷的,上车说吧。”
没想到,后排座位上,居然坐着一位老人,正在看报纸。
“陈专家您好。”自从猜到他的研究内容后,清音愈发肃然起敬。
陈专家放下报纸,摘下眼镜笑笑,伸出一只手,“小清同志,庆芳同志就是大惊小怪,还惊动你。”
司机已经很自觉的带童童下车玩,找了个视野开阔的地方,保证既能防着有人偷听,又能看着车子。
清音要是还没琢磨出来就是傻子了,刚才陈庆芳带童童去找她,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帮陈专家看病才是真正目的。
“您哪儿不舒服?”清音收敛神色。
陈专家却只是淡淡的笑笑,“我也说不上来,你从脉象上能看出什么?”
清音知道,这就是对自己的真正的考验来了!
有些不信中医的人,即使勉强来看中医,其实也是相当不配合的,你问他哪儿不舒服,他不会说,只让你把脉看,让你猜,“猜”对了,他才勉强接受让你看诊,要是“猜”错了,那就是不信中医的另一条佐证。这在中医的行话里,也叫“亮山门”。
但她相信,陈专家这么睿智的科学工作者,应该不会全盘否定中医,他是真的想看看自己有多少真本事。
于是,把脉的时候,清音就更认真了。
常规的诊脉方法主要看寸、关、尺三部,以及浮、中、沉三侯,所以又叫三部九侯,再加上力道和部位不同,分别用举、寻、按的方式来探索,感受应指力量,从容得出判断。
往常清音把脉,每只手也就一分钟左右,但今天,她把了三分钟,眉头紧皱。
陈庆芳见过她给其他人看病的情形,也发现不一样了,连忙问,“怎么了小清?”
清音摇头。
可换另一只手,依然是皱眉,陈庆芳不由得紧张起来,终究是革命情侣,是并肩作战过来的,感情非一般夫妻能比,“小清是不是你陈伯伯哪儿不好?”
清音收手,从善如流叫了声“陈伯伯”,“您是不是经常感觉头痛?”
陈专家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太阳穴,“有时候工作忙,是会有点。”
陈庆芳松口气,“是这样,你陈伯伯确实老爱犯头疼病,太阳穴总是突突跳着疼,尤其加班熬夜后经常发病,每次我给他按摩一会儿就会缓解,还有力气去加班了呢。”
清音却摇头,看向陈专家。
陈专家目中精光一闪,收起眉宇间的和蔼,仿佛换了个人。
陈庆芳是心多细的人啊,一下也看出不对劲来,“你俩咋回事,我说的不对吗?”
清音以眼神问陈专家,见他无奈点头,这才说:“陈阿姨,其实从脉象上看,陈伯伯是有头痛病,但最严重的的部位不是太阳穴,而是枕后,也就是咱们俗称的后脑勺,还是稍微偏左一公分的位置。”
陈庆芳张嘴,很是诧异。
“陈伯伯您说我说的对吗?”
陈专家靠回座位上,轻轻地“嗯”一声。
显然,亲近如陈庆芳也不知道这个事,但她忽然想到什么,眼眶一红,没有说话。
“继续说。”
清音暗暗在心里松口气,看来自己诊对了,“您的头痛病,如果我没诊错的话,至今应该有二十到三十年之间,对吗?”
陈专家点头,也不再掩饰,将疼痛的后脑勺在靠背上轻轻地摩擦着,似乎能缓解似的。
“而且,您的头痛病,应该是有异物卡在那个位置,一直取不出来,导致情绪激动、劳累、天气变化的时候就会复发,对吗?”
陈专家的眼睛倏然睁大,直直的盯着这个年轻女同志。
是的,他在年轻时候确实受过一次很重的伤,就是26年前,在她推断的时间区间内,而且每次诱发的原因也是她说这几个,平时只要保证足够休息、情绪平稳、又不变天的话,也不会发作。
可这个秘密,他可以确定,哪怕是说梦话也没跟任何人说起过,就连最亲近的庆芳同志都不知道他的困扰,小清又是怎么知道的?每次发作的时候他都是默默忍受,实在受不了就吃止疼药,有时候为了赶任务,不眠不休几十个小时的时候,吃止疼药也没用,他就自己给自己打止疼针,倒是能缓解一会儿,但下一次发作的时候,却只会更猛。
清音心里叹口气,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她真佩服这样能忍的人,无论男女。如果没猜错的话,结合他们那个年代的情况,那块异物应该是碎弹片之类的,卡了整整26年,一般人早就被疼痛折磨疯了!
她临床上见过很多疼痛病人,顾安是她见过最能忍痛的人,但那是急性疼痛,过了也就过了,不像陈专家的慢性疼痛,遥遥无期。
他,不仅能瞒过身边最亲近的妻子,还能在疼痛折磨的这么多年里,头脑清晰、思维敏捷的坚守生产一线,且参与完成那样的国之重器研发,这是何等的毅力和忍耐力,又是什么样的信仰支持着他扛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