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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音的目光极具压迫性,四个少年少女紧张得身体都在发抖,但他们依偎在一起,似乎就是彼此身体的一部分。
这一刻,他们有了手足耳目,他们是完整的。
但毫无疑问,他们找到清音这里来,是带着目的的。每年给福利院捐钱捐物的好心人不少,却单单找到她这里来,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目的。福宝单纯,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但这四个受尽世俗冷暖的孩子,他们非常清楚。
沉默,无尽的沉默。
在沉默里,清音听见他们吞咽口水的声音,坐在皮沙发上轻轻移动身体的声音,甚至心跳声。
终于,清音再次开口:“你们为什么想学中医?”
“我们将来想找一份养活自己的工作。”断臂少年说,其他三人跟着点头。
“你们为什么觉得自己能学好中医?”哪怕是大弟子秦解放,已经独立坐诊几年,到现在也不敢说自己“学好”了中医,哪怕是最有天赋的罗香秀,也依然把自己当成一张白纸小学徒,有空就来跟着跑进跑出。
“因为我们不想再这个样子活着,我们想工作,但其它地方都不收留我们,我们问过很多老师,他们说只要我们脑子好使,就能学会。李爸爸说过,左丘明失明,能写《国语》;要离身残,可杀庆忌;钟无艳无颜,武功盖世,他们可以,我们应该也可以。”
清音眯了眯眼,这几个孩子,准备还挺充分。
“哦,你们的成绩有多好?一个个,自己说。”
还是断臂少年先开口,“我叫赵爱国,我初中毕业,毕业考成绩是全校第一名,我的语文考了92分,数学95分,英语……”
先天性弱视男孩摸索着站起来,根据声音辨别清音所在的方向,面朝她说,“我叫钱爱民,我初中还没毕业,因为眼睛不好,看不清黑板,但我能努力的看清试卷,我上学期的期末考是全班第二名。”
胎记女孩站起来,怯生生地说:“我,我叫孙爱兰,我只上到小学,小学毕业考全班第四。”
马蹄足女孩深吸一口气,“我叫李爱琴,我也只上到小学毕业,成绩全班第一。”
他们甚至还把毕业考的试卷和成绩单都拿来了。为了公平起见,福利院孩子的考试不参与全区或者全市的联考,都是各个学校自己出题,批阅完之后,试卷和成绩单同时发到每一个孩子手里。
清音看着这几张皱巴巴的,明显保存了很长时间的卷子和通知书,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她仔细核对上面的笔迹,应该是真实的,不是伪造。
虽说是分开考,但难度跟正常孩子的也差不多,能考出这样的分数,足以证明他们脑子并不笨,智商完全没问题,甚至要比一般孩子高点。
清音的心情颇为复杂,职业学校不收他们自有不收的理由,他们能够破釜沉舟找到自己这里来,且看样子是已经出来好几天了,就一直在药厂外流浪,等着自己哪天来遇上……福宝也是个小糊涂蛋,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只能告诉他们等着。
“你们等了多久?”
“八天。”
“那你们这八天吃什么,住在哪里?”
“福宝请我们吃,她用工资从食堂打馒头和红烧肉给我们吃,晚上我们就睡在对面的天桥底下,用报纸垫着,也不冷。”
“阿姨放心,我们不是欺负福宝姐姐,这些钱是她借我们的,等我们能挣钱了,会一分不少还给她的。”
没有去乞讨,更没有去盗窃,他们只是在朋友的帮助下,努力的想要让她看见他们。
清音豁然开朗,自己想多了,她用成年人的眼光去窥探孩子的内心,以为里面肯定是利益、得失、算计,可结果发现就是吃饱穿暖,有尊严的活着几个字……多么朴实无华的本能需求啊。
这些孩子就像杂草,在地球上最贫瘠,最荒芜的地方,慢慢的生长着,而自己之于他们,或许是阳光,是雨露,是养分,是无法企及的参天大树。
清音这段时间确实有点年龄焦虑。她马上不惑之年,哪怕将来身体健康,一切顺利,能行医到八十岁,那她的职业生涯也只剩四十年了。余下的四十年里,光带出秦解放香秀等四个徒弟是不够的。
现在香秀还是个未知数,秦解放虽然能独立行医,但悟性上终究是差了点,另外两名小中医还比较青涩,还停留在照本宣科的阶段,独立行医总是战战兢兢,时不时一点小问题就要摇人把她这师父摇过去。
而中医想要发展,需要有很多优秀的传承人,把中医的理法方药发扬光大,而她最近确实在思考收徒弟的事。
其实平时日常工作中也会遇到一些表达过想跟着她学习意愿的医生,但这些人都是有本职工作的成年人,清音甚至能感觉到他们目的不纯:有的是看中她的院长身份,看中她与各路领导和商人的关系,有的是看中清家和刘家的秘方……稍有不慎,就会收到唯利是图之流,甚至是中医的掘墓人。
而眼前这四个孩子,他们是纯纯的白纸。
“好,你们可以来跟着我学中医,但是,学习过程非常非常辛苦,比在职业学校还苦,你们要是接受不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我们不反悔,我们也想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养活自己。”
清音看向高的高矮的矮的四个孩子,既然已经决心收他们为徒,那就按照徒弟的待遇来吧。
“行,那今天就先跟我回家,我先给你们福利院打个电话。”
南湾福利院那边接到她的电话很意外,说是确实有四个孩子离家出走,但都留了纸条,说他们要出去学本领,因为没说去向,院里也不好找,想着都十几岁的半大孩子了,也就没怎么上心去找。
几个工作人员要管理几十上百个问题孩子的吃喝拉撒学习,疏忽也在所难免,清音只是口头上说了几句,没找姚大姐反应,基层员工的工作也不好做啊。
“以后他们就暂时住我这边,有什么事需要联系他们,你们打我电话。”
回到家里,清音先让他们把个人卫生打扫干净,给他们一人买了三身新衣服新鞋子,见他们不敢接,清音就板着脸“教训”:“从今天开始,当我的徒弟就得听我的。”
“是,师父。”
洗澡房里的水声几乎没停过,顾妈妈买菜回来还奇怪,“这是谁在里头洗澡,别是鱼鱼吧?这丫头,上次我洗菜水不小心倒水沟里,她还让我要节约水资源,洗菜水可以用来浇花浇菜,跟个小管家婆似的。”
清音小声把今天的事说了,要是平时她心里没底,但今天,那四双坚定的眼睛,让她觉得,自己就是免费白吃白喝的养着他们,养在自己跟前学几年,哪怕能有一半的概率学出来,那也算出师了。
比起将来能带来的改变,她现在花这点心思又算得了什么?
顾妈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都是可怜孩子,既然他们想学,你就好好教他们,带点残疾也不是就当不了医生,西医咱们不知道,但中医应该是不影响的吧?”
“只要不干骨科搬运和针灸推拿的活,不影响,以前我看过的医案里,还有好几位名医都是残障人士。”因为肢体的残缺,他们比一般人更容易专注和用心。
“那他们现在不上学,以后考医师证啥的,会不会有妨碍?”
清音摇头,“正规科班教育不行,但可以通过师承制考核,确有专长的话,也能拿到执业医师证。”
这个问题她也想过,四个孩子现在掌握的知识足以支撑他们学习中医,等把中医基础功打牢固之后,清音会送他们到卫生学校学西医,尽量做到中医精,西医懂,以后上临床也就不成问题了。
想好,第二天清音就把人带到医院去,给他们在医院附近租了个农家院,作为孩子们的宿舍,同时给他们买了医院食堂的饭票菜票,以后一日三餐都能按时吃饱。
四个孩子通力合作,其实也能自己做饭,但清音怕生火不安全,衣服自己洗,卫生自己搞,饭就去食堂吃吧。
等一切落定,清音又把当时拿给香秀的各种中医基本功的简易“教材”复印了几份,让他们先在宿舍里学习着,每天下班后她亲自过去一趟,他们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自己。
自学了一个月之后,清音才开始带他们上临床,开始真正的跟师学艺。
四个这样的孩子坐在自己左右手边,清音倒是没啥,就是每一个进来的病人都被吓一跳,尤其是孙爱兰的脸,哪怕她一直低垂着脑袋,但依然是会吓人一跳。
每次清音都会耐心解释,“这四个是我的小徒弟,来跟着我学习的,大家别见怪。”
病人们虽然心里有想法,但面上也不敢咋样,毕竟她现在可是院长,还是省里有名的名医,一号难求,谁敢得罪?觉得介意的,大不了以后不抢她的号就是,但绝大多数都不会介意。
这就跟西医也需要带实习生一样,小学徒和实习生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的肢体不够那么完美,而这样身残志坚的孩子,更能激发患者的求生欲和对健康身体的珍惜。
同时,每天面对上百号病人的目光“洗礼”,原本不敢与人对视的孩子们,慢慢也习惯了被注视,被好奇,被观察,甚至有的八卦的病人问他们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的时候,也能大大方方回答,正视自己的出身与不足。
清音看在眼里,心里也跟着高兴,他们能传承自己的医术固然好,但她更希望他们能够大方从容的行走于世间,哪怕行走的步伐不是那么完美,也没事。
没两个月,清院长收了四个特殊小徒弟的消息就不胫而走,整个书城市卫生界都知道这件事,好奇的,看热闹的,奚落的都有,更不乏以前那些想拜她为师被她拒之门外的成年人,暗地里冷嘲热讽——“看吧,放着好端端的有医学基础的成年学生不要,偏要收几个小学文凭的孤儿,看你以后能教出什么花儿来!”
“手里那么多资源,难道还能传给孤儿不成?”
“我看啊,就是做面子工程,为了出风头,说不定过几天就上报纸咯。”
可他们等啊等,也没等到这份“报纸”,更没等来上级的任何批评或者表扬,这件事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发生着。
不过,以清音现在的段位,还真不在意这些苍蝇叫,她最近的心思基本都在等录取通知上——在这个炎热的夏季里,顾白鸾参加了高考,志愿是在出成绩之前就报了的,清音不担心才怪。
用班主任老师的话说,顾白鸾的总成绩在全省理科生中排名前十名,要是报考京大和青大,那是没问题的。好,不想学传统科目也能理解,清音和顾安从小到大就没强压过她的头,知道她从小喜欢那堆枪.支弹.药的,他们还请顾全和陈老帮忙咨询过现在龙国有哪些学校哪些专业开设有武器制造之类的课程,再根据她的平时成绩帮忙选了几个好学校,其中不乏有军校。
然而,她偏偏不走寻常路,报考了一个什么航空学院!在大部分人眼里,这名头差京大和青大可差远了,就连班主任都捶胸顿足,“这孩子咋这么不听话,我就是太信任她了呀,早知道会出这种幺蛾子,我就该全程盯着她报志愿,你们看看她这个什么专业,听都没听过名字。”
清音个顾安接到班主任告状的电话时,也有点傻眼。
她闺女居然报了一个没怎么听过名字的学校,专业叫啥不重要,关键是学导弹动力工程?!
面对父母的眼神,顾白鸾一点也不慌,“爸妈你们说话算数,说了想学啥由我自己选,你们不干涉的,还记得吗?”
“记得,可是……”
“哎呀你们就放心吧,我就想学这个,轻武器有什么意思,反正原理我都摸透了。”小姑娘现在闭眼拆枪装枪的速度已经比顾全这个老兵都快,且炉火纯青了,陈童寄给她那些专业书籍和期刊也早翻烂了。
而她顾白鸾的特点就是,只要自己学懂的东西,就没那么感兴趣了,你要让她继续学,好像也有点压抑天性?老两口对视一眼,居然无话可说。
倒是陈老听说她选了这个专业,连连竖大拇指,说小姑娘真识货,他认识几位老朋友,她去了直接找他们报到就行,就是那位著名的钱先生,他们也认识。
已经上研一的陈童也说自己认识她们学校的研究生,改天介绍几位师兄给她认识……为啥只说师兄呢,因为她这个专业的男女比例达到了惊人的九比一,甚至很多届里一个女生都没有的程度!
最后,顾家所有人,只能喜忧参半的在家里等起通知书来。其实也不用怎么等,陈老帮忙打电话问过,说是录取了,只是通知书还在路上,没有送到而已,于是顾安顾全和小石头,这三个顾家的男人们就多了一项风雨无阻的工作。
这不,清音刚走到巷子口,就见小石头哒哒哒往外跑,“婶儿!”
“看着快下雨了,你咋还往外跑?”
“我去邮局问问。”邮政局就在胡同口对面的马路边上,来回也就四五分钟。
顾妈妈从门口出来倒垃圾,“你爸中午不是才问过,这一个下午到不了,明天再去吧,小心待会儿下雨把你淋成落汤鸡。”
“我就问问,马上回来哟!”小家伙甩着两个屁股蛋和大长腿,跑得飞快,过马路的时候还知道要看车,两头都没车才跑过去。
顾妈妈好笑,“咱们家这三个爷们,都快把人家邮政所当家了,一天问这么多次,人家工作人员都嫌烦。”
“你大哥中午回来饭没顾上吃,先去问,安子早上邮件刚到还是问了一茬。”
清音好笑,陈老都确认过了,录取上了,他们倒好,一天百八十遍的问,顾安更夸张,他以前不是在刘胖子家里搜出过两封录取通知书吗,还在柳家找到过清慧慧被藏起来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他这心里就特别特别的不得劲,生怕出什么意外,要不是还得工作,他恨不得搬套铺盖去邮政局里住上。
而正主顾白鸾女士,人家压根不在家,“早早的就让他爸把她送出去,说要学开车,也不知道中午饭在哪儿吃的。”
“妈你管她呢,那么大个人饿不着。”
正说着,门口传来轰隆隆的汽车声,顾白鸾一双大长腿从车上跳下来,“妈你咋还在这儿,晓萍阿姨生啦都。”
“啥时候的事,我在医院没听说啊?”
“刚刚我遇到徐叔叔,他正开着车上医院呢,说晓萍阿姨生孩子。”
自从帮忙找房子之后,徐文宇和毛晓萍接触多了很多,主要是俩人年轻时候都是很大方开朗的性格,又同在医疗卫生行业,共同话题也多,所以渐渐的也处得不错。
尤其毛晓萍的母亲,毛阿姨特别喜欢徐文宇,对他比对上一个女婿好多了,哪天做了啥好吃的,都让毛晓萍喊他过去吃,而徐文宇也会来事儿,每次去都不空手,从毛阿姨的,到晓萍的,再到肚子里孩子的,他谁都不落下,老太太现在就特别喜欢他,还劝晓萍考虑考虑他。
而徐文宇家,虽然一开始不太赞成他们的关系,但后来或许是知道自家儿子受伤的事,倒也无话可说,随着他们去吧。
清音刚准备出发去医院,家里电话响起来,是徐文宇打来报喜的,“晓萍生了,是个六斤六两的小子!”
“晓萍怎么样?”
“都好着呢,我到医院的时候已经生了,现在母子健康,都推回病房了。”
清音送口气,职工在本院生产,今天还是薛梅主任值班,倒是没什么好担心的,“那我等顾安回来再一起过去看你们吧。”
“没事没事,过几天再来也没事,就是打个电话给你们说一声,省得你们担心。”
这次生孩子,他刚好在部队里,接到毛老太太电话的时候就赶出来了,他其实有点担心晓萍前夫会出现,谁知那狗男人连面都没露一下,他既生气,又隐隐的松口气。
清音不知道他这些弯弯绕绕,她刚挂掉电话,豌豆大的雨点子就“啪啪啪”打下来,顾妈妈想起小石头出去还没回来,“鱼鱼,赶紧拿把伞,去接一下你弟。”
“不用,我回来啦!”小石头像只小胖青蛙似的,蹦跶过门槛,顺着屋檐下能挡雨的地方,边走边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当当当当,看我姐的通知书!”
众人大惊,“真拿到了?”
“我正想走,刚好来了一辆邮车,我扒上去一找,嘿,正好就看见我姐的名字!”
“好你个毛小子,还让你歪打正着了,音音快看看,是不是真的?”
清音好笑,录取通知书这么大的事,还能有假的不成?不过她也迅速拆开了,果然是姓名、学校、专业都对,胸口那口气才下去,真放心了。
“小石头快进屋换衣服,你看你都淋湿了。”
“嘿嘿,我姐的通知书没淋到雨吧?我放在衣服里面的哟!”
“没有没有,快进来,婶儿给你换。”他几乎天天在这边,他的衣服裤子鞋子也都搬过来三分之二,都在顾妈妈屋里,清音随便找了一身给他换上,心里也是暖暖的,鱼鱼虽然是独生女,但她有个这么爱她的弟弟,简直就是亲弟嘛!
这小子刚上幼儿园的时候,因为玉香有钱嘛,给他送的是最好的,伙食费最高的学校,他就每天都会带点油条、鸡蛋、蛋清饼、江米条之类的东西,用卫生纸或者作业本包着,放书包里带回来给姐姐吃,因为他觉得这么好吃的东西,姐姐在高中肯定没吃过。
有一次甚至给带回一只鸡腿!他们每个人一顿饭也就只有一只鸡腿,他居然舍不得吃一口,完完整整带回来给姐姐了!
大人们都说这孩子以后肯定最听姐姐的话,姐宝男。
晚上,顾全和玉香回来,先来欣赏了一番鱼鱼的录取通知书,大家相互传阅至少半小时吧,这才开始商量她上学的事。
顾妈妈说学费她出,顾全和玉香说生活费他们给,还说明天就要带她上百货商场买几身漂亮衣服,上学报到的时候就能穿。这可把清音给逗乐了,合着她闺女上大学他们一分钱不用掏,都是奶奶伯伯和伯娘出的啊,“那我们就负责送她去学校吧。”
顾白鸾摇头,“妈你们不用抽空送我,忙你们的吧,陈童哥也说他跟我一路,我不需要,我要跟穗穗卓然一起。”
他俩也考上了京市的学校,不过只是普通本科,但对于石兰省的孩子来说,能走出去,就已经成功了一半。
清音其实还真不一定有时间送她,八月底开始全省医院要进行等级评审,她不仅作为书钢医院的第一责任人不好缺席,还被抽调到评审小组里做专家,哪有运动员上场裁判先跑路的道理?顾安那边估摸着也忙,不一定能抽开身。
晚上躺床上,顾安辗转难眠,似乎也是想到闺女要上大学了,心情复杂吧。
“你别翻了,烙饼也烙熟了吧?”
顾安一条胳膊搭到她腰上,“不行,我还是得送一趟,去警告一下那些臭小子。”
“噗嗤……那么多男学生,你能全警告过来吗?算了吧,她有自己想法,即使真要谈恋爱,你也管不了的。”早在高一,她就跟闺女推心置腹聊过恋爱、性关系、避孕等话题,顾白鸾不是啥都不懂的孩子。
“现在外头的小伙子,都坏得很。”
“你说人家坏,你年轻时候也没好到哪儿去呀。”清音还记得自己走在胡同里被一群二溜子吹口哨的事呢。
“那不一样。”顾安烦躁的坐起来,挠了挠头,“我们那个年代虽然坏,但坏得有原则,我们那群人可没真把谁家姑娘怎么着,谈对象也是正正经经的谈,结了婚也是好好过日子,你看看现在外头那些小青年,一谈恋爱就要同居,非法同居啊,离婚也能说离就离,孩子说不要就不要,哥前几天还查出一个贩卖亲生孩子的小团伙,能一样?”
“你说咱们这个社会,风气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清音好笑,“你说的恋爱同居和离婚压根就不算事儿好吗?我前几天还遇到一个年轻姑娘来看病,就二十四五岁吧,说是怀孕了,问我能不能把脉把出来,到底是哪天怀上的,我说只能大致算一下,没办法精确到天,结果她说那她也分不清孩子是谁的,问我能不能把几个男朋友叫来,分别给抽个血验一下,我都给气笑了。”
有女海王,当然也有男海王,“我还见过一个男的带着三个姑娘来,让我给号号,谁的身体最好,谁能生儿子他就跟谁结婚呢,你说离不离谱?”
顾安一整个吃了苍蝇的表情,“感觉我们落伍了。”
在他年轻时候,无论男女,谁要是做出这种事来,那可是称得上伤风败俗甚至是违法犯罪了,可现在听清音的意思,这也只是小儿科?
“赶紧睡吧,你发愁那些没用,主要是把咱家孩子教好,别让她上当受骗就行。”
“对了,大黄鱼你帮我藏好,花瓶我还是想找人看看,你看找谁比较妥当?”
“我给你问问。”顾安有点睡不着,但也不敢再翻来覆去的影响清音,只瞪着一双牛大的眼睛到天亮,人家顾白鸾又早早的起床了,听说是跟朋友们约好了要去爬山。
顾安这个留守老父亲,就在院里打转,最终还是去找陈老了解鱼鱼新学校的事,重点是她跟的几位老师主要从事哪些方面的研究,脾气怎么样,要不要去提前“拜访”一下,结果被陈老笑着轰走,说做科研的不搞这一套。
当年鱼鱼出生,他也是因为给接生主任塞红包,被轰出来,现在鱼鱼要上大学了,他那一套又来了。
灰头土脸回来,正好在门口遇到准备出门的姜向晚,他忽然想起清音交代的事,“你帮我看看这个花瓶,有没有什么特别的。”
花瓶被各种防腐防潮防虫的材料包裹着,埋在地底下十几年了,有股奇异的气味,姜向晚作为文物保护员也很少闻过,她先闻了闻,又捏着鼻子,“我先带回单位看看,要是看不出来我帮你找我师父看。”
“你师父,是什么人,是否可靠?”
“他解放前就做文物保护和鉴赏这一块的,后来因为成分不好,一直在市井流浪,我爸也是机缘巧合结识的,要不你们见一面先?”
顾安点点头,这个花瓶马二当年可是找了挺长时间的,就像清音说的,哪怕是冲着马二的态度,他们也要好好重视。
顾安于是也没将花瓶给姜向晚,此时胡同口传来一阵喇叭声,姜向晚脸一红,“我先走了啊,晚上回来再说。”
顾安看了看那辆车子,知道姜向晚这是处对象了,也没说什么,甚至这个对象还是他手底下的人,平时经常一起出任务,一个鳏夫,一个离异,一来二去就处出感情来了。
一开始穗穗不太高兴,但经过半年多的接触,也慢慢接受了这位风趣幽默的叔叔,以后她上大学了,姜院长也退休了,姜向晚还是需要一个伴儿的。
顾安想着,总感觉浑身不得劲,也不知道是昨晚没睡好,还是一想到清音说的那些社会“乱象”,他总感觉做啥都没意思。
先进屋拿上一包烟,上刚子家,结果被告知刚子去工地上了,去亮子家,被告知亮子去谈客户了,最终他干脆去找徐文宇,幸好,这家伙在。
不过,这家伙也没闲着,正在毛晓萍租的房子里,吭哧吭哧给小婴儿洗尿布呢!
顾安远远地看了一眼,“这孩子长得还不赖。”
“那是,晓萍长得好,他爸也不差。”
说起孩子的亲生父亲,徐文宇也不得劲,把孩子交给毛老太太,出门找个拐角抽烟,边抽边叹气。
“你这是怎么了,坐月子的没产后抑郁,你反倒抑郁了?”
“唉,你不懂啊,我想着就生气。”
原来,前几天顾安派去跟踪谭志学的人有消息了,“那老小子这么多年风光霁月,整得跟仙人似的,医院上下的女医生女护士他都保持距离,就是外头的女病患女家属啥的,他也从不跟人多说一句话,更别说有什么私生子……老子上次见面就这么被他骗了,以为是什么正人君子,我呸!”
“连晓萍都说他外面没人,那没女人,不代表没男人啊!”
顾安想到手下送来的一叠照片,也是恶心得不行。正常直男对那种癖好,都会恶心吧?反正徐文宇跟他一样,被恶心坏了。
“你说他可真能装啊,这么多年装得人模人样,人前人后都像个正人君子,谁知道关起门来啥花样都能玩出来。”顾安的人跟踪了好几个月,那也是个直男,只把重点放在跟他接触的女人和小孩身上,谁知道跟了几个月什么都没发现。
本来都打算撤了,正好那天晚上轮到谭志学值班,那小伙子去溜达一圈,结果就看到了一些足以给他留下心理阴影的画面。回来跟顾安一说,顾安就叫他改变重点,改成多注意他跟男人的接触,这不几天就拍到一些照片了嘛!
顾安干了这么多年工作,这么“出人意料”的真相还真是第一次,烟抽完,晚上回家跟清音一说,清音整个人也傻了。
她能想到谭志学在外面有“人”,但没想到是有“男人”啊,毛晓萍这么多年,合着是给他做同妻了?!还他妈丁克,丁他个大头鬼,这是骗婚!她不反感不排斥不同的性取向,但她厌恶那种明知自己有问题还要找个异性来给自己打掩护的。
合着晓萍这么多年的青春不值钱呗?带着环怀孕,挣的钱补贴家用,没车没房,这么多年外人话里话外都在埋怨女方“不会生”,这么多委屈白受了?
“这事,晓萍知道没?”
“你先别说,老徐会跟她说,不过她现在还没出月子,怕她气出毛病,等出了月子他有办法。”
清音松口气,徐文宇还是比较靠谱的,要早知道姓谭的是这么自私自利的人,当初就应该把他俩撮合在一起,说不定现在孩子都能上大学了。
“顾安啊顾安,所以你看看,这世界上有几个是好男人?是不是觉得咱们生了闺女特别吃亏,搞不好就要被这些坏东西骗。”
顾安本来就够焦虑的,此时更是达到了巅峰,“顾白鸾以后要找对象可以,得找个知根知底的,老子他妈把男方祖宗十八代查个底朝天。”
“噗嗤,行行行,你咋跟瞿建军似的,大丫谈几个对象他就查几个。”虽然一开始确实查出有两个不是好东西,但幸好结局是好的,去年大丫也结婚了,嫁的是瞿建军部队老友的孩子,真正的知根知底,根正苗红。
***
等到开学报到的前三天,顾白鸾就带着小小一个行李包,头也不回的跟她好朋友们坐上了开往京市的火车,因为买的火车票是上午十点多的,清音那个时候正在外头检查,压根不可能抽出空来,倒是顾家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去火车站相送。
“鱼鱼到了那边第一时间给奶打电话,啊。”
“遇到啥困难就去找大伯那几位朋友,他们都在京市军区,你只要报大伯名字就成。”
“鱼鱼车上别睡太沉,几个人分着值班睡觉,香香阿姨不是吓唬你,现在火车上坏人可多啦。”一同上京的除了穗穗卓然,还有几个高中同班同学,打牌都得分两桌,人是不少的。
“姐,你要记着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能吃,陌生人跟你说话别搭理,啊。”
……
最后,顾安什么也没说,就上去拍拍闺女的肩膀,“保护好自己,好好学习。”
鱼鱼本来是挺坚强一小孩,此时眼眶也有点点红,“哎呀知道知道,你们快回去吧,我到学校第一时间跟你们联系,回去别啥都跟我妈说,她够忙够累的,就让她少操点心吧。”
想到妈妈的白头发,这两年虽然没以前忙了,但却越长越多,隐隐有要控制不住的趋势,小姑娘说话都带鼻音。
此时的清音正带着检查组来到省医院,评审没有特定顺序,是临时抽签决定的,书钢医院已经完成,今天轮到省医院,他们一行人刚下车,省医院的领导班子就迎上来,口里叫着“清组长”,双手握上来,使劲的晃。
清音面上应付着,心里却在想,鱼鱼上火车了吗?
她看了看手表,距离发车只有三分钟了,她那么省心自理能力那么强的孩子,应该已经把行李放好,位置找好,还帮同行其他女孩子的也放好了吧?她总是那么热心,那么大方,从来不吝啬帮助别人。
众人见她看手表,以为是她赶时间,连忙交换个眼神,把一行人迎到门诊大厅,然后开始一处一处的介绍。
清音赶紧收回心思,在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句:顾白鸾,从今天开始,你就要独自飞翔了。
***
专家组的检查一直到晚上九点多才结束,清音不搞官僚主义,吃饭也是医院食堂随便将就一下,自个儿想吃好的回自家吃,没必要在人家医院里开小灶,费钱还费时,男人一喝起来就没完没了,与其到时候抹不开面子被人劝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去小食堂,更不要上饭店。
所以原定十点半才能结束的第一天检查,他们八点半不到就结束了,接下来几天也是一样的速度,算下来倒是能比原计划提前几天完成工作。
等把全书城市的三级医院全检查完,九月份也快过完,马上就到国庆节了,国庆节大家都放假,检查组也不例外,清音终于抽出时间,她想去京市看看闺女。
她计划过,不坐火车而是坐飞机的话,三天时间足够她们好好见一面吃几顿饭了,正好顾安那边也能协调出三天时间来……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清音正让秦解放帮他们买机票的时候,忽然她的院长办公室里,那台红色的电话机破天荒的响起来。
说破天荒,是因为自打她搬进来,这台电话机就没响过,鱼鱼有一次来玩的时候还好奇电话是不是坏的。
而清音知道,自己在这个位置,这台红色电话要是响起来,那绝对是十分紧急的事。
“喂,书钢医院的清音同志吗?”电话那头,是一把雄浑有力的声音,清音听出来,这就是当时去卫生室考察,极力主张建设书钢医院那位领导。
“领导您好,我是清音。”
“现在有个紧急情况,你来一下三号大院。”
清音心头一跳,三号大院?那是系统内对石兰省府家属院的叫法,她也就是平时开会的时候会经过一下,那几年去刘汝敏留下的四合院收租的时候,会隔着马路远远地看一眼。
仅此而已。
“现在有一个紧急情况,有一位特殊病人,需要你来诊治一下。”
清音收敛心神,“好的领导。”
既然电话里没说是什么病,她就知道不能多问,能用红色电话打过来的,只能面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