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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别人或许还需要留一手,但何家是英雄之家,清音当即没犹豫,把老太太拉到一边,悄咪咪问:“您老对这些密码密电啥的很熟悉吗?”
何老太太呵呵一笑,“现在的咱们老骨头跟不上了,但以前的,就二战期间,整个太平洋战场上通用的几种,我还是熟的。”
“以前啊,咱们国家没那么多搞密码研究的,都是我们这些懂点洋文的临阵磨枪,临时突击培训,我们同一批学员,好些都分配到山城的机要室,知道吧?”
清音摇头,嘿嘿笑,她哪里知道这些,上辈子那么忙,就是谍战片她也就扫过几眼,压根讲的啥跟啥都分不清楚呀。
“这么说吧,战争年代,情报能力是很重要的,咱们的情报工作最重要的就是密码机和密码本这两样,什么锁配什么钥匙,以前日本人通用的那几套密码本,相当于钥匙,咱们是要求熟记于心的,睡觉也能背出来,你现在随便给我一串字母,我还能给你破译出来,简单的靠记忆和心算就行,复杂的还是得要机器。”
“机器?”
“对呀,咱们那时候发报和收报都是要机器的,它具备一个转换功能……”巴拉巴拉,老太太说得头头是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虽然早就不从事这些工作了,但她每天坚持看报纸,看电视,听广播,那些记忆就像刻在脑子里一样。
清音眼睛一亮,“嘿嘿,那我得请您老帮我看看,这串英文字母是啥意思。”
老太太呵呵笑,当即先把档案馆的事放一边,将桌上东西收好,“行。”
清音一直没忘记花瓶的事,所以一直将东西记在脑海里,想的就是有朝一日真遇上能人,说不定还能破译呢,此时抽张纸,“唰唰唰”就写下来。
老太太戴上老花镜,拿起来看了看,在另外一张纸上写写画画,清音和何芳菲都不敢说话,静静地看着她的神情,空气中安静得能听见石榴树叶落下的声音。
……
半小时后,老太太摘下老花镜,“人老喽,你这个看着不简单,给我点时间,成不?”
“成成成,您老也别太累着,我和安子不着急,您先把档案馆的做完再看,不着急的。”清音忙笑着说。
何芳菲在一旁的小板凳上坐着择韭菜,待会儿准备炒个韭菜鸡蛋,保姆去把屋檐下晾晒着的小鱼干端回来,“待会儿咱们用清油炸一下,正好给老太太来一盅小酒。”
何老太太是会喝酒的,只是不像男人那样喝得多,“飞飞还记得以前在老家的时候,老太太就喜欢黄酒下小鱼干,这不前几天跟着顾局长出差,路过卖小鱼儿的就买了几斤。”
想到这么孝顺懂事的大孙子,老太太笑得见牙不见眼。
何芳菲也在一旁笑,“他说我总闲着也不好,让我出去外面走动走动,刚好以前报社我带过的一个徒弟,现在正在石兰日报社,想请我帮忙接点校对的活计来做做,毕竟隔了这么多年,我这脑子也生锈了,怕做不好,但飞飞鼓励我……”
清音笑起来,“这好事儿啊,嫂子就该听小飞的,脑子都是越用越活络。”
工作,哪怕不是全职,只是兼职,也是参与社会活动的形式,何芳菲这位曾经的事业女性,就该努力回到原来的轨道上来,这对她的身体和心理都是有益的。
何芳菲把择好的韭菜递给保姆,“唉,我这把年纪,感觉干啥都畏手畏脚,没以前的冲劲儿了。”
“你这年纪算啥,我有位朋友,以前也是事业女性,后来回归家庭几年,就在大家以为她即将颐养天年的时候,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老太太也不由得放下手里的纸张,看向清音。
“后来啊,改革开放了,她就去南方做生意了,从批发市场进些衣服鞋子来卖,到后来有了本钱租下档口,再到后来买地自己建批发市场,再后来生意越做越大,开始做房地产和进出口贸易,现在全国很多地方的商品楼盘都是她的公司盖的,说出去大家都知道。”
何芳菲眼睛都听直了,“这么厉害?”
“那可不,当年她南下鹏城的时候,都到退休年龄了。”
“那现在岂不是都快七十了?”
“可不是,还全世界的飞呢,上个月刚去M国谈生意。”
啧啧啧,这态度,这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清音是在吹牛皮之“我有一个朋友”系列,可何家人是知道她性格的,她们大为震惊且深信不疑。
这个女强人当然不是别人,就是陈庆芳。
以前陈庆芳时不时的还会打个电话回来聊一会儿,给鱼鱼买点衣服啥的寄回来,现在她实在是太忙了,快七十的人了还飞来飞去,这些小事只能交给李萍去办,李萍直接把给鱼鱼的东西寄到学校去,清音已经好几个月没跟她联系过了。
何芳菲却把话听进心里去了,犹豫片刻,还是进屋给自己那徒弟打了个电话,说她愿意试试,请给她个地址,她明天一早自己坐公交过去报社。
脱离社会这十几年,她想弥补,外头什么都是新鲜的,哪怕只是坐几趟公交车,她都有种新奇的体验。
晚上,顾安回家,清音把事情跟他一说,他也很意外。
但略一想也能想通,何老太太能那么坦然且迅速地接受何进步的牺牲,说明她本身就已经不是个简单的老太太,“何进步的嘴巴可真严,我还以为我跟他关系不错。”结果他有妻有儿,老母亲是老革命的事他是一个字不露啊。
“这是他的职业习惯。”清音安慰他。
“嗯,我能理解。”
“对了,那段密码你有没有试过别的办法?”清音其实也不敢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何老太太一个人身上。
“试过,什么摩斯密码、波雷费密码、希尔密码都试过。”
“那日本人自己的密码系统呢?”毕竟岗村次郎是日本人,一般人都会更倾向于本民族的东西。
“他们二战期间使用的红色密码、紫色密码我也试过,解出来狗屁不通。”说起这个顾安就有点沮丧,他是做情报工作的,可他努力这么久,居然一点进展也没有,想想实在是挫败。
清音也不懂这些,只是问问,当老夫老妻没话找话聊而已,“行吧,那就等着看老太太那边会不会有什么进展吧。”
接下来几天,清音都挺忙的,因为新一轮的等级评审工作又来了,她刚忙完吧,那边茶厂又有事情,兰花打电话来,说是有个外商亲自来下大单,她没有跟外商打交道的经验,怕上当,让清音和英子过去一趟。
清音懒得开车,让英子载着她,路上再一次见识到整个七里乡乃至利州市的变化。
“这几年你们药材批发市场办得好,很多人都来书城进药,连带着利州市的药材价格也水涨船高,很多紧俏药材还没采收呢,就有药商来地里给预定走了。”
清音看向窗外漫山遍野的药地,心里有种莫名的感动。想当年在整个石兰省以贫穷落后“闻名”的利州市,现在也成了鼎鼎有名的好地方,尤其是七里乡,药与茶相伴相生,互相促进,现在已经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富裕地方,这里的姑娘们都不外嫁了。
“以前吧,这里的姑娘以能嫁出七里乡,离开七里乡为荣,现在可好,都以招赘为荣了,你还记得兰花身边那俩小姑娘不?现在都跟她们哥哥一样当门立户呢。”
清音记得那两个小姑娘,因为有一个还在玉颜美容院上过班,是家里哥哥嫂嫂容不下,她才出来打工的,后来听说老家开始种药材,她就回去村公所闹,家里的责任田她也有一份,拿走自己的,自己种了两年机缘巧合之下认识兰花,跟着兰花收药材,没几年就成了兰花的得力助手。
“要不是这个时代,咱们石兰省的姑娘,谁敢回家跟哥哥嫂嫂争田地啊?也就是现在政策好,我那些年……唉。”英子想起自己哥哥嫂子就来气,总觉得以前自己太软弱了,要是换了现在,她不得搅得他们鸡犬不宁?
“你啊,现在日子还不够好过?还想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呢?”
刚子这两年生意越做越大,已经不仅仅局限于当包工头,居然开始学着陈庆芳做房地产,据说去年在北城区竞标一块地,打算建成书城市第一个高档小区呢,忙是真的忙,钱也没少挣,现在车子都换成宝马了。
但他们这群跟着顾安的兄弟,都有个怕老婆疼老婆的共同点,这不,有钱了,他自己不享受,先给老婆换新车,带老婆去港城买皮包和化妆品,至于儿子?
边儿去!
刚子家三个“妹”学习成绩都不太好,又调皮,好在心眼正,为人正直,也不像别的有钱人家小孩爱大手大脚的吃造,两口子一合计,反正也不是读书的料,干脆别浪费时间了。来妹跟着刚子跑工地做生意,干得好将来子承父业;有妹跟着亮子叔搞垃圾回收,人家现在叫“资源回收再生”;盼妹还小,还在上学,但估摸着也是要么去学个啥体育项目找份稳定工作,要么早早进入社会摸爬滚打。
“你啊,就等着享福吧。”
英子咧嘴笑,俩人很快来到逍遥茶厂,一进门就被兰花拉住,叽里呱啦说了一通。
清音大概了解了,这位外商是从日本来的,那边也有一定的茶文化基础,这几年逍遥茶的名声更大了,就连国际上都有所耳闻,这不就闻着味儿找来了。
见面聊了一会儿,清音见也没什么事,他要买也行,就只卖茶,种苗是不会卖的,至于价格,出口那肯定不是内销一个价啊。
没聊多久,清音上兰花家看了一眼,她收养那俩孩子,正乖乖地写作业呢,看见她们打招呼,还给泡了两杯茶,又聊了几句,清音就带着英子走了。
她们本来也没打算待多久,今天难得休息一天,清音还约了几个朋友一起聚餐呢。
这不,刚到家,苏小曼元卫国加上花姐和龙凤胎,已经早早的跟着顾妈妈忙上,食材是昨天就买好的,大家准备做烧烤。刚烤上,刚子亮子父子几个,洪江祖红一家子也来了,16号院那边的玉应春秦嫂子她们也都全家来了,等到快开吃的时候,徐文宇拎着大胖儿子姗姗来迟。
没一会儿,就连刘丽云也带着孩子过来了,清音约她的时候她说到时候看,还以为她不会来呢。
刚吃上,顾全和玉香也来了,小石头早就吃得呼哧呼哧的,一口烤串儿一口冰汽水儿,吃得小肚子圆滚滚的,跑了好几趟厕所。
清音这把年纪,本来应该是不怎么爱吃烧烤了,但她最近还挺喜欢这种年轻时候想过却过不上的生活,食材是最新鲜的海鲜牛羊肉蔬菜,可着劲的吃,偶尔来两口小啤酒,这日子别提多悠哉了。
“你们杏花胡同拆迁工作进行得怎么样了?”刘丽云看一眼儿子跟徐文宇家那小胖墩玩得乐呵,问。
“我最近也没往那边去,这得问鱼鱼奶奶。”
顾妈妈一面忙着翻面,一面说:“去年丈量完,该交钱的交钱,年前就拆完了,现在楼房都盖好几层喽。”
“听说要盖十几层的电梯楼呢!”秦嫂子接茬道,“这电梯我也就去市中心帝豪大厦的时候坐过几次,听说可神奇着呢,人一进去,再出来就到七八楼了。”
“那你家买了几套?”
秦嫂子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们要给海花攒嫁妆,买了两套,到时候年轻人住年轻人的,我老两口住我们的,反正就在一栋楼里,来往也方便。”
她这几年给洪江的饭店当经理,可挣到不少钱了,总感慨要是早点听清音的辞职下海,该多好啊,现在养老钱都攒出来了。
顾妈妈给小石头和鱼鱼各买了一套,他们原本的房子不算大,电梯房是肯定要补钱的,她确实下了血本了。
聊到帝豪大厦,那少不了要聊聊帝豪集团,现在整个书城市最有名,最风光的公司莫过于王超英的帝豪集团,据说大别墅里小轿车都快停不下了,整个书城市三分之二甚至更多的娱乐场所都是他的产业,随便走出去一家歌舞厅,那都是他名下的。
苏小曼比较直接,“祖红姐,祖静怀上没?”
“没呢,吃了老多药,看了不少医生,谁知道怎么回事。”
其实她还是跟清音交过底的,自从二月里京市诞生试管婴儿开始,她就上京市开了间宾馆待着,做试管婴儿去了,据说是一定要怀上男孩不可。
不怀不行啊,王超英在外头养了七八个小三小四小五的,排号都快排不下了,那年那个女大学生虽然没生出儿子,依然是闺女,可后来有俩人都生出儿子了,都抱回家让她养着,她才不甘心呢,必须自己也要生一个,要是能一举来对双胞胎啥的,更是锦上添花。
毕竟,王超英那么大的家业,任何人都会眼红,生儿子就是“赚钱”啊。
当然,这是祖静跟她姐说的心里话,清音不敢茍同,她只能祝福她心想事成。虽然俩人现在基本没联系了,但终究是一起度过五年青春的舍友,是她曾经想办法用大包子弥补的女孩,她还是希望她能过上自己的理想生活吧。
顾安和顾全对视一眼,露出一个只有彼此才懂的眼神。王超英的好日子或许没多久了,他的娱乐场所已经被人举报过多次出现黄赌毒的东西,以前还藏得挺好,顾全带人去扫了好几次都没扫到,但不代表就没有。
以顾全的办事风格,只要你敢干违法犯罪的事,他就是不吃不睡也得把你揪出来。
王超英最近也上顾家跑了好几趟,送的“烟酒糖茶”里都是钞票,甚至还有金条,但顾全不为所动。
要是王超英现在立马收手,把尾巴处理干净,他或许也就不追究了,可这人贪心啊,这么来钱的好门路,他舍得下,宁愿走歪门邪道也不想走正道,那可就怪不了谁了。
顾全露出势在必得神色。
因为喝了点酒,晚上趟床上,顾安的话比平时还多,“马二你还记得吧?”“怎么可能不记得。”清音用毛巾给他擦脸,“你啊,都快五十岁的人了,让你少喝点不行,待会儿吐了我可不管。”
“嘿嘿……”男人一把抓住她,将人扯进怀里,故意用他坚实有力的胸膛去蹭两下,“我没醉,我还记着马二的事呢,刚才哥跟我说,马二应该也离倒霉不远了。”
“他跟王超英联手,去北面山区承包私人煤窑,出了好几起安全事故,现在上面追究起来,他们有好果子吃。”
“马二其实不算坏人,他对底层人自有一套自己的原则,也讲义气,底下很多兄弟都喜欢他,可他找错了合作对象。王超英实在是太贪心了,煤窑建设不合规,经常出事,出了事他就推给马二去解决,马二自然是赔礼道歉经济补偿,可他居然还嫌马二赔偿得太多,用他的方式,随便给点钱就行了,只要能把家属的嘴捂住就行,呵……”
这么看来,马二至少还有点良心,王超英就是被贪欲蒙住了双眼。
清音记忆里,上辈子的马二倒是一路顺风顺水,没有这么多“波折”,她想了想,念在他曾经帮助过自己和顾安,念在他尽心尽力侍奉小莲英的份上,“要不,你改天提醒他一下,别太过火。”
“你以为我没提醒过?”顾安冷哼一声,“这些人就是改不了骨子里的贪。”
像刚子亮子一样干工地一个月能挣多少钱?他们搞私人煤窑的,半个月就能挣他们一年的钱,看着挖出来的黑金,谁能保证及时收手?总想着再挣两年,最多两年就收手,以后怎样怎样的,甚至有的时候还敢跟上面对着来,这不是找死是干嘛?
“上个月,哥手底下有个小公安,到帝豪歌舞厅例行检查的时候,差点被王超英陷害强.奸妇女,事情闹得挺大,连哥都被狠狠骂了一顿,你说他这不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吗?”
清音耸耸肩,她是真没想到,王超英的胆子居然这么大,真是钱多了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啊。
“所以你等着看吧,不说别的,哥一定要办他。”
清音答应一声,没说什么,“对了,那天隔壁何老太太让你帮她找一个什么东西,你找到没?”
“找到了,要一台二战时期的发报机和译码器,那种恩尼格玛机目前几乎快绝迹了,我也是拜托陈童从国外高价买到的。”
清音也听不懂什么机什么密码本的,反正如果老太太要找这个机器,那就说明是找到思路了。“看不出来,老太太以前……”这么厉害啊。
这一家子,要是齐齐整整的都在,该多好啊。
***
等待的日子里,时间过得很快,书城市开始下起今冬的第一场雪,路上行人脚步愈发匆匆,而杏花胡同的房子也盖得差不多,完成封顶了,剩下就是内部装修的问题,因为这一带居民以老年人居多,所以街道办提议给家家户户装马桶,这工程量和价格又涨了不少。
听说房子还没交付,已经有外面的人来打听了,价格甚至被炒到五百块一平米,相对于大家的工资水平来说,无疑是天价!
那些早早的交钱买到的,高兴得合不拢嘴,原本在里头有房子,但不舍得补钱买的,甚至目光短浅只图当时政府补一两千块钱就把房子打出去的,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甚至还有不服气的,天天去街道办和房管所门口堵着“讨说法”……众人听了都是乐。
就以16号院来说,里面原有住房面积最小的就是后院的丁家,一间屋子只有十八平左右,而新盖的楼房最小户型也是五十平,他们家要是想置换成新房子就得再按照市价补32平的钱,当时政府为了照顾当地居民的困难,所谓的“市价”其实也是远远低于正常价格的,每平米只收八十块钱,意思意思一下就行了。
谁知道丁大妈自己身体不好,几个儿子又目光短浅,说要补钱就不要房子了,把原来的卖给政府就行。当时街道办和房管所的工作人员专门上家来宣传,讲了很多道理,做了很多动员工作,甚至开导丁家人,钱凑不出来可以向厂里贷款借钱先交上,因为几个儿子都是工人,钢厂是有这项福利的,可谁也不听,铁了心就是要卖房子。
十八平的小房子,也就卖了千把块钱,结果还没捂热乎呢,发现这笔钱只够买两平米的新房子,他们自然就不乐意了,天天去各部门堵人。
几乎每个大院里都有那么一两家这种大聪明,大家看看也就罢了,偏偏他们去堵人不成,还到处散播不好的谣言,可把那些正直老大妈们的正义感和集体荣誉感给激发出来了,天天遇到就要吵两句。
清音从热闹的杏花胡同离开,踩在松松软软的雪地上,整个人都轻松不已,她抬头向北方看去,京市也下雪了。
昨晚鱼鱼打电话回来说,京市下了一场很白很白的雪,她和室友在校园里堆了一个雪人,她把自己的格子围巾送给雪人了,希望雪人能喜欢。
当时清音只觉好笑,这小丫头,说她长大了吧,时不时就要冒出几句孩子话来,那可是陈童送她的围巾,她就这么送给雪人了。
不过陈童给她送了好几条,几乎每个冬天都会从国外寄回来,少一条这小子应该发现不了?
清音嘴角带着笑意,刚走到梨花胡同口就被顾安从后叫住,“下雪怎么不让张哥送你?”
“没事,今天他家二闺女开家长会,我让他别管我,我自己坐厂内大巴回来。”从书钢医院到书钢有专门的接驳大巴,不仅书钢内部工作人员能坐,就连看病的病人或者家属,或者普通群众,只需要出很少的车费就能坐回来,中途也只有两三个站点,比一般公交快多了。
清音拉开车门坐上去,搓了搓手,发现顾安脸上带着喜色,“怎么样,破解出来了?”
“嗯!”
男人的脸上有了皱纹,却掩饰不住那股自信的光芒,“老太太真厉害,有了恩尼格玛机她没几天就给破译出来了。”
见妻子眼神静静地看着自己,他不知不觉扬起了嘴角,“我试过日本人在二战期间用得最多的红色密码,还试过红色密码的前身紫色密码,但都没用,结果你猜这么着,岗村次郎他不是红绿色盲吗,平时还喜欢读点德国文学作品,对希特勒高度崇拜,几乎到了痴迷的程度,对德国文化也非常迷恋,他居然是把红色密码倒过来,自己命名一个绿色密码,又用德国通用的恩尼格玛机转输出来……”巴拉巴拉。
清音感觉每个字她都知道,但就是听不懂,“算了算了,你还是跟我说结果吧。”
“结果就是,花瓶里那串密码,其实是一个地理坐标。”
“也就是宝藏的位置?!”清音差点激动得站起来。
“应该是,这件事我想问问你的意见,需不需要上报上去?”
毕竟,要真是岗村的财富,那可就是价值几百亿美金的黄金珠宝古玩字画啊,那些可都是龙国人的财富,是属于整个龙国民族的!
“当然报呗。”清音毫不犹豫地说,她当时买到这个花瓶纯属阴差阳错,要不是后来马二三番两次纠缠想要“赎回”花瓶,她压根想不到这茬上去,后来崔小波和那日本老头的接近,让她愈发坚定了要找到财富的想法。
“我们去看看肖老太太吧。”
顾安点点头,把车停在家门口,清音回家拎了点清淡易消化的营养品上车,俩人很快来到北城区。
这么多年清音每年都会来看老人家两三次,一是帮她把个平安脉,二也是真的关心她的老年生活,马二虽说对她也好,但他终究不是什么正派人物,清音还是不放心。
今天也是凑巧,他们刚下车,就遇到从院子里出来的杨三旺和柳红星,以及他们七八岁的儿子。
“哎哟,顾科长,清院长,这么巧啊,你们也来看老太太?”杨三旺笑着迎上来,忙给顾安递烟。
柳红星看了清音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她头婚过得太惨,被摧残坏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几岁,已经五十多岁中年妇女的感觉了。
她不说话,清音自然也不会上去自找没趣,毕竟原书中的柳红星可是抢走小清音人生的人,她只是平静地看她一眼,就扭开头。
“妈妈,明天我们真的不去接大姨吗?大姨说带我买东西呢。”
“不去,她死了我都不会管。”
清音回头看了看孩子,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说的“大姨”是柳红梅,几年前出狱了,但因为身体不好经常住院,日子也是过得磕磕巴巴。海涛身体不好,从粤东省回来后一直没什么正经工作,在歌舞厅给人当保安看场子,当年唯她马首是瞻的柳红星,现在也不搭理她了,只有海花在征求秦嫂子两口子的意见后,每个月给她十块钱生活费,饿不死就成。
后来发病好几次,都是瞿建军送她去的医院。
柳家这几口人,也是各有各的报应吧。
清音想着,那边很快寒暄完,顾安过来搂着她的肩膀,“进去吧。”
这个小院子还跟二十年前一个样子,只不过请了保姆,比以前干净整洁一些,肖老太太正在堂屋里听收音机,里面咿咿呀呀的放着京剧,时不时的还跟着哼唱几句。
“老太太?”
老太太睁开眼睛,“哎哟喂,小清小顾你们来了,快坐快坐。”
她要站起来,清音连忙扶住她,“您老好好躺着就行,我们就是来跟您说两句话。”
她的视线环顾一周,“马二爷不在?”
“哟,他就一土匪,当不起你这声爷,这老小子最近终于听劝,忙着转手煤矿的事,几天没回家了。”
清音和顾安对视一眼,看来顾安和旁人劝不动的,还是被小莲英给劝动了,他要是真拿老太太当亲娘,就该听她的。
“唉,我这把身子骨,好又好不起来,死又死不掉,还总劳驾你们一趟趟的跑。”
“您老说的啥话,您这把年纪了可是整个北城区最高寿的人啦。”小莲英都快百岁了,耳朵还能这么好使,实属难得。
清音给她把脉,也没什么大的变化,反正都是老毛病,好好养着就行。
“你也不用安慰我,我自己身体自己有数儿,估计也就是这两三年的事了吧,我死了没啥,就是那花瓶,那个花瓶里有很重要的……你们知道我当年离开司令部的时候,放着那么多好东西不要,为什么单独抱着花瓶走吗?”好端端的,不知道为什么又聊到花瓶,清音和顾安对视一眼,觉得今天的老太太怪怪的。
以前他们过来,她偶尔也会提两句,但这么多年也就提过两三次,都是从相关联的事情上说到的,今天没有谁起头,她自己提起来……有点奇怪。
顾安眼角一扫,注意到就在三分钟前,门帘外有一个一晃而过的影子。
“因为我啊,发现岗村要撤离那段时间,天天不睡觉,大半夜的出去不知道干嘛,后来还把一个花瓶放在床头的柜子上,跟他的枪放在一起。”她跟魔鬼共同生活那么长时间,别的不说,对他的生活习惯是非常清楚的,他不是那种随随便便改变生活习惯的人。
“其实这花瓶确实是一对儿,我觉得不对劲,后来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用另外一只一模一样的给换了,果然他撤离的时候带着那只花瓶一起走,我当时就想,你杀了我那么多族人,抢了我们那么多财富,我拿走你的宝贝不过分吧……呵呵,后来这花瓶跟随我大半生。”
清音正在犹豫要不要说实话,顾安却忽然轻叹一声,“对不住了老太太,是我们没看管好花瓶,要是早知道东西对您这么重要,当时我们就该……唉!”
“无妨无妨,花瓶对我不重要,是对咱们龙国人重要,碎了也就碎了吧,至少也没便宜了鬼子。”
几人又聊了几句,顾安和清音才离开。
上车,清音正准备说话,顾安冲她使个眼色,清音就没出声。一直到回到家里,进了屋子,顾安才说:“老太太是故意这么说的,她知道马二回来了。”
她抚养过马二,知道马二虽然不是绝对意义上的坏人,但也不是什么大好人,他骨子里的贪婪改不了,所以她才故意当着他的耳朵把花瓶的事又絮叨了一遍,顾安顺水推舟说花瓶碎了,这是要逼着马二彻底死心,别再打花瓶的主意。
“他这些年赚的钱已经够多了,该收手了。”
清音点点头,肖老太太真是一片良苦用心,都快百岁的高寿了,还要提防他走歪路。
“老太太的意思是,花瓶碎了也好,没碎的话任由我们处置。”
清音也听出来了,这么多年她从未因为这件事责怪过他们,“马二能遇到她,是他的福气。”这样外表柔软,内里一身铁骨的女子,就算是到这份上依然愿意拉他一把。
***
顾安把坐标位置上报之后,很快,上面好几个部门联合成立工作小组,开始勘察工作。当然,清音是知道的,那个位置还真就在石兰省内,位于书城市西边的一个农场,这里远离司令部,只是岗村众多养马场之一,他本人甚至一次都没去过的地方,很多人都想不到。
解放后养马场没了,变成一片荒地,再后来又改建成农场,随着农业生产发展需要,陆陆续续多了居民,大家在这片土地上休养生息繁衍后代,谁也想不到它既不在岗村次郎撤离的路上,又远离他居住的地方,居然埋藏着那么多宝藏!
“不过,现在初步勘探结果不太理想,岗村这龟孙太阴险了,他还埋着不少雷呢,轻易不好开挖。”顾安喝了口水,闷闷地说。
“现在只能以勘探石油或者煤矿为由,将附近的居民先迁走,要等完全勘探出来,或许还得几年,至于开挖,甚至会更久。”
清音倒是一点不着急,“没事,只要在龙国的土地上,这就是全体龙国人的财富。”
“对了,这事是你上报的吧,你怎么报我的名字?”
顾安笑起来,“你买的花瓶,你藏了这么多年,现在贡献出来,上交国家,不是你的功劳是谁?”
“嗐,又不是小孩,要啥功劳不功劳的。”她也是今天忽然接到上面的电话才知道,顾安以她个人名义将花瓶和坐标上交,上面非常高兴,要表彰她呢。
“还要让我去京市一趟,我这忙得脚不沾地,哪有那闲工夫跑。”
“没事,我陪你去,正好看看顾白鸾。”
自从上大学后,他们也只去看过她两次,都是周六下午下班赶飞机去,周天晚上就得飞回来,一家三口吃两顿饭就算是见面了。
***
不过,这一次,他们还没来得及出发,陈庆芳的电话就进来了,“小清,上次你说你认识一个专门做半导体的同学是吗?”
“哎呀,我来M国一趟,发现人家现在的半导体和计算机比咱们发达了至少二十年,我最近就捉摸着,回去赶紧把这事提上议程,不行咱们也搞半导体,也搞芯片,搞计算机,你觉得咋样?”
清音挑眉,陈庆芳终究是要朝着她的女强人之路再进一步了,“成啊,上次我跟您说的那个同学,是当年我们一起参加高考的,他叫王新华,毕业后一直在电器厂当工程师,后来电器厂倒闭,他也就下岗了,我上次在电影院门口遇到他正在兜售电子手表,差点没认出来。”
当年同学聚会上,那个意气风发,极力描绘理想蓝图的王新华,在毕业十多年后,经历了电器厂最辉煌的几年,很快又赶上下岗潮,至今还没找到工作,只能靠摆摊卖点小东小西讨生活。幸好他爱人是他同学,感情很好,这么多年一直不离不弃的,家庭倒是很幸福。
“成,你把他联系方式给我一个,我先跟他约个时间面谈。”
清音连忙翻出小本子,让她记下,“听说他当时手底下还有好几个徒弟,都是跟他一样性格比较内向,不擅交际,至今还没找到工作,您要是看着他有才的话,能不能把他们也一并打包收留?”
“成,到时候看看。”
挂掉电话,顾安看着她眼角的细纹,在昏黄的灯光下仿佛会发光。他们家清音同志啊,真是一个会发光的人。
“你是真看不得这些有真才实学真技术的人吃苦啊。”
清音笑笑,正要打趣两句,电话又打过来了,这次是冯老身边的生活秘书。
“清院长,恭喜您,好消息啊!这次评选上的医生里,您是唯一一个不到五十岁的,还是女医生哦!”不是他特意强调性别,而是这份荣誉真的很不容易,尤其是对一名女性而言。
清音早在五年前就取得了正高职称,这几年既要忙临床,又要搞管理,时不时还要发表点论文啥的,她的忙碌是有回报的,取得正高职称后,很快被书城市卫生系统推荐为市级名中医,而就在今年,她43岁这一年,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她的病人们,居然自己打电话到电台播出的省级名中医遴选专家组,推荐了她。
要不是忽然莫名其妙被多部门催交材料,她都不知道这件事。
毕竟,按照中医领域的人才成长路径来算的话,能在短短二十多年间熬到市级名中医,单单是市级,她已经很满足了,更何况是省级。
况且,这个荣誉还不是她自己申报,而是她曾经医治过,至今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热心病人帮她报的,是前几天中管局、卫生局和人事厅打电话催她交材料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被报名”了。
现在,冯老那边的消息是,她已经评上了。
“恭喜清院长,再过二十年,您将成为石兰省史上第一位最年轻的有望冲刺国医大师评选的医生了。”
直到挂断电话,清音还有点没回过神来,她就这么被病人推着,成了省级名中医?而一旦等她临床经验满五十年,就能有资格参评国医大师,曾经不敢想的荣誉与光环,就在不远的将来等着她。
这一生,已经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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