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一身雪白,不知道是阳光反射作用还是自己眼花了。
雪白的皮肤,雪白的头发,除了眼珠子还有点黑,这就是个妥妥的“白毛女”啊!安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揉了揉眼,小猫蛋已经高兴地叫着“兔子公主”哒哒哒跑上去了,她觉着她爸爸给她捡到个兔子公主,高兴得都破音了。
“姨,姨,我们捡到个人,就在里头,洞子里有好多小洞子,好多岔路,我们让她别跑她还跑,她也不会说话,怎么办啊姨?”铁蛋抱着姨父的弓弩,虎视眈眈盯着“白毛女”。
“啊啊……咿……呜……”
安然愣了愣,那是个瘦弱到极致,或许还没小猫蛋重的孩子,大大的眼睛像小鹿一般看着他们,里头是满满的恐惧和惊吓,安然压根看不出来这是个男孩还是女孩,不过她浑身光溜溜,一件衣服裤子也没有,看宋致远紧紧保护着他(她)的下半身来看,应该是个女娃娃。
安然赶紧脱下自己的毛衣,又从车里拿下宋致远的军大衣,一把将她盖住。
有了东西跟外界隔开,小白毛女发抖没那么厉害了,只是牙齿还咬得“吱咯吱咯”的,满眼惊惧。
小猫蛋睁着大眼睛看了一会儿,使劲用手捂住嘴巴,生怕她多说一个字就会吓到兔子公主。
小白毛女虽然看着小,但力气不小……或者说,其实是动物面对生命危险时忍不住使出最大的力气挣扎,宋致远单手还抱不住,因为还得防着她咬人。
铁蛋气哼哼地说:“这人就听不懂咱们说话,在里头还咬了我姨父一口,你看伤口还流血呢。”
安然果然在宋致远的右手手腕上看见两排流血的牙印子,这哪里是人类,就是只小动物啊!“我来抱吧,我把她抱后排,咱们先回家,铁蛋待会儿在市医院下,去找你陈爷爷来,带上药箱。”
宋致远想把小白毛女递过去,可她就像动物似的,用她又长又卷曲的指甲,紧紧扣住他手臂上的肉,根本剥离不出去。
“算了,先回去吧。”
安然开车,两个蛋挤着坐副驾驶,车子一动,小白毛女又是害怕得嗷嗷叫,真的跟动物一点区别也没有。
安然心里叹口气,心里隐约有了猜测,小猫蛋怕是又一次说对了。
***
一路上,这真是带一只从没出过门的小动物出门啊,大马路上哪怕是过来个人,或者一辆自行车,她就要吓得嗷嗷叫。
叫就算了,还把“爪子”深深地嵌进了宋致远的肉里。
小猫蛋都生气了,“不许你挠我爸爸!”哪怕是兔子公主也不行。
小白毛女:“嗷嗷——”
铁蛋心烦得捂住耳朵,“一路就是瞎叫唤,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车上坐着一只狼崽子呢。”
小猫蛋对“兔子公主”的热情依然不减,不过变得很矛盾,是既想看看她,又怕她挠自己爸爸,她一回头,她就叫,一说话,也叫……最后,干脆就不看她了,径直地看着前方,跟她跟前也有个方向盘似的。
到了市医院,铁蛋下车找陈六福,宋致远继续抱紧她,一路也不敢停,直接给开进了大院,又从大院开到他们家门口。幸好现在天已经黑了,家家户户亮着灯吃着饭,听见汽车声也习以为常,没人出来看。
安然先下车,跑回家里拿了块毯子下来,把她严严实实包住,宋致远才有办法将她抱进客房。
不过,进了客房,他们又犯难了,因为这小东西跳下地想跑,被铁蛋眼疾手快把门关上,她就“嗷呜嗷呜”吼叫着挠门。她的指甲,弯弯的卷起来,里头黑黑的,一口牙齿又黄又尖,像是能把人气管活活撕开。
安然简直一个脑袋两个大,再被她这么挠下去,邻居就该听见了,到时候他们想保护她也保护不了了。这种“怪物”,肯定一举报一个准,安然想起两年前宋致远说的,国外有那种专门抓特异小孩的组织,虽然现在的华国他们不一定进得来,但……以防万一吧。
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轻声叫:“小石榴,你是小石榴吗?”
小东西的暴躁有一瞬间的安静,两只动物一样的眼睛紧紧盯着她的嘴唇。
“她听不懂人类的话了。”宋致远叹口气,指指妻子的嘴唇。
于是,安然又慢慢地,几乎是夸张的,用自己嘴唇说:“小,石,榴。”
“嗷——”
“她答应了耶,姨你咋知道她名字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答应,反正铁蛋两眼冒光,他姨也太牛了吧!
小猫蛋乌溜溜的大眼睛一转,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
可能是因为安然叫出了她的名字,她就一直紧紧盯着安然,也不挠门也不挠窗玻璃了,只要她走一步,她也跟着走一步,像幼崽模仿母兽一般。
没一会儿,陈六福背着药箱来到,不过孩子不让他看,也不让他触碰,离老远就开始小兽尖叫,他只能远远的看着:“重度营养不良,其它的怕是要进医院系统检查一下才知道。”
“你们从哪儿捡到的孩子?”
“农药厂附近的防空洞里。”
陈六福低着头想了会儿,“那附近防空洞不少,以前是敌占区,农药厂也是。”
安然心里想着别的事,也没注意,只是说:“拜托陈叔帮我们暂时保密,过几天我们带她过去找您,您能不能帮我们先联系一下大夫?秘密的给她看一下,就说是重病孩子。”
越少人知道越好。
“可以。”陈六福见她不愿多说,也不多问,嘱咐多给她补充营养,就走了。
小猫蛋听得非常认真,哒哒哒跑去餐厅,爬板凳上,踮着脚尖抱出一罐麦乳精,舀满满的五大勺到碗里,“妈妈可以,可以帮我加开水水吗?”
她知道开水壶不能碰,就乖乖的揣着小手手站在一边,等着。
安然泡了一碗浓稠得都快化不开的,热乎乎,奶香香的麦乳精进屋,放在床头柜上:“喝吧,补充点营养。”
“很香哦,我小时候超喜欢哒!”小猫蛋拿了个勺子,盛起一勺,吹了吹,送进嘴里,舒服得直闭眼,“哇哦!真好吃!真香!”
小“白毛女”一开始不敢,可奶香味是所有哺乳动物无法拒绝的诱惑,似乎是确保小猫蛋吃了以后没事,她立马跑过去,伸着舌头就舔,就是不用勺子。
善于利用自己的舌头获食……这也是动物本能。
不过,很快,她发现舌头舔不快,不满足于此,她就无师自通地抱起碗来,“咕叽咕叽”灌下去,不用一分钟满满一碗麦乳精就喝完了,她还舔着嘴唇意犹未尽。
安然虽然心疼,但也不敢给她多吃,毕竟她的胃已经饿缩了,吃太多怕她受不了,会不舒服。
吃饱喝足后,小兽就开始找母兽了,她两颗黑黝黝的眼珠子紧紧盯着安然,时不时还会凑过来,用身体磨蹭她。安然尝试着摸了摸她的头,见她没反对,没暴躁,倒是放心大半,继续试探着捋捋她的背,当想要给她剪指甲的时候……不行了。
安然也不灰心,就跟小动物一样,要让她适应人类,必须让她感觉到安全。“宋致远,你带孩子下去做点吃的吧。”
可厨房里只有中午剩的一点冷菜,爷三个又冷又饿,太复杂的也不会做,就下了一锅面条,舀几勺杂酱,再把热好的冷菜浇在头上,勉强就算一餐了。
幸好,铁蛋比他姨父用心,去菜地里揪了一把生菜,洗干净扔煮面水里,搅吧搅吧,不就有肉有菜了吗?
小猫蛋:我哥哥真是小天才!
当然,他们也没忘记给楼上端了两碗。
一开始,小石榴依然是不敢吃,只是看着“母兽”吃得津津有味,她的肚子也实在受不了了,这才猴子似的跳过来,用手抓起一把面条也不管烫不烫直接塞嘴里,狼吞虎咽。
尝到甜头,她直接三两下就给抓完了。安然看她这样子,洗澡剪指甲是不可能的,只好说:“你先好好休息,睡觉,睡在床上,那里,盖被子,知道吗?”
“嗷呜——”小兽哼唧着,似乎是不想让她走。
可安然现在急着知道洞里到底是个啥情况,怕万一有什么那就是夜长梦多,“乖小石榴,你先睡一觉,我帮你把灯关掉,好不好?”
果然,灯一关,她就不哼了,一下跳上床,拉上被子笨拙的往身上一裹,瞪着黑漆漆的屋子,正是她熟悉的山顶洞人生活……嗯,很有安全感。
***
事情是这样的,那洞子不仅五十米,至少有三百米长,里头至少有六条岔路,直径很小,只容铁蛋通过,他也是要缩着身子,把自己紧紧缩成一团才能爬进去。幸好没多久通道变宽,出现一个地窖一样的结构,里头浓烈的屎尿臭,还混杂着许多吃过的食物残渣,和一堆罐头盒子。
原来是有一箱子带日文的罐头,不过宋致远判断至少已经过期二十年了,里头的压缩食物已经腐坏得不成样子,但放了足够的防腐剂,没彻底生蛆变成废物,所以吃了那些东西不仅没长身体,还吃出毛病来了。
当然,那么小个孩子,没被过期食物毒死,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她的头发和皮肤,为什么会变白?”
“缺盐和微量元素,常年不见天日,身体无法合成黑色素。”
安然本以为,样板戏《白毛女》只是艺术加工并夸张化处理,以批判封建主义高利贷害人不浅的,为了增加艺术性才说“白毛女”的,谁知道现实生活里真的有这样的人。
“不过,光是食物摄入不足的话,不至于全白,估计还是有别的因素。”具体是什么成分,他也不知道,得找萧若玲来看看,她在洞里这么久,唯一能接触到的就是两箱压缩食品,土壤,空气,还有动物。
今天急着将她带出来,还没来得及给这几种物质取样。
安然现在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小石榴的存在,“算了,等我问问孩子爸的意见。”
“孩子爸?”宋致远一头雾水,“你怎么知道她叫石榴?”
这个孩子,明显对这两个字有特别的反应,还会有回应。
安然还没说话,他忽然说:“不会也是你做梦梦到的吧?”
“不是做梦,是海盗伯伯啊,就是石头伯伯。”小猫蛋觉着自己真是世界第一聪明的宝宝,她全都想起来啦!
安然把当年的事,简短的说了,宋致远的眉头是越皱越紧,石万磊的女儿,也就是比他女鹅大三岁而已,现在应该是六岁半,正是换牙的年纪,可这个“狼孩”体重还没他的小猫猫重,牙齿也没有任何要换的趋势,明显是严重的营养不良啊。好好个女娃娃,本应该跟小猫猫一样健康快乐长大的孩子,居然困在山洞。
一困就是两年半,成了这副模样。
“你觉着是被困?”安然有点奇怪,因为她没进去,也不知道里头是个啥状况。
“嗯,应该是有人把洞口堵起来的,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如果是有意的话那就是存心想要害死这个女娃娃,只不过那个人没想到里头居然有两箱子鬼子遗留的罐头,四岁的小姑娘凭借着顽强的毅力居然在里头活下来了。
如果是无意的,那也完全有可能,因为这个洞子是当年抗日战争期间挖的半成品防空洞,露在外头的洞口并不是真正的入口,而只是一个小的通风道。
可能周围群众以为里头没人,也没啥东西,就用野草给遮挡起来了。
罐头其实也不多,正常来说还不够安文野那小圆肚皮一个月吃的,可她居然能够知道在里头有可能很长时间出不去,知道要把东西省着吃,每天吃一点点,居然吃了两年半。
就这份毅力,也是非比寻常的!
当然,刚开始她可能也不知道会待多久,只是慢慢的待久了,一个人,说不定还有其它动物在里头,她就忘了说话,语言功能退化,行为模式也向动物靠拢。
这孩子的生命力,真的太顽强了!
安然和宋致远齐齐叹口气,这要是换小猫蛋,他们心都得碎成渣渣。想着,都亲了小猫蛋的脸颊一口,一左一右。
可把小姑娘高兴坏了,咿咿呀呀哼唱个啥,挽着妈妈问:“妈妈我是你的什么?”
“小宝贝,心肝肉。”
她心满意足,又去问宋致远:“爸爸我是你的什么?”
“小猫猫。”
哎哟,把她乐得呀,要不是爸妈不让,她还得爬起来去隔壁问哥哥,她是哥哥的什么,想要得到别人的认可和肯定,一遍又一遍……这大概就是孩子的通病吧。
第二天一大早,安然先去单位,跟女工处的同事说一声,又去找贺林华请假。因为她现在的顶头上司就是贺林华,换一个说法也就是她安然,现在也是市总工会有头有脸的领导了,除了一个主席和三个副主席,就她最大。
甚至,在职级待遇上,她跟副主席是平行的。
请完假正准备走,贺林华忽然叫住她:“等一下,上次你是不是给残联那边递了份申请,给一个叫石万磊的同志申请伤残警察抚恤待遇?”
她记性很好,好几天前的事了,居然还记得人名字,分毫不差。
“是的贺姐,意思是同意了?”
“嗯,残联那边说以前这个人是记录在案的,怎么最近两年忽然没了,这两年的待遇都帮他保留着,待会儿你让他一起来领了吧。”
安然大喜,看吧,这就是领导亲自过问的效率,分分钟不仅把事情办妥了还直接把欠他的都补上了!这笔钱以及以后每个月的抚恤金都不再经过街道办的手,看那姓封的王八蛋还敢怎么使坏!
出了领导办公室的门,她脚步也特别轻快。
“小安主任来了,哎哟你上次交的申请批下来了……”巴拉巴拉,残联主任又把话跟她说了一遍,末尾加一句:“那钱可不少,当年的一次性抚恤金加前头两年二十四个月的,有两千块哩!”
两千块,在这年代确实是不少钱了。
可石万磊失去的,却是一只眼睛。
不,不止一只眼睛,还有青春,家庭,女儿,以及这两年被姓封的王八蛋围追堵截下丧失的尊严。
这些东西,是用钱买不回来的。
安然什么也没说,骑着车迅速来到金鱼胡同,扣开了胡同口第一家的大门。
她把一包证件还给他,笑着说:“石大哥快收起来吧,事情妥了,改天有空直接去残联领你上次的一次性抚恤金和这两年漏领的,一共两千块,以后每个月十号都能去领十八块的抚恤金……把日子过起来吧。”
石万磊怔了怔,“谢谢你,小安。”却没有一般人的欣喜。
没了女儿,他就是有两万块又如何?钱只不过是一个数字罢了。
安然看着他的脸,忽然就笑起来,家里那只小“白毛女”虽然白得很,但脸型五官跟他还是挺像的,能看出来眉毛的形状也跟他一模一样,基因的力量太强大了。
石万磊被她看得奇怪,“怎么?”
“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安然推着自行车,催他快把门锁起来,“走啊,别愣着了,小猫蛋都说了你要是看见这个人,会非常高兴。”
别的他不感兴趣,但对小猫蛋说的话,他却是有点兴趣的。因为在他心里,小猫蛋仿佛就是年幼版的小石榴,看着她,仿佛他还未曾失去至爱。
安然很着急想让他快点看见女儿,石万磊呢,却有点蔫蔫的,一路上就跟个闷葫芦似的,一言不发。他不发,安然却忍不住,“你们家里有几间房?”
“屋子有八间。”却只有我一个人住。
“那你差不多可以收拾一间大点的,背光的出来,准备好。”
石万磊不解,“什么意思?”
安然也不忍心跟他卖关子,知道在这一刻他最想知道的是什么,遂收起笑容,严肃地说:“我们找到一个有点像小石榴的女孩,想让你去辨认一下。”
石万磊整个人如遭雷击,脚步踉跄着追上来,“你……你说什么?”喉咙里干得不像话,竟然是又酸又涩。
安然又把话重复了一遍,“现在正在我家,你去看看,我也不确定,因为在洞子里待……”
话未说完,他已经噔噔噔风一样冲出去了。
安然只好赶紧登蹬上自行车,可饶是使出吃奶的力气,车轮都快跑飞了,也没追上他,追到大院门口的时候,他的身影已经冲到黑花面前了。
黑花嘴里呜咽着,狠狠盯着这个“不速之客”,整个狗身子绷得像离弦的箭,仿佛他再前进一步,它就能冲上去撕下一块肉来。
“黑花不许叫,快坐下。”安然跑得气喘吁吁,老远赶紧喝住,把自行车一扔,“石大哥你咋跑这么快,别吓到孩子。”
石万磊此时忽然又“近乡情怯”起来,站门口走了两圈,捋了捋头发,拽了拽衣角,他现在真是蓬头垢面,就这么进去会不会吓到孩子?
“来吧,在楼上。”安然走在前头,先敲了敲客房的门,温声道:“小石榴,我要进去了,可以吗?”
里头没有声音,安然赶紧掏出钥匙开锁。“对不住石大哥,我们怕孩子跑出去,就只能……”
“嗯嗯,我理解,我理解,我……”石万磊忽然就说不出话了,床上缩成一团的小雪人儿,那是他的闺女,他一眼就认出来了。大大的眼睛,微微上挑的眼尾,右边嘴角旁有颗很小的黑痣,当年母亲还说这是有口福的孩子才长的。
可怎么变成这个白毛女的样子呢?
“小石榴还记得吗,这是爸爸,你爸爸从南方回来了,你看。”
本来还瑟瑟发抖的女孩,忽然就怔住了,“啊……八……”
是的,她还隐约记得一点,虽然不多,虽然她长到出事那年也就只跟这个“爸爸”见过几面,可血脉亲情是割舍不断的。她现在脑海里还依稀记得,奶奶指着照片教她,中间最高那个是她的爸爸,后来,画面变成奶奶抱着照片哭,说爸爸眼睛瞎了,等她再见的时候,爸爸左眼已经蒙上了一块黑胶布。
她被困山洞这两年,心里反反复复的就是这几个画面。
石万磊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她,“石榴,石榴,是爸爸,还记得吗?”
小石榴不会说话啊,只会“嗷呜嗷呜”一声声的哭,仿佛一只失去母兽的小家伙,哭得石万磊心都碎了。不过,从她搂着石万磊的很放松的“爪爪”来看,她是想起来了,也接受了这个“爸爸”。
安然松口气,自己出去的时候带上门,让他们父女好好说说话。虽然,小石榴压根不会说啥,她要回到人类社会,看来还需要一段时间,像小婴儿一样学会说话就是第一步。
不过,庆幸的是她只是脱离人类社会两年,而且年纪也小,可塑性很强,要是真的脱离太久,那就更困难了。
石万磊迫不及待要带孩子回家,安然给她戴了个小猫蛋的帽子,把白头发全部罩进去,又套上棉外套,窝在石万磊怀里,远看像个病孩子,没那么打眼。
安然心里有无数个疑问,但小石榴现在还连话也不会说,不能再刺激她,只能等她平复下来再从长计议。
宋致远带着铁蛋和一车工具,又去了一趟防空洞,说是再去看看还有啥,顺便把小石榴能接触到的所有物质采个样,回来好好看看。直觉告诉他,单纯是因为没有光照和食盐摄入的话,不至于全白。
小猫蛋想跟着去,安然不让,这孩子现在逆反心理太强了,不让她干啥她偏要干,万一到时候爷俩忙着挖,一个不留神她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任凭她怎么保证,安然也不同意。
下午还直接把她带到单位去,给她支个小板凳坐着,陪着妈妈上班。
“安主任,这是咱们这段时间调研过的单……”杨芳芳话未说完,发现窗边有个大眼睛小姑娘,静悄悄地看着她。
这么大的孩子正是人嫌狗厌的年纪,他们家那个她就受不了,哪天要是带来单位她能把单位给拆掉。哪里想到安主任的这个,既漂亮,又乖巧,安安静静,一点儿也不惹麻烦。
“继续说,别管她。”安然抬头,看了安文野一眼,决心要好好教育一下她。
小猫蛋扁扁嘴,感觉妈妈又不爱她了呢,一点儿也不爱。
“咱们这段时间一共调研过128家厂矿单位,初步筛选出2000名困难女工,你看接下来咱们……”杨芳芳看着数字都觉着头大,这两千名女工还是她筛了又筛,不断提高标准以后凑的整数。
经费只有两千块,难不成每人发一块钱?这还真不如不干。
安然也在琢磨这事,“这样吧,把大家都叫过来,咱们开一个短会。”
杨芳芳出去了,小猫蛋这才扁着嘴,委委屈屈:“妈妈你是不是,是不是生我气啦?”
“为什么这么说?”安然手里的笔就没停过,在笔记本上不停的写着,记着。虽然家里有背景,可杨芳芳做事还是挺认真的,她只是提点一下,需要哪些数据,如何分析总结,她很快就给出结果来了。
观察一下,说不定可以培养成得力干将。
安然就喜欢会做事,能做事的人,哪怕不那么好管理,哪怕个性强一点。
这不,妈妈都不看她一眼,小猫蛋更委屈了,想了想直接跑过去,挤进妈妈两条腿中间,靠着:“妈妈我爱你鸭。”
安然一愣,低头,对上她又黑又亮还带点水光的大眼睛,顿时明白了,小丫头这是自动服软了。“乖,好好听话,有什么就跟妈妈说,妈妈也爱你。”
听见脚步声过来,安然就让她出去门口玩儿,可以下楼去操场上,但不能跑出大门。
“这一天到晚的就会开会开会,官儿不大,官威不小。”邵梅一进门就在埋怨。
安然也不说话,她发现,压根没人应和她,通过这段时间了解,安然算是知道了,邵梅当不上主任其实不仅是因为她没文化,还因为她不得人心,嘴巴子实在是太碎了,谁做的事她都不满意,都要埋怨几句。
就这么点表面功夫都不愿做的脾气,别人一眼就把她看透了,有啥也不会跟她说,当然也不会把她当回事。
安然已经知道怎么对付她了。“大家找个凳子坐吧,我长话短说,叫大家来是商量一下,这笔经费应该怎么用。”
“不是已经调研过了嘛,谁穷给谁发钱呗。”邵梅说。
杨芳芳小声说:“符合条件的困难女工有两千人呢,怎么发?”
“这么多?哎哟,那可不行,每人一块钱这不闹笑话嘛!”
“就是,别人会说,合着咱们出去东奔西跑两个月就每人发一块钱,全单位还不把咱们女工处笑死?”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都很直接,安然一点也不生气,因为这就是事实。“所以我把大家聚在一起,就是想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想个办法。”
安然顿了顿,“这样吧,梅姐是咱们这里最有资历的,在您跟前咱们都是学生,您来说说吧。”
高帽子一戴,看你说还是不说。
果然,邵梅眼睛一瞪,嘴一结巴,她哪知道要怎么发啊,可刚才明明就是她反对得最大声,埋怨得最卖力。
“别紧张,您说,我们听着呢。”安然还一副很善解人意的样子。
邵梅结巴道:“就……就捡着最困难的发呗。”
李菊花先忍不住了:“梅姐这法子不行,不患寡而患不均,咱们都找人谈话了,大家都知道咱们要发福利,结果只发了几个人,万一群众闹意见可不好。”
“菊花姐说得好,咱们干工作一定要注意群众影响。”安然一锤定音,那就是说邵梅做事顾头不顾尾了呗?
邵梅这种总在别人话里挑毛病的人,可不就听出来了吗?整张脸又红又白,比哭还难看。
可安然要的不是她难看啊,她要的是让她认清自己的地位和工作能力,别谁的刺都想挑。“这样吧,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来,大家下去好好思考一下,明天下午每人拿个方案出来,大家一起讨论怎么样?”
以牙还牙,她要让她知道,真正的挑刺是什么样的。
所有人都说“好”,除了邵梅。
因为她不识几个字,平时又不爱看书学习,凡是涉及到写啥计划啊总结啊方案的,她就头大。
可当着所有人的面,她能说不写吗?她要敢说,安然就敢去大领导那儿告状,到时候理亏的还不是她?
“咱们这次的活儿,一定本着经济、实用、长远来,不能光看漂亮,光漂亮可是给不了老百姓实惠的。”
短会一散,安然看时间差不多,小猫蛋也上来了,她们就准备回家了。
“妈妈,你不生气气了吗?“小丫头强行把自个儿手塞进妈妈大手里,轻轻的甩了甩。
“妈妈没生安文野的气,妈妈只是希望你能听话一点,妈妈不让你做的事,你可以不做吗?”
小猫蛋想了想,“那要是我很想做呢?妈妈能让我做吗?”
哎哟,你看看,这灵活的小脑袋,要不是安然,换了别人,早被她绕进去了。“安文野,大部分事情妈妈不让你做,你就不做,这是乖孩子,但是,如果真的有你非常想做的事,你也可以跟妈妈商量,不乱发脾气,只说你的理由,要是能说服妈妈,妈妈也同意你做,你依然是乖孩子。”
虽然是又长又绕的,但小猫蛋居然听懂了,这就跟她从小听到大的“家庭原则”差不多,不闹讲道理就有得商量,要是胡闹那就啥商量也没了。
母女俩难得有这么安静的不被其他事打扰的安静时光,安然牵着她,慢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小城,古街,枯黄的梧桐树在她们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暖橘色的夕阳洒在妈妈身上,仿佛给她渡上了一层香槟色,让她腰背更直,神态更安详……以后的安文野,将终生记得这个画面。
不过,回到家,安然就没办法“安详”了。宋致远和铁蛋居然挖了一车的东西回来,还把那些沾着红土的东西直接搬进客厅,堆得到处都是。沙发上放着两个细长的瓶子样的东西,桌子上放着一堆铁环铁棒,就连地上也是散落的看不出是红土还是锈斑的东西。
安然整个人就炸了。
她每天起早贪黑除了上班还干啥?不就是打扫卫生,擦,拖,洗,抹吗?这爷俩倒好,直接几分钟就把她的劳动成果付之东流!
安然告诉自己,不要生气不要生气,生气是魔鬼,是魔鬼,大不了把他俩逐出家门,爱住猪圈住猪圈,想睡狗窝睡狗窝。想想吧,一开始的宋致远还会自个儿洗衣服洗袜子,现在人家半个月不回家,回家只把脏的一脱,翻干净的穿,哪管你怎么洗呢!
安文野真不愧是妈妈的小棉袄,双手一背,特生气地说:“爸爸哥哥,你们破坏妈妈的劳动成果,罚你们把家里打扫一遍,是所有房间喔。”
讨厌,不爱惜妈妈劳动成果,就应该惩罚,加倍惩罚。“打扫一个星期哦,我会监督哒,不许偷懒,哼!”
铁蛋刚想反驳,看见小姨的脸色,赶紧拐了拐宋致远,俩人齐声道:“行,等我们研究完。”能带回家的都是处理过的,基本无毒了,其他还有一车呢,那都是不确定的,待会儿趁天黑得送实验室去。
他们这一趟,收获不小,铁蛋虽然不知道收获有多大,但看姨父一路的神色,那就像他前几天捡到十块钱的时候,一模一样啊!
安然都懒得搭理这俩货,可走了两步,忽然听宋致远说:“实验室的奖金下来了,你就不好奇是多少吗?”
女主人的脸色立马晴转多云,“多少?”
宋致远伸出一根手指。
安然心头大喜,一千块呐!相当于她一年工资了,傻子才不高兴呢!伸手,把折子要过来,安然可是毫不客气的。
“姨真是,一千块钱就让你高兴成那样,你要是知道咱们今儿挖到的东西值多少钱,还不得乐坏啊?”铁蛋眯着眼说。
安然这才注意到,他们放家里这堆破烂还真不是简单的废铜烂铁,擦洗干净表面后那居然是一些金属锻造的东西,有粗有细,有长有短,看颜色居然是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