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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吻过巴塞罗那 正文 第8章 天才的作业

    安东尼奥转身去准备咖啡,于是乔伊决定先消磨一下时间。

    她站起身,环视了一圈工作台。

    不得不说,虽然这个画风清奇的设计总让她忍不住想到命运悲惨的姨外婆玛丽皇后,但这样确实很方便。

    十分嫌弃地看了半天,她从一对交叠的刻度尺和量角器底下抽出了一个黑色的大皮夹。皮夹已经被磨得透亮,似乎是这里使用频率最高的物品之一。

    打开皮夹,里面是一沓用强力铁夹子夹在一起的画稿。第一张就是她的肖像——昨天他偷画的那一张。

    乔伊毫不见怪地继续往下翻。翻了几张之后,表情变得有点古怪。

    后面都是学校的作业。

    她想了想,小心地捏住夹尾松开了夹子,将画稿取出来,掀开了这张肖像。

    下面那张图,画的是一扇爬着常春藤的圆形窗户。上面标着“9月14日胡里奥教授作业:民房窗户。”

    窗户设计别致,配上镂空雕花仿佛一朵重瓣玫瑰。

    但作者显然对描绘青翠欲滴的常春藤更有兴趣——常春藤每一笔都画得很仔细,窗户却是线条都没擦干净的草图。

    乔伊的目光落在这张画稿的正上方。那里有一道深深凹进去的锈红色细痕,和铁夹子刚好吻合。

    她又看看那张肖像。纸面上沿也有一道凹痕,但比第一张作业稿的痕迹轻多了,也没有红锈。

    “你要加牛奶和糖吗?”安东尼奥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

    乔伊吓得手一抖,做贼心虚地把画稿往画夹里一塞,回过头:“嗯,一点就好。谢谢!”

    “好。”安东尼奥没有丝毫怀疑,转身又走了。

    虚惊一场。

    乔伊松了口气,忽然又有点懊恼——她在紧张什么?怕不是替别人尴尬的老毛病又犯了。

    她想了想抬起头,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

    窗户右边墙上有两块米黄色的斑驳印记,看起来像是曾经贴了块胶布又撕下来,剥落了薄薄一层墙皮。

    哦吼。她好像知道刚才某人偏要先进来一趟做什么了。

    明明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却偏要偷偷摸摸。竟然有点可爱。她又在自己的大师野史小本本上记了一笔。

    乔伊一边笑,一边麻利地把画稿按照原来的顺序放回去。画夹精准无误地放回原来的位置,再仪式感极强地把原先叠放在上面的刻度尺和量角器恢复原状。

    随后,她的目光移到一边乱糟糟的铁丝上,眼前一亮。

    等到工作室的主人捧着两杯咖啡过来时,便看见坐在阳光下的少女正在低头摆弄铁丝。浓密的羽睫在丁香色的眼睛上投下阴影,不仔细看,就像是再正常不过的灰蓝色眼睛。

    她在他乱糟糟的桌面上刨出了一小块空地,纤细洁白的手指间,亮闪闪的铁丝反射着阳光灵巧地舞动,就像是在编织星辰。

    “你在做什么?”安东尼奥把一杯咖啡推到乔伊面前。

    “做个小实验。把铁丝弯成几圈,可以把纸张夹住。”

    “咦?”安东尼奥好奇地凑过去,看见乔伊把一小段铁丝前端弯成了又长又细的椭圆形,又把后端绕在外面,成为一个更大的椭圆形。

    “好像有点意思。做出来可以申请专利。”

    “专利?”乔伊猛然抬起头,“现在已经可以申请专利了吗?”

    她还以为那是很现代的东西。

    “一直可以啊。”安东尼奥有些迷惑。

    在此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都是用钉子把纸张钉在一起,一不小心就会把手扎出一个洞。直到几年前,文具店才开始卖铁夹子,十比塞塔才能买一小盒,贵得离谱,就是因为专利费。

    太好了。乔伊无比兴奋。专利费应该能解她的燃眉之急。

    “你试试,这样可以夹住吗?”她拿起一枚简陋的小铁丝椭圆,“找几张纸来试一下。”

    她总觉得这个形状哪里不太对。明明是原来再常见不过的东西,怎么自己亲手来做,就仿佛失忆了一样。回形针是两圈还是三圈来着?

    合上书马什么梅,唉。金鱼记忆真要命。

    “我找点纸。”安东尼奥站起身。

    乔伊心中一动。她指着刚才自己亲手放回去的那本画夹,一本正经问道:“这里好像有纸?”

    “那都画过了。”安东尼奥熟门熟路地从柜子夹缝里掏出几张纸来,递给乔伊。

    乔伊装作一脸惊喜:“画过了?那是你的作品集吗?我等会儿可以看看吗?”

    安东尼奥脸不红心不跳:“请便。是我前几个学期的作业。对了,昨天我顺手把你那张肖像也放进去了。”

    乔伊乖巧微笑道:“我很荣幸。”

    可真能装啊。要不是她机智地发现了蛛丝马迹,根本不会看出什么异样。

    作品集要看,但要先拿纸张来试验这个简陋版回形针。

    安东尼奥凑过来看,“原来是这样!中间那一圈铁丝可以和外圈铁丝一起把纸固定在中间,撑起来形成一个夹角。不过不能放太多纸。”

    乔伊有点兴奋。虽然总觉得自己做出来的回形针和记忆中的模样有一点出入,但是确实可以用。

    只不过,见多了已经高度成熟的回形针设计,看着自己这个就有点强迫症,很想做出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的。到底差在哪里呢?

    “其实,也许不需要三圈?”安东尼奥突然伸手过来,点在中间那一圈铁丝椭圆上,“一圈在里面,一圈在外面就可以,多的那一圈似乎并没有什么用。没用东西就该去掉。”

    说着,他也伸手从铁丝卷上捏起一头,用钳子剪下一小段,三下五除二就做出了一个示范模型,“这样。当然应该还可以再改进。”

    他笑着把这个闪烁着银白光泽的小精灵放进乔伊的手心里。

    乔伊惊呆了。

    就是这个!她记忆中的回形针!

    大佬就是大佬。此刻在胸腔中怦怦跳动的不是她的心脏,而是她的灵魂化成的柠檬。

    不不不,想开点。大佬现在在你手上。而且你是甲方!

    乔伊自我安慰道。

    “你了解申请专利的事吗?我们一起去申请一个?”她热情地发出邀请。

    “你申请吧。我不用了。”安东尼奥又剪了段铁丝做出了一枚新的回形针,试图再做一点改进。

    “会有专利费的!你真不要吗?”乔伊很吃惊。

    “麻烦。”

    安东尼奥试着把最里圈的铁丝捏成一个尖,又摇了摇头,把它恢复成圆头,皱眉道:“还是需要手动掰开,不够方便。”

    乔伊简直控制不住疯狂上扬的嘴角了。光干活不吃草,这是什么品种的神仙小肥羊哟!

    她凑过去,“如果要让纸张更容易塞进去的话,可以……”

    “三维空间!”安东尼奥突然说道,“就像建筑的想象一样。”

    他一抬手,把最里圈的铁丝往外折了一个角度。完美。

    这样,最里侧用来固定纸张正面的内圈就和外圈不在一个平面上了。翘起的圆头又形成另一个夹角,刚好可以让纸张顺利滑入,而不需要使劲把纸张从内外圈之间的狭缝里塞进去。

    乔伊默默地收回原本想要提建议的心思,重新坐回凳子上。

    大佬简直就像是一个冲天炮,她只要把最开始的引线点着,人家自己就能炸出漫天烟花。人和人真的不一样。

    她喝了一口咖啡,再次从交叠的刻度尺和量角器底下抽出安东尼奥的作业,怀着学习古籍的神圣心态开始认认真真翻看画稿。

    其实大部分都画得很潦草,可以看出作者要么没什么耐心,要么有严重的拖延症,都是匆匆忙忙画出来的。

    但翻着翻着,大胆的构想和线条还是让乔伊再次确认——这绝对是年轻版大师无误。

    她甚至看到了和巴特罗之家的深海天井差不多的设计——那份作业被胡里奥教授打了满分。

    好极了。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她之前确实担心过自己怕不是捡了个假货回来。

    乔伊不自觉地脊背越坐越直,甚至有点想跪着看。

    她抿了一口咖啡,又翻到下一张,忽然疑惑地拧了拧眉,忍不住凑近去看。

    画上贴了张纸条:“12月20日达戈教授作业”,底下写着作业主题。

    这幅草图画的是女王的加冕仪式,大主教高高举起王冠,为跪在神台台阶上的女王加冕。

    从大主教璀璨夺目的法冠、金银线织出精致花纹的华美长袍,到围观的众多贵族、大臣和神职人员各异的神态,无不描绘得栩栩如生。

    连人群背后的玫瑰花窗都涂抹着绚丽的色彩,让她不由得想起自己在圣家族教堂亲眼所见的梦幻场景。

    乔伊忍不住开口:“安东尼奥,我有个问题。”

    安东尼奥还在继续研究回形针:“怎么?”

    “为什么12月20日达戈教授这个作业要求是‘塞维利亚大教堂祭坛下台阶的设计方案’,你却画了这个——”

    “加冕仪式?”

    安东尼奥头也不抬,理所当然道,“那是教堂的台阶,又不是随便什么台阶。不画出整体的布局,怎么能让台阶完美地融入整体结构呢?”

    这话不能说没有道理。但是,“那为什么还画了这么多人?”

    最匪夷所思的,还是把女王加冕仪式画了出来!

    “为了营造氛围。”轻描淡写。

    乔伊:“……”行吧。

    她继续往后翻。没翻几张,忍不住又对“3月20日达戈教授作业”那张图露出了地铁老人手机的表情。

    “……那你为什么在3月20日这份作业里,把其它部分都去掉,又把台阶的部分交了上去?”

    “啊,你问了和达戈教授一样的问题,”安东尼奥终于抬起头来。他勾勾唇角,一个理所当然的微笑。

    “因为女王已经退位了啊。”

    乔伊:“……”

    她忍不住伸手拿起咖啡啜饮一口,借此掩饰自己抽搐的嘴角。她突然对达戈教授产生了深深的同情和敬佩。

    如果她是这门课的教授,乔伊心道,她恐怕会垂死病中惊坐起,然后把零分拍在他脸上。比起她,达戈教授似乎已经很温柔了。果然是当校长的人。

    这可不行。虽然大佬有天赋,但学校教育还是成才的基石。

    她深深感到,拯救迷途少年,任重道远。

    乔伊又让安东尼奥给她讲了讲作品集里几个有意思的设计,随后便邀请他先来看看自己的房子,为正式着手改建做准备。

    “没问题。”安东尼奥说,“现在就可以。”

    这栋公寓楼正处在拉瓦尔区的北侧,街巷狭窄,马车无法通行。要先走一段小巷才能到玻璃大街找到马车。

    乔伊饶有兴趣地一路走一路左顾右盼,路边的小店里在卖蜂蜜,颜色从金黄到橙红应有尽有,店主很有情调地将它们按颜色渐变排列,色彩和谐美丽。就连水果店也按照颜色摆成了彩虹色的货摊,令人食指大动。

    这可真是有情调的城市,怪不得出了好几位艺术领域的大师。她记得,毕加索也是巴塞罗那的吧?

    晌午时分,西班牙人都在睡午觉,街上行人寥寥。两人拐进了有一条没人的小巷子。

    就在这时,乔伊听见了十分轻微的“咔哒”一声响。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声音,但某种熟悉的不安一下子让她汗毛直竖,下意识地回头。

    身边的少年抬起手来,一把按住了她头上的帽子,低声道:“别回头。”

    乔伊一个激灵,下意识往他身边靠了靠。

    她想起来了——那个“咔哒”的声音,她在电影里听过。

    是枪拉开保险的声音。

    不知何时,日光被两边的楼房和围墙挡得严严实实。一丝阴冷的风穿过小巷,两边楼房阳台上茂密的紫藤萝垂下触手般的阴影,缓慢地摇曳,却寂静无声。

    少年冷静的声音在她耳边低低响起:“昨天跟踪你的人就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