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伊赌对了方向,不由得松了口气。
不过她着实有点意外,卡洛斯派来的杀手竟然这么好对付。
从安东尼奥的工作室带出来的一卷细铁丝,以及路边捡来的一根废铁管——铁丝拦成路障,铁管伪装枪管,竟然就顺利地把他缴了械。
思索片刻之后,她得出结论,这大概就是卡洛斯一家子斗了几十年都斗不过伊莎贝拉二世的原因吧。
对于修恩这样祖上曾经有点身份,如今却穷困潦倒的人来说,大约会有两个核心需求。一个是钱,一个是认可。
乔伊暂时不想惊动巴塞罗那的警察局,所以想赌一把。
钱?卡洛斯给你多少,我给你开双倍价码。
认可?阿方索陛下的认可比卡洛斯的值钱吧。不管怎么说,他才是现在马德里呼声最高的王室继承人。
最坏的情况,如果这家伙真的打心眼里效忠卡洛斯——
那大概就不能让他再活下去了。
虽然乔伊从没杀过人,估计自己也下不去手杀人,但如果面临的局面是我不杀人人就要杀我,那求生的本能还是会战胜对杀生的恐惧。她相信自己能做到。
她向来是个会把利害剖析清楚的人。来到异时空两天,她已经接受了自己这个身份,以及这个身份附加而来的资源和风险。
她知道,自己会尽一切努力活下去。
乔伊很快从修恩口中套出了关于卡洛斯的许多最新动态,随后给他预支了一周工资,又跟他约定好放一周假给他安顿好,之后再走马上任。
她在支票上写下数字的时候,感到几分肉痛——她需要暴富。立刻,马上。
修恩感动得痛哭流涕,连连以他的不知多少代曾祖父骑士阿连索·德·佩利索斯的名义发誓,以后将为阿方索陛下及玫瑰公主殿下鞍前马后、肝脑涂地,还十分贴心地表示他会提前把宣誓效忠仪式的物品都准备好,到时一定会准时出现在公主约定的地点。
或许是他太过激动,他甚至没发现,从头到尾都是玫瑰公主在发话,而阿方索陛下则没对他下任何神圣的指令。
当然,事后他再回想起来,也只是更加觉得这是玫瑰公主对自己特别信任的表示。能够为高贵的淑女服务,那是多么大的荣幸!
等到脑子不太灵光的杀手先生千恩万谢地走了,已经靠在一边的砖墙上饶有趣味地旁观半天的少年终于发话了:“费尔南德斯小姐?嗯?”
乔伊一脸谄媚地甜甜笑起来:“阿方索陛下,可否大驾光临来寒舍一叙?”
……
帕斯卡出门去了。艾达在家,看见公主领了一个陌生男人回来,眼睛顿时瞪得溜圆。
她给两人送上一壶绿茶,在旁边放下薄荷、柠檬和一小罐方糖,又端了一盘薄如蝉翼的火腿片,随后拎着裙子一溜烟跑了。
躲到门后,艾达摸着胸口,长长出了口气:“……果然是女王陛下的亲女儿。”
乔伊看着安东尼奥往青翠澄澈的碧螺春里加了嫩黄的柠檬片和雪白的方糖,微不可见地撇撇嘴。
暴殄天物。
她第一次发现玫瑰公主的府邸上居然珍藏着碧螺春时,兴奋得无以复加,结果尝了一口,才发现清香馥郁的碧螺春变成了酸甜口味的柠檬茶。
经过她的多次抗议,艾达终于记得不要提前把柠檬和方糖放进茶里,而让客人们自行取用。
乔伊什么都没加,啜饮一口甘涩的碧螺春,正要开口解释自己的身份,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们刚把修恩制服时,修恩用上帝的名义赌咒发誓,当时安东尼奥似乎嗤之以鼻。
那时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就是想不起来。
现在,她终于想起来了。
“对了,安东尼奥,你不是天主教徒吗?”乔伊随口问道。她记得资料是这么写的。
闻言,安东尼奥撩起眼皮地看她一眼,嘴角翘起一抹讽刺:“我全家都信天主教。但我信仰社会主义。”
乔伊:“?!”
她差点把茶水给喷出来。
想不到啊想不到,你竟然是这样的高迪!她在心里暗戳戳八卦,有种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
但她忽然想到自己此时的身份,马上就笑不出来了。
现在她是落难王室的玫瑰公主,又孤身一人在陌生的城市。如果安东尼奥真的是那些激进的变革家的一员,很有可能对王室没有好感,甚至有可能将她交给愤怒的人们——然后玛丽皇后就是她的前车之鉴。
共产主义接班人身不由己穿成了封建王室的后裔,天主教家庭的孩子却信仰社会主义。
真是令人无语凝噎。
“你刚才要说什么?”安东尼奥问道。
乔伊忍不住苦笑。就算一个谎言要用一百个谎言来圆,她也别无选择了。
她深吸一口气。
“你该不会真以为我是玫瑰公主吧?我也就是说说而已。”
少年斜靠在红木的椅背上,闻言挑起半边眉毛,“哦?”
“哦什么?我姓费尔南德斯啊。又不姓波旁。”开玩笑的。我姓乔。
“所以你只是编了个故事,让他以为自己在为隐姓埋名的王室效劳?”
“不然呢?”乔伊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这人跟踪我很久了。最开始我报过警,但警察说他从没有过伤害行为,没法帮我调查。后来我发现他有点妄想症,总觉得我是王室的玫瑰公主。一直被跟踪也不是个事儿——所以就这样了。我告诉他我是玫瑰公主,让他向我效忠。”
她十分自然地一歪头:“我不想闹出人命,所以付点工资,摆平麻烦事儿。再自然不过。”
“哦——”少年若有所思,“那是不是我跟踪你一段时间,让你觉得我是个危险分子,你就可以付给我改建房子的设计费了?”
乔伊:“……”这走向有点猝不及防。
等到她带着安东尼奥大致看过了房子,又约好下次带他一起去古埃尔府上的舞会将他介绍给伯爵,终于将他送走了。
乔伊瘫在洛可可式的天鹅绒沙发上,松了口气。
她竟然开始有一点怕安东尼奥。
不,应该不是怕他。最开始得知他或许有激进的倾向,她确实有一瞬间的害怕,但她很快就说服自己,他并不是那样的人。
愿意接手圣家族教堂这座全靠捐赠建立起来的教堂,这样的人,估计不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
她想,她害怕的,其实只是自己掉马甲的那个瞬间。
乔伊叹了口气,摇摇头甩掉心中的烦躁,努力静下心准备思索自己现在的处境。
就换个姿势的功夫,她压到了一个有点硌的东西。
哦,是她的钱包。
啊,钱包!
乔伊的脸色猛然垮了下来。
她猛然想起,自己如今扛着巨额债务不说,还为了保命和提前招揽大佬许出去了更多开销。
她需要钱,真的很需要钱。
她猛地从沙发上蹦起来:“艾达?”
艾达还躲在门后自言自语:“这位小帅哥长得不错,但看穿着打扮并不是什么贵族名流。算了算了,毕竟陛下连自己的近卫军长官也能下嘴,身份高贵的女人嘛,或许总想尝尝不一样的滋味,这也是人之常情……哎?殿下您叫我?”
怀着马上就要暴富的决心,乔伊忙活了一个中午,下午早早就带着几枚完善过的回形针模型和一份说明书来到了巴塞罗那的市政厅。
市政厅大楼坐落在圣若梅广场,新古典主义的浅米色外墙十分庄重典雅。乔伊在门口登记完,说明要申请专利,然后就被请到旁边的长椅上等着。
这一等就足足等了两个多小时。
期间,她无数次想站起身去问问门口那个一身艳红色浮夸套装的胖女人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排到,但她似乎一直在忙着跟门口扫地的宫人吵架,争论大扫帚顺着风扫是不是会把灰溅到她的靓丽衣裙上。乔伊实在没插上话。
终于在乔伊就要放弃的时候,她被带到了一位戴着厚眼镜的干瘦中年男人桌前。
听到她进来的脚步,那人头也没抬。“填表。”
表?乔伊找了半天,右手边找到了一沓表格。
耐着性子填完了,她把表递回去。
尖下巴的中年男人慢吞吞地接过表,摘下眼镜皱眉仔细看了半天,才把表放到一边。
乔伊坐在一边,居然有些忐忑。
感觉就像是带儿子参加学校的选拔考试。
中年男人又捏起一个回形针,斜着眼睛睨了片刻,“啪”地扔了回去。他这才拿过一张纸写了一笔,伸出手来:“交钱。五万比塞塔。”
“还要交钱?!”乔伊差点要站起来。还是五万比塞塔!
怎么不直接抢钱呢?
中年男人终于停下了手上的事,抬起头来。
“小姐,你美丽的脸蛋并不能为你免去专利费。”
“这种没什么含金量的专利申请,我们每天都会收到几百上千件。我们是市政厅,是为科技进步服务的,不是为了权贵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五万比塞塔而已。就算您真的没钱,相信您卖掉几件漂亮首饰和裙子就够了。要是您心疼这点钱的话,不如把您的所谓‘发明’拿回去,在上流社会的舞会上兜售一下。”
“我敢说,您的脸蛋在那儿会值钱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