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楼梯上阿方索的身影,修恩恍然大悟:“是的,少爷。那我走了。”
阿方索静静地看着他离开,随后目光回转,一步三个台阶蹦了下来。
等冲到乔伊面前,他已经甜甜地笑了起来:“姐姐,我在巴塞罗那待烦啦,准备去马德里。明天就走。”
“这就走吗?”乔伊有些意外,“过几天就是沙龙了,我还想着你之前不方便去剧院听萨拉萨蒂的音乐,可以在房间里听一听。”
“没关系啦,将来我是国王了,机会多得是。”阿方索拉起她的手往楼上走,两人很快走进了隐秘的楼道,“姐姐,你在这里这么久,不烦吗?想不想出国散散心?”
“最近还忙着呢,等过段时间稳定下来吧,”乔伊说,“世博会在申办,马上就要第一次陈述了。我准备参加蒙特惠奇山的规划,城里供电系统的铺设也还没完成。还有好多好多事啊。”
而且现在家里还有好几个人。一家之主可不好当。
“这样……”阿方索的声音有些低沉,“这些都是你要做的事。那抛开这些事不说,你想留在巴塞罗那吗?”
乔伊笑起来:“想啊。”
前世她来到这儿的时候,就很喜欢这里。
如今在这里热热闹闹生活了一年多,她已经与这座城市有了越来越多的联系与记忆。
阿方索垂下眼帘:“嗯,我知道了。”
乔伊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捞起他的脑袋:“怎么啦?”
阿方索抬头看他,黑眼睛眨一眨,满是天真烂漫的笑意:“我想说——等我回马德里之后,你要想我哦!”
乔伊哑然失笑,忍不住敲了敲他的脑袋。多大个人了!
“想想想!会想的。不过你为什么这么急着回马德里?我听说那里局势还没稳定下来,现在回去不会有危险吗?”
年初时,塞拉诺将军在马德里发动政变,成为掌握大权的独/裁者,结果一个月后就被暗杀。
乔伊没有怎么关注过,但也因为报纸时不时的报道留下了个印象——现在的马德里政局和四年前比起来几乎是同样的混乱,听起来实在不像是个安全的地方。
阿方索“嗤”了一声,“别信那些大惊小怪的记者,现在好得很。卡斯蒂略都跟我说了,一切都快要就位,就差我回去带上王冠了。”
“好吧。政治上的事我不太了解,你还是要小心啊。记得多听听那些经验丰富的政治家的意见。”乔伊叮嘱道。
虽然历史上的阿方索十二世应该是顺利继位了,但她看着面前这个明明还是个孩子的小王子,总有些不放心。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姐姐最爱我了!”阿方索笑眯眯道。
“少爷。”一个人在远处的廊门对他们招手。
阿方索笑起来:“我要去吃冰淇淋啦。晚上见哦,姐姐!”
他松开乔伊的手,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过去,活脱脱就是一个嘴馋的孩子。
乔伊看着他的背影,不觉忍俊不禁。
前两天她还觉得孩子或许是长大了,最近天天忙得不见人影,不像原来那样总黏着她。但这么一看,还是小孩子。
“小姐,埃尔温带着工程师过来了,之前约好了这个时间来装电话。”帕斯卡从门廊边走了过来。
“哦,对。”乔伊迫不及待地往外走,电话!
终于要告别通讯基本靠吼的时代了。
乔伊往外走,阿方索则往里走,两人很快就拉开了一个走廊的距离。
楼梯间的门一关,阿方索整个人的气场瞬间阴郁了下去。
“发生了什么?”
“马德里回信了。”那人恭敬地将一封信递给他,“来自卡斯蒂略大人。”
阿方索垂下目光,盯着那红色的火漆印上的鸢尾纹章沉默了片刻,这才说:“打开吧。”
信件写得很潦草,写信人似乎有些焦急。
“殿下,我不建议您现在返回马德里。是,您是一个军事天才,在马德里可以更方便地调动军队,但您的性命更加重要——如果回来,我们很难保证您的安全。”
“现在马德里各方势力都在角力,其中还有很多外国的间谍和其他情报人员,他们都在争取一切机会,想要趁着混乱掌控西班牙未来的王,而对于无法被他们掌控的人,下场就是塞拉诺那样。我们无法预知子弹会从哪个方向飞来,而您现在就是他们的第一目标。”
“乔伊殿下不是以费尔南德斯小姐的名义,已经在巴塞罗那有一定势力了吗?您在那里会更加安全。等到我和坎波斯将军控制住马德里的局势,再迎接您回来登上王位。不过卡洛斯在北方,也请您务必小心。”
阿方索闭了闭眼,松开一直紧紧握着的手心。
里面是一张字迹已经被汗水浸得有些模糊的字条,仅有寥寥几词——
“瓦伦西亚和扎拉戈萨沦陷。”
瓦伦西亚,马德里东部最大的沿海城市。
马德里位于伊比利亚半岛的几何中心,所有的对外交往都需要依靠四面的港口城市。但随着瓦伦西亚的陷落,南至直布罗陀海峡附近的加蒂斯,东至东南海岸的瓦伦西亚,卡洛斯的军队已经在葡萄牙的支持下,扼住了马德里往东南两个方向的咽喉。
但更令他心惊的,还是扎拉戈萨的沦陷。
扎拉戈萨是埃布罗河沿线的一座重要城市。卡洛斯派在占据北部边境数年之后,最终围攻下这座城市,也就意味着从埃布罗河往北直到法国边境,整个北部地区都已经落入了卡洛斯的势力范围。
别人还没有什么明显的感觉,但阿方索从小学习全国军事地形,近几年也一直跟踪卡洛斯兵力部署,马上就嗅到了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埃布罗河横跨西班牙北部,向东流淌,在起伏的山脉中转向北,此处延伸出去的切线最后在西班牙东北海岸与地中海相交,交点就是——加泰罗尼亚的心脏,巴塞罗那。
如果等到一切尘埃落定,那一切都为时已晚。
……
“费尔南德斯小姐,是这样的。我在美国没有找到你说的尼古拉·特斯拉。”
埃尔温解释道,“不过我找到了一位从意大利移居过去的梅乌奇先生。他听说我来自西门子公司之后,拿出了这种‘远距离传话筒’,说愿意以低价把专利卖给我们。”
乔伊端详着那部“远距离传话筒”——和后世的电话相比,听筒的模样已经差不多了。整部装置主体是一个巨大的木箱,听筒和号码盘窝在上面,看起来比例悬殊。
“那也是个苦命人。他穷困潦倒,连250美元的专利申请费都付不起,最后把几年前发明的电话模型用很低的价格卖掉了,之后连每年维持发明特许权证书的钱都付不起。”
“那真是太惨了。”乔伊惊讶道,“所以,你用多少钱买了这个专利——你买了对吧?”
她从埃尔温手中接过话筒,他刚刚拨通了装在实验室的另一部电话的号码。
“500美元。”埃尔温回答道。
“500美元?!”乔伊震惊了。买下了电话的专利?
“埃尔温,你没有动用什么……呃,不正当手段吧?”
做生意还是要有底线的。
埃尔温感到被冒犯了:“你想什么呢。你要知道,几年前梅乌奇把他的早期模型专利卖掉时,只卖了6美元。之后他想保留专利权利声明,结果到今年连一年10美元的声明有效费都付不起了。”
乔伊:“……”这个疯狂的时代。
可能也跟还没经历过经济危机和通货膨胀有关系?
“如果没有遇到我,梅乌奇本来打算去找美国的西部联合电报公司。”
哦,等等。乔伊想起来,她似乎看过跟这位意大利人有关的报道。
贝尔是世界上公认的电话发明者——但在21世纪初,美国似乎议定了议案,认为一个意大利人比贝尔更早发明电话。
据说当时他把自己的设备样品寄给西联电报公司想要把专利卖给他们,却遭到拒绝,但设备却“离奇失踪”,最后也没还给他。几年后,贝尔的电话问世。
乔伊心情有些复杂地把听筒放在了耳边:“玛丽?能听到我说话吗?”
“能听到。很清楚。”玛丽在电话那一头说道。
乔伊听见听筒里传来文森特兴奋的声音:“让我来!让我听听!”
电话里出现了几声杂音,随后文森特情绪高涨的声音就随着隐约的电流声一起传了出来:“乔伊!下午好!这真是太神奇了。”
乔伊微笑道:“下午好,文森特。”
“对了,我想问问你,”文森特的声音小了点,似乎头转到了另一边,“你实验室里的这一坨黑泥巴是什么东西?”
“一坨黑泥巴?”乔伊愣了愣,随后才反应过来,“什么黑泥巴啦!那是我准备的礼物。”
“礼物?”实验室里的文森特和玛丽齐齐愣住了。
“对啊。”乔伊笑道,“别乱碰,那是还没有凝固的混凝土。”
“那是我亲手制作的蒙特惠奇山模型——严格按照这座山的测绘数据等比例缩小,用的是最好的水泥、砂浆和骨料哦。”
“我打算送给安东尼奥,庆祝他即将参与蒙特惠奇山世博场馆的设计。你看,现在还光秃秃的一座山,将会在他的手下诞生出杰作——怎么样,是不是特别有内涵,特别棒!”
“呃……”文森特看着那一坨仿佛随手从工地上铲出来的灰黑色不明坨状物,一时语塞。
玛丽抢过了话筒:“没错。我相信安东尼奥一定会很喜欢的。”
她对文森特使了个眼色:建筑师的浪漫,你不懂。
乔伊心满意足:“太好了。我就觉得他一定会喜欢的!”
“——哦对了,你们要替我保守秘密哦。”
“看来,电话一切正常。我相信会在欧洲大陆市场畅销的。”埃尔温对乔伊微笑道。
乔伊为他鼓掌:“埃尔温,你的商业嗅觉一直都很敏锐。”
有了电话,就可以让几天后于费尔南德斯之家举办的沙龙有一个完美的开场了。
这一天正是世博会申办的第二轮淘汰投票结果宣布的日子。
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执念,菲利普和古埃尔一直鼓动乔伊像半年多以前那样,在沙龙开始前接一个巴塞罗那晋级终选的好消息的电报。
“万一没入选呢?那我的沙龙不也凉凉了。”乔伊质疑。
“没关系,我已经考虑到了这个问题,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古埃尔微笑着回答,“最快速的秘密邮差已经带来了消息——巴塞罗那晋级终选陈述了。”
于是,沙龙的这一天,乔伊当着众人的面,接了一个来自市政府的电话。
放下电话,乔伊微笑着转过身来。
“各位,巴塞罗那成功晋级世博会终选。那么,让我们欢庆吧——欢迎来到费尔南德斯之家的第一次沙龙。”
“我很荣幸地邀请到了萨拉萨蒂先生。他和利塞乌乐团一起,将为大家奏出今天沙龙的开场。”
“各位之前都去听了萨拉萨蒂先生的音乐会,他当时演奏了《四季》——也就是维瓦尔第Op.8中的前四首。”
“今天,与本次沙龙的主题呼应,音乐家们将为大家奏响第五首,《海上风暴》。
“风暴来临时,席卷之处莫不狂风暴雨,但风暴之眼却风平浪静。”
“而在暴风眼以下的深海,鲸鱼依然在欢歌,珊瑚丛中鱼群嬉戏,水母悠然地游过荡漾着阳光的海浪,海底的一切都欢乐而祥和。”
“各位,”乔伊示意众人从天井往下俯瞰,“欢迎来到——海底两万里。”
作者有话要说:乔伊:投我以铌,报之以泥。看我是不是很讲义气!
嗯,尼古拉·特斯拉1884年才到美国。埃尔温去早了十年~工程师先生就留给隔壁的小女王啦,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