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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吻过巴塞罗那 正文 第57章 一把火

    “您要走了?”乔伊一时有些怔忡。

    丝丝缕缕的琴声原本柔美如叠浪,此时却骤然漫过了头顶,让她心头一沉,有些透不过气来。

    “过几天就是马德里的演出。之后,我就开始欧洲其他国家的巡演了。”萨拉萨蒂拿出一块金黄的松香,缓慢地擦拭细白的琴弓。

    他的黑眼睛低垂,似乎透不出一丝光。

    “那您什么时候回来呢?”乔伊下意识问道。

    萨拉萨蒂的动作顿了一顿,眼中漾出一丝笑意:“你要等我吗,殿下?”

    不是已经等很久了吗?乔伊心底的一个声音说。

    十五年了啊。

    从那个背着琴离开向日葵花田的少年离去,她已经等了十五年。

    逝去的时间或许不是她的,但她却真切地感觉到了鼻头的一丝酸意。

    你又要走了吗,萨拉萨蒂先生?

    在她怔愣的时候,高挑的身影忽然逼近了她,在她面前投下一片镶嵌着晚霞的阴影。

    “或者——殿下,你想跟我走吗?”温柔的嗓音在很近很近的地方响起,淡淡的温热靠近了她的脸颊。

    乔伊惊愕地下意识一躲。

    一抬头,她看到一双沉沉的黑色眼眸,里面是满满的宠溺。

    萨拉萨蒂脸上依然是温柔至极的微笑:“乔伊,你懂我的意思,对吗?”

    乔伊心头一抽。

    她不傻,当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萨拉萨蒂,当今世界最出色的小提琴家,能够在音乐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男人,问她,你想跟我走吗?

    听起来,真的很令人心动啊。

    “但我还在做水银毒性的实验啊。”乔伊下意识地回答道,“而且这里,在巴塞罗那,我还有公司、产业,还有很多很多没做完的事——”

    “乔伊,我已经是全世界闻名的音乐家了,”萨拉萨蒂忍俊不禁地笑起来,“我会把世上最美好的一切给你。”

    “何必在这里操劳受累呢?跟着我,你的生活中将充满鲜花、晚宴和舞会。你再也不需要为任何事费神。”

    费神?

    确实是挺费神的。但……此刻回想起来,她其实很喜欢这样的生活啊。

    乔伊心头飘忽的不真实感散去了一些。她抬起头来,认真道:“萨拉萨蒂先生,我也有我自己的事业。”

    “您已经是伟大的音乐家了,将来也必将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痕迹——或许比起您,我做的事不值一提。但我很喜欢。”

    萨拉萨蒂笑着摇了摇头,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乔伊,你不懂。你的喜欢也是会变的。”

    乔伊生出了几分被小看的愤懑:“不,萨拉萨蒂先生。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还是有独立判断能力的。”

    萨拉萨蒂先生很温柔,很好,但他似乎总哄着她,只把她当成小孩子。

    而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想的小公主了。

    萨拉萨蒂轻轻叹口气:“乔伊,你只是个女孩子——而且现在还是个独自一人的女孩子。上天给了你美丽的礼物,你为何偏偏要把它扔到一边,自己去捡石头呢?”

    几个关键词就像是记忆深处忽然响起的清脆铃声,让乔伊忽然惊醒。

    命运馈赠的礼物啊。

    她要拆开吗?她能拆开吗?

    王子和公主或许会在一起,但童话终究会有结局。

    然而如果那个结局不美,没有人会去写它。

    现在,是1874年。

    乔伊感到一块石头慢慢地坠入了心底。

    很沉,却仿佛找到了稳定的重量。

    “萨拉萨蒂先生,我问您——您能留下来吗?”她忽然反问道。

    萨拉萨蒂有些意外,“我——恐怕不行。为了作曲和巡演,我需要走遍世界各地。”

    乔伊微微笑起来:“真的很抱歉,萨拉萨蒂先生。您不能留下来——正如我不能离开。”

    萨拉萨蒂垂眼想了想,向她伸出手去,声音低沉而郑重:“乔伊,你总得嫁人的。现在,你可以成为全世界人都知道的萨拉萨蒂太太。”

    乔伊看着那只能够拉出世间最美旋律的手,沉默了片刻。

    她最终下定了决心。

    “但我不想作为谁的太太被记住,萨拉萨蒂先生。”

    “我只是想做乔伊而已——即使是没有人知道的乔伊。”

    当晚霞最终消逝于龙胆紫色的暮光之中时,萨拉萨蒂倚在晚风吹拂的栏杆旁边,眼前似乎还残留着少女纤细的背影。

    “我会一直在这里。但是萨拉萨蒂先生,我不是在等您。”

    “我不是在等任何人。”

    “我在这里,是因为我喜欢这里。”

    “就像您喜欢小提琴一样。”

    “……那一定是很喜欢很喜欢了。”萨拉萨蒂轻轻摇头,低低笑道。

    他离开巴塞罗那的那一天,受到了巴塞罗那市民的热情欢送。他们用鲜花、欢呼和热烈的笑脸,表现了对这位同胞音乐家的热爱。

    她已提前与他告了别,没有再来送他出城。

    “将来一定会再次见面的,”她笑着向他招手,“比如今年六月巴塞罗那的世博会终选陈述。那时您也在巴黎办音乐会吧?”

    萨拉萨蒂看着灿烂的晴空,忽然就想起几天前自己和那位小建筑师对话时,他对自己说的话。

    “她不会跟你走的。”安东尼奥说得很笃定。

    “你是漂泊的艺术家,流浪是你的灵感源泉。”

    “而她,即使是飘落在岩石上的玫瑰种子,也会在那里生根发芽,最终长成悬崖之巅最骄傲的玫瑰花。”

    ……

    同一时间,送走了萨拉萨蒂的乔伊靠在沙发上,拿着报纸和信的手微微发抖。

    针对这段时间奥兰普闹出的动静,好几位议员在报纸上发表了言辞激烈的抨击文章。

    “我们的社会是何时堕落到了这种程度,竟能允许女人抛弃她们天性中作为妻子和母亲的美德,来到公共场合,来到演讲台,甚至来到议会,来大放厥词,履行上帝赋予男人的权利?厚颜无耻!道德沦丧!”

    报纸十分应景地配上了一个女人的照片,脸上被玻璃碎片割得鲜血直流,愤怒地举起棍子——简直毫无女人味。

    “那些不要脸的女人,你们有什么资格放弃神赐给你们的性别?你们有什么资格成为男人?你们还要继续让社会混乱下去吗?”

    报纸上为了表示平衡,甚至还有对某位贵妇人的采访:“亲爱的女孩子们,可千万不要跟那些脑子有问题的泼妇学坏了——请相信我,善良的心地、温和的性格与贤淑的修养,才是你们最大的价值。”

    “你们是孩子唯一的母亲,是家里唯一的主妇。亲爱的女孩子们,男人和女人是生而不同的,这是神的旨意,如果悖逆,我们的民族将会衰落,你们也无法得到主的宽恕。”

    “而且,这的的确确是为你们好啊!请想想,跟着那些泼妇上街,砸了窗户、烧了楼房,除了被逮捕的恶名,你们还会获得什么?到时候根本不会有人想要娶你们。”

    乔伊简直要气笑了。

    天阳底下果然没有新鲜事,无论哪个地方、哪个时代都是如此。

    奥兰普一脸“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放松地把头枕在双臂上:“就是可惜了你的科学实验。虽然我不太懂,但至少也知道,这应该能救不少人呢。”

    她的额角被砸破了,贴着一块纱布。

    乔伊忿忿地把那封信扔到了一边。

    “亲爱的费尔南德斯小姐,”那里面写道,“您的研究想必很有价值。但很遗憾,巴塞罗那大学是一所历史悠久、声名卓著的学校,我们视名声胜过一切。”

    “因此,鉴于您最近的某些动向,我们恐怕难以与您合作进行水银的相关研究。”

    “我真的不知道他们脑子里填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乔伊简直难以置信,“我的性别是什么,我支持什么,这竟然比救命的实验还要重要吗?”

    奥兰普倒是笑着耸耸肩:“你第一次发现他们有多无耻吗?怎么,是不是后悔和我站在一边了?”

    乔伊又剜了那封信一眼,冷冷道:“恰恰相反。”

    “我现在才开始真正感到愤怒了。”

    “哦,没关系,你并没有晚多少。”奥兰普笑笑,“我们也不过是最近几年才意识到愤怒的重要性。”

    “以前我们和他们讲道理,却发现根本没人听。直到后来,我们决定把本就该属于我们的权力抢过来——用男人的方式。”

    “当然,既然处于文明社会,还是要走法律的途径。我们毕竟不是民族仇人,取得独立的法律地位,总要通过立法的承认。可惜那位议长马诺罗是个很难打交道的胖子。”

    “议会辩论那一天你会来吧,乔伊?”

    乔伊点点头:“你要上台陈述,准备讲什么?”

    “哦,我啊。”奥兰普仰头看海藻般的天花板,“有什么好讲的?我打算带根火柴去,一把火把议会烧了。”

    “——开玩笑的,哈哈哈。”

    “小姐,有您的一个包裹。”帕斯卡拿着一个小包走了过来。

    “哦,好。”乔伊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伸手准备打开它。

    “等等。”奥兰普却突然坐直了身子,按住她的手。

    “怎么了?”乔伊疑惑地看向她。

    奥兰普细长的绿眼睛像猫一样眯起,怀疑地打量了几眼包裹:“你是不是没有得罪过人?”

    乔伊飞快地回想了一下。自从来到巴塞罗那之后,她好像还是得罪过不少人的吧。

    “这种不明来历的包裹,要小心一点。我收到过不少,没几个是好东西。”奥兰普很有经验。

    她一偏头,正好看到从客厅外面经过的安东尼奥:“小东尼,你带枪了吗?我们要打开包裹啦——万一有什么不对的,你可以一枪崩了它。”

    安东尼奥的身影僵了一下。

    乔伊这才疑惑地转过头:“枪?安东尼奥,你什么时候会用枪了?”

    奥兰普一挑眉:“噢哟,原来你不知道啊。他半个月前开始学的——”

    她忽然想起什么,飞快地对着安东尼奥一抬手:“对不住了,小东尼。我哪知道你瞒着她呢。”

    “但我得说,这样可不对哦。”

    作者有话要说:报纸刊登的议员评论参考了巴黎公社司法官皮埃尔·肖梅特在历史上的真实言论。

    感谢M.E的手榴弹~

    出一周差元气大伤,哎。周末重振旗鼓,努力存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