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被安东尼奥抓着手,乔伊觉得自己可能会吓得掉进海里。
……他知道了?
什么时候知道的?
知道之后还装得跟没事人一样?!
一瞬间的巨大窘迫让乔伊做出了下意识的自保反应。
“我,我需要嗅盐……”她虚弱地□□起来,身体无力地沿着栏杆滑下去。
安东尼奥伸出手拦住她下滑的趋势,低头凑到她耳边。
如果不仔细看,他看起来就像是体贴的绅士。可他语气却透出淡淡的戏谑:“殿下,你我都知道,你从来不需要那种东西。”
乔伊:“……”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安东尼奥竟然在她眼皮子底下长歪了?
她是多么怀念圣乔治节初见时,一下就被她拿捏住的少年啊。
果然是距离产生美。
她愤然睁开眼睛,自己动手抓住栏杆。
装晕行不通,只好认命。
“……你再这样,我就跳进海里去。”
最受冲动的那个瞬间,乔伊真的想过跳进去。
安东尼奥眨了眨眼,“你会游泳吗?”
“呃……”乔伊噎住了。
她不会游泳。在内陆城市马德里土生土长的玫瑰公主原主也不会。
安东尼奥轻轻一声嗤笑,在海浪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没关系,我会游泳。”他开口了,说得慢条斯理,“你跳,我也跳。”
“等到了海里,我会稍微等一等——等到你喝了一肚子水,晕过去没力气挣扎了,再把你抱上来。”
晕过去再救上来?那岂不是……
乔伊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脸上轰的一下烧了起来。
不行,别被他的节奏带着跑!
只会越跑越歪。
回到正题上来。
掉马就掉马,有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好好说着话,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太容易让人误会了。
她使劲一抻手臂,躲开阳光透过安东尼奥的身体落下的投影。保持距离。
“……等一下,所以你都知道了?”乔伊尽量让自己听起来有气势一点。
气势!你现在是西班牙的公主殿下。
“我又不是傻子。”安东尼奥似乎感受到她的抗拒,果然没有再逼近,给她留了一点空间。
“那你有什么想说的?”
因为自己不知道说什么,所以反客为主让对方说话。完美。
“难道不应该是我问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安东尼奥微微挑起眉。
乔伊在他满是揶揄的淡蓝色眼睛里看到了自己,以及背后一望无垠的地中海。
怦怦的心跳盖过了一阵阵海浪声。
冷静,冷静。
不能被假象所欺骗。
安东尼奥就像他的那些作品一样,美得不真实,却是冰冷的石头做的。
历史事实还不够证明吗?石头是捂不热的。
“好吧,我又不是故意的。”乔伊嘀咕道,“你也知道之前那种情况下,暴露身份挺危险的……”
她忽然想起什么,声音有些心虚地低下去:“当然还是很感谢你救了我弟弟,他没有什么表示吗?我会给他写信的……”
“……感谢我救你弟弟?”安东尼奥的声音忽然沉了几分。
他定定地看了乔伊片刻,蓝眸似乎也冷了下去。
乔伊心中“咯噔”一下。他这是什么意思?
该不会是作为加泰罗尼亚人,依然对马德里的王室心存芥蒂吧……
还没等她想明白,安东尼奥的五官忽然在眼前放大。
一股暧昧的压迫感骤然逼近,随着阴影将她笼罩其中。
乔伊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一挥手,慌不择言:“别碰我!谁允许你这样动手动脚了?”
逼近的压迫感忽然消失。
乔伊心跳怦怦地再度睁开眼时,安东尼奥已经后退了一步。
他一手撑在银白的栏杆上,面无表情。垂下的浓密羽睫遮住了他的眼睛,让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一个浪头拍碎在船身侧面,一阵晶亮的细碎水雾顿时扑到他们身上。
被白茫茫的水雾笼罩的一瞬间,带着淡淡咸味的海水飘洒进眼睛里,乔伊忽然觉得眼睛有点发酸。
太过分了,这人。
隐约的一丝委屈悄悄从心里冒了出来。
你都已经有你的建筑了。
如果不爱,就不要招惹,懂吗?
没有比得到希望又失去更残忍的事了。
水雾打湿了安东尼奥的白衬衫,半透明的薄薄衣料贴着他的胸膛上,随着隐约勾勒出的肌肉轮廓微微起伏。
甲板上忽然一阵沉默。
乔伊耳中只剩下连绵不绝的海浪。
“喵……?”
一声猫叫从头顶传来。
乔伊一愣,抬头看去。紫牙乌坐在最高的舷窗边,歪着头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盯着他们。
传说黑猫是有魔力的动物,似乎真有那么点道理。
至少紫牙乌这一声喵,仿佛突然解开了什么凝固时间的诅咒。
安东尼奥出了一口气,伸手拨弄一下头发——栗棕色的头发因为沾了水雾拧成一绺一绺,末梢挂着亮晶晶的水珠。
他转身走了两步,对着舷窗上的猫咪张开了手臂:“紫牙乌?”
乔伊:“……”
你以为它是会飞的蜜袋鼯吗?还叫一声就飞到你手上?
紫牙乌听到这声呼唤,翘起尾巴弓起背,果然很是警惕地扫视起四周。
然后在乔伊瞠目结舌的目光之中,轻盈地一跃,真的蹦到了安东尼奥怀里。
黑猫迅速调整了一下姿势,随后扒上他的肩膀,拱起鼻子对着乔伊“喵”了一声。
乔伊:“……”她现在越发觉得这猫不能要了。
没骨气的家伙!
“殿下,你怎么像只猫一样,”安东尼奥再回过头时,已经恢复了那种淡然的轻松神情,“但紫牙乌可比你好养多了。”
乔伊一头问号。她像猫?
你才像猫。
安东尼奥又看了看船尾,淡淡道:“虽然有栏杆,但还是要小心一点。真掉进海里了,等我把你救上来,估计你已经喝成了个水球。”
“那也不用你管。”乔伊气呼呼地回答。
安东尼奥低笑一声,转身抱着猫朝舱门走去。
手握上把手的那一刻,他转过头,“对了,我之前送你的礼物,你还喜欢吗?”
“啊?”乔伊被这莫名其妙的问题问得发懵:“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安东尼奥轻轻摇摇头,转身抱着猫走了。
一进起居室,玛丽和艾达都在。
玛丽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仿佛一尊看书的雕像。三明治已经吃完了,旁边的牛奶还是满满一杯,似乎一口也没有喝过。
艾达则抬头迅速瞥了安东尼奥一眼,马上低下头轻咳一声:“玛丽,要把牛奶喝完哦。”
“……哦。”玛丽恹恹地回答道。
等到安东尼奥从另一边门出去了,艾达马上压低声音凑到玛丽旁边:“这是怎么回事?”
玛丽盯着那杯乳白色的牛奶撇了撇嘴,“大概是学术交流不太成功。”
“啊!”艾达的脑海闪过一瞬间的闪电,突然明白过来。
唉,多么令人遗憾啊。
“没事,马上就要到巴塞罗那了。”她安慰自己道,“一切皆有可能。”
……
“亲爱的,再坚持一下,马上就要到巴塞罗那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灼烧的烈日下,一位农夫背着沉重的麻布包,搀扶着他的妻子在路边的石头上休息。
持续整个夏天的干热烤焦了四面的原野与山林,整片丘陵都呈现出奄奄一息的棕褐与枯黄色。
灿烂的晴空亮得刺眼,周围的空阔与死寂令人心底发慌,唯有没精打采的蝉叫声从远处传来。
如果此时有人经过,看到这位呼哧呼哧喘气的中年女人的脸色,一定会大吃一惊。
她头发蓬乱枯黄,眼窝深陷,脸色一片青灰,仿佛脱了水的皮革一样皱皱巴巴,灰白的嘴唇上满是干裂的皮。
“到那里,我们就得救了。你一定要坚持住,好不好?”男人用微微颤抖的手拿起水壶,往妻子嘴里倒水。
此时的她就像一只漏了的壶一样,无论往里灌多少水,都一滴也存不下来。他只能满心绝望地看着她短短几天内迅速干瘪下去,就像是一具活着的干尸。
扎拉戈萨附近的乡村爆发瘟疫之后,他们一路逃来,终于看到了逃亡之路尽头的曙光。
可费丽莎却在这时病倒了。
就是那种致命的疾病。
它是最为可怕的瘟疫——无声无息地蔓延开,然后骤然爆发,短短几天便尸横遍野。
人们死去的速度太快,他们根本来不及掩埋尸体,更何况健康的人也根本不敢去碰那些被邪恶的力量沾染而死去的佝偻躯体。
成群的乌鸦在散发着恶臭的水渠和村庄里享用盛宴,唯有秃鹫能将它们吓得四散奔逃,当它们黑压压飞起一片,遮天蔽日,仿佛最恶毒的诅咒。
瘟疫所到之处,宛如地狱。
卡洛斯的神圣命令传达下来——上帝的意志只会惩罚异教徒和那些不虔诚的人。凡是得了病的人,都是有罪的人。
为了活命,他们只能逃。
在瘟疫和枪口的双重威胁下,逃亡的队伍从一开始的几十人减少到十几人,最后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亲爱的,你看到了吗?那里就是巴塞罗那了!”男人拍拍妻子枯瘦的肩膀。
巴塞罗那城市建筑群的顶部已经隐隐约约能够从远处的起伏丘陵间望见。
“你看那些漂亮的屋顶,那座高高的钟楼!还有成片成片的树林。大城市的人们就是不一样,听说他们会给行道树浇水哩!那里也会有很厉害的医生,一定能治好你的。”
农妇艰难地喘着气,眯起眼睛向丈夫指着的地方望去。
视野一片模糊,她已经看不清远处那些晃动的重影是什么了。但既然丈夫这么说,她便在想象中描绘那座憧憬已久的城市——
是温暖的橙红色,高高低低的楼房间穿梭着亮闪闪的神气电车。
坐着电车登上蒙特惠奇山顶,就会看见城市里那整整齐齐的棋盘状街道,就好像上帝也忍不住在这里搭积木一样。
而在美丽的城市边缘,是蔚蓝色的大海——那么蓝,仿佛融化了整片天空……
就连最有名的塞万提斯都说,巴塞罗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城市。
“我看到了……真美……”她喃喃道。
一股久违的力量忽然从她的四肢涌出,她挣扎着站起来,像是告诉丈夫,也像是告诉自己:“走吧。”
走吧,到巴塞罗那去。
那里,将会有一切的救赎。
作者有话要说:大宝贝小可爱们七夕快乐嗷!单身狗作者菌与电脑相依为命写别人的爱情故事,好难orz
接下来又是剧情颠簸预警,大概是最后一个(也是最大的一个,嗯)。已经隐隐约约看到了隧道尽头完结的曙光,嗷呜!
感谢小寒69瓶、茶味小咸鱼、期望、羁鸟恋旧林、水颜、随零、塘朱Ano、崔斯坦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