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紧(1)
韦荞一愣。
杯子没拿稳,水溅了一手。
原本她以为,她已经足够对岑璋放下。那些冷战和争执,耗尽她的感情,差一点夺走她的生命。她用远走两年的时间,治愈一身伤口。再次回到申南城,她无比坚信:岑璋已是她的过去式,同赵新喆、徐达、许立帷、甚至路边的匆匆行人一样,在她生命中别无二致。
她没有想过,事情会有一个转折。
他方才那样问,她忽然涌起一丝心痛。想要抚平他话里的千疮百孔,不要他难过。
她控制情绪,不再任由事态失控:“岑璋,别说了。”
岑璋低头喝酒。
从前两人相爱,她尚且被动;如今,他没有指望她会在离婚后再对他的感情有回应。以后他要怎么办呢?他不知道。如果他知道,就不会痛苦至今,完全放不下。
“下周三,你要和苏市银行谈判是不是?晚上我来找你。”
“换个时间吧,那天我会很忙。”
“岑铭学校要开运动会,邀请父母观摩,你去不去?去的话要签一份文明观摩协议,下周三截止,你不要就算了。”
“当然要。”韦荞立刻改口,“你过来吧,我留时间等你。谈判没结束的话我会让许立帷留下,他搞得定的。”
“好。”
这回,岑璋没犹豫,迅速挂断电话。
——鬼知道学校根本没发什么文明观摩协议,全是他临时编的。
岑璋醉得厉害,往书房沙发里一躺,扯了条毛毯搭在身上就睡了。
睡梦里,他只剩一个念头:幸好,他还有岑铭。这个小工具人,他没白养,真的很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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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荞重回道森,动作很低调。除了在核心管理层进行内部宣布,没有引起基层任何异动。
许立帷原本的意思,起码要有个任命仪式,让所有人知道如今道森谁说了算。另一方面,这也是赵江河的意思。但赵江河的理由和许立帷不同,他是想做给岑璋看的。如果岑璋肯看在韦荞的面子上放道森一马,含金量比什么都高。
最后,韦荞拒绝了。
做企业,韦荞反感很多东西,头一个就是形式主义。在她看来,基层员工自我发展能力并不差,你就算不对他进行这教育那教育,只要钱给到位,他也知道要好好干。劳动力是过剩的,工作是不好找的,谁会和一份能赚钱的好工作过不去?
韦荞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搞定资金流紧缺的问题。
换言之,她要拿个饭盆去向银行化缘了。
可是银行也不傻,如今道森的不良局面,人人有眼睛看见,银行那帮精明狡诈之徒更是一副“有钱亲兄弟、没钱谁管你”的嘴脸。韦荞联系申南城几家银行,都吃了闭门羹。
事实证明,韦荞不愧是从福利院一路走向首席执行官的逆袭型选手,“从挫折中来、走向胜利的对岸”,是她的看家本事。
韦荞想了一晚,很快拿定新主意:既然本地银行不肯,那就找外地银行。
这是一个构思绝妙、也很疯狂的主意。
许立帷听了,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他也需要压压惊。
“韦荞,你认真的?”
“认真的。”
“太难了,你很难做到。”
一般来说,本地银行向本地企业贷款,才是常规操作。一来,有相互扶持的基础;二来,对经济促进效果明显,当地政府也会牵线搭桥,尽到“政—银—企”的桥梁作用。一旦去了外地,这些优势都将不复存在。
但,所谓剑走偏锋,就是在劣境之处,逆风翻盘。
韦荞赌的筹码只有一个:外地招商引资的软肋,税收落地。
说起税收落地,但凡负责过招商引资,都会对这个苦透苦透的工作敬畏有加。遇上脸皮厚的企业,今天落地你这里,明天落地他那里,骗两笔劳务费之后拍拍屁股就走人,年底税务部门一查,好嘛,零税收,责任全是招商引资部门的,负责的同志可谓苦不堪言。
但道森不同。
虽然这两年道森发展不怎么样,但老牌企业的门风还在,在政商圈的口碑还可以,混了个“老实本分就是没啥钱”的形象,韦荞赌的就是这点家底。
谈判当日,韦荞请来苏市招商引资部门,再加上当地两家银行,进行三方会谈。会议开始,韦荞就亮开筹码:“如果银行首肯道森这笔贷款,道森新设的周边制造厂将落地苏市,为苏市就业和经济发展贡献一份力量。”
此话一出,招商引资的同志们大为心动。
税收大户来了!
招商部门亲自出面,向银行施压。一时间,韦荞压力大减。
一旁,许立帷猛喝三杯水压惊。韦荞用实际行动证明:只要你敢忽悠,就离成功近了一大步。只有许立帷知道,道森这两年周边销售很惨淡,新设工厂即便落地,销量上不去,一样等于零。
但韦荞有韦荞的逻辑——
“许立帷,你看问题不能这么搞。正向思维才有出路:销量不好怎么办?搞贷款发展。贷款到手、发展起来、销量上升,才能回到正轨。到时候,贷款怎么来的、用什么手段来的,还重要吗?”
许立帷觉得,这才是韦荞坐得稳首席执行官之位的根本原因:她和岑璋一样,都是胆量过人的天才型选手。
开会谈判、实地参观、磋商细节,双方一谈就是半个月。最后一步,敲定合作条款,最考验谈判功底。放贷多少、利率多少、期限多少,每一个字都意味着今后账面上的千万资金出入。韦荞和许立帷轮番上阵,和银行你来我往,双方都在苦撑。
下午五点,会议暂停。
韦荞对秘书顾清池吩咐:“去准备今晚和银行吃饭的事,招呼得周到点。”
“好的,韦总。”
许立帷和银行谈判大半个月,做梦都是那几张资本家的脸,打心里不想再看见他们。他问:“晚上的饭局你会去吧?你去的话我就不去了,我歇一晚。”
韦荞擡腕看表:“我会去。”虽然岑璋说要来,但鬼知道他几点来,她总不能晾着银行的人。
正说着,手机振动。
韦荞接起电话,意外极了。
“你到了?”音调都高几分。
许立帷擡头看她,有不好预感。
很快,韦荞挂断电话,对许立帷吩咐:“晚上的饭局你去吧,我不去了。我有点事,明天都不在,后天回道森。”
“……”
许立帷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甩手掌柜之姿震晕了。
他大胆猜测:“岑璋找你?”
韦荞纠正:“不是,是岑铭学校有点事,找我过去签个字。”
完蛋——
许立帷扶额。
岑璋找她,事情还好办;就怕岑璋借着岑铭的名义找她,所有人在韦荞心里都将毫无胜算。
许立帷笑笑。
可以啊,岑璋。时隔两年,他变聪明了。他再也不像当年那样,为了从道森抢走韦荞而硬碰硬,已经学会钓鱼执法,用岑铭来钓走韦荞了。
韦荞匆匆交代:“和银行谈条件,道森的退让空间最多5%。晚上的饭局你担着点,和银行谈话尤其要当心,这帮人太会设局了。”
许立帷表情玩味:“这算是你和岑璋相处的经验?”
“你拿他和地方银行比?”
“是高了还是低了?”
韦荞抛给他一个眼神,意思是“你自己体会”。
“你不会想和今盏国际银行谈条件的。”
“哦?为什么?”
“岑璋下场,道森不会有任何退让空间。”
许立帷哂笑:“这么强势?”
韦荞不置可否,要他看清现实:“直接买下来,不是更省事?岑璋不差钱。”
许立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