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阁老年轻之时,也曾舌战群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自认老子天下第一,别人连天下第二都不能当。只不过人年纪大了,开始有脸有皮,便性子沉稳了起来。
“陛下也许在想,这事儿崔九也能办到啊,毕竟他是崔氏族长嘛。但是就像是陛下是大庆之主,但是大庆并非是陛下的一言堂一般,崔九也是如此,崔家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先皇为何要让孙国舅当辅政大臣?又为何非要在大行之前,替你斩杀吴王?就是因为,屠杀打压亲族,都不是什么好名声,尤其是你们这些做晚辈的。让老夫出面替陛下分忧,要比崔九合适多了。”
“等到老夫死后,陛下羽翼已丰,天下谁人敢不从?怎么想,这于陛下都百利而无一害。老臣同夫人年幼相扶,一直到老,如今白发苍苍,实在不忍心看到她身首异处。”
“她这个人,心肠软,又有些自私,亲疏分明,全身都是毛病,可再怎么样,她都是老臣之妻啊!老臣不庇护她,谁还能够庇护她呢?”
贺知春听得感动得眼泪汪汪的,她一眼看向了崔九,你说你阿爷这么深情,你爹咋就长歪了呢?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物极必反,那九哥你应该也是一个情深之人啊,因为你爹已经不能更差了……
崔九抽了抽嘴角,欲言又止,却被崔阁老瞪了回去。
贺知春原本就没有打算动崔老夫人,因为这事儿说大很大,说小也小,真的要是闹起来了,能让崔家伤筋动骨。
但是如今她新帝登基,尚未除服,地位并不稳固。
崔家说起来乃是后族,是她如今的助力,她没有理由来整垮崔家,让仇人笑破肚皮。
这事儿她早就想好要怎么处置了,崔阁老此番一言,总算没有让她做亏本的买卖。
“好。这事儿分明就是郑观音的母亲当日将孩子抱出了宫去,她怕将孩子藏在卢郑两家容易被人看出端倪。便买通了崔家二夫人身边的接生嬷嬷,害死了崔二郎的亲儿子崔七,然后将自己的儿子冒名顶替了上去。”
贺知春想着,若是当年崔老夫人没有答应,八成郑观音母子二人也是这样打算的。
因为崔老夫人同郑老夫人乃是亲姐妹,她们的陪房都是从娘家带出来的,你说两边没有什么关联,那是不可能的。她完全有这个能力同本事,换了一个孩子,而崔老夫人还毫不知情。
当然,崔老夫人的确是做错了。
崔阁老点了点头,“我夫人身子骨不好,又知晓自己娘家姐妹做出了这等事,害了崔家子嗣,一时急怒攻心,病倒在床。日后深居简出,甚少出来走动,在佛堂里替真正的崔七念经祈福,祈祷那早夭的孩子,来世投个好胎。”
崔阁老见贺知春不言语,心知交易已经达成,终于扯出了一个笑脸,对着崔九说道:“小九送某回府吧。”
……
祖孙二人一上了马车,崔九鄙视的笑道:“呵呵,阿爷待阿奶可真情深啊,那一房子小妾庶子是某幻想出来的么?”
崔阁老弹了弹指尖的灰,同情的拍了拍崔九的肩膀,“好孩子,苦了你了。”
崔九一愣,什么鬼?
崔阁老接着说道:“阿爷也是过来人,某同你阿奶是少年夫妻,当然是感情深厚。那些小妾通房不过是玩物,你阿奶自己个都没有放在心上呢。倒是你,苦了你,苦了你!陛下一看就是个妒妇,你这辈子别想什么小妾了……”
崔九嘴角一抽,阿俏是个妒妇么?
岂止啊,他要是敢纳妾,阿俏能立马从妒妇变妒妇,从此让他同鲍公公为伍,眼见着陆寻变成李恒的后爹……
那场景,才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才叫苦了你,苦了你……
崔阁老瞧着崔九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的,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没事,牺牲小我完成大我,乃是真君子。”
崔九翻了个白眼儿,“祖父,阿俏根本就没有打算杀祖母呢,你在哪里许诺个什么劲儿?”
崔阁老脸一僵,“这个……某一早就知道了,反正我们崔家也从来没有人有旁的心思啊,不过是空口承诺罢了。这样多好,陛下也放心,咱们也放心啊!”
崔九想着,你就瞎撑着吧!
崔阁老瞧着崔九的模样,望了望车窗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他们崔家的确是没有反意的,是以不怕这个承诺。
你说这是为什么?崔家人脑回路奇葩,天底下没有人不想当皇帝?
不,你们都错了,若是你知道崔家族谱上有多少人,你就明白这个家族为何不想当皇帝了。
这简直是自己个找死啊,假如设想一下啊,崔阁老自己个当了皇帝,那好啊,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开始封赏亲戚。
这一封傻眼了,朝堂上随便站着的一个人,不是大舅就是堂伯,路上遇到一姑娘,那就是你二姨奶奶……
就是把大庆周边的小国全部占光了,也不够崔氏族谱上的人来封的啊!
那王者封号,八成得用光全国所有的吉祥字眼,这么多人都不去科举,不事生产,大手一伸,崔皇帝,该给我们发俸禄了。
崔皇帝望着空空的国库,想要去死上一死。
哦,五姓七望那么多人,全他娘的是老子的亲戚,简称皇亲国戚……
别说老李家,老李家并非是陇西李氏正统嫡枝,陇西李氏也远不及崔氏人丁兴旺。
呕心沥血养活全族人,换你你愿意?
崔阁老反正是不愿意。
再说了,当皇帝有什么好的,天天勾心斗角,他们老崔家的人,就是想要做崔半朝,管你是司马天下,杨家天下,还是李家天下,老崔家都屹立不倒……
家族子弟各个仕途通畅,又不至于勾心斗角把自己个给整废了,这才是一个家族的延绵之道啊!
崔阁老觉得自己十分的睿智,这简直即是让人痛哭流涕的大智慧啊!
谁说皇帝有了臣子的把柄在手,就心安了,臣子把把柄上交了,那也心安啊!
要不然那些名臣或多或少总给自己整点缺陷呢,要不贪财啊,要不贪色啊,你这个人比皇帝都完美无缺了,谁还敢用你啊,谁能不忌惮你啊!